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才跟林三重聚,看着他再被廷上女宫拉到一旁,君望无言以对。他心中正乱作一团,本来留在杨澈身上的目光,此刻停在杨汶之上,无法移开半分。
杨汶拉着他,"喂,你重得很,我可拖不动你,自己给我走。"
君望只好慢慢随他开走,皇帝一行人在前面肃穆的走着,他顾不得杨浩云的担忧,也理不了杨澈复杂的神情,忍不住拉住杨汶,张口,但无言。
反是杨汶在皇帝看不见的角落向君望展开微笑,他还是爱美,纵然倔强地挑战自己的命运,杨汶还是自私地希望柳君望以后的日子里记得的是他最美那面。
君望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嘉庆宫的,但杨汶始终牵着自己的手,这点可以肯定。
天色渐暗,虽然夏天日长,但最长的一天还是来到黄昏的时候,被快没入地面的残阳所照,恍如隔世。君望忽然站定,杨汶被他也拉得停住。
见前面的人没有为意,杨汶于是投以一个询问的眼神。
冷静下来的君望看着他,怕会遗留了什么。杨汶不耐烦地低声骂他,"你别在这骨节眼干什么笨事,当心我宰了你。"
君望笑了,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疯了,"那把剑。"
杨汶楞住,他想也没有想到君望会说起这个,还以为君望会说什么滥情的肉麻话。
"那原是父亲的剑,我让英娘带来,不是给杨澈的。"
看着君望的眉目慢慢豁然开朗,杨汶按下心底的不舍,也学着他的微笑,"啊?"
"那原来就是为了要送给你的。"
"哼,是行贿吗?好不高明的做法,而且出手也低了点,是杨浩云的又怎样?你又不是不知我不怎么喜欢那人。"
君望好笑,这杨汶真是别扭,"出手可一点都不低,这把剑也是我娘留下的信物,用它可以号令柳氏门下的势力。"
"君..."杨汶略顿,立时狼心改口,"君望,这算是什么意思?"
"你以前不是一直经营吗?由你接手这势力比由我去掌握有用,帮派,谍报网,甚至军队,只要好好运用,取下半壁江山该不是难事。如果由我来办,以我那种个性,只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君望知道自己有点妇人之仁,永远也无法成为出色的领袖,不如由干劲十足的杨汶去担当。
杨汶知道君望这笨蛋要到刚刚才明白自己的苦心,那之前什么都不知道的他怎么会把这样的力量交给自己?
像是明白杨汶的疑问,也可以只是碰巧,柳君望微笑,"这一生做不成夫妻,至少,我们还是兄弟。"
男女
杨汶看着柳君望,半晌,抓着君望的手臂,狠狠的咬下去!"哼!谁要当你的兄弟!"
君望笑,确是他理亏在先,总该有些风度。
杨汶用力的咬,累了,看着君望手上那红印,却又像内疚的小动物般轻轻舔着。君望想说这样子更痛,可是又不知杨汶心思,或许他就是要自己痛呢?
杨汶故意让他们两人离皇帝她们更远,确定她们什么都听不见了,言语就效肆起来,"杨澈个性是有些迂腐,但为人温柔体贴,你舍我取他,我不是不明。虽然比起你身边的小美人,你还是要那个不起眼的木头是就多少有些奇怪了。不过你的目光一向有异常人,我也就不去追究,免得越想越糊涂。"
把目光投看向其实已经见不着的杨澈那边,君望的微笑显得飘渺,"我才糊涂。你说那人明明是我俩的兄长,有什么取舍之说,兄弟又不能自己挑的。"
杨汶瞪着这小小的老顽固,直敲那颗死脑袋,"你白活了,对不对?你是白活了?!"
"喂,我好歹还是你哥哥。"君望求饶。
"什么兄弟,什么伦理?!"为免招来更多注意,杨汶不得已只好压低声音,但靠在君望耳边的咆哮还是威力十足,"我不是说了!你只要想爱还是不爱!你以为你还有多少个人生可以白白浪费?!难得有拨乱反正的机会,你居然给我扭扭捏捏?你还是男人不是?!"
