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子可怜兮兮的看着君望,似乎还在担心那个受欺负的青年,君望觉得拉动不肯走的小胖子实在太费劲,只好解释,"你没看到那女孩衣着光鲜吗?而且她身后还有好几个女侍跟着,那年轻人有了这样的靠山必会平安的,反是我们,再不回家的话会有性命危险,阿三大约已差不多气疯了。"
被这样一提,想起危急情势的小胖子脸色登时惨白,反手把君望拖回家,糟了,都忘了吃人三爷,他们得在被人发现之前溜回去啊。
"哼,又在逞威风了。"慢慢远离人群的君望听到不耐烦的低讽,以为自己也算人小鬼大的了,看了看那声音的主人才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那七八岁的小男孩一脸鄙夷的看着刚才出事的方向,身边另外一名大些许的男孩为难地想要阻止他口不择言,"隔墙有耳,你就检点下吧。"
"女人治国。"不屑的吐出这几个字,听来自有其他意味。君望微笑,接触到那双桀骜不驯的双目,点头示意,也许是对那份要反抗命运心意的嘉许吧。
小男孩见那个不相识的小不点竟然敢笑自己,早就不大乐意,发现自己兄长呆在当场,心中更觉讨厌,"不过是连毛也没长的小东西,对方长得精致一点,就用得着看得那么入神吗?"
急变
君望这世的经历都在这所大屋之中,婴孩时代的记忆太蒙眬,说不清,即使是有特异过去的他。也许这就是人类自我保护的本能吧,为了能活下去,都不得不忘记。说起来,对前世种种,也有些不甚了了,只留下一个大约的概略。
小胖子继续念念有词,非要君望答应去向三爷道歉不可。君望虚应以求解脱,小胖子虽然脑袋不灵光,但被骗了一辈子也学到惨痛教训了,直接握紧君望猛摇,希望可以摇出个光明未来。
"小胖..."君望突然再也说不出话,只拉着对方跑,刚刚看到的浓烟,方向不正是自己的家吗?
柳府外守了一队兵马,但夺去君望心神却是像疯似狂的大火,他的娘,他的娘在府中!
忽然一个烫热的拥抱阻挡了君望的视线,欲哭无泪的君望像傻子的往上望,却是一脸惨痛的阿三低声沉吼,"小望,小胖,你们总算逃了出来,天有眼,老天有眼!"
"林大总管,这两个孩子是谁呢?"柔如毒蛇吐信,一个全身戎装的年轻女子上前,美目中闪出精明,"要知我领命前来,可容不得柳府闲人在外乱跑乱跳。"
"荣将军见笑,"阿三冷静下来,从容以对,"这两个孩子不才,正是犬儿,平常住在华街那边,算不上是柳府人口。"
荣静在放火烧柳府前已经清点府中众人,真不明白怎么又跳出两个孩子来?"华街?想不到林大总管也真交游广阔。"
"被夫人捡到之前,林三曾是华街当红小倌,这从来不是秘密。"阿三坦然直视荣静,"这两个小孽种就是当时留下来的风流债。"
"肯为小倌诞下麟儿,而且还是两名..."
阿三冷笑,"当年想要迎我回府的人还少?以儿女作饵的也不在少数。要是荣大将军不信,就直接到华街一问,自可得悉详细,少在这里啰嗦!"
"林大总管明明知道我们要押你上京,花不了这些时间..."
