想起那次彻底蚀本的‘交易',周奕一阵龇牙示威。
......
说笑一阵,两人靠在一起,罗耀阳决定直入正题。
"周奕,出了这件事,我得马上回京城了。"
但这不是重点。
罗耀阳托着周奕的手,细细的端详他的手指,一根一根修长白嫩,"周奕,我知道你不喜欢见到皇家的那些阴暗事,但是这次跟上回大皇兄的事不一样,如果放任不管,会给他们错误的认知,会让他们变本加厉...这样的决定也会让很多人失望..."
周奕别开头,竹林里的那一幕,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觉得心惊。刺客就那么无声无息潜过来,招招凌厉,根本是不留活口的架势。
兄弟相残,那个燕王......是三皇子吧!对待自家兄弟这么狠绝......
而他这位亲爱的大哥也不是省油的灯,听这语气大有借题发挥的意思,又不知道多少人会受到牵连。
有没有罪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想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有多少人会踏上海宁经历过的老路?无辜受累,被埋没、被蹂躏、被践踏......
这是一种真实又冷酷的战争,发生远离喧嚣的太平盛世的战场上,却依然惊心动魄,无数离散,无数人亡--这是他们的游戏规则--成王败寇。
是他太单纯幼稚,恐怕永远也适应不了这种可怕的环境。
周奕感到一阵疲倦,"我不喜欢,我不想看到。"
"周奕,你要跟我回京城!"
"不,我这边还有那么多事,我的家...... "
"不要任性,你已经被卷入其中,你已经是他们的目标了。"
"又怎样,杀我?"周奕嗤笑,"因为我破坏了他们的计划,因为我帮你,便找我泄愤而忽略你这个大目标?"
"周奕......"罗耀阳顿了一下,"涉及到皇权的斗争向没有半点余地,尤其是濒死挣扎的当口。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会知道你,知道你的弱点、你的重要。你会被要挟,被利用--就在他们掌握你弱点的时候。同样,我的弱点......"罗耀阳一瞬不瞬地盯着周奕,"当他们掌握我的弱点的时候,我也会......"
"你,不-会-做-出-任-何-退-让-。"周奕一字一顿,语气平静并带有一丝警告意味。
"不,我不能保证......"d
确切的说,罗耀阳刚刚的那番话确实是虚张声势,主要是想说服周奕一起回京城,但设身处地的想象一下,他真的很难预测周奕落入人手时自己会有的反应。
"你在杞人忧天。"
"任何侥幸心理最后都会成为失败的源头。"
"我不会回京城的。"
"不,你会的。"罗耀阳微笑,"你说的,‘用最直接的方法,做最有效的攻击。'"
周奕眼前一黑。
....................................
"哦,我真不敢相信,你用这种方法把他带回来。"皇后对着眼前的情形没有办法不发飙。
在京城里,皇后算是最早知道罗耀阳出状况的人之一--她总不能忽视自己的势力范围收集来的情报,尤其是自己俩儿子都在那边。
明明知道罗耀阳已没有大碍,
明明知道在他们遇刺的紧要关头暗卫现身保证了两人的安全,
明明知道刘太医已经在同华城坐镇......
可当母亲的,在没有亲眼看到儿子无事前,是绝对放心不下的。
所以太子的车队在京城外二十里处作最后的野外驻扎的时候,皇后已经轻车从简地跑到罗耀阳的车辇里看望她的大儿子。
没料想,除了罗耀阳,周奕也躺在里面被带回来了。
看看刚擦黑的天色,再估量下周奕的脾气,皇后就是用脚趾想也知道罗耀阳使得了非常手段。
"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皇后抱怨一句,随后招了招手,让随行的王太医给太子看看。自己则跑到周奕旁边坐下,摸摸他的脸颊,捋捋他的头发,呆呆地望着他出神。
罗耀阳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王太医也只不过是把皇后早就知道的事实再向她重复一遍,诊治完,太医离开,宽大的车辇里只剩罗耀阳,周奕和皇后。
罗耀阳看着母亲盯周奕盯得出神的样子,轻咳一声,"母后,他只是睡着了,没有大碍。"
皇后回神,她抬眼看了罗耀阳一下,沉默良久,"你......为什么要带他回京城?"
罗耀阳一愣,没有为什么,他去同华城本来就是为了把周奕带回来。
想听他说话,想着他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子,想看他的小花招,想他阴谋得逞时不可一世的神情;他的喜悦,他的忧伤,他的聪慧,他的慵懒懈怠......都不想放过,两年的光阴已经太久,他不想在周奕的人生中再有空白。
"母后,我放不开他。"
皇后正要拂开周奕脸上的发丝,听到罗耀阳的话的瞬间,手顿了一下,很快又行动如常。
罗耀阳却没有放过那一闪而逝的瞬间,"母后......您为什么去同华城见周奕。安排暗卫保护他,安排太医守着他,为什么?"
皇后对罗耀阳的问题充耳不闻,反而以一种少有的独断语气对她的大儿子宣布,"他要跟我回宫!"
进宫?
宫廷岂是随便能进?
入宫对一个健康的成年男子意味着什么?
