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淡声道:"许是今日逛得久了,有些疲累了。"
柳吟霄颔首,温声辞别,并嘱我早些休息。
身体虚弱,就是占便宜呀!
轻声一笑,便又想到楚慕然那时的不自在模样,不由暗自咬牙。此次,便由了你的心思,去试上一试。只是,今后,休要被我抓住把柄。
"公子!"
我专心品茶,置若惘闻。
"公子,您所吩咐的资料已经送到,只是跟踪寒王的人被轻易甩开了......"
我将茶盅放下,抬眼看着眼前半跪的人影,淡声问:"我有让你去跟踪他么?"
"......不曾......"
"资料放下,自己去领罚吧!"
影阁,以贩卖消息为主的一个江湖组织,也是师父临走时丢给我的......麻烦。好在经过数代传承,内部早有一套运行模式,我这阁主,不过是个摆设罢了。数年下来,只有师父当年将我骗进总部一回,之后,便再未踏入其中。
担心不能服众?那便反叛吧,我正求之不得。
只是,不想这首次动用自家势力,便给我出这等娄子,不得不说,面上无光。
再看看手中资料,面色更加难看。
姬寒月,龄二十四,先皇第五子,少年聪敏,文治武功皆为不俗,先皇宠爱有加,曾有意赐封亲王,然其无意朝堂,自请逍遥闲王。
与当今陛下乃一母所出,感情甚佳,今皇储年幼,曾有闻陛下欲命他代理摄政......
其它的,都是些索碎小事,或民间传闻,让我不得不怀疑起影阁的办事能力。
而被影阁的多事所至,那位难测的王爷恐怕也注意上我了......回想起踵酒楼的经历,忍不住再次皱眉。
或者,对方早就注意到我了?
第六章
取出搁置许久的古琴"绿引",调了弦,拨指弹了一曲《清平调》,轻拢慢捻,急转缓慢变幻自如。琴音泠泠,轻快如莺鸟鸣唱,低幽似情人低哝,指尖微拢,急一回撩,便只余缭缭颤音在耳边回旋,余味幽长。
负手起身,一阵掌声从身侧传来。
"枫弟好琴艺。"
我笑睨他一眼,道:"柳大哥过来怎么不先让人通报一声?"
要知道我现在仅着单衣,长发也只是披在脑后,着实不宜见客。
柳吟霄微微赦然,笑道:"怨只怨那琴音太过优美,让我忘了身外物。"
我哑然,不想这人也会有这般无赖样。看他难掩尴尬的俊脸,也不再难为他,取下架上外衫,系好衣带,轻笑着调侃道:"柳大哥清早过来,该不会只为听琴吧?"
柳吟霄微微苦笑道:"若能如此悠闲,那便好了。"
我奇道:"出什么事了吗?"
柳吟霄摇头叹息:"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我拔了拔头发,闻言瞄他一眼,道:"柳大哥还有心调侃于我,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
柳吟霄轻笑,面色缓了下来,道:"我有时倒真是羡慕你们楚家人......"
我一笑:"那便入赘进来吧!"
柳吟霄半晌无语,我轻咳一声,自知说的话有些不适宜,略僵硬地转开话题。
"柳大哥还未告诉我,清早过来,是为了何事呢?"
柳吟霄盯着我看了许久,直让我心底有些发毛,才叹息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途经这里,忽然想来看看枫弟。"
我略皱眉,知他未说实话,只是我素来不爱多事,也不喜多管他人事务。
柳吟霄又坐了一会,便起身离去,我送他到前厅,终是轻声道:"我知你与晴妹仅是兄妹之情,方才仅是一时戏言,莫要放到心上。"
柳吟霄看了我一眼,略僵硬地笑了笑,道:"我知道,还是在枫弟心中,我是那等小气之人?"
我点点头,不再多话。
虽不知何故,但我二人之间确是有了间隙了。心头微略涌上淡淡的惆怅,毕竟这人是楚家人外,我最亲近的朋友了。
偏了偏头,正见他大步离去世背影,尚不及多思,我已唤住了他。
"若有什么事,随时可来找我!"
