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幼稚到了极点。
他知道罗耀阳这个人,善于抓住任何机会,并且为自己的胜利铺垫得不止一条道路。他能这样说,最终目的绝不是任自己沉默。
这只是他的第一步,他会一层层的,缓慢而有序的入侵自己的防线,真正的‘蚕食',胜在无声无息,胜在你防不胜防的时候。
自己需要那层厚厚的壳来守护,因为他知道心中的防线外强中干,实际上脆弱得不堪一击。
对付罗耀阳,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否则万劫不复。
罗耀阳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
周奕这个人总是摆出一副兴致高高的样子,整日笑脸待人,仿佛从没有什么事情能打破他的好心情,仿佛他很亲和易接近,确实挺有迷惑性。
而实际上,他始终挂着形形色色的面具,远远地排斥着任何企图靠近他的人--无论身体,还是魂魄。
与他周旋了这么久,只见过两次失控--唯一的两次,却是他真实性情的流露。
第一次失控,他看到了他心底的寂寞与悲哀,冰山一角;
第二次失控,他体会到他对死亡的渴望。
他想触摸面具下面那张真实的脸,他心痛他背上不堪重荷的行囊。
走过去拉起被子把周奕裹住,"调查......只能让我看到表象。但是周奕,于你,我想知道的并不仅限于此。周奕,你知道你把自己藏得有多深么?我并不总是无往不利的......"
听着罗耀阳近似低沉的自语和隐隐伤感的口气,周奕的心蜷缩得难受,可他还是选择躲在被子里,防线筑了一道又一道。
一遍遍警告自己:不要听......决不能......
忽然感到自己被他抱住,铜铁坚实的手臂收紧再收紧,好似要把自己揉进他的骨血里。
就在周奕觉得有些气闷的时候,手臂的力道突然懈了,但依然没有放开,一记悠悠叹息含了道不尽的挫败和不舍,震得周奕心里猛地一颤。
"周奕,我愿意在你身边......帮你,直到你...能再次挺直,能再次坚强......"
眼泪刷地一下涌出来。
步步紧逼
话说周奕那点儿病纯粹是自己穷折腾出来的。
那天刘太医告诉他针灸完要好好休息,结果他不仅在逛了大半个集市,还遭遇惊吓,忐忑,情绪大起大落,外加上牢房的恶劣环境。
好在有刘太医坐镇,病来得快去得快,在睡过一天一宿以后,周奕精气神各项指标嗖嗖往上窜。
这么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周奕被罗耀阳带出来透风,坐在凉亭里下棋闲聊。
坐在凉亭里,正好能看到右边宽阔草地上给‘十二兽'开辟的特殊训练场地。
要说男人窝里就是杂乱,平日周奕给他们设计出来的各种训练用的辅助工具,被他们随意扔在地上,本不应该显露人前的东西,被罗耀阳和他的一竿子手下看得真真楚楚。
人嘛总有些喜好,但凡喜好陷到了一定境界,就变得比较专精,而专精则非常容易发展成痴迷。
太子爷身边跟着的侍卫都是什么人?
那是恨不得从上千个人里面精选又精选出来的武士。若问他们有什么爱好,九成九都得圈上‘功夫'这一项。
基于这种原因,他们对一帮毛头小儿能有如此敏捷有效的身手当然有些侧目,而这种好奇在得知了人家不过才练了两年的功夫,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
此时此刻再看到这堆东西......立刻脚底生根,十匹马也拉不走了。
也因为这些东西的存在,那‘几兽'照实炫耀了一把。
要说男人的友谊也是奇怪,前一晚两伙人掐架掐到恨不得把房子拆完再盖,盖完再拆,本以为会积怨颇深,未想没等双方家长出来协调,居然混个不打不相识,惺惺相惜起来!
这会儿,两伙人正站在操场上相互切磋,互通有无。
那些古怪的法子也使得罗耀阳再次充满叹赞地看着周奕。
周奕总在不经意间带给他震撼,就像一个神秘的百宝箱,变出的件件是珍宝,每一次都叫他爱不释手,让他有莫大满足,充满骄傲......却在见到下一个时,更为惊叹!
