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已经备好热水,你要不要洗一下?"
还是柳师哥出来解围。我飞快点头。他笑了笑,起身来抱半残疾中的我。我瞥了眼旁边的袁真阗,决定扶着两个婢女自己行动。柳师哥也没反对,送我出了门,回头又进了房间。
我一瘸一瘸地跳到墙角,蹲下偷听。只听见里面两个男人交流起如何教训我的心得。原来竟是早已约好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萝卜一个大棒。联合起来收拾我。我摸着下巴感叹我何德何能要劳烦两位国家栋梁为我劳心劳力费劲心机。心里面甜酸苦辣,滋味复杂。
这个澡洗得非常舒畅。源源不绝的热水,还放了药材。灵音美人亲自帮我挫背。小心翼翼地照顾我的伤腿,保证它不会被水打湿。非常仔细。
"小凤,你转过来。我给你擦一下头发。"
我的头发很长。以前剪过一次,但又重新长了回来。每次清洗头发都得挑那些大太阳的好日子。否则弄不干,长久下去会得偏头风。所以灵音也分外紧张,一个劲地捧着毛巾要我出来。
"嗯。"
湿透的长发很碍事,我不得不用手把垂在面前的头发拨开。却一眼看见灵音手臂上的伤痕。白藕似的手臂上好大一块瘀青。肿得老高老高。
"谁弄伤了你?!"
我愤怒地站起来,问。灵音往后一缩,飞快地将衣服放下来。低头说:
"我自己不小心撞到桌椅,碰伤的。"
桌椅?
什么桌椅会长手指?
我心里明明白白地窝着一团火,但是看见灵音闪闪缩缩打准要维护凶手的模样,又不好发作。灵音赔笑说:
"真的是我自己碰的。你看你,那眼睛真可怕。"
他哄我,摊开毛巾细细地包住我的头发搓揉。不再说话。柳师哥是断不会为难没武功的人的。袁真阗虽然有作案嫌疑,但是人在鞑子这边。也没有可能。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袁真治那个白痴了。
灵音会受威胁,为周太师办事。全是因为袁真治当时受到周太师控制。否则柔弱如他,哪里会有胆子来害我和老妖怪?更不要说后来刺杀周太师。若不是恨到一个极点,谁敢轻易动刀子杀人?
我没好气地躺在床上,想。灵音在旁边燃起炉子生香。漂亮的面庞低低垂着,看不清楚上面的表情。发现我盯着他看,于是抬头微笑:
"小凤,我想清楚了。我不回去了。"
他的语气很轻柔,像是说着无关紧要的小事情。但实质内容却是非常震撼。
"这里很好,我很喜欢。所以...不回去了..."
"屁!你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我瞪着他看,严肃地说。灵音飞快地别过脸,手掌擦过眼睛。然后又再笑着对我说:"......我去看看粥煮成怎样了。你饿了那么久,只能吃清淡的东西。你等等啊。"一句说完,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也不管我在后面大声地喊他的名字。
".................."