柳吟霄惊讶转头,眸中似是闪过什么,还未来及细看,他便轻笑着贪首,转身离去了。
□□□自□由□自□在□□□
被早上莫名的一番话给惹得整天心神不宁,临到傍晚终是忍不住出了别院。
站在洹水边,浣衣女高歌撒汗,几个孩童嘻闹追逐,我闭了闭眼,眼前柳枝轻舞,雪絮纷飞。
一只大手抚上我的头发,我转头凝视,靛青的锦服上暗纹绣着腾云飞龙。
"怎么?此情此景,让楚公子有何感叹?"
我微微凝目,低叹了句:"王爷,可真是悠闲。"
是我太过疏忽了,什么时候被人盯上的都未察觉,日子太过清闲了。
姬寒月挑眉轻笑,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看着我道:"楚公子该不会忘记了,本王本就是‘逍遥闲王'唉!"
说着,还故意眨眨眼,作出惊讶万分的模样。似乎,不知道他称号,是件相当大的罪过。
我失笑,心情确实好上不少,看了他一眼,诚心道:"劳王爷费心了。"
姬寒月潇洒一笑,道:"无妨无妨,若楚公子不介意,本王肩膀亦可借你一用。"
我叹笑:"无需那么夸张吧?"
姬寒月摇头晃脑,略惋惜地问:"真的不需要?本王可是难得免费出借的唉!"
我不语转头,看向涛涛江水,夕阳映照下,粼粼的波光也被镀上了一层金红。我转头看向那同样安静下来的人,金霞撒在那颀长的身影人,真有如神祗一般。此情此景,莫不让人心静神和,再多的纷扰也放下了。
许是受了什么蛊惑,我竟就此凝着他看了许久,直到晚霞尽收,皓月初现,才回神般转开目光,找回了言语。
"耽误了王爷这么久时间,可否由在下作东请王爷喝上几杯?聊表谢意。"
姬寒月似也是刚刚回神,一笑道:"想我陪你喝酒但说便是,少找借口。"
相视一笑,我大方道:"那便不客气了,王爷先请。"
姬寒月扭头瞪我一眼,道:"楚公子莫再客套了,直接换我的名字便好。"
我也睨他一眼,笑道:"那你不也唤我‘楚公子'?"
姬寒月挑眉一笑,唤了声:"枫弟?"
我笑笑道:"我已经有兄长了,你唤我楚枫便好。"
姬寒月连连摇头,直道:"不好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他也不说,我略转目,道:"那便唤我悠然好了,虽尚未及冠,这字先取了便罢。"
古时表字都是由长辈来取,不过这字,我还是自己决定下了。悠然,我曾经用过二十多年的名字,倒非是抛不下--来此也近二十年了,不家什么抛不下的?若真不在意了,用与不用,又有何区别?何况,我是真心喜欢那两个字的。悠游天下,洒脱泰然。
姬寒月闻言笑看我许久,才低低唤了声:"悠然?"
我轻笑,也低低唤了声:"寒月。"
"悠然,悠然,悠然......"
"......"
"好字!"
"......"
第七章
自那日对饮离后,姬寒月便日日邀我出游。有他这标准的东道主引领,踏游全城,我自是不会拒绝。
至于他为何执意与我深交,我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也曾有意探问,可总被他笑语打混过去,时日一久,我便也不那么在意,毕竟他确实是个好向导,好游伴。
春雨初晴,京都效外不过数里的碧雨湖畔,翠柳盈枝,飞絮凝烟,路边的青草野花儿,也更加清丽妍艳。
我与姬寒月牵着骏马,缓步慢行,草叶花瓣上的雨露,沾湿了衣摆裤角,也不曾在意。雨涤后的天空,青碧无暇,纵是最好的画师,也调不出那纯粹的色彩来。
莺鸣燕语,水露凝落,一时无言。
姬寒月停步站定,指向不远处的一座凉亭,笑道:"已经行了许久了,我们先过去小歇一会吧。"
我扬唇一笑,轻轻颔首。e
待两人坐定,姬寒月唤来远远跟着的侍从,摆上几碟精致的糕点,又取水煮上一壶香茗。
我看着他们忙碌,目光稍转,见到不远处另一拨踏青的游客。似是富户大家春日出游,男女老幼,莺声笑意,和睦融洽得紧。
姬寒月见我转目,也跟着看了过去,一笑道:"这碧雨湖可是京郊有名的景点之一,尤其这春日雨后风光,更是秀美绝伦。"
我轻笑道:"只是此景此情,寒月不觉少了什么?"
