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望想到那天见过言衣和那个轻浮的男子,根本就不想再见他们,但是又不想明地反抗吴长老。
只怪他跟小胖子那个什么艳名远播,唯有像上屠场似的回去准备了。
难题
奢华的宴会,由阳刚的鼓舞开始,仿如军乐般振奋人心的敲击沉沉响起,数十名半裸的壮士肌肉盘虬,汗水随挥动的鼓棍飞泻,在偌大的宴会厅中引起不少的赞叹声。厅中筵开近百席,坐上的女客都各自带着男伴,当中儒雅书生有之,壮士豪侠有之,当然也有可爱清爽的,或是憨美可人的,总之千姿百态,难书一二。
或是为了向皇宫炫耀长老院的势力和财力,这个赶在帝子寿辰前举办的聚会弄得豪华无比,被邀请的也大多是帝子寿宴的客人,示威的意味甚浓。
被安排在主席的那对少年,对这些场面毫不在意,落落大方先向主人告罪,为姚大人无法前来而编了一套漂亮的说辞。
宴会的主人吴长老很是喜欢这对少年,明明身边已经有另一对漂亮的孩子在侍候,还是拉着对方细嫩的手说过不休。五十岁上下的吴长老多年来养尊处休,但是岁月对所有人都一样平等,她的手不再红润柔软,加上贪婪的渴望,那不是舒适的接触。但是柳君望对回忆的怀念让他宽容,由得吴长老放肆,他自己也曾步进枯干的岁月,相对起自己这软糯得像一团粉似的身躯,那残旧但熟悉的成年躯壳,有像旧房子一样的安心,至少那平凡的肉体不会引来丑陋的欲望。
所谓的喜欢是什么?就是外表的吸引吗?君望懒懒地靠在小胖子身上,继续主演暧昧的那场戏,但今天却是更加思潮起伏,也许因为同席的言衣令他心绪不定。
言衣伴着那个轻浮的男子同来,那人据说是京中或是全国难得一见的男富豪,其财力之厚叫吴长老也不得不把这名男子安排在主席。于是这晚的主席上就出现了两对男子的奇妙安排,在这种场合也是难得一见。那言衣柔媚的双眼看对另一对男子之中,其中一个竟是认识的面具,不过略呆一下就立时笑开来,继续热络席上的气氛。
君望道行更高,对言衣直接视而不见,可惜他的男伴对这对最新成为众人谈论焦点的小公子很感兴趣,不断逗弄君望和小胖子,两人爱理不理的样子反令他更加积极。
言衣有意无意之间对男伴每加阻挠,是在保护君望还是忍不了男伴的注意力被人抢走呢?君望猜不透言衣那双晶莹得像玻璃珠子的眼睛有什么意思,不过他总不会笨得以为言衣会喜欢自己,说到底,他的心上人是韦敬洛。
如果男人得喜欢男人,那言衣不是比君望更加吸引吗?君望完全不明白韦敬洛的目光,言衣要风情有风情,要美貌有美貌,要妖媚,更是妖媚得可以充当狐狸精,而且至少他早已成年,抱起来不会有罪疚感。
还在胡思乱想,背后的声音叫君望心虚地吓一大跳,被他腹诽的韦敬洛不知何时重新装成守卫来到,"望公子,姚夫人有说话转告,可移步说话吗?"
可以说不吗?君望在肚子反问,脸上是淡然的,他可没胆子看言衣的脸色,向主人示意之后就跟着韦敬洛走到安静的后院。
"可是恒嫂要你转达找到黑牢的所在地了?"君望急不及待追问,他们现在正是在守卫森严的长老府。各座长老府互有地道连接,只要确定林三被监禁在什么地方,就可以从其中一座进入。
韦敬洛皱眉,"不,还没有。"
君望沉默,不知该再说什么。
"我刚跟言衣交待了帮中事务,顺道来看看你,我们有多少天没见了?"
