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她可能也感觉出我存心躲她,于是发问。
105(下)
戴晔的态度越大方越不当一回事,我的心就越是不安--在安慰人心这个项目上,我从来都是个低能儿。尤其是戴晔曾经向我表达爱慕的心意。我没有办法回应她,心里总是存着一个疙瘩。挖不去消不掉。
"没事。"
我赶紧绞着脑子想了句最安全的回答,用上了最最轻松的口气。结果话音刚落,戴晔却停了脚步,很利落地把我从肩头放下来搁在沙面上坐好然后跟着盘腿坐下和我面对面地对望。表情非常严肃。两条秀气的眉毛紧紧地揪在一起,打了个结。
"小凤,莫非你是害怕我?"
她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开口。
"你放心。我虽然流着戴家的血液,但我并不是顽固之人。绝对不会记恨,故意报复陷害你。"
听她的口吻,似乎是误解了我避让的真实意思。我连忙摇头,解释:"不是,不是......"
"唉。我知道我母亲和姐姐的行事手段过于激烈,给你留下不好的回忆。"
她抢在我开口解释之前爆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说起来,半点空间都不留给我。我哭笑不得,只好乖乖闭嘴听她说话。
"我母亲生性刚烈,言出必行。当年争夺掌门之位,可谓是使尽十八般武艺。待争位成功后,她年纪已过花嫁之期。堂堂申家掌门,才貌双全。竟然没有人愿意上门提亲。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和耻辱。"
拜托,就申大妈那个臭脾气,换了我我也不敢上门求亲。又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
我偷偷在心里面嘀咕着,冷笑。
"因为这一段不愉快的经历,母亲对我俩的亲事特别紧张。尤其是姐姐。她脾气像母亲,样貌像爹爹。所以母亲特别疼姐姐,时刻想着为姐姐寻个好夫婿。后来姐姐喜欢上卓大哥以后,母亲便不惜一切代价硬是成就了这段姻缘。可惜强扭的瓜不甜...卓大哥的心思...始终搁在周律身上..."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满头黑线,靠,集全部缺点于一身!戴馨的存在果然是一个彻底的悲剧啊。
"再往后的事情,你大概都知道了。"
"是是是。往后是挨个给挨个下套子,阴谋一个跟着一个。闹得天下大乱鸡飞狗跳。"
我没好气。戴晔的心地很软,为此对她母亲和姐姐的恶行似乎一点都不介意,一味把她们任性胡闹的责任全部归咎于申大妈不愉快的求偶经历。这让我感到有些别扭。可能是话里抱怨的口气重了点,戴馨脸刷地红了。双手抱拳就冲我喊话。
"小凤,我们结拜好嘛?"
幸好这里是沙漠,我嘴巴里干巴巴的涩得很。否则肯定会被她这句不着边际的话闹得一口水喷出来。我傻傻地望着她,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她倒一脸认真,又正式地用确定的口气说了一次:
"小凤,我们结拜吧!"
开玩笑,和你结拜成兄妹的话我岂不是变相要叫申大妈做妈妈?!
我嘴角抽搐,眼皮直跳。愣是说不出话来。戴馨逼近一步,再说:
"你我结拜以后,母亲自然不会再为难你。也算是为皇帝陛下解除一个心结。"
106(全)
鉴于戴晔的表情语气用词都非常严肃认真,逼得压根不想喊申大妈做妈的我不得不也跟着认真起来。态度平和地仔细考虑利弊。首先我不能确认我和戴晔结拜成兄妹后申大妈会否因此改变对我的态度,其次是对申大妈而言我还有没有任何可利用的价值?虽然周老头已经死了,但是她会不会再考虑啥鬼主意?
"你...不是喜欢我嘛?结拜了...就是兄妹......"
这句话从我这个立场发问可谓是十分不厚道。我一时没注意,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戴晔涨红着脸,嘴巴张了又闭,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双大眼睛直直地望住我,有悲伤又有怨恨。许久才别过视线,看向沙地。
"...我..."
