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不愿再试一次?你们之间有太多误解,就这样离开,甘心吗?”小九九偏头在我掌中蹭。
我笑,说:“什么甘不甘心,我,只是有点闷,想出去透透气,你跟着我吧。”
小九九叹口气,想说什么但终究没开口。
把门关上时,脑子里闪过一瞬想要给他留几个字,但立刻否定摇摇头,心想简直是多此一举,他也不会在乎吧。
没有往营地门口走,而是穿过后方战俘营来到海边,脚下追风逐浪,漫无目的走着,涨潮的海水浸湿衣袍下摆,回头就可以看见希腊营地高耸林立的战船营,另一边是望不到尽头看不到边界的大海,海鸥闲适飞翔,负责渔猎的士兵驾船停留在海面上,拉起满载而归的鱼网,多种多样的鱼虾海蟹海藻被拖进船,看到我他们挥手来打招呼,扔给一把牡蛎上岸,我捡起来高声道谢后撬开送到小九九嘴边,他呼噜一声吸得干干净净,我不禁笑骂他狼吞虎咽。
碰到一些带着孩子在海边捡贝壳的女孩,她们羞怯远远看着我目不转睛,当我向她们打招呼时,又各自低头弯腰,一个小女孩送给我一枚海螺,我笑着吹了两下,称谢后带着小九九继续往前走。
偏离海岸线,走过一片小树林,淌进沼泽地时我缓慢回头,来到了斯康曼特儿河入海口的苇塘,千万枝芦苇随风摇曳,穗头低垂,风呼啦啦以横扫千军之势掠过。
深吸一口气,展开手臂站在芦苇深处仰望天空,白鹭黑鸦自头顶散去踪影,衣袍随风展开,全身心感受到驭风归去的轻盈,苇叶拍打激响,不堪之事悄悄潜行无踪,我感觉自己似乎要熔化在这片绿色旷野之中。
脱掉外衣倒头插进沼泽地清水中划游一阵,然后浮出水面,仰面而躺。
小九九在身边刨水,几近挣扎的刨踢,水花四溅,激得满塘水鸟嘎吱嘎吱纷纷现行高飞而去,我大笑起来将他拉到身边,摘下蔓藤和绿叶变成花冠不顾反对套在他头顶上。
“干嘛这么拼命,难不成我还会甩掉你一个人离开?”我笑着为他疏离毛发。
小九九呜咽两声,委屈说:“这次走也要带我一起走,不要扔下我一个。”
想来是那两年里吃了不少苦,听得人心酸,我揉揉他的脑袋,说:“放心,我再也不会扔下你不管的,咱爷儿俩搭个窝以后住在一起。”
不知为什么小九九冷哼一声,说:“阿喀琉斯也不比你好过,别以为就你一个人委屈,前段时间——”
我收回手,维持笑容说:“难得放松一次,别说这种闹心的话。我没怪他,也没觉得委屈,只是,我们之间已经走得太远了,九九,我担心我们永远没有回头的那一天了。”
缩头栽进水里,沉下去,沉下去,什么都不想。
“咕噜,咕噜,哗!”
“呜!”
“好舒服!”窜出水面,甩掉水,重重吐出一口气,我笑看靠在杂草丛中的小九九,他一动不动趴着,害怕会沉下水。
划开水要游过去,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叮咚琴声。
“叮——”
悠扬悦耳,徜徉拂过枝叶扶疏的苇塘,一阵微风扫过,诺大水塘子片刻之间便矮了三分,众生低头,俯首帖耳。
我循声抬头。
午后斑斓阳光中一道金光闪过,巨大的黑影投下来,猎猎衣袍哗啦作响,怀抱七弦竖琴的人踏云踩风而来,所过之处百花盛放,虫鸣呓语吟唱,银脊,黑脊鱼儿浮出水面瞻仰圣光,一席百花为经茵草为纬的地毯铺展开来。
数十名白衣水中仙女缱隽俯身恭迎,曼妙身姿或坐或跪或立随侍两旁,琼浆玉液芬芳扑鼻,嫣红樱桃,新鲜葡萄,水嫩的梨,羞怯的苹果,百珍美味相继摆上.