这样的人怎能不让他沉迷其中?
罗耀阳嘴角微翘,"他们是你教出来的?周奕,你还有什么本事是我不知道的?"
听见这话,周奕把视线从操场上调回来,刚要‘谦虚谦虚',忽然瞄见罗耀阳背后,远远的花丛里的人影,顿时绽出一个无比灿烂和骄傲的笑容,语气一转,"不,那儿才是我最大的骄傲。"
周奕抬声唤一下,花园另一头的两个小娃立刻被奶妈快递过来。
两个小家伙见到他们的爹,立马跟蜜蜂见了花蜜一样,一前一后摇摇晃晃地呼啸着冲过来,揪着周奕的衣角、拉着他的胳膊,三下两下非常熟练地攀到他怀里。
"爹爹...抱...亲亲!"十五个月大的孩子,努力地用有限的词汇表达自己的意思,同时把粘乎乎脏兮兮的小脸蛋凑过去。
另一个用脏得根本看不出本色的手扒开周奕的领子,大脑袋使劲儿往里钻,"香香......嗯?"察觉不对,大脑袋飞快的撤出来,歪着头,满脸困惑。
周奕对每人亲了一大口,然后捋着子藤的乱七八糟的头发安抚,"爹爹病了,身上有药味,过几天就好了。"
他把两个宝宝摆坐在他膝上,然后对着一脸表情莫测的罗耀阳介绍,"这是我最珍贵的宝贝,子藤和子菲。"
周奕轻轻晃了晃两人的手,"叫伯伯!"
俩孩子一阵迷惑,咂咂嘴,好半晌没吭声,最后张嘴,"叔叔!"
拜家里人口结构不寻常所赐,周家的俩宝贝最先会叫的是‘爹爹'--包括亲爹和干爹,然后是‘叔叔'--很多很多叔叔,然后是闲杂人等,叫过‘爷爷'、叫过‘嬷嬷'......
‘伯伯'?没学过,所以按照人家俩人的习惯,只要不是爹爹都先叫叔叔......
罗耀阳看着两个孩子,应了一声,把他们接到自己的膝头上,接过周奕手里的汗巾继续把他们脸上蹭的脏东西一点点擦掉。
露出本色的小脸,让罗耀阳有一瞬间的闪神:光亮亮的大脑门,毛茸茸的卷翘睫毛,圆滚滚的黑眼睛,还有肥嘟嘟白里透红的小脸蛋,真是漂亮的孩子,招人疼到骨子里,这种感觉跟儿时记忆中的星很像......
"子藤?子菲?"罗耀阳指着那两个相似的小脸蛋确认,他抬头看周奕,"这就是你期盼的生活?"
"我已经莫大满足。"周奕平静回应。
"即使你的才华、抱负被埋没也一概不在乎?你想以后就这样围着妻子孩子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周奕顺着罗耀阳的误解,轻挡了一下,"平淡是福。"
精彩跌宕,生离死别......他经历的比旁人要多得多,厌倦了。
他知道罗耀阳在想什么,抛却感情滋扰,单凭着自己脑子里的那些‘小花招',也会成为被招揽的对象。
不是不想为他出力,只是在他身边,心迟早会脱离控制,既抵不住波澜,也撑不住痛。
他们是兄弟!
这个事实让他既欣慰又恐慌,充满幸福又唯恐避之不及。
真的,真的怕万劫不复......
"你我心里有数,我并不是那种缺我不可国士,没必要死攥着不放。"周奕语气里满是理智的冰冷与倦怠,"人各有志,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是理想,凡事别太强求了。"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不置可否的罗耀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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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干什么?"
"如你所见。"周奕低着头,忙着手里的活计,对跨门进来的太子爷头也不抬的随口应着。
招呼什么?反正都是不请自来的,一大群人在他家里白吃白喝住好几天了。
"没想到你还会这个。"罗耀阳拿起桌子上泥塑,放在手里端详。从来没想过猪也能有这么惹人爱的样子。
"给俩宝贝儿捏的......怎么样?"