我急了,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扬手就给了自己一记耳光。她却哭了。转身往沙丘下跑。我本那地想站起来拉住戴晔。脚才刚伸直,疼痛的感觉立刻似电流一般从伤口窜进脑子。我不自觉地惨叫一声,戴晔立刻扭过头来看。脚下不稳,整个人向前跌下摔倒在沙子堆里。左脚陷入沙中,竟开始往下沉。
难道是流沙?!
戴晔挣扎着,很惊慌地尖叫。双手在空中来回地抓扒,试图揪住任何可以依附的东西。但却什么都没有。
"啊!救命啊!"
她吓得哭出声来,绝望地朝我喊。我忍着痛从沙丘上爬起来匍匐在边沿,用尽全力握住她的手。
流沙是很可怕的东西。我只在电影里看过。每个掉进流沙里的角色最后都是被沙子吞噬掉,无一幸存。
"抓紧我!"
我无计可施,只能继续抓住戴晔。但是她还在慢慢往下沉,一点一点地。沙子象有了生命似的,逐点逐点吞没了她的腿和腰。戴晔几乎是绝望了,瞪着眼睛悲伤地流泪。
"放开我吧,别拖累你了。"
"抓紧!"
"放开吧。"
她哀哀地说着,被我捏在手心里的手掌不安地蠕动,试图自己挣脱开。我生气,撑住沙面追着往下滑,然后空出另外一只手揪住她的衣服。这个貌似有点冒险的动作让戴晔放声尖叫。本能地重新抓紧我。
"撑住!"
我大吼,两只手齐齐拉住戴晔。
"你不要动,试试静一静。"
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一把!或许这流沙就跟泥泽地一样,越是挣扎就越往下滑。
值得庆幸的是,我的赌博成功了。
"别再劝我走了。我伤成这样,哪里都去不了。还不如留下来两个人总算可以有个照应。"
我安慰她,递过水袋要她喝水补充体力。她已经不再向下滑,但是也无法爬上来离开那恐怖的沙坑。腰以下的身体全部陷在沙子里,丝毫不能动弹。剩下半截露在地面上,显得非常诡异恐怖。她边喝水边小声地哭,眼泪顺着脸颊淌下,一滴滴地打在沙面上。弄出一个个褐色的小窝。
"不要哭了。"
眼下还不知道要熬多久,水资源宝贵啊!能省则省!
熬到夜里,风刮得越发的厉害。似乎比前几晚还要猛烈。夹在风中的砂粒狠狠地划过脸盘,然后象有生命似的一个劲地往鼻孔嘴巴里钻。虽然我一早就拿布蒙住口鼻,但还是被沙子呛得喘不过气来。更不要说还困在流沙堆里的戴晔。她的处境因为这场沙暴而变得更加危险。我有些担心那些沙子会把她完全掩埋起来,为此眼皮完全不敢闭上。时时刻刻盯紧那个同样不敢闭眼的女孩。她曾经哭过。脸上沾满了砂土。而每次她再度流泪,泪水就会在漂亮的脸蛋上冲出一条明显的新痕。纵横交错,活像黄土高原。
谢天谢地的是,戴小姐终于不再哭泣。她毕竟年轻,当面对上真正致命的危险时,便惊恐得近乎崩溃。甚至自暴自弃,要求我放开抓着她的手。等身体不再下沉以后,仍旧哭哭啼啼,挥霍自己拥有的水分。我费尽心思才把她劝服,安静地全心全意地和我一起等待救援。
等漫长的寒冷黑夜过去后,漫长的炎热白天再度驾临。我捏住水袋,小心地喂戴晔喝水。肚子饿得咕噜直叫。为了不再觉得饥饿,我试着不断和戴晔聊天,努力分散注意力。后果是我的嘴巴很快就渴得快要裂开,不得不又喝两口水,使仅存的资源进一步减少。
再一次看见太阳升起时,戴晔又哭了。她将近虚脱。却把剩余的力量一古脑拿来流眼泪。我勉强挥了挥手,用指尖轻轻碰了下戴晔的脸颊:
"别,别哭。"
妈的,干渴过度的嘴巴和舌头完全不听使唤。努力了好几次才挤出两个字来。发音还很奇怪。幸好手指还算灵活。于是我蜷起食指往戴晔的眼眶边缘擦了擦,笑:
"这都是水啊。"
戴晔红着鼻子眼睛,绝望地望住我:
"小凤,我,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没事。他们很快就会来救我们。"
我实在想不出什么词语借口来安慰戴晔,只好把说了无数次的话再搬出来。她抽泣着,惊恐地说:
"我,我听见...听见小鬼的锁链声了...它们要来勾魂...小凤,我好怕!它们马上就要来了!你听,你听!"