铜箫鼓瑟,克里特琴,长笛奏鸣,缪斯女神自各个角落无声涌现,轻柔的纱衣燎原飘扬。
这才是他的风采他的神姿,他的高贵他的气质。
金光之下希腊长袍迤逦落地,顾盼之间百媚生,神采飞扬,风流俊雅,金发挽了琴弦——
“叮咚——”
玉白手腕伸出,千花玻璃樽在手,血色琼浆摇曳生辉。
佳人回眸,一抹含笑,一抹清丽,夺日月之辉,令天地无光,他美得漫不经心,不动声色,因散漫而优雅,因慵懒而妩媚,令众生颠倒。
“嘁!”抱琴的人嗤笑出声,手指沾了酒浆弹过来,“小帕特,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我连忙收回伸得过长的脖子,揉揉酸痛的后颈,小声嘀咕:“你老这么大排场干什么。”
缪斯女神嬉笑着围上来把我和小九九推挤到地毯上。
刚踏上柔软的毯子,脚下深浅不一,我惊得张开双臂寻求平衡,生怕一个不小心跌下水,小九九也老实趴在边缘不敢动。
阿波罗一揽手将我拉入怀中,我跌坐在他腿上,一时间被弄得窘迫不已,恼怒直起身来,“殿下好闲心,游玩到这里来了。”
“嘻!我哪里是来游玩的,我是来找你的。看不出来吗?”阿波罗拨开遮颜卷发笑着说,慵懒靠在软塌上,一双小脚裸露在衣袍外。
看得出来才怪!
我低声咒骂一句,冷淡看着他问:“找我什么事?”
阿波罗眯眼,把酒杯交给身侧一位女仙,起身俯身过来,勾了我的下巴,说:“我来接你。”
我没动,这小子歉揍,大爷我这几天心情正不爽着呢。
大概觉察到我身上的戾气,阿波罗也没再挑衅,收回手,拿起七弦琴,指身侧软塌,说:“躺上来,我弹琴给你听。”
我也不客气,吧嗒吧嗒光着脚跳上去,盘腿而坐,周围女神们纷纷掩面微笑,我被她们看得不舒服,戳了戳正在调琴弦的阿波罗,说:“喂,有衣服没,我的放在岸上。”
阿波罗回头来色迷迷打量我半天,笑着说:“我喜欢你裸身的样子,比这张清艳的脸有趣多了,就这样吧。”
我咬牙,差点没忍住一巴掌抽上去。
你大爷的,我不听了!
噌的一声跳起来。
“叮——”
一根琴弦拨动,我止住动作,停下来回头看低头专心弹琴的阿波罗。
周围弹琴鼓瑟的女仙们一致停下来静静看着他。
第58章
纤细修长的手指再次轻轻拨动琴弦。
一声高一声低,抑扬顿挫,清脆婉转,竹露滴响,百鸟鸣。
追随琴声的,白纱轻扬,缪斯女神们翩然起舞。
舞蹈女神特普希格丽来到地毯中央,一束月桂枝在手,洒下清辉。
圣歌缪斯波利海妮娅走到阿波罗身边为他斟上美酒,唱起来:
“只把蜜酿做爱情之泉,孱流不息甜蜜如梦,
亲爱的人儿啊,把你美妙的身躯依偎在我怀中,
让我抚慰你焦躁不安的心绪,浇灌你干裂的心田;
我从来不后悔与你相遇,你的眼神激撞我的灵魂,
愿与你携手种下爱情之花,等待花开;
你的焦虑让我心痛,
辗转的夜,我对你魂牵梦绕,
请读懂我的琴声回应我对你不灭的爱,
我祈祷厄诺斯的金箭刺穿心脏,滴落鲜血,染红你那朵爱情蔷薇,
即使鲜血淋漓,我亦甘之如饴,
只因,你的爱,如此美好。”
圣歌缪斯唱完将一朵玫瑰花放在我手中,尔后周围几十个人悄无声息消失,只留下簌簌风声,我百感交集看着那段血红玫瑰花,我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到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太阳神阿波罗的眷顾,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
机械扭头看到阿波罗期待的眼神,心里一收缩,如果阿喀琉斯也能如此,我——
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可是痴人说梦啊,他那样骄傲的人,只肯己负天下,不肯天下人负己。
想到这里心里一片凄苦翻江倒海涌出,看着阿波罗泪流满面,问:“为什么?”