君望更加沉默。
敬洛叹气,"君望,英娘跟我说了。我也知你尚年轻,不愿沾情爱之事。"
那英娘是怎样向他说明的?君望想反白眼。
"就算不问其他,我也想好好守护你,不要让你身陷险境,其他的,你不想说,我就不会提。你当我是真的护卫好了,别要为了避开我而令自己犯险也不知晓。"
君望看着他好会,终于轻声道,"我何德何能,竟让韦当家担心。别说我配不起,就算退一万步来说,我能不知耻地接受贵帮的恩惠,那青梓帮中有能之士不少,要是韦当家不放心,派手下来照顾我这个负累就好,何需劳烦帮主大人?"
"君望,你不肯看我,难道就连让我看你的机会也不肯施舍吗?"
被说的人无法再正视敬洛的眼睛,于是不禁垂目,长密的睫毛如轻振的羽扇,拨乱了敬洛的心弦。
"只要容我留下就好,我决不再过问君望你的决定。"
君望别转头,"有恩于韦当家的是先母。我是我,韦当家不用把报恩报到我的身上来,而且真的要报恩,有人更想要得到韦当家的关注。"
"我知你不希罕我。"敬洛淡淡笑着阻止君望说话,"我只是为了自己,柳夫人于我有恩是另一回事。我会照顾言衣,但仍是只想留在你身边。"
垂首的君望看着地上,月光下敬洛的影子隐约诉说寂寞。
刚想开口,另一道柔美的声音在两人的身后透出,"怪不得当家今次会留在京中这么久还不舍得走,原来如此。"
君望只得招呼,"言大哥。"
"林兄弟,这些日子不见,又漂亮不少了。"言衣笑容可掬,亲切地拉着君望的手说话,对他来说,君望是冠以假姓的林君望,"你可不知道,以前的当家在京中老是像见鬼似的,逃得不知多快。"
君望苦笑看着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答话。
言衣不介意演独角戏,也不去看敬洛深皱的眉头,"林兄弟也把这勾引人的法门教教言衣好不好?言衣明明连身子都交出去了,可是还抓不住一片衣角呢。林兄弟也是亲眼看见,亲耳听到的,对不对?"
"言衣!"敬洛暴喝,只是语音未落,言衣反手一扬,他就连嘴角也动不了。
"林兄弟,你那晚也在,言衣有哪里做得不对,不够诱人,不够放荡,"言衣只跟君望说话,而且一声比一声媚惑,"我究竟有哪里及不上你?嗯?"
决择
言衣整个人都柔得像春水粼粼,轻波荡漾。轻轻一道问题,即牵起涟漪漫漫。
"林兄弟,到底言衣有那一点及不上林兄弟呢?你也说给我听,待我看看,一个又不美,又不媚,说不上有男子气慨,又不见得聪明了得,无权无势无才无德的林兄弟,究竟是那一点吸引人。"言衣艳如绽放的牡丹,"该不会是言衣走了眼,林兄弟床上功夫实在了得,所以才引来无数男女不能自拔?"
面对这叫人难堪的问题,君望只是深深吸口气,继续一言不发。
言衣掀开笑容,露出洁白贝齿,"既是如此,要免去这样的麻烦,不如就让言衣为林兄弟断了那祸根可好。"边说边扬起手,指尖拈着他的妙药。
君望瞪着他的手,死咬着下唇,不肯让自己吐出一声。
看是看不到君望的异样,言衣又蓦地收手,继续他跟老朋友的温柔对话,"哎呀,那也不行,就算断了那祸根,也不过止住了女人的疯狂,却无法叫男人收手呢。林兄弟怎样看也不像是折服男人的那一位,所以这方法行不通。要怎样才可以一了百了,真叫人伤透脑筋。"
在君望身边左右踱步,忽尔恍然大悟的言衣像解决了什么大问题似的,"我真笨,怎么那也想不到,要彻底解决问题,当然还是得让林兄弟早登极乐,才能远离这麻烦多灾的人世,才可以重拾恬静的人生。"
君望看着言衣再次举手,只低声叹息,"言大哥,有话何不直说,何必转弯抹角,浪费大家的时间?"
"想不到林兄弟连死也不怕,勇敢得不像什么都不会,只会勾引人的孩子呢。"言衣身如摆柳,轻轻靠在动弹不得的韦敬洛身上,斜眼盯着君望。
"韦当家似乎只是不能言,不能动,而不是听不见,看不到。"见那怒火猛燃的一双眼,就知道韦敬洛没有遗漏一个字,"你何必故意惹怒他?"