忽然君望放声大哭,连带本就忍着的小胖子也一并哭开来,两名小孩的哭声叫在场的人心烦意乱,荣静叫名小兵把孩子们带去华街,打算不了了之,反正她的目标也只是柳府。
阿三叫住君望那小大人,欲语无言,就只好吩咐,"回去找涂慧涂大姐,她会好好教训你们这两个小鬼。"
君望点头,咬着下唇带着哭腔,"我会照顾小胖子...三爷。"
阿三笑着点头。小胖子的确是他亲生儿,这里的父亲没地位,君望那声爷,也是默认了阿三是自己的父亲。
在这种关节眼,君望知道自己不能慌,顺着阿三的说话,装成平常孩子才能有望逃过这劫,他不能不镇静,身边还有小胖子要他照顾。
那队兵马叫想冲进火场的君望苦苦强忍,娘怎么了?其他人怎么了?他自知这时不能问。见荣静听过副将报告,打算押走阿三,临行前轻轻朝自己看来,君望只好装作畏缩垂首,他怕自己眼中的恨意会泄露秘密。
两个忽然变得无家可归的孩子被懒洋洋的一名士兵领着走进烟花地,初到华街的君望也不知该把士兵领到什么地方,只好伏小,装成稚气无知,"兵大姐,我们就住在那边小巷。我们自己回去就好,不然店中大娘会打呢,而且这边大店林立,大姐你在这儿休息正好。"小兵见君望年纪小小,作不出什么花样,自己连月赶路也是累了,就随意放走两个孩童,自己偷闲去了。
见小兵走远,小胖子也快软到在君望身上,他实在一点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君望由他去,连他自己也快受不了。
"小胖子,我们得去找那位涂大姐,不然今晚就真的没饭吃了。"君望不忍坦白,就是真的被他们两个小不点找到人,能不能有饭吃还是未知之数。
"阿望,"小胖子哭得累了,"我还有几块糖果,你拿去吃罢。"
君望终于也笑了,拉着小胖子走,"放心,我答应了阿三,我会照顾你的。"
两个孩子在华街寻人,比一般大人还干净利落,因为一个是真的不懂,另一个是完全不怕。找涂家比想像简单,不到半个时辰,孩子们已经在路人带领下走到涂家大门。出乎君望的意料之外,居然不是妓馆,真还有些小失望呢。
两个孩子大模大样走进屋中,叫一众大人目瞪口呆,不知这大胆雏儿从何而来。
君望收敛小少爷的傲慢,谦和的向厅中一位大姐请教,"我们受柳府林三之命来找涂慧大姐,请姐姐指点。"
那位二八姑娘打量两位小孩半晌,看够了才叫人去通报主子。
君望坐下喝着佣人送来的热茶,心稳了些,虽然还是想念母亲和阿三。
等了好会,当那位涂大姐终于肯出来见两位小客人的时候,君望第一个印象是"艳"。轮廓突出,艳丽有神,年纪比母亲略大,但看上去不过四十的女子,一声朗笑,"我就是涂慧,林三派你们来的?"
君望深吸一口气,猛拉小胖子一起跪到涂慧跟前,"这是林子滔,林三亲子。"
涂慧看这架势,那个看上去聪敏的小鬼又不再自道来历,想也不想就挥退众人,就留下两个小鬼还跪在大厅中,"好,那你是谁?"
"我娘是柳凌风,我是柳君望。"君望很明白重点在什么地方。
"两个小鬼别跪了,起来吧。凌风真的生下个鬼精灵。"涂慧大笑,也很利落,"柳府出了什么事,要小少爷来我涂家问候?凌风不是不喜欢我这个流落华街的姐妹吗?"
"刚刚有一位姓荣的将军,烧了柳府,带走了林总管。"君望逐一说明,像是事不关己的冷静,"林总管说我俩是他孩子,不属柳府才避了这劫。"
涂慧点头,"以后你的名字..."
"林君望,我知道了。"垂首,终还是忍不住,"我娘..."