阿波罗神色冰冷,手指划去我眼角不断涌现的泪水,说:“为什么他不肯爱你至此,还是为什么我会如此在意你?”
我不堪摇头,抱紧自己,哽咽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阿波罗,我已经没有勇气去爱,我,我现在害怕他,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阿波罗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眼角泪光闪烁,然后睁开,冷淡看着我,说:“因为你们都希望爱得至纯,至美,至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你之所以不敢再爱,是因为另外一个人在你心里烙下了烙印,不是吗?”
我咬住嘴唇点头。
“那么,为什么——”阿波罗突然一把抓住我揪到跟前恶狠狠问:“他可以,我不可以?”说完火一样的嘴唇落下来。
我拼命躲开,忍不住哭出声,对阿波罗拳打脚踢,“你们都逼我,你们都逼我,放开,放开!啊!”
阿波罗气急败坏一口咬破我的嘴唇,尔后长驱直入在口中探寻。
我泪眼迷蒙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看着他,此时阿波罗连表情都变了,凶狠霸道,指甲在我背上滑出一道道伤,痛得我不停颤抖。
头被托住无法动弹,阿波罗的手来到腰部下面短裤裤头,嘴唇也下移到胸前,我惊恐激烈挣扎起来,怎么办,怎么办?
小九九,小九九救我!
瞥眼看过去,却见小九九被藤草牢牢束缚,心有余力不足,歉疚看着我。
紧勒身体的手臂突然松开,我跌下软塌,玻璃酒樽打翻,果盘落地,擦着嘴唇抬头,看到阿波罗绯红的脸,眼里怒火冲天,眉间尽是懊恼,恨恨问我:“和我做爱就真的这么痛苦吗?”
我蜷缩身体低下头,泪水再次落下,“阿喀琉斯,阿喀琉斯不会原谅我的。”
“阿喀琉斯,阿喀琉斯,我的天啊,你他妈满心就只有他一个人,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代替他?”阿波罗坐在软塌上暴跳如雷,抓狂的喊叫。
我摇头,“没人能替代他,殿下,我——”
“够了!帕特洛克罗斯,我的耐心有限,今天就到这里,我不想伤害你,但警告你别挑战我的极限,否则我会让你们后悔的。”说完金光一闪,扔下满地狼藉隐逸了身影。
我闭上眼喘息一会儿,平复心境,爬起来走向小九九,谁知地毯散开,只来得及抓住他的前爪,连忙拖住,进水之前抢吸了一口气,潜入水中把藤条解开,拖着他上岸,累得精疲力竭。
把衣服穿上后就躺在苇塘边草地上不想移动半分,直到小九九用牙拖我的衣服,睁开眼,发现天已经暗了下来,一轮新月挂在天边,盈盈清辉洒在苇塘上方,铺展一层清霜,有些冷,打个寒战,收拢衣衫,拍拍小九九的脑袋,起身,“回家。”
小九九没说什么,在前面带路。
幸好门口执勤的卫兵认得我,打开栅栏门放我进去,被队长佩珊得罗斯拦住,“我说,这几天你干嘛去了,我找你呢!”
我愣了一下,这个粗莽的汉子,笑着问:“找我有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咱再比过呗,上次你投机,真刀真枪干,咱不知道谁输谁赢呢,我不服气!”把佩剑敲得叮当响,干劲十足,生怕我拒绝。
我笑着说:“好啊,找个时间我们好好切磋,切磋。”
“那是,不过你得先跟阿喀琉斯说清楚,我可不想再挨鞭子了。”阿喀琉斯治军严谨是出了名的,手下将领对他是噤若寒蝉。
我应承下来,心想能和阿喀琉斯说上话也好,这个话题也不错,尽管有可能会被拒绝,他已经好几天不理我了。
小九九回头看了我一眼,不耐烦催促,“你能不能快点,我饿了。”
这小子,什么时候跟阿喀琉斯学的,张嘴就喊肚子饿。
绕过战船时犹豫了一下,他应该发现我偷跑出去了吧,糟糕!