言衣还是露出那美若仙子的微笑,但君望只觉寒风飒飒,"真的要杀我,何必说上这番废话,在出手制住韦当家之前就已经可以了结我这条小命了。"
不回话的言衣把目光投向院内清幽的夜色,像在欣赏良辰美景。
"恕君望鲁钝,猜不透言大哥意为如何,还请言大哥说明。"
"还不简单吗?"言衣轻描淡写,"我要你跟他都知道。论手段,你们及不上我,论机巧,也及不上我。在理,我娘亲于当家有恩,在情,我为当家甘作他人玩物。而且林兄弟的区区性命还在我股掌之间,我要你死,你就死。以我的身手,对着你这个外行人,随时也可以夺命于无形。"
君望无言,也学着言衣观赏这个忽然有些清冷的后院。
"林兄弟,言衣不甘心呢。"像是情人之间的低喃,声音多了几分缠绵,"这些年来,连我都以为自己看开了,一夜恩情也够我思念此生。但是他看着你的样子,还是叫我如被孽火活烧,心底响起阵阵的回音,为什么被他看着的不是我?"
言衣像细心的兄长,为君望弄好散落的碎发,"我要他。"
"即使他是受胁所以虚与委蛇?"君望深深叹息,"不是真心对你也要?"
"是,我要以你的命相胁。"言衣微笑,"我要他。"
"那你不如要了我的命。"君望抬头看着这实在难得一见的美人,"韦当家要是真的顺了你的要求,被他救下来的我,又用什么来偿还这份救命之恩?"
言衣即是皱眉还是赏心悦目得如诗似画,君望别转头,"人心就是那样奇怪,无法计算,也无从解释,我也想知道为何韦当家爱的不是你,但是大约连他自己也解释不少为何这样的大美人不爱。言大哥,你又何必拖着这个不识好歹的笨蛋在身边?看着也讨厌呢。"
"可是我也一样说不清为何自己要执着他,"言衣佻皮地眨眨眼,"决定不在你,巧言令色的林兄弟。"
他转身面向韦敬洛,"当家,你可以选让林兄弟七孔流血死在你面前,还是从此跟我一起远走高飞,不再见林兄弟一面。"
杀气迫人,横眉怒目也吓不怕言衣,他依旧轻声低笑,"其实不用问也知道答案,我这人还是那样笨。"手在韦敬洛的胸膛缓缓划出暧昧,像刚得到什么甜蜜的应允一样。
"言大哥..."
言衣打断他,"这次留下你这条命,以后若是让我知道你再见当家,就别怪我心狠手辣。"说着扶起尚动不了的韦敬洛,以有力的步伐渐渐远去。
小胖子忍不住出来找人的时候,不见了那姓韦的,只见到低头沉默的君望独自呆站在后院中,对外间不闻不问。唤了好几声,才勉强回神,就是不肯多说几句,问他韦敬洛跟他说了什么也不回答,像走了魂似的。小胖子从没见过君望这样子,担心之下就打算带着他溜回家。还好晚宴越加酣热,少了他们两个虽然叫吴长老可惜,但也不大牵挂,小胖子就以姚大人传召为名,提前告辞。
回到英娘那里,君望木然跟她说了句什么韦敬洛随言衣走了,就留下楞住的英娘和耽心的小胖子,把自己关在房中,小胖子再叫他也不理。
还好第二天当整夜辗转反侧的小胖子醒来时,见到君望正微笑看着自己,他的心才定下来。虽然这样的君望还是有些不妥,但至少他身体无恙,已是上上大吉。
君望领着他去找英娘,然后着他不许插嘴,然后君望就开始跟英娘商量。当君望肯认真的时候,小胖子总是乖乖做回他的小厮,所以要小胖子不说话,小胖子就只当旁听。但这次越听越心惊,虽然这次没有要卖身那次荒唐,而且君望也说得头头是道,但小胖子还是心惊肉跳,想要反对,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反像是道理在君望那边。连英娘虽然也是一脸担心,但却慢慢被说服。小胖子明知只要英娘同意就大势已去,还是想不到反对的理由,憋得满脸通红。