能够真正伤害灵音的,天下间恐怕只有袁真治了。
我摔回被褥里,郁闷地想。偏偏袁真治的脑袋又是被门框夹过的。我对他是完全的沟通无能。况且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我身份尴尬,实在不好过多插手。
108(全)
因为一个有药一个强壮,我和戴晔的伤势渐渐好转。而且她恢复得比我快,隔了两天就活蹦乱跳地过来看小瘸子。告诉我她娘亲非常感激我没有抛下戴晔一个人在沙漠里。心里面挣扎了好几次,可就是拉不下老脸来看我。只让她顺手捣弄了点申家祖传的疗伤秘药带给我,聊表心意。我觉得有柳师哥给我的伤药裹裹就已经足够,所以向戴晔提出另外一个要求。请申大妈出手解了团子身上的蛊毒。
最后一颗药已经被我吃了。而袁真阗说过,这玩意没有一百几十年都凑不足药材。但国库里珍奇的丹药还有不少,即使不能救也能延。言外之意,是要我别惦记着怎样弄药去救周律和燎青。专心养病。
戴晔听完,叹了口气:
"燎青也就罢了。周律是什么人?你可不要忘记我姐姐和侄女儿还在等卓一波回心转意。莫讲是我娘亲,就算是我,也不会答应救他。"
这句堵得彻底,连条小缝都不留。我气结,嚷嚷着要睡觉。叫戴晔回去。姑娘为难地将药瓶放在矮桌上,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戴晔走了以后,再也没有过来。偏偏袁真阗和柳师哥都很忙。狐狸一样的二王子所列出来的议和书内处处是陷阱。他俩召集人手连夜商议,纷纷扰扰闹了好一阵以后,才总算达成共识。顺利地签了协议,相互承诺在位期间不会对邻国动武。总算是一连串不幸之后唯一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就在大家放松心情愉快地准备收拾行李离开鞑子国的时候,突然又起了风波。而且还是琼瑶式的风波。
一个男人冲进申大妈的住所,当场下跪磕头要申大妈准许戴馨嫁给他。手上拿着个小红玉腰牌,上面赫然刻了一个馨字。经申大妈辨认,正是自家女儿若干年前丢失的贴身信物。又听见那男人说自己才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卓一波不过是戴馨找来的幌子。气得申大妈差点没吐血。要知道未婚先孕在这个朝代可是天大的污点,一女二嫁也很不好听。立刻要人叫戴馨出来对质。结果人一出来,泪水就下来了。戴馨掩面痛哭。飞似地跑回房里不肯出来,和上小孩的哭声,急得那男人团团乱转。
早知卓一波对团子是真心真意,原来还真是为别人背黑锅。
我挖着耳朵作无赖状牵住同样惊魂未定的戴晔,咧嘴笑:
"这下能帮团子解毒了吧?"
申大妈审了一夜。总算弄清楚其中来龙去脉。简单地说是卓一波为了能替燎青求一颗申家自家人用来保命的奇药。所以自愿背黑锅,作戴馨的挂名丈夫。谁知周律的脾气如此刚烈。卓一波药没求到,反倒两边不是人。索性一条道走下去,却越描越黑。结果到了后面,周律不相信他不说。还白白逼着要替周太师卖命。
戴晔沉着脸,对我的刺激没有半点反映。看样子似乎被她姐姐的事情打击得不轻。过了半天才说一句,我们冤枉了卓大哥。
灵音倒了杯水给她,劝:"只要你姐姐能过得舒心,你又何必要在意?"
我笑,拉过灵音说:"要是人人都想得开,世上也没那么多烦恼了。"
他也笑。苍白的小脸上透出股乌青。同是为情所困。他劝人劝得头头是道,自己又何尝想清楚了?
"唉。"
戴晔长出口气,说:
"母亲已经气得病倒了。偏偏那新冒出来的姐夫不依不饶,还在纠缠。恐怕他不知道母亲这辈子最重的就是脸面...否则当初姐姐也不会硬逼卓大哥与她成亲。还要一味打肿脸充胖子,人前人后都装出恩爱夫妻的模样。"
我点头,申大妈的确超爱面子。就冲她那么大年纪还打扮得象十八岁那么娇俏这一点就可以看出问题来。手上的镯子铃铛一大串,臭美到了极点。
"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忽然门外传来响动。我们齐齐看过去,见柳师哥捧了个盘子进来。盘子里全是点心和蜜饯。他放下盘子,笑着揉了揉我头顶。温柔的笑脸火速改善了屋子里低落的气氛。灵音和戴晔略微放松,大家挑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说笑。说着说着,袁真阗也进房间里来。头一句就说,我们明天回去。
灵音的笑突兀地凝结在嘴边,接着又立刻欢快起来。喊着要帮我张罗行李。时间紧,他忙得脚不沾地。直到晚上才勉强赶出两个包袱。放在我床前。我想拉住他讲两句话,都被他巧妙地躲过。一直到第二天准备出发离开鞑子国,都见不到人。
我腿没好,动不了。不能去找他。那些宫女侍卫又听不懂我讲什么。急得我满额头的汗。只好劳烦戴晔去帮我找。结果她这一去,直到中午才回来。很委婉地劝我:
"既然他不想回去,你就别逼他了。看他流泪的模样,真是可怜。"
"他在哪里?!"
"你别管了!他明明白白地说了不想回去!"