良久不见,这位帝子是愈加娇纵了,君望头痛,"我可是爱你的..."
杨汶快咬掉他的耳朵,"你爱不爱你的娘亲?!你爱不爱你的手足?!那样简单的事,别拿我来推搪!难看死了!爱我吗?!好!你是不是要当我的妻房?!你别以为我不敢现在就上了你..."
不得不打断那变得奇诡的说辞,君望呻吟,"哪有帝子像你这样粗鄙的?"
"我可是男人,要不要到床上去跟你仔细说明?!"气得连声音都在颤抖,杨汶抽着君望的衣襟,"是男人的,想做就去做!"
君望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出了问题,只眨眨眼,"我们再不走,皇上就要派人来找了。"
杨汶气极,又不能不顾全大局,只有抽着君望走,打算以后再跟他算帐。
这边的君望只有苦笑,可是他想了会,还是得拉着生气的杨汶追问,"可否让我包扎一下?这么血淋淋的闯进嘉庆宫可不大雅观。"
杨汶瞥他一眼,被鞭伤的伤口的确有够触目惊心。帝子冷冷的回答,"你要装硬汉呀,我怎么敢给你包扎护理,不怕狗咬吕洞宾,被人嫌我多事吗?"
"汶殿下大人大量,别跟我计较了。"君望软声地求,这段新的生命也叫他学会了怎样以柔制刚。
杨汶深吸口气压下恼怒,装作以事论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伤得越是难看,皇帝的气就消得越多,我还嫌这几道伤痕不够深,再替你多划一些才好,最好边淌血边走进嘉庆宫更好,让众人都见你的狼狈相。"
"那还不如当众说明我是娘亲的儿子。堂堂柳将军之子,沦落成为别人玩物,还曾陷落欢场,这样狼狈的事,不是更叫她消气吗?"
杨汶再一声冷笑,"你以为她不想。要不是顾虑杨浩云的想法,你的荒唐事早就被公告天下了。而且皇帝也怕,万一迫得太紧,有谁抖出你是杨浩云之子这事,对事皇室丢脸事小,她不得不杀了杨浩云事大。"
君望摇头,全然不明白,"杨浩云明是心中另有他人,对皇帝半生冷待,为何还事事维护?宁可气死了自己,也不愿碰他分毫,世上那有这样无理的事?亏她还是权倾天下的皇帝。"
"她是皇帝,但也是一个女人。"杨汶原来冷硬的话气,渗进几许无奈,"女人就是笨。明知无望,还是义无反顾地苦苦相缠。"
君望凑到他的耳边,"非关男女,只因情钟。我的确是爱着你的。"
杨汶看进君望眼中去,终于再次微笑,"好,我信你。可是此时非彼时,不然我定会再次折磨你。"
"想来也不太迟,小生我才年方十二。"
"你少占我便宜,"杨汶还是冷笑,"以前是没办法,现在你还想爬到我身上,再下一世也还不能,要上也是我上,柳公子。"
"汶殿下,你真的比市井之徒还不顾廉耻了。"
杨汶瞪了瞪那个装作悲叹的家伙,"而且我没有那个时间。我决意要改变这里的不公。"
"即使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吗?"君望远眺快西沉的夕阳,深红的晚霞像血痕留在长空。
"是。"杨汶不再疯狂,其实他一直都清楚自己选择了一条修罗道,他是知道的。
"因为你选择反抗命运。"柳君望记得杨汶曾经说过的志向。
"是。"不是因为男,还是因为女,杨汶坚信在和平共存之前,必有一番牺牲,他愿意成为手执屠刀的执行官,体内属于雄性的生物本能叫他豪情壮志,愿意放下思想中的阴柔思量。
"在办大事之前,还是先处理在下伤口这等小事吧,汶殿下。"君望忽然继续苦苦哀求。
杨汶似笑非笑地斜视着他,"想不到柳公子还有事情会害怕。"
君望哑口无言,小脸皱成一团,"杨汶!"