涂慧看着君望,"由今天起,你就是没有娘的孩子了。"
君望紧咬牙关,"是。"
"大人的事,孩子知道得越少越好。保住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是次要,犯不着因小失大,知道吗?"涂慧知道君望会得明白,"你们就留下来好了,两个小不点也吃不穷涂家。"
唤人带两个孩子下去,涂慧禁不住喃喃自语,"可惜是个男孩子。"
渐变
华街是南方最有名的寻芳道,涂家虽然位处这个烟花地的心脏地带,不过跟情色事业沾不上边,所以当中也见不着一个美貌男儿。
涂慧当家的这个地方是镖局,南方最大的虎行镖局,黑白两道上皆薄有声名。
虽说人家养两个小鬼头不成问题,但君望知道自己再不是小少爷了,就缠着几位姐姐说要帮忙,自己也好学点技能傍身。而且虽然有些残忍,还是出言恫吓小胖子,叫他别只懂哭,不然早晚会哭瞎双目,还安慰他阿三定会平安无事,如果他朝回来见小胖子只懂哭闹,一定会狠心料理他。慢慢地,小胖子终于不再哭了,可是也渐渐的不怎么说话了。君望觉得男孩子该强壮些,当涂家要他们分开工作时,就什么都没说,小胖子见君望同意,也没有反抗,默默接受,在帐房当个小学徒。反是君望向主事的要求,他宁可选吃力的功夫,搬搬抬抬,每天累得连思考的力气也没有。
虽然是男孩子,但是镖局中的女子都惯跑江湖,对守旧的律法不大在乎,加上君望伶俐过人讨人欢喜,所以愿望把他带在身边的人也不少。
"小胖,别不高兴了,"君望苦笑,"涂大姐老是不肯说我娘和阿三的事,我多出去走走,总能打听出什么。"
"嗯。"小胖子可能老是睡不好,其实也不大胖了。r
"小胖,除非你是恨我,不然请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他们住进镖局快四年,平常当小厮跑腿,已经十二岁的两人也长高了点,虽然看上去还是两名小鬼。
小胖子看着在装哀怨的君望,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你在说什么?"
"你可是在怨恨因为柳府而拖累了阿三,也叫你吃苦?"君望难得认真。
小胖子摇头,"别乱想了,你跟笑姐姐他们运镖去吧,她肯带你上路也是你的运气。"
"可是你又不说话又不肯笑,整天把自己关在房子中,大家都快不叫你小胖子,要叫你小哑巴了。"君望真的担心这自少就跟在自己后面乱跑的孩子。
"因为阿望已经明白道理,不再胡作非为,我也不用被劳役了。"小胖子被他父亲林三教导要忠于柳氏,对阿望忠诚是他的本能,"不用担心我。"
各人有各人的路,即使君望自己也只是什么能力都没有的孩子,为了筑起一条可以走向未来的路,他最后也决定留下小胖子,自己跟着镖队上路。
在女人堆中,他学到很多,其中换成女装是最常见的,大姐们都说带男孩上路不甚方便,其他人会以为他们是变态的恋童者...反正君望年轻尚小,装成女童跟大伙儿混在一起是最简单的。
还好这里的女性的特质跟君望以前知道的有些分别,就是他扮作女装继续粗鲁也可以被说成英气十足,他都快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没有温柔婉约的说法了,大家都高声说大声笑了,谁还会软言细语?那个,总不能都由须眉丈夫唧唧哼哼吧?君望冷汗直冒,不再让自己想下去。
还有是安全问题,这里的女性过了十一岁之后,手上都会有三指环,由长辈,多是母亲所授,全是用来对付男性的。一是挑其情欲,一是抑其情欲,最后是毁去男性半身行动力。且三指环的药性深远,后遗症重,是男人的克星。所以就算女性有诸多理性上的优势,在这里也只是单靠物理的掌控去抑制男性。
君望明白了之后有些小失望,他还以为在这个世界已经进化到不用理会物理力量的地步了。
再然后,他还知道了原来柳氏在皇朝中是禁忌,要不是涂慧的关系,君望怕连一点消息也打听不到。原来他娘曾是大将军,曾是朝中得宠重将,后来因为自己的出生被去职。这里的女性能够自己决定自己怀孕与否,为免子凭母贵,所以朝廷不旦对皇室,以至是朝中大臣军中将令都有严规,直把生育当成洪水猛兽。要是真的诞下男婴,除了正统皇族之外都得没入奴藉,不然就去官退职。而柳氏又似乎开罪了某位大人物,所受之罪比平常又多了不少。
"柳夫人曾经同情叛军,手下留情不肯赶尽杀绝,在京城早就惹了一干人不顺眼了。"涂楚笑就是那个肯带君望出来走动的大姐姐,年不过二十,是涂慧的亲戚。
"叛军,是指男人吗?"君望跟着笑姐姐在镖队后方走,楚笑武功上佳,身为队目也兼防后袭。这次镖队人数不少,算来有四十来人,热闹得很。
他们刚从一座大城出来,因为还算是城郊势力范围,所以镖队可以暂时轻松些,这一带的环境都算安全,"是男人啦,明明知道打不过,可是总是久不久就有零星火舌。"
君望遥想起义的悲情,口中问的却是另一回事,"我的父亲会不会是叛军?"