姬寒月略略挑眉,再次看向那行游人,恍然道:"确实是我疏漏了。"
我轻笑着起身,道:"即是同游,可不能总由寒月费心。"
姬寒月奇道:"你有何办法?"
我笑而不语,离座向那行人暂歇的亭子走去。
暖风拂面,茗香缭缭,如此妙美春光,又有友人相伴,怎可少了丝竹助乐?
不消片刻,我便借来那美姬手中古琴,挑眉望向姬寒月,大方道:"由你选曲。"
姬寒月大笑,有意调侃道:"悠然不会是记恨我的疏漏,有意谋杀我的耳朵吧。"
我斜睨他一眼,冷笑道:"若寒月想听,我倒可一试。"
姬寒月连连摇手,讨饶道:"免了免了,我信你还不成?"
我也不再与他嬉闹,拨指弹了一曲《桃之夭夭》,虽只是普通的曲子,便那轻快明媚的音调,却是相当合当下气氛的。
这琴虽远不及我的"绿引",倒也算佳品,一曲罢下,便见姬寒月愣愣地盯着我瞧。
我略扬眉,调侃道:"怎么?不光谋杀了你的耳朵,还将你的眼睛也谋杀了不成?"
姬寒月回神,叹道:"我错了还不成?"
我轻笑净手,拈起一块花糕放入口中,也不理他。
不愧是王府大厨,外酥内软,香而不腻,入口即化。
满足地眯了眸,品一口香茗,再次拈起一块芙蓉糕点,看到姬寒月好笑的目光,也不在意,反倒回他一记灿烂至极的笑靥。
姬寒月目光渐柔,突然伸手抹去我唇边沾上的糕屑,倒让我好好愣了一下。毕竟我楚二公子"性好男色"的美名远拨,正常男子恐怕都会敬而远之吧?至少,不会做出这类亲密指数颇高的举动来。
微惊之后,忍不住心下暗叹,原来我也仍是以着寻常人的心态来渡他的,对这人,又何常不是一种侮辱?
他倒像做了件极寻常的事一般,轻松笑道:"你倒真像一只猫儿,让人忍不住想把你养在身边,喂饱了,看那饕足慵懒的模样。"
我闻言哀叹道:"若真是那样,我也不会被大哥踢到这京城来了。"
姬寒月失笑:"你来京都不好么?每日游山玩水,美酒佳肴供着,又有美人相伴,不比你在家中难过吧?"
我奇道:"游山玩水,美酒佳肴我承认,那美人在哪?"
姬寒月瞪目,佯怒道:"难道本王不够格称一声美人吗?"
我故意上下打量他,抚着下鄂评价道:"......五官端正,肤色健康,勉强称得上‘美人'吧!"
这话,自然太过贬低他了。若他只能得到这般评价,那世人还真没多少人能称得上"美人"了。
面如冠玉,眉似远山,目点寒星,爱笑的水色双唇薄厚适中,线条优美而凌厉,就如引诱飞蛾的美丽焰火,足以致命的蛊惑。
姬寒月摇头轻叹,作无奈状。
我轻轻一笑,手指再次压上琴弦。
半敛着眸,这次弹的相当用心,渐渐忘了身外事物,又好似一切都尽在心中。
水是暖的,青草灿花明媚;风是暖的,漫天飞絮轻舞;心是暖的,斯人如玉......