君望瞥见有着小时候笨拙模样的小胖子,不由得轻笑安慰,"放心,我也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回忆
接下来是帝子澈十六岁诞辰。
本来接照传统,帝子诞辰不会特别受到朝廷上下重视,只是当今储君对自己的兄弟特别友爱,坚持要大张旗鼓地庆祝,而且正值新任长老将要上任之际,朝中各级人等更是不敢怠慢,以免被皇帝误会自己偏向住何一方。
再来,储君也已经十四岁开外,差不多是时候为她定下男伴,于是京中也为此事闹得沸腾,人人谋划把手上最好的男儿献上去。正好这是帝子生辰,各人可以明目张胆把男人带入宫中,到时即使储君看不上眼,还有两位帝子作后备,听说帝子汶的婚事刚被王夫否决了,正寂寞待字闺中,要是能攀上这位帝子也是不俗。也有传言说,两位帝子都只求男伴,好向皇帝表明不沾帝位,对有心朝政的各路人士来说,这更加便利,因为没有子嗣的帝子,表示其他人可以插手的空间更多。
不过帝子汶的麻烦也是有目共睹的,好像这次他又再度异想天开,要求到贺的人都得送出别出心裁的贺礼。还得要这位贵公子觉得新奇有趣,合格了,才能获得安排上座,不然就只能留在外厅,连面圣的机会也没有。
大家都在猜测,这次帝子汶胆敢如此放肆开出麻烦条件,大约是为皇帝默许,打算给候任长老一个下马威。因为早列明条件在先,到时只要帝子汶随便说个藉口,就能名正言顺地让姚小姐留在外厅,挫挫她近来势不可挡的锐气。
这位帝子汶平常就精灵古怪,作风刁钻,要让他觉得新奇也实在是难事,各人在等着看好戏的同时,也为难万分,自顾不暇。一时之间,京中鸡犬不宁,就为了搜猎奇珍,平常乏人问津的古玩珠宝霎时被捧上了天价,而且还一物难求,叫商人们都谋了暴利,赚得盘满钵满,笑逐颜开。
大家也好奇探问姚小姐的打算,明知皇帝冲着自己而来,这位年轻姑娘如何反应,足以让人评价她的前途,而且光是作为茶余饭后的话题,也叫到姚小姐府上的闲人络绎不绝。可惜这些看热闹的人,既看不到预想中的慌乱,连那对美少年也见不着,叫那些满腔醉翁之意的贵妇败兴而归。
不过姚小姐的府中的确清冷,尽管主人的脸上仍展出迎客的笑容,但眼中的冷漠却是路人皆见,于是手段圆滑的姚小姐,又在坊间多了几分精明强悍之名。
姚英心情也实在不佳,这样面目模糊的贵妇在跟前无聊打转,开口闭口尽是烦人之事。早就习惯在乡郊之地大杯酒大块肉的她,对这种虚伪不甚习惯。而且虽然小时候就知道自己比不上姐姐,想不到长大了,连姐姐的儿子也说不过去,姚英又是担心,又是气恼,心烦之余巴不得把这堆哼哼唧唧的长舌妇都一股脑地赶出去。
小胖子贴心地送上一口清茶,姚英叹气接过,要是自己的姨甥像眼前这小男孩般温柔就好了。可惜那小子个性像姐姐,都是外柔内刚,没半分男子的内敛。"小胖子,那小子还是没半点消息吗?"
小胖子颦眉的模样仍是如诗似画,"恒嫂有叫人送消息来,但就没有阿望的亲笔。"
"他要插手姐姐留下来的人脉,至今也快半月。"姚英苦恼,"他赶不及皇家夜宴事少,我怕他不知分寸,惹出什么祸来事大。而且在这种骨节眼,又偏偏不见了韦敬洛,连拼言衣也一起失踪,我们在京中的布置硬生生散落一角,叫我心绪难安。早知就不听君望的狡辩,强自把他押回乡下去。"
小胖子摇头,"阿望虽然身为男儿,但从来志比女儿坚。此时容他一展雄图也好,以前总觉他勉强忍耐,三番四次欲语还休。这时放手一搏,也总算是圆了志向。"
"男孩终是随人去,安然舒坦一生是应得的福气。持家侍君就好,又何必着想江湖,去躺那一池混水?虽然好像不甚可靠,但家中还有我这个女人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