今晚没好果子吃了。
想到他那双可怕阴鸷的眼睛,不禁慢下脚步,会不会被鞭烤啊,拨皮?
“咦!恶寒!”一想到将会怎样被对待就打个寒战,回头想逃,可是,迈出的脚步收回来,我能跑到哪里去呢?
正在苦恼,听到小九九一声低吼,回头——
着灰色衣袍的男人手握佩剑站在离门口不远的敌方,头发飞扬,月光下一双眼温润如水,深情注视着我,风信子花香牵了情丝踱步而来。
小九九躬身匍匐,低啸着,准备进攻。
我回过神来,连忙唤住他,“小九九!”
小九九灵巧回过身来,看着我阴郁问:“你要跟他走?”全身毛发直竖,然后转身负气冲进屋。
我没有回答,心里打鼓似的轰隆隆直响,看着眼前的人,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他疯了!他疯了!”
他竟然只身深入希腊营地,他,竟然,来找我了。
疯了,不要命了!
第59章
“赫克托耳,我该拿什么来回报这份无私疯狂的爱,我该怎样做才不会有一丝歉疚。”缓慢走过去,举步维艰,锥心刺骨的痛,为他,为我,为阿喀琉斯。
赫克托耳向我伸出手,摊开。
一枚黄金戒指相映月光,静静躺在他掌心,他看着我说:“我来找你为我戴上,老公。”
我没有接,拂上他苍白冰冷的脸,问:“你在这里潜伏多久了?”
赫克托耳抓住我的手低头亲吻,“三天,接到你的话我就来了,不甘心,帕卓克斯,我不甘心就这么放手。”
然后,我扬起另一只手——
“啪!”
颤抖着,颤抖着落下手,我麻木的心再次为他痴傻的举动裂开,哽咽出声:“你置我于何地,不要家人,不要臣民,不要一切,你要我怎么还?这一次一次的无怨无悔,赫克托耳,你让我拿什么补偿你?”
“你,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赫克托耳回头看我,执着坚持。
“可是我甚至不能给你一颗完整的心!”我吼出来,揪住他的衣袍前襟,暴风骤雨般吻上去。
赫克托耳一面激烈回应我,一面把戒指塞到我手里让我为他戴上。
粗重的呼吸声回应在两人耳边,我只想把他揉入怀中全身心包裹,不再让他受到丝毫伤害。
“嗖!”
“咚!”
“破!”
一支标枪狠厉擦身而过插进身后战船船身,我抱着赫克托耳侧身躲过,回头,看到阿喀琉斯手持标枪,戴佩剑站在营房门口,一双蓝眼映在月光下像饥饿凶猛的狼,只听他含笑对我们说:“好感人的场面。不过,缠绵就此结束,帕特洛克罗斯,还有你,赫克托耳,特洛伊的王子殿下。狩猎游戏开始。”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同时那支标枪飞速而来,霸道强烈,布满杀气,如苍夜中一条矫健游龙夹飞沙走石席卷刺来。
眼看着躲不过,我抱着赫克托耳翻身一滚,险险躲过。
他要杀了我!
脑子里的第一反应!
他疯了!
赫克托耳爬起来,两人对视一眼,无法对峙,默契一点头,携手往营地后方奔去。
阿喀琉斯一时没追上来,而是站在战船下空地上长啸一声,咆哮起来:“福尼克斯,佩珊得罗斯,阿尔克墨冬,墨涅斯提奥斯,欧多洛斯,你们都在哪里?传令官,把号角吹起来,特洛伊的狂妄之徒竟然敢无视我希腊营防!”
听到召唤的人,有的从床上女人怀里滚出来,提着盾牌盔甲往外冲,有的自茅房里跌跌撞撞跑过来,有的从篝火旁起身。
号角声连天,惊醒正要入睡的海边希腊联军。
追杀任务很快下达下来,阿喀琉斯阴沉着脸,举起权杖,说:“任何阻挠的人杀无赦!”
士兵们虽然没听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都知道特洛伊统帅赫克托耳在希腊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