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怎么知道我带着面具呢?"在这种情况下,我居然可以这么慢条斯理地讲话,我都有些佩服自己。
他倒也是不着急的,就这么看着我。
而我仿佛没有看见他的注视似的,依旧津津有味地吃着眼前的菜。
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心理战。我只是希望能偶尔嬴一次,即使不是用徐子沫的身份。
"你......"他正要开口,门响了。
其实,我早已不关心他要说的内容。因为,我赢了。
一个个仆役,像一条条的鱼一样灌入。
每进来一个,那位王子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不是因为他们的到来破坏了某些异样的气氛,而是因为他们手中的......菜。
仆人手中的菜是从未有过的精致,精致到我以为这是一件件工艺品,而非该满足人口腹之欲的填补品。真不想去破坏。
我吃的一向已经是最好的了,想不到厨子居然还能做出这样的美味,莫非留了一手。
我伸出手是为了品尝,而那位公子伸出手是为了破坏。
一盘一盘的菜被毫无眷恋地摔在地上,碧玉瓷盘叮咚作响,像是珠玉落地的声音,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些人特别喜欢听瓷器,尤其是名贵瓷器被毁坏的声音了。因为那个声音很像葱茏的小溪,听得出眷恋的味道。
可是眼下,我更在乎的是一盘盘菜,这孩子真不知道节俭,浪费啊。
像是一头愤怒的狮子一样,他拉起最前面也是头低的最低的一个小厮的衣襟,厚道:"谁,谁让你们把这些菜送来的?"
那小厮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一声不吭,把头拉的更下了。
这一次,我们的皇子的华华丽丽地怒了。
而在他火力的猛烈攻击下,那小厮的帽子掉了,衣襟散了,大大的眼睛里闪着氤氲的水气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微微裸露在众人目光下的锁骨显得分外性感,仿佛注视到他人的目光,他迅速手机衣襟,不让人看见里面的一丝一毫。
真是我见犹怜。
那小厮我也认识,帝京的人恐怕有一半都听过他的名字,但真正见过他的人却少之又少--烟锁。
我所认识的烟锁像是一朵骄傲的蔷薇,傲慢,倔强,执著,带着尖锐的刺,将自己整个包裹在自己的世界里。只在遇见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才开出艳丽的花,即使燃烧尽自己的全部也一样。
为了那个人,他拔掉了身上所有的刺,用血淋淋的身体,让自己终于可以暂时依偎在那个人的身体里。
可是,那个人是同小夜一样的人,不懂爱,不愿爱,也,不配爱。
我该说什么呢,劝他放弃,劝他像我像要忘记小夜一样的忘记那个人,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个,连我自己都身处迷茫,又怎么能引导别人找到回去的路。
他怎么会在这里?我想这是我该最先想的事情。
我不能去识破他,天家那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不是他在对你笑,就表示他真的快乐。冒冒失失地说出口,只会使我,是烟锁,甚至是这楼里的人陷于绝境。
我不能冒这样的险。
肆公子一见他就楞了一下,随即向我展开一个笑,看起来虽是无斟无酌,但我在那里面却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是鲜血,毒药,阴影的味道。
是生长在那个地方的人独有的气息,深入骨髓,沁入心脏。仿佛一生也洗不掉的罪恶。
我突然忘了我要说什么,因为那个笑,太美。
他说:"这就是你为我上的菜吗?果然美味动人。"
这个时候我只能点点头。
而后,那个仿佛空气一样的侍卫突然出现,给我递上一大堆银票,足有千两。明明,他的主子没有给他下命令。
"这一个月里,他不能再被别人享用了,只能由我细细品尝。"他说。