"所以我以前就想招揽林子滔,看着他把你吃得死死的,简直是一大乐趣呢。真想快点让他看到你伤成这样的模样,看你还能鲜蹦乱跳多久。"杨汶真正笑开怀。见君望真的在担心小胖子会干出什么,他才收敛少许,"你派人给我的说话,没有改变吧?"
"计划依旧。"君望点头。
杨汶最后看他一眼,神情不再稚拙,而是掩不住饱历世情的苍桑,"以前我总在想,是不是因为是女的,所以你不要。现在才真的明白,只不过是因为,你要的是别个。从来都是非关男女,对不对?"
不许柳君望回答,帝子汶问毕就洒然转身奔去,软糯糯地向皇帝争宠,"母上,那异香之物,我打算把它唤作咖啡,好不好?那柳君望必会中咖啡之毒,永生不解..."
谜底
异香自嘉庆宫深处悠悠渗出。
皇帝亲临,众人已在传令官的通报下,依品位排好行礼。对于平常深居简出的东方伯,本名叫杨浩云的男后,不少人都好奇张望,想要找出受皇帝专宠的因由。可是好事的人群很快就看到一个身披血衣的少年夹在御前队伍之中,眼利的人都认出那正是姚大人身边的狎童。见他委靡不振地被人看守着,景象不似寻常。
可是皇帝没有说什么,帝子汶也在努力活络气氛,大家就只好识趣的对血衣少年视而不见,继续向满脸愁容的帝子澈祝寿。谁也不想为了一个无权无势的男孩出头,连姚英也噤若寒蝉,其他人更是装作不知。
眼睛都看不见血迹斑斑,就都开始风花说月,达官贵人们都互相吹捧起对方送上的贺礼。然后不知是谁开始起哄,说也要帝子汶送出特别礼物,让各人一开眼界。
帝子汶神秘地笑,着人点起置在宫内的大炉。
一股说不出感觉的香气自那几个约等人高的炉子随袅袅白烟逸出。
陌生的味道,不似花香软绵,也不像酒香霸道。只是那萦回不散的气息,似是无形的罗网,引人沉沦,醉倒了众人。
大家都在称许汶殿下的确高明,找着了未被人识之物,而且不同以往,这次的称许发自真心的成分多了不少。
帝子汶当仁不让,连跑带跳的走到炉边,展现那香气源头的本貌,原来是不甚起眼的植物,如豆子大小,深褐色,毫不吸引。被辗碎后再加以蒸煮,却发出诱人之息。
杨汶在吹嘘什么,君望可没心思细听。他避开了杨澈和杨浩云关注的目光,在宽广的大厅之中找寻英娘和小胖子的身影。
不知道杨汶是怎样挑选的宾客的,说是提出了门槛,要来客送出奇妙之物才能入宫,但此刻厅中的客人仍多如过江之鲗,看来京中权贵都罗列在场了。君望好不容易才看到被安排在皇帝不算太远的英娘。她紧皱颦眉,身边却不见小胖子相随。君望想了想,就宽慰地笑了。小胖子不在场也好,省得他为那点点轻伤大呼小叫。
像卖药郎中般说了半天的杨汶终于也静了下来,君望却感到众人的目光渐渐往自己身上聚焦。收敛所有表情,把杨汶给他的惊愕藏于心底,君望犹如待宰的祭品般驯服。
瞥见杨澈被身边的待卫架着,动弹不得,君望于是放心垂首步前。
杨汶阻止手下打开火炉,"还未到火候,再多等一会。"
见皇帝没有意见,杨汶就继续嚣张地吩咐,"来人,奏乐。本宫要为皇上和皇兄献唱。本宫也年届十二,这清亮的嗓子也留不了多久,正好还有几分仕女的音色。"
熟悉又陌生的音乐响起,陌生的曲式和乐器,熟悉的调字和歌辞。再次听到,君望不禁涌出泪意。
仿如女声的高音透出无奈。
"人存在只想为了求证
曾留下追忆里的情景
但万法好比电光的幻影
入静了心境挂念难道靠眼睛"
杨汶回忆前世留在灵魂中的歌,唱罢,就要遗忘,他要遗忘。
"而遗憾都只为了求证
最看不开的竟然是感情 感情
爱恨无常 雪落无声
色不过色 却碍了空性"
汶爱着君,她和他都承继了上一世的名字和记忆,她是汶,他是君。不过,她却成了一个他。