"嗯,挺不错。"
"承蒙夸奖,不胜感激。我还以为你会说我玩物丧志呢。"他仰起头看了一眼罗耀阳,忽然笑了笑,边捏边道,"想知道我真正的专业是什么吗?"
专业?
罗耀阳愣了一下,嘴里玩味了一下这个词,"你是说......你真正专精的东西?"
周奕冲着手里的东西努努嘴,"这些都只是我个人爱好,用来打发时间放松心情的小花招,跟我在太子府做过的那些事儿......大同小异。"
他放下手里的半成品,抬起头很认真的看着罗耀阳,"其实,我真正的专业是......音乐和古典哲学。"
见到罗耀阳的表情,周奕也扬扬眉毛,"......很意外?觉得我没那个气质?"
"从没见过你弹琴。"
"你不相信我,"周奕的语气肯定,却无所谓地耸耸肩,"也对,对你来说,我几乎没有什么信誉度。"
"你现在......是在向我保证,从今以后都不再对我说谎了吗?"罗耀阳一针见血。
周奕看着他,噗哧一声笑出来,"我就是这么一说,你还真懂得抓住机会。我猜想即使你没有从一出生就成为太子,也会努力达成这个目标吧。"
周奕说笑完了以后,转脸一副正色地对罗耀阳道,"你知道我刚刚说的是实话,在这事上骗你,没必要!"
"你选择开始说实话了,"罗耀阳捋了捋周奕的刘海,一脸严肃,"我不会给你留退路的。"
"从现在开始,我会试着努力地对你说实话,但同时,希望你不要忘记自己的承诺,不要在背后调查我。"周奕同样严肃。
"可以。"罗耀阳简单的应承。
周奕暗地里长松一口气。
为君者重诺,在这一点上他信罗耀阳,现在起码身份问题不用他惶惶不可终日,至于其他,可以慢慢来。
罗耀阳没有忽略周奕眸光里转瞬即逝的神采,万年冰山脸却有一丝春暖花开的感觉。
边上那只刚刚得意的小狐狸见到此情此景,突然觉得有点心里没底。
他看着罗耀阳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周奕,你衣服的下摆有个口子。"
"呃?"
"是昨天在校场看他们训练时刮到的。"
"......"
周奕每根怀疑的神经都在紧绷着,话家常这种事永远跟太子殿下沾不上边,他现在谈起这个,肯定目的不纯。
"你的发髻也还是那么松垮......"
"......"
"周奕,子藤和子菲是很聪明的孩子,这么聪明的孩子,一岁多了,居然对‘娘'这个称呼没有任何反应。"
"......"
"现在,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罗耀阳露出少见的笑容,空气却嗖地一下冷起来。
周奕张了张嘴,却发现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奕站在那儿,仰仰头,翻了翻眼睛,嘴里无声的咕哝着什么......然后突然爆发,咣!一声,抬脚踹翻身边的椅子,最后深吸了两大口气......
平复,两手一摊,"好吧,我娶了妻子,她过世了。怎样?你有必要揪着这个不放吗?"
罗耀阳看着浑身张着刺的周奕,脚下一绊,伸手一探,抓住周奕的肩头,一扭,反身把他压在书案上动弹不得,罗耀阳盯着周奕,缓缓伏下身子,直到唇靠着唇,呼吸贴着呼吸,"是没有必要,不过会减轻你那无谓的负罪感......"最后一个字已经淹没在吻里。
炙热的吻从里到外,彻彻底底的宣告了它的领地,它的所有权后,又一路向下。
罗耀阳轻咬着周奕的下巴,到脖子,又转向上,含住耳垂,吮吸,直到那上面的红到隐约通透的样子。
压抑下的呻吟和微微喘息,刺激着始作俑者,牙齿转向颈侧的细嫩皮肤,感受着表皮下面的勃勃生机,舌头灵活地拨弄着贴在脖子上的银白链子--那下面挂着昭示周奕真实身份的玉佩--周奕在阵阵眩晕和激情中,猛然意识到了危机,好似一盆凉水从头到底泼个透心凉,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直......