我看着一大堆银票发愣。直觉上我是不该收的,可这样的情况,我却不得不收。退回去的,不只是银票,也可能是我的命。
虽然滥杀无辜这种事情,很少有王公贵族会做,尤其是在二皇子这样尴尬的地位上,很有可能会给太子抓住把柄。
但是天家抹杀一个人是很简单的,简单到甚至不用他们自己出面,关于这个人的人,事物,都会在这世界上消失。仿佛这个人本来就是不存在的一样。
因为关于这个人,遗忘成了习惯。
恭恭敬敬地把银票收进口袋里,我随着一大帮仆人像是潮汐般褪去。
肆公子拥着烟锁向后厅走去。
在我为他们关上门的一瞬间,我突然发现,透过望着烟锁的深情的眼神,他居然在看着我。
那眼神锐利的像一只鹰,在苍茫的蓝天中,俯瞰着地上的猎物。
萧瑟与寂寥回忆里不止有我的曾经
除了前院,深深地叹了口气,把心中的不愉快尽量驱赶。
真不愧是天家的人啊,那种魄力,让人在心里产生一只微妙的颤粟感,透过血液流过四肢百骸,产生了一种不单单是恐惧的感觉。
真是讨厌。
到底我不是生在封建王朝,到底我受过平等思想的熏陶,到底我讨厌那个地方,还有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人。所以,我并不惧怕这种感觉,只是感到微微厌恶。
前院是接客人和小倌们休息的地方,而后院就是我,明真和仆役的住处,后面由几个大的院子分开,我住最大的一个,明真住最僻静的一个,为了方便前面的人的差遣,仆役们都住最靠前的一个。
平日里很少到前面,更别说到仆役的院子了,可今天莫名其妙的,就想去那里。
也许是因为某个人在那里吧。
走到仆役们的院子里,他们看见我来,一个一个地对我行礼,随着一句一句的:"老板。"的叫喊声,我也在寻找那个从不叫我老板的人。
不在,几乎逛遍了整个院子,听遍了所有们尊敬的称呼,可是我依旧没有找到他。
倒是个伶俐的小厮看我这个样子,就大着胆问我:"老板,您是在找衍砚吧?"
我点点头,他怎么知道?
看我疑惑的神情,他笑着说:"因为他老是在我面前说,‘羡鸳怎么样,羡鸳怎么样‘,我一开始不知道是老板的名字,后来才在清介管事那里明白的。"
"那人呢?"在明真,衍砚,狐狸那里,我都可以随心所欲做我想做的事情,但是在其他人面前,我却必须威仪,即使是假装的也好。
"他去废园了。"小厮急忙回答。
整个后院中,能称得上是废的,也就只有一个了。
走进狐狸的院子,瑟瑟地吹来一股冷风,地上的叶子慌乱地飞舞到空中,又优雅的落地,像是习惯了风的暴躁,也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处境,除了从容对待,就再也不能做什么了。
狐狸的院子里有一个很大的池塘,夏天的时候,长满的不加梳理的,茂密肆意的荷花,这种美是怒张的,艳丽的,不加抑制的,也是衰败的,残白的,备受禁锢的。层层叠叠的荷花像是无法阻止自己的欲望一样,绽放着自己最美丽的一面,把身边的荷花压制在下。没有阳光的花朵静静地腐烂,成为下一带的养料,而汲取了它们的营养似乎因复仇而来的花朵,显得更加美丽,巨大的花瓣将上一代的花层层遮盖。
一代代的生,一代代的死,只要花开的一天,就是仇恨与复仇延续的一天。连成长的目的都是威力杀戮,没用尽头,直到秋天的到来,这一切才暂时终止。
愤怒被埋藏在冰冷的池水下,腐败的尸骨中,等待这来年的夏天进行一场新一轮的厮杀,没有尽头。
再到这里,眼前除了稍微露出水面的一些残荷,早就没有了那种繁荣到甚至腐败的气息。
这才觉得,原来夏天早就过去。
"衍砚。"我叫道。可是没有人理我。他不会去狐狸的屋子,因为狐狸更本在他们的眼里是不不存在的。
没人回答。我本来不大的声音在狐狸空旷的院子里四处回荡,像是幽魂厉鬼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怪不得这里总是没人呢,没有了夏天给予的温暖,这里的寂闭会让人冷到骨子里。
我还在找,女人的直觉告诉我,他是在这里。虽然我现在说女人这个词都会觉得可笑。
到处找着,终于在池塘边的柳树下找到了他。
柳树的阴影,和他灰色的衣裳迷惑了我。我只以为那真的是一片契合的阴影,没想到他正是我要一直寻找的人。
"衍砚,你没看见我吗?"