在罗耀阳所有的设想里面,唯独没有这个,在听到皇后这样的决定以后,几乎失态,"不,母后,你不能这么做,你会毁了他的!"
"这个决定对你们两个都好,不要再说了!"
皇后没有向罗耀阳解释真正的原因,所以她的话引起歧义几乎是必然的。
只是她脑子里的计划还有些纷杂,以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会引起误会,依然语气决绝、态度强硬。
皇后了解的多,考虑的也多:
如果周奕进了太子府,那他认他们的希望几乎可以被拖得遥遥无期。
而且听刚才罗耀阳的意思......以他们两人现在的状态,感情一旦有机会发展、胶着起来,待日后真相大白,后果简直可以用噩梦来形容。
她倒并不在乎什么风言风语,那些都是容易解决的问题。
但是她知道罗耀阳从小就是个责任、道义感都很重的孩子,即使是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也必定会极大伤害他。
而周奕,她的星儿,受了那么多的苦,他的内心感受,他的想法,他的感情......对她无比重要,她必须要弄清楚他的决定和态度。
两个儿子都是她的心肝宝贝。
她绝不允许任何伤害发生在他们身上。
皇后能以皇帝最小的小老婆身份,在没有家族势力的震慑下,一跃成为皇后,成为天承帝生命里的最后及最重要的女人,她的手段让许多至今在宫里守活寡的嫔妃们恐惧不已。
看看她的权力,她的地位就知道她决定的事情,鲜少达不成目标。
任罗耀阳有多强势,毕竟她是他母亲,毕竟自己有伤在身,又是一个人在车辇里,孤立无援,皇后轻而易举的招来暗卫把他制服,然后带着周奕扬长而去。
皇后
周奕觉得自己睡得很舒服,已经达到了最高境界--睡觉睡到自然醒。
此刻醒来,能闻到从窗子透过来带着花草味的清风,空气不热不潮,盛夏时分有这么清爽的感觉,别提多痛快了。
懒懒的眨眨眼睛,刚要掀开身上的被子......不对!
半梦半醒的大脑,突然警觉起来,周奕甚至没费时间环顾四周--被子不对,床不对,屋子里的味道......也不对!
透过淡青色薄如蝉翼的纱幔,周奕侧头向外看,屋子的宽幅起码有十五步,长度更是有进出五间的距离,高度......不用想了,有这么高屋顶的房子,必定只能存在于皇宫里,而且绝不是皇宫里的普通房间。
发生了什么事?
刺客招供,聊天...回宫,争执......罗耀阳的微笑。
「用最直接的方法,做最有效的攻击。」
"Oh, Shit!"周奕无法控制自己的粗口。他居然敢把自己敲昏了直接带回来,这种手段简直...太...不入流了!
刚想跳起来找他去理论,周奕发现一个更令自己心惊的事实,他被......
发稍散着新鲜的皂角味,身上没有任何汗渍留下的不适,内衣是全新的,周奕忐忑的低头,看见胸前的玉滑落在衣服外面,依然晶莹剔透,温润细腻......
身份曝光了!
也许...也许......还没有...毕竟洗澡换衣这种事......不用劳烦太子出手。
如果没人多嘴......
"啊,公子醒了。"一个清脆的女音。是两个宫娥,她们见到周奕醒来,高兴异常。
"奴婢这就去禀报。"一个屈膝告退,另一个则体贴地拿过来一件外衣,给周奕披上,"公子刚醒怕受不得凉呢。"
"小奕,"进来的人是皇后,她身着便服,后面还跟着捧托盘的冬儿。
皇后来到床边,摆摆手示意旁边的人退下,然后自己坐下,伸手探探周奕的额头柔声道,"醒了,有没有不舒服?"
皇后的手柔软且温暖,让周奕有种莫名安心的感觉。"我很好,谢谢皇......"后面的话被皇后的一根手指抵住了,皇后笑了笑,"先喝点东西,都睡了好几天了,不饿?"然后端起冬儿煲的粥,轻舀一小勺贴到周奕唇边,在周奕做出相对的反应之前,皇后微微摇头,"不要拒绝,有时...能够付出...也是一种幸福。"
周奕看着皇后温淡的笑容,不自觉地张口把粥喝掉。
每一勺都带着香甜的鱼粥,带着暖暖的气息缓缓滑向周奕有些发紧的胃里。
静默中,一小碗粥吃完了。
皇后抬起手,抹去周奕嘴边的残渣,从深沉的凝眸中回过神,抬高兴致,语调轻快,"好了,起来穿衣服,我们在花园里转转,然后去吃正餐。"
皇后站起来,顺势揉了把周奕的头发,"动作快点,我在外间等你。"
周奕看着那抹摇曳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掀开被子,下地站起来。踉跄了一步,但很快扶着床边站稳。
他不是傻子,而且如今的情形也不容他继续鸵鸟下去。
皇后的眼神,她的语气,她的动作,她的温柔已经说明很多问题。思及他们在同华城望江楼上的那次见面,她那样看着自己,说话时的神态...及随后的安排......
周奕咬了咬嘴唇,她......早知道了......