戴晔不由分说地架起我,半抱半扶地把我往马车上弄。被她硬生生推进车里不说,还顺手点了我身上几个穴位。也不知道到底灵音跟她说了什么,让头一个发现我被戴晔捉弄的是柳师哥,也是他劝我放宽心思,不要纠结。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要走的道路。灵音既然下了决心,就随他去吧。我郁闷地趴在他身上,瞪着坐在马车角落偷笑的戴晔看。
队列在颠簸中离鞑子的城池越来越远,很快就重新踏进那满地黄沙之中。又走了七天,终于回到了久别的边城。袁真治带兵亲自来迎接我们。和包子脸的袁真阗相互对视良久,最终牢牢地拥抱在一起。
"王爷。"
我下了马车,一瘸一拐地过去行大礼。按足规矩不留人口柄。袁真治倒很平静,脸上也没有什么变白变红。只是淡淡地叫我免礼,接着继续和袁真阗讨论了以后的防务安排。我舒口气,心里多少有些解脱的轻松。回头却看见柳师哥站在后面微笑着看我。
"王爷刚才提出接替我,主管这里的防务。"
他走过来打横抱起我,轻声说。我想了想,问:
"他想躲我?"
"算是吧。"
师哥答:
"毕竟这些事情,不是想忘就能忘记的。"
我低头,不说话。让袁真治伤心难过并不是我的本意,但是一直拖着维持着这种暧昧的错误也不是正确的道路。只是不知道他郁闷了那么久一段日子,现在还扭捏着不肯面对。
柳师哥见我不吭声,也不再说话。于是我被他抱进房间里,放在凳上安顿好。师哥单膝跪下挽起我的裤腿,解开纱布给我换药。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伤口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了。只是无论用申家的药还是用宫里的药,怕是这腿上总得留个疤。
"幸好我不是女孩子。"
我笑嘻嘻地说,安慰柳师哥。不过这么白嫩的皮肤上多了个疤痕,的确蛮可惜的。为此申大妈特意给我看过,但是说这伤时间拖得太长。只能想法子让它变淡点,没办法全部消去。
"师哥,你不是嫌弃我身上多个疤吧?"
"凤村,你手里可是捏着我的命呢。"
他微微抬头,搂过我脖子亲我的嘴唇。温热的触感立刻从唇上一直传到心底里。
只是个很轻的亲吻,带着确认的意思。他放开我,悲伤地说:
"这几日,我总是梦见我在沙漠里找不到你...醒来时总惊得满身是汗。我不敢回想那几日的情景,漫无目的地寻找。太阳那么烈,整个人却是凉的。就怕找到的会是一具尸体...我已经失去了凤村,我不能再失去你。"
我惭愧地低下头。柳师哥的手覆在我的手上,冰冷冰冷的,全是汗水。让我心里堵得慌。
她如此坚决。
鉴于对柳师哥的一片内疚之心,明明已经能自己走动的我非常老实地躺了三天床。按戴晔的说法,那百年难得一遇的乖巧反而让她不习惯。浑身起鸡皮。气得我单脚跳下来要拉她头发。两个人在房间里嘻嘻哈哈地打闹,完全忽略了站在门口的袁真治。
自从我认识袁真治以后,还真没怎么看见过他有好脸色给我看。所以对他那乌黑的臭脸已经处于免疫状态。只是大咧咧地招呼他进来坐,要戴晔给他倒水。
他捏着瓷杯,反复地捏。于是可怜的瓷杯很快就被他捏成一团湿漉漉的粉末。我托着下巴朝他看,微笑:
"六王爷冤枉了人,怎么跑来冲我发脾气?"