"没有,这里的景色迷惑了我,也,迷惑了你。"
"你没有听到我的叫声吗?"
"我听到了,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能找到我,即使我没有告诉你正确的路。"
"衍砚,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太老成了,老成的不像一个孩子。"
"我只听到过有人对我说,你还是一样的幼稚。"
然后,他对我笑,那么美丽而干净的笑,在这个萧瑟的院子,在这个荒芜的池塘,在这个枯朽的柳树下。
我突然发现,他的瞳孔很淡很淡,淡的就像一片还没有凝聚起来的浮云,又像是雨后氤氲的水气。
曾经我也对一个人这样说过:"你的瞳孔很淡很淡,瞳孔淡的人在注视着他人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得他很忧伤。"
他说:"那我只好笑了,明媚得让人忽略眼睛里的忧伤,只看到我在微笑。"他真的做到了,他的笑明媚的就像阳光一样,和熙而暧昧。让人在享受温暖的同时,忽视了阳光下微小的阴影的存在。
他说:"你的瞳孔很浓,这又代表什么呢?"
那时我笑着说:"愈加浓重的颜色就代表愈加多的快乐,说明,我会是一个快乐的人。"
他的样子突然变成了莫名其妙的沉思,他说:"你和我在一起,会快乐吗?"这句话像是预言又像是诅咒一样,只是说出这句话的人,口气依旧平淡。
其实愈加浓重的瞳孔的颜色代表了愈加深刻的痛,只是完完全全的可以把这种痛放在心里,用这种不为人知的颜色把它深深包裹起来,不让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受到一点伤害,即使自己的心被伤的血肉模糊,即使流下来的血液都凝固,风干,变成暗黑的颜色,即使看见伤痕会想起有多么的痛。依旧还是值得的。
这是悲伤的颜色。
不是不想哭,只是已经哭不出来了,过去都成了烟云,在也无法凝聚,即使真的有相遇的一天,我们也会像两片云一样,看似相偎相依,其实是一种短暂的错觉,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依旧遥远。
因为已经说过要忘记了,所以依旧会记得记住时的画面,因为想要有一个自己创造的未来,所以依旧记得还有小夜的过去,因为我的未来不会再有你,所以我才会记得你。
这种寂寥感和无力感顿时浮上心头。
"衍砚,我很累了。"
他点点头,没有说什么,我是在期待他说什么吗?