"没有,什么都没有。"
不好,她恐怕是因为长时间的受迫精神压力过大而产生幻觉了。
我连忙往下滑了点,扬起手掌摸了摸戴晔的额头。炙热的触觉从掌心清晰地传来,不是太阳烤照的热度,而是体温异常升高。
她发烧了。温度还相当的高。可能是中暑,也可能是心理发烧。无论怎样,她的体温必须马上降低。否则便有生命危险。
怎么办?!
从前被条子逼得紧的时候,弟兄们的伤口无法找医生处理,发炎以后常常会引起高烧。手头上没有药,我们就会弄点酒精替病人擦身体降温。可是现在叫我去哪里弄酒精?!
咬咬牙,我拧开皮袋。往蒙脸的布条倒水。再把湿布敷在戴晔的额头上,权当降温帖。尽管水很珍贵,但是戴晔的命更重要。如果结局注定是死,我宁愿死在她前面。
107(全)
再一次发现冬天的太阳也非常厉害。我顺着沙面稍微翻了翻身,换个姿势继续趴在沙地上享受太阳给我的免费烧烤大餐--这样的灼热持续了多少天?三天?四天?五天?还是六天?我已经记不清楚了,而手上剩下的食水,顶多还可以再维持一天。一天?一天能干什么?盼望奇迹发生嘛?又似乎太少了点。而自救,呵呵,能自救的话,戴晔也不会一直掉在坑里。
我抬高下巴,望了眼半埋着的戴晔。退烧以后戴姑娘总算暂时安静了点,闭起眼睛昏沉沉地睡觉。面色和呼吸频率都很正常,就是身上脏灰头灰脸地披着头发,活像个讨饭的。
其实水的退烧作用并不大。太阳晒得很,那些珍贵的水资源刚沾上去,唰地一下又蒸发了。看得我心疼得要死。但是不给戴晔浇水又怕她真的被烤焦熬不下去。一来两去,水也就在我激烈的心理斗争中光荣牺牲了。
没有水,谁都没办法熬下去。
说起来也蛮讽刺的。虽然死并不是一件难事。只要有那个心,就能完这个愿。但是以前我玩颓废玩孤僻玩不羁的时候,老想要死却老死不掉。而现在我想活想好好地过日子,老天却三天两天耍我一顿。不是被人抓就是受伤。吐血是家常便饭,濒死也是经常闹的事情。好几次差点就又下面黑白无常那去了。虽然最后总能勉强熬过去,但谁能保证我平平安安活到老死那天?
"喂喂,你耍我啊!"
朝天空比了比中指,我爬起来,扭开瘪得不成的水袋抿了一小口清水。水流进喉咙的那一瞬间,简直是人生最高享受!我咽了下喉咙,恨不得把袋子里所有的水全部喝清光。而结果,我真的不受控制哗啦哗啦地把水袋里剩余的预计是一天分量的救命水全部喝进了自己的肚子。
惨......
摇了摇几乎只剩下一口水的皮袋,我彻底崩溃了。抬手就甩了自己一个耳光。居然把熬下去的希望全部吞了下去,这几乎就等于是自杀。没有了水,即使我想坚强地幻想能坚持到救兵到来的一刻,也只是白日做梦。
日落日出,又是一天。
嗓子在冒烟,眼睛在冒烟,脑袋没办法思考,眼皮重得象挂了铅球。耳边仿佛有声音提醒,叫着不要睡不要睡。但眼睛还是逐渐合起,意识也开始模糊。
"小凤,你在哪里啊?!"
半睡半醒之间,突然听见灵音的声音。焦急又凄厉,远远地传到我耳朵里。我只以为是幻听,继续躺着不动。直到感觉身上被人扑上来压住传来真实的压迫感,才发现居然是真的来了救兵。还没来得及说话,灵音已经哇的一声哭起来,搂住我脖子喊:"小凤!我回来了!你不要死啊!"