灵音费尽心血,一路赶到边城求援。却被这位脾气向来火爆的六王爷硬生生打了一顿,推出城门外不让他进来。任他哭得快变成瞎子,晕倒在太阳底下也不闻不问。如果不是柳师哥救人及时,恐怕今日我和戴晔早就成了干尸。直挺挺地等柳师哥带队来收。
"是,灵音曾经为周太师卖命。但是六王爷你有没有想过原因?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翘着腿,继续微笑。如果不是他袁真治轻易被人挑拨离间喊着骂着要找袁真阗算账,继而又被申大妈下了毒蛊。灵音又怎么会去求周太师要解药,不惜出卖我,出卖自己的身体?像个妓女一样迷惑讨好鞑子大皇子?那明明是他最痛恨的事情。
袁真治奋力一拍桌面,涨红着脸走出房间。戴晔跟在后面,大声地喊:
"六王爷你放心,灵音他绝对不会再来讨打了!我亲眼看着他头都不回地往更北的荒漠走。估计这辈子都不打算回来。"
这句的威力不小,震得袁真治在瞬间身体僵硬。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他不是坏人,只是脾气急。很多东西和事情,没有弄清楚明白就急吼吼地闹。最后只落得两败俱伤。要是他有袁真阗一半的狡猾,柳师哥一半的温柔。杜凤村又怎么会死?恐怕早就被他哄得听听话话,永远留在他身边。哪里轮到我出场?
我和戴晔你一句我一句,把袁真治刷了个痛快。私底下都盼望着这位要面子的暴躁王爷能够放低姿态,把灵音找回来。他可以不爱他,但绝对不可以委屈他。被自己心尖上的人侮辱,这种遭遇实在太伤人。可惜等了好几天,一直到柳师哥来说可以动身回京城了。都不见袁真治有所行动。气得戴晔哇哇乱叫。后悔为什么要给他解开蛊毒。
无论如何,我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袁真治要不要抱憾终生,这是由他自己决定的事情。所以在回去的路上,我的心情很不错。拿着袁真阗派人送来的关于灵音的情报,笑眯眯地看着队伍华丽前进。
这列由皇帝亲自坐镇的胜利之师,队伍前方有秧歌队敲锣打鼓,再来十几个姑娘撒花跳舞,上千名士兵浩浩荡荡地开路。两边百姓密密麻麻跪了满地,一口喊一声万岁万岁万万岁,实在是非常震撼。偏偏那真命天子还给脸要脸,气势凌然地骑在马上朝民众们挥手。这份皇者气派刺激了老百姓们激动得直发抖,趴跪下来叫得更响亮。
109(全)
真想不明白,群众们对着这样一张肉包子的胖脸有啥好欢呼的?!
我悲愤地拉开马车的帘子,把脑袋往外探出去一点点。也不用多。群众们立刻爆发出和我预计之中一样的欢呼声,尖叫声。注意力从袁真阗那全部转移到我身上。甚至有个别夸张的露出要昏过去的姿势,极大地满足了我的虚荣心。
但是只炫耀了一阵子,我就笑不出来了。
"大家快看娘娘啊!"
"娘娘真美,跟仙女一样!"
"啊!娘娘好漂亮!"
....................................
我,靠!!
我愤怒地放下帘上挂的布条,顺势一滚,脑袋枕住柳师哥的大腿。师哥笑眯眯地用双手圈了我的脸庞捏,调侃说:"娘娘生气了。"
"连你也要笑我?!"
"不敢不敢。"
看着柳师哥那难得的调皮笑容,我满肚子的火一点一点地慢慢熄灭。但又不甘心被他看笑话,于是扑过去伸手假装去掐他脖子。师哥反手按住我的攻势,一把搂紧。弯腰亲吻我额头。湿润柔软的嘴唇沿着鼻梁一路向下,最后堵住了我的嘴巴。狠狠地吻住不放。
"呼呼呼。"
他亲得太久,我差点没缺氧憋死。等人分开的时候,只会大口大口喘气。柳师哥微笑,低头又吻了下。
队伍陆陆续续走了二十几天,京城却还看不见影子。每日袁真阗都用周家训练出来的大鸟传递政事决策,沿路也有信使送来各路情报。忙得脚不沾地。即使是我们两个人独处,也只是亲一亲抱一抱,转头就继续看文书。我也不敢惹他,尽量多地和柳师哥呆在一起。
某日傍晚,队伍抵达了某处驿站。当地官员照例已经在驿站门外烧香摆水果等待。袁真阗摆足气派,听完了各路官员汇报总结后又分别赏了些不大不小的东西,让他们感动得泪水直流。站在最前面一个穿红色官袍的中年大叔出列跪下,边磕头边说:
"陛下体恤旧臣仁德盖世!臣等已经按照陛下的指示重新修建杜家陵园。拨二十户人家看守驻扎,世代护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