我也不知道。
只好一个人走出狐狸的院子,来时一个人,去时依旧孤单。也许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走到门口,突然听到有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巨大而嘈杂,在我的耳边炸响,我的心突然停止了跳动,而后又筋挛的疼,当我回过神的第一感觉是,衍砚,那个落水的可千万不是你。而下一刻,我却在想,即使你死掉,我也会把你救起来。
夕阳祭
恐惧占据了一切,连呼吸都变得不太真切,我仿佛听到叫嚣的粘稠的血液像是飞涌的流沙一样,刮疼了心脏,流下一条鲜红的痕迹,给予一种强势的,单纯只是悔恨的痕迹。
我在想:"要是你真的死掉怎么办?"我在乎这个太多,以至于占据了整个思绪,以至于我甚至都没有回头,也许是因为没有回头的勇气。
衍砚说:"羡鸳,要是你没这么聪明该多好。"我能听得出他有多么失落。虽然早就知道,也许落水的不是他,可是,一想到居然有这样的可能,我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会筋挛,犯疼。
似乎,某些东西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对自己在乎的人会加倍的好,会失去引以为豪的判断力,会有像面对死亡一样的恐慌,会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和言语。会,悲伤。
我在想,只要沉入水底的不是你,是谁都好。
他突然笑笑,他说:"也好啊,那个沉入水底的地方,下一个季节就不会在出现所谓的盛开了,这样的美丽,我看了就觉得恶心,璀璨的繁荣下隐藏着腐败的气息。至少下一个季节,那个地方不在会盛开花朵。"
"衍砚,你以为是这样的吗?"突然觉得,原来砚衍也是这样的可爱,这样的,天真。"只是禁锢了他们生长的领地,只要野心不消失,还是一样的结果。只不过让其他的,更加肆意,更加嚣张罢了,砚衍,你果然还是个孩子。"
我本来就不该管砚衍会怎么样,因为他有他的未来,他的生命绝不会在这样无所谓的时刻戛然而止,我早知道会是这样,但我还是依旧怕着,怕所谓的万一,可能。
砚衍,你是谁,你来自哪里,你去向何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你为什么,不离开?为什么,我又会又这样多的疑问呢?
我的思绪纷乱。
"衍砚,我想我该走了。"我想我的语调一定是很无力的,无力到连我都不以为这样的语气居然会从我的嘴里说出。
"不带上我吗?"那样急迫的口气,那样强硬的语调。我突然想笑啊。衍砚,你居然会这样。
而后,我居然真的笑了出来。
"你居然是骗我的。"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急迫的笑意,脸上的微笑是生硬而窃喜的。
"不是啊,刚刚却是是有那一瞬间像要丢下你,因为,太累了。"我说的是实话啊,我从来是个懒惰的人,懒惰到不敢正是就在眼前的东西。
衍砚的神情突然变了,变得难以置信,变得有些,悲哀。我从来不以为这样的表情居然会在他的脸上显现,毕竟,他是那样的人。
"我以为,你是不会遗弃我的人啊,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这样坚信着,即使被那些人,被那些人......我也没有觉得这样悲哀过,我以为你会保护我的。"那样的神情,那样的语言,那样的悲伤,我以为的做错了,而且错的很离谱,他突然笑笑,我看到他眼角斐然的倦意,"原来,这真的是我以为。"
我还想解释,可我该解释什么,沉默代替了全部,除了言语,还有某些简单的东西。
"衍砚,咦,老板,你怎么在这里?"来人是清介,这个我许久不见的人,他明显是来找衍砚的,可没想到我居然在这里。
走了几步,我看见清介的脸色突然大变,然后,一把抓住衍砚的手,又仿佛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似的,骤然放下,十分惶恐的看着衍砚,说:"你怎么敢,怎么会把它扔掉?"前半句是责骂,而后半句的语气成了疑问。
衍砚居然没有回答,只是很倔强地望着我。我看到这单纯的神情里,居然有淡淡的悲伤。
我只能当作没有看见,我问清介:"到底是什么,被衍砚扔掉了?"
"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是一个无比尊贵的客人送给衍砚的,因为和衍砚十分有缘,如果下一次再见没有这个物件的话,恐怕会十分麻烦。"清介又回复到了原来那个董事的管家,没有了刚才急迫的样子。
"很贵重吗?"我问,如果可以仿造的话,就派人去做,钱的话,我可以支付。
"贵重无比,天下只此一件。"清介的表情莫名其妙的严肃。
是怎样的投缘才会让那个客人把这个东西送给他,要是真是这样的客人的话,在花楼里肯定会掀起一场大风暴的,即使我在后面也决没有,不知道一点蛛丝马迹的可能。
"那是位什么客人?"
清介只回答三个字:"不能说。"
这是什么答案,这算是答案?
我也不能再逼问下去,连清介这样的人都已经把话说到这样的地步上,衍砚现在正和我怄气我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