???
死?我没死啊!
我努力想说话,但干渴的嘴巴死活张不开,只能焦急地干瞪眼睛。可能是模样吓人吧。灵音一看,面上竟变了颜色,手指死命抠我人中:"小凤!小凤!"又哭着喊:"柳将军,不好了!"
什么?师哥也一起来了?这下是真的有救了......
悬着的心猛地放下,脑子里立刻开始觉得麻痹。接着也不知道是怎么样,整个人挂在灵音的肩膀,放心地睡着了。
事后证明,我的神经不是一般的粗。听说当时随队的军医几乎被柳师哥拽掉了衣领子,灵音搂着我哭得声音哑掉。结果军医一探,靠,这静安候睡得真香啊。也没脱水。身上虽然看起来到处都是血迹,但伤口愈合得很好。基本没有性命危险。听得柳师哥和灵音脸上由白变红,由红再变白。实在不晓得该对军医说些什么。
队伍里跟着有长年行走沙漠的商人,立刻想了办法把沙子里埋着的戴晔给弄了出来。又惊又怕的她情况比我糟糕得多。至于怎么糟糕,师哥倒不肯跟我讲。我只知道等我们一行回到鞑子首都以后,收到消息的申大妈立刻急匆匆赶来。刚进了病房就开始哭,从房里出来后一把抓住我又继续哭。哭得稀里哗啦的,脸扭成一团,也顾不上自己满面的胭脂全部被泪水溶开。还是旁边的人劝她冷静,才依依不舍地重新回病房去。隔了一阵有太医出来禀报情况,经翻译后大概是说戴晔情况好转生命没有危险等等。只是脱水久了,又受到惊吓,好好歇息几日就恢复了。
我松了口气,总算安心了些。抬头却看见袁真阗板住一张老脸,恶狠狠地盯着正为我敷药的柳师哥看。他还是易容时那副模样,估计他不说我不说鞑子新皇帝不说,谁都不会把这个猥琐低贱的老男人往天朝皇帝身上想。
"好了。你动一下看看,扎紧了没有。"
可怜师哥根本没有注意到袁真阗怨恨的目光,继续温柔地对我说话。最后还凑过去,啪地一口亲了亲我的脑门。这下袁真阗再也忍不住了,伸手隔在我俩中间,猛力把我拽到他旁边去。柳师哥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嘴巴张开还没说话,表情已经平静下来。
"原来是陛下。"
我回头看,袁真阗已经在瞬间把人皮面具剥下来。露出原本那张好看得不成的脸。只是可能撕得有些过急,好几处都撕出了血。
"你还要我说多少句幸好?总有一天你会把我折腾死。"
他从来都没有那么生气,脖子额头上青筋随着吼声一弹一弹。柳师哥皱眉,护在我前面说:"既然人平安回来了,其他的事情暂且搁一边吧。"
"平安?柳连衣你且问他这个平安是怎样得来的!"
袁真阗可能是气昏了头,居然开始平静地微笑。我自知理亏,低下头不敢出声。乖巧地听着袁真阗将我如何半夜跑出如何落入申大妈手上又如何惹上了皇太后最后和灵音一锅端绑在疯马上放出去暴晒等死的经过一一讲了个遍。结果柳师哥的脸上是越听越黑越黑越笑。不等袁真阗把全部事情讲完,就一手抓了过来拎住我的衣服。可是把我揪到面前之后又不说话。估计也想不出什么话来。
"嘿嘿。"
我耍赖地满面堆笑,不安搓手--好脾气的人发起火来更可怕,这个是恒久不变的真理。不要去撞枪口,则是另外一条恒久不变的真理。而摆出认错的姿势在眼下这种情况是自保的上上之策!否则,下场估计会很难看。
柳师哥定定地看着我,过了很久才长长出口气。平和地说。
"幸好戴晔抢了药再去找你,否则该如何是好?"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柳师哥深刻地领会到这一点,面上又红又黑,最后还是恢复原态温柔地说了句幸好。我感动得差点哭了。恶狠狠地瞪了袁真阗一眼,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牵师哥的手。袁真阗也长长叹了口气,无奈地说:
"总有一天我会被你活活气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