笑姐姐是少数知道君望身份的,"也许吧,行军苦闷,军中又都是女的,要是在镇压中看上对方也不是不可能的。"
"明明可以不要孩子,还是立定心意把我生下来,"君望苦笑,"她一定很爱我的父亲。"
笑姐姐笑起来,"你怎么有这种怪想法,孩子是孩子,男人是男人。把孩子生下只因爱孩子,跟男人有什么相干?"
君望不信,他知道的女人,就算再纵情肉欲,身体和感情都不能完全分开,男人和女人有着这着结构上的差异,大约只有男人才可以把情与欲完全割裂。
笑姐姐不知在想什么,"自己的孩子一生是自己的孩子,男人?"随冷笑而断的语句,不知是恨更多还是悔更深。
"老大,前面好像有什么人拦在路上。"
笑姐姐说话有些漫不经心,"道上的?还是打杠子?"没等回答就策马上前,与她同骑的君望自然跟在一起。
倒在路上的是数名男子,衣散发乱,似是遇上什么事故。楚笑没有靠近,只让两名细心的手下上前查探,镖师们不是没有同情心,而是道上的把戏曾出不穷,他们是不得不小心。
"老大,他们该是着了迷药的道,性命无恙,就是不知什么时间醒来。"说着送上一块小铁牌,"在其中一个人的暗袋中找到这个,似乎是京城权贵的家眷。"
楚笑接过来,的确是贵族们的名牌,上面刻有代表不同世家的瑞兽。纵然见识多广,一时三刻也认不出是那个家族,这在南方不是随时可见的寻常物。"他们身上没什么危险的东西了?"
那个聪敏助手在君望眼中是俏丽女郎,见她轻声一笑,如画风光,"别说危险不危险,他们身上除了破衣就什么东西也没有了。对了,其中两人该是兄弟,还挺俊俏的。"说着眨眨眼,叫楚笑没好气的吩咐下去,叫大家到一旁稍息,其他人则仔细看清楚周围情况,以防中伏。"小望,你去照顾伤者,免得他们说我们随便占人家便宜,那群色中饿鬼就是麻烦。"
老大气在上头,君望不好反驳自己也是女装,乖巧的听命去了。
重遇
那几个伤者的外观真是有够惨的,就不知是不是因为镖师们的饥渴而更加满目疮夷了。君望在这失去家园的几年间,早就学会勤快,还好以前娘亲虽宠,他也不是过着娇贵的洋娃娃生活。
伤者身上外伤不多,镖师们也早包扎妥当,君望只是负责替他们换上体面点的外衣。替最后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孩换好上衣,却被吓了一跳,原来以为昏迷不醒的人竟然张大眼睛瞪着他。
"呃,你还好吗?"见对方没有说话的意思,君望只好先说话,真要命,这小子不是诈尸了吧?
没有焦点的目光被声音召集起来,发呆的男孩终于看清眼前的君望,孩子眉宇紧皱,"这是哪里?你...姑娘是哪位?"
"是温城外段,我们是过路的镖队,见公子落难而出手相助。"君望客气礼貌地解释。
"温城...糟了!"孩子往自己身上一探,找不到想要之物的他脸色大变。
君望冷眼看着,"公子的同伴在这边,我叫阿望,跟镖队在后面扎营,公子有事请来找我。"老大说过,镖师首要是明哲保身,保住护送的镖车,其他都得提防,就是让人觉得冷淡也是没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