上辈子她得到了他,却永远内疚自己利用了他的温柔,在他最低落的时间乘虚而入。然后害怕再去看他永远清澈如水的眼,然后她用工作逃避他的关爱。
因为,是她向大家告发他和另一个他之间的缠绵。
上辈子,她作了所有错的选择,要是可以,她会花上另一辈子去使他幸福。
她爱着他。
"我或无我 唯时间会去解释苦恼亦要我许可
恨只因爱 因爱及怖 歌者与歌 终须要掠过"
歌声如风,吹拂人心。
三弦琴继续奏出乐声,却是另一曲君望知道的调。君望不知该笑还是该哭,这家伙总是有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幽默感。还好杨汶不打算再唱,只让这歌的秘密藏在心照不宣的两人之间。
打开大炉,浓香扑人而来。侍女从炉中最出一只闪亮铜壶,再用白瓷杯盛出漆黑如墨,状如浓茶之物。
久违的香气,纯净的颜色。君望看了杨汶一眼,对方挑起了眉,抿唇鼓气,尽是挑衅神色。看样子,君望是不能要求加糖添奶了。
"圣上,今天是澈儿生日,圣上不是该许澈儿一个请求作为礼物?"杨澈忽然朗声说到。
君望心中叹息,宫中的守卫真没用,早该顺便弄哑那笨蛋。
皇帝面不改容,"那是当然,只是我也已经明言,澈儿长大了,该明白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
"圣上,儿臣明白,儿臣对宫中各人去留绝不过问,而只是一个简单请求。"
皇帝看着他,当天生下长子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硬起的心肠不由得柔软下来。这位母亲轻叹,"你且说吧。"
杨澈豁然开朗,"儿臣想求圣上把这个应许的赏赐赏给柳君望,柳公子。"
皇帝楞住,杨澈趁机继续,"柳公子于儿臣有恩,儿臣得报还恩情。所以代求一个圣恩,也好彰显圣上宏仁。"
"那亲恩又该如何?"皇帝无奈。
"儿臣对亲恩不敢或忘,永远铭记在心。"
皇帝自信柳君望无论求什么也逃不出她的掌心,不过是一个小男孩,就算让他逃过这杯毒物,甚至许他走出这座皇宫,她也可以把他再次抓回来。偿了杨澈这个心愿,要他以后无怨。
于是皇帝微微点头。
杨澈忍耐着开跑的冲动,慢慢地,一步一步,展示帝子的风范仪态,直到君望的眼前。
终结
杨澈恨不得以自身替代君望,无论是他身上的伤,还是手中的苦杯。
走到他面前,想再次触碰那份温暖,去证明他是真实的,而不是太过美好的梦。
君望垂首,不肯看向这执意要救他的少年,手上的杯子变得有些烫。
杨汶站到君望身前,满身敌意地瞪着自己的大哥。杨汶是受宠那一个,杨澈从来不会与他正面冲突,即使不是全然迁就,至少也不会像这直接对峙。
杨澈毫不退让,只是目光却不如杨汶般尽是不打算妥协的嚣张。杨澈痛恨自己的无力,带着无可奈何的悲哀,以隐若可闻的声音跟杨汶交涉,"要是你要他,我可以让你。我只求你保他一个平安。"
杨汶瞪着这位大哥,嘴角拈着几分不屑,"什么你我他,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杨澈放低姿态,"你不是不喜欢君望的,我求你别要两败俱伤。你要是心中不痛快,由我替君望受了这杯也罢,我求你,汶儿。不看在我的份上,也看在爹的份上,我求你了,汶儿。"
"若是我不肯呢?"
杨澈狠劲十足,"那我就是拼上这条命,也要跟你同归于尽!"
看着那双眼血红的杨澈,杨汶不再怀疑他的认真。杨汶柔柔一笑,声音刚好让身前身后的君望和杨澈听到,"你可知道,举世没有一个丈人会喜欢女婿的,非都要折磨殆尽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