"铮"地一声清鸣,琴音噶然而止,恍如惊梦,再回神,我已出了一脊冷汗。
姬寒月明显也惊了下,猛地抓住我的手,仔细察看:"没伤到吧?"
我垂目,敛住心神,强自笑了笑,道:"没事,寒月快成我另一个娘亲了,将我当瓷娃娃一般护着。"
姬寒月似也查觉自己举动冒然了些,讪讪地松了手,道:"没事便好。"
我为难道:"这琴可是向人家借的,如今可不好还呐。"
姬寒月闻言回神,大方道:"那便由我去还好了。"
我轻笑颔首,故意露出奸计得逞般的狡猾,姬寒月无奈起身,还琴去了。
见他离去,我方才收了笑容,垂首看着白净的双手,脸上一阵莫名的热意。
好一会,姬寒月方才自那户人家热情的招待中脱出身来,我也早理好了思绪,调侃道:"寒月果然极受欢迎呐。"
姬寒月潇洒一笑,忽地正颜到:"悠然你可闻到一股儿酸味?"
我皱眉四望,翕动着鼻翼,疑惑道:"不曾呀,莫不是寒月嗅觉亦出了问题?"
姬月叹笑:"伶牙利齿,我可敌不过你。"
我恍若未闻,弯唇起身,接了片风中飞絮,可下一瞬,又被它从指隙飘过,拢了五指,我转头道:"也歇得差不多了,我们接下来去何处?"
姬寒月挑眉,笑道:"夫子庙。"
第八章
转眼已是春末,如炎的夏日气息似乎已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摘星楼的四绝比斗已步入了尾声,我亦极顺利地登上了琴阁三楼。
比斗尚算顺利,赢得也不是那么轻松,毕竟三年前夺魁的"忘琴公子"也是相当有实力的。至少,琴史琴心,我是远不及他的。只是三年中人们的追捧让他失了该有的平常心,心态高傲了,茫然了,对琴自然也不再纯粹了。自然,琴也对他失望了。
这样说来,似乎是在为他找理由了,毕竟我对琴,或许还不及他来得澄净呢。只是,他是琴师,而我是操琴者。他尚需以心入琴,方能弹出琴意来,而我仅需操控琴弦,传出我想要传出的琴意,便足以迷惑他人了。
虽赢了琴试,也不觉有什么喜悦,是早已预料,也是不曾在意,淡然视之。
只是,真的不曾在意吗?明明这么讨厌麻烦的人呵......
每每想到近日的作为,都有破开脑袋检查一番的冲动,明知是慕然设下的陷阱,却还径直入里跳,真不似我。
不过,我现在做的,不似我会做的事,还少了么?
着了魔似的认真察看起影阁每段时间送上的帐薄,卷帙,进而思考起如何优化它;关注起了京中势力的变化,认真随李叔打理起楚家的商铺;甚至开始期待......寒月的邀约。
要么不闻不问,完全漠视;要么劳心废力,遏力完美。
略古怪的偏执性子,害得我近段时间过得比过去十九年,还要辛苦得多。
而我努力思索自己反常缘由时,李叔还笑道:"二少爷也长大了。"让我着实无言,感情之前我都还是小孩子呐?
"公子,"竹儿站在房门外,轻唤道:"柳公子又来了,在前厅等着呢。"
我略皱眉,看了看微黯的天色,轻应一声:"我马上过去。"
柳吟霄临傍晚时已经来找过我一次了,当时我还未回来,不过一两个时辰,便又来找我,不知是有何急事。
收拾好书桌,又将披散的头发束起,才出了卧房,边走边思考着他急着找我的缘由。
最近京中似乎没什么大事,前几天皇帝陛下精神好了许多,连寒月也常被请进宫去,各方势力都安份了不少--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影阁最近虽没出什么岔子,可送来的消息都是些浅层明面的举动,深些的消息,便语焉不详起来。看来,京城事了后,要去一趟影阁总部了。
只是,我仍不明白大哥强要我来这京城,究竟是为何?若京中势力割据真有那么紧张,大哥又岂会为了那十几家商铺,将我推入危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