"周奕?"罗耀阳也渐渐察觉出不对劲儿,停下来,抱着周奕硬邦邦的身体,"吓到了?"
"我......我......需要时间......"
"我给过你两年又四个月!周奕,你当官、发财,娶妻生子......过的还真精彩!"罗耀阳用少见的犀利与强势的眼神压倒周奕,"以后,再没有两年的时间......我可以容你好好想想,但仅限在我身边!"
装甲车和穿甲弹
周奕拿起个小包子叼在嘴里,顺势向后靠了靠,伴着单一枯燥的蝉鸣,抬着头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望天。
盛夏的蝉不知疲倦的制造噪音,听在耳边甚至有点‘烦躁,兼震耳欲聋',但这已经是周奕在家所能找到的最僻静的地方了,他需要个安静的地方理理思绪,或者说,坚定自己的观念以抵抗外来的思维侵略。
这几日,罗耀阳几乎无孔不入,视线更是如影随形,高强度的透视射线,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又没有卖身契压在他手里,也不欠他钱,他们现在这么耗着,凭什么?!
周奕挪了挪重心,找个相对平缓的地方靠,对不远处间或响起的呼唤声充耳不闻。
为公事?
‘英明君主礼贤下士,世外高人孤芳自赏'?
先不说自己算哪门子的‘高人',就算是,也没谁规定刘备三顾茅庐,诸葛亮就一定要出山。
那为私情?
更可笑。
罗耀阳娶了那么多个老婆,儿子女儿更是一堆--难不成现在才醒悟自己是个同性恋?
这种行为怎么解释?
‘来吧,做我的情人,充裕我的后宫......让我好好疼爱一下......'
周奕摸了摸自个的脸......恶!浑身一抖,鸡皮疙瘩全出来了。
等鸡皮疙瘩散去,不期然,脑子里回闪那温柔浑厚的语调,「......我会在你身边......直到...再次坚强......」
再一次坚强......
周奕甩了甩头,强迫自己跟上思路。
先不说他们是兄弟的事......就论眼前、单纯地就论感情。
感情这种东西向来付出与回报不一定成正比,更何况罗耀阳的这种不稳定性。
周奕自认是奸商一名,这样的高风险低回报的风险投资,若无必要,能免则免。
比比他们两个,从性格到外表到生活习惯到权势地位......谁上谁下一目了然。再说,这里连安全套都没有......
当周奕发现自己正琢磨的问题,脸腾地一下红得像火烧,把头埋到膝盖上。
罗耀阳......
「......我会在你身边...」
太渴望了吧,周奕发现自己很难把那句话摈弃在脑外,‘再一次坚强......'
都是假的,‘他们'原本也是这么说好的,结果最后丢下他一个。
他付出的感情......注定都没有好下场,一次又一次,如今已经贫穷得像个乞丐。
还是孤独一辈子吧,这样才不会受伤害!
可以依靠...不会离去,不再孤单......
依靠...不再孤单......
从此以后不再是一个人......
当周奕发现自己的已经被这个想法催眠的时候,猛然回神,慌乱地转作他想。
因为孤单、因为他是兄长,才会有这种依赖心理,就是他对感情的渴望在作祟。
其实,都是错觉!
都是错的,是错的......依靠任何人都是错的,那会让他软弱,让他再一次......
再一次......终会万劫不复!
孤单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希望背后的失落。
所以,不可以依靠...绝不可以!
周奕枕着膝头,一遍遍地说服自己。
而此时的院子,因为他的‘失踪'已经闹得翻天覆地。
听着园子里乱乱糟糟的呼唤声,罗耀阳有点无奈,周奕怎么总喜欢在中午搞失踪?
厨房的张婶是最后一个见过周奕的人,据说他拿着两屉刚出锅的小笼包就此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