为什么没有直接拆穿自己,为什么不质问,为什么...她什么也不说......
皇后走出门,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拳,努力平静下止不住颤抖的手。
"如果你连自己都控制不好情绪,怎么能让星儿的心境稳定下来?!" 她语气严厉的对自己警告。
随后的几口深呼吸,让心绪逐渐平复,待手不再颤抖,她才发觉手指有些刺痛,抬起来一看,指尖发红...大概是被碗沿烫着了......刚刚没感觉到,皇后心不在焉的甩甩手。
她让人都出来就是为了给周奕一个可以冷静思考的片刻......星儿......将会是什么反应呢?
只要......他有反应......
忽然听见背后的门响,皇后暗吐一口气,摆好微笑转身过来,正好看见周奕跨出门槛。
熟悉感迎面袭来,那一刹那,皇后全然忘记刚刚的紧张和小心翼翼,惯性又自然地走过去,"瞧瞧你多大了,还拉里邋遢的!"很自然地把周奕自己系的揪揪巴巴的结一一打开,整理好衣服,再挨个重新绑好......
好像回到他小的时候,整天上演‘大闹天宫',邋遢得像个小脏猴,恨不得每个时辰都得给他换套干净衣服。
衣服有点肥大...看来...他又瘦了。
"过来梳梳头发。"不由分说地把周奕按坐到镜子前,皇后拿起梳子。
"干娘......"周奕挡住皇后的手,有些试探性地问,"您......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皇后呼吸一滞,任手中梳子齿深深刺进掌心--他终于回应了。
她拉下周奕的手,开始给他梳拢头发,几息以后才缓慢开口告诉他她的想法,声音依然柔和,却只有她自己明白她尽了多大的努力才能保证声线平稳。
"小奕...你已经足够大了,应该明白事实和决定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你自己的事,只有你自己才有权利做出决定,只有你自己才能决定你未来的方向。"
"而我只希望......在作决定之前......你能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
"希望你能静下心,好好感受,好好观察,不会担忧,也不要逃避......"
"我也有期盼......但是我可以等。我已经在绝望迷茫中等了将近二十年,就不在乎再继续等下去。等你决定的那天,等你愿意诉说的那天......我会接受...无论是怎样的答案。"
"再怎么心照不宣,秘密在没有说出来之前,还是秘密。我只是想要你明白...主动权...握在你手里,这是你自己需要做出的决定,永远不会有人逼迫你。"
这种事必须慢慢来,她渴望他叫她一声,毋庸置疑。但她不能做出任何强逼的举动。
还记得上次见面的情形,还记得上次他眼里的迷茫、忐忑和拒绝。
他已经大到不再需要父母的年纪了,他有自己的想法和自己的生活,他的拒绝、他的犹豫总是有原因的--最保险的方法是找到那个原因,然后解决它。但这恐怕并不容易,不过现在他已经在她身边了,她坚信,那么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你是我最宝贝的......"
皇后把下巴放在周奕的头顶上,两个人一上一下,齐齐倒映在铜镜里。
周奕看着亮中透黄的铜镜,他和他母亲,一模一样的鹅蛋脸型,一模一样的凤眼......怪不得纪珂总会觉得自己似曾相识。
自己跟母亲其实有很多地方都很像,只是气质大不一样。母亲总是神采飞扬充满自信,而自己眼睛里的孤寂和悲伤......原来从不曾淡去。
"我......会仔细...考虑。"周奕轻声应下来。
虽然没有表露出任何答应下来的迹象,但在周奕内心深处涌上来的深沉无力感让他知道,这更像是个借口。
他的秘密,只是一层薄薄的窗纸,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但是即便这样,皇后也愿意忍下心中的渴望继续等下去,愿意给他时间慢慢适应,愿意等他慢慢揭开性格里的固执,愿意等他亲口承认的那天。
「永远不会有人逼迫你......」
周奕没有理由不被感动,没有理由不丢盔弃甲。
一张温柔的网就这么铺下来,像第一次过招一样,再难的事,他也应的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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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笑着亲了亲他的额头,"不需要考虑那么多,不需要把我的希望当成你的负担,就这样单纯的享受生活。"
整装完毕,两人走上去吃午餐的‘征程'。
一路上皇后给他沿路介绍各处环境,周奕才知道他刚刚住的地方是皇后的宫殿。
他的身份,虽然在他们之间是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但是毕竟秘密还是秘密,自己作为成年人暂留在后宫里,跟这位年过中旬却依然‘美丽年轻'的皇后住得如此‘亲密',怎么也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以为我住的地方只限于那一处院落?!"皇后扬扬下巴,指着走过来的一路,"这片都是我的日常居所,那处璟维宫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周奕顺着皇后口中轻描淡写的「这片」望过去,重重叠叠的宫殿,金色的屋顶反射太阳的光辉,一眼望不到尽头。
从刚刚的脚程来看,他甚至会以为这已经是宫城的全部。
单单一处宫苑也抵得上一般大户人家的整套宅子了,即使皇后尊贵,但有必要一个人就占去八九个什么宫、什么苑的吗?
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