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意识渐渐从浑浑噩噩的迷雾中浮现上来。下意识的动动手脚,一阵尖锐的疼痛让我的思维陡然清明。四肢平放不敢妄动,我还没有勇气再一次挑战那彻骨的钜痛。身下的床板一阵摇晃,右腿的痛处碰到一块硬物,双拳一握,全身肌肉一阵痉挛,我哼了一声。大滴的汗珠顺着眉头紧蹙的纹路缓缓滚落鬓边。
"你会不会出手太重了?"一双手将我绑着石膏的右腿轻柔地抬起,在下面塞了一块软垫。
"如果他不是中了毒我那一掌顶多将他击晕而不是让他把腿跌断!"中毒?哦,在我将上邪拿回去的那天晚上我就已经知道了。水儿果真没骗我,那玉箫上真的涂了毒--掬心之毒。中毒之人平时与常人无异,但毒发之时会令人痛彻心扉丧失所以的抵抗能力,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坏处。虽然,这种纯粹用来折磨人叫人痛不欲生的毒药确实有失人道,但是跟我现在的处境比起来,现在的处境比中毒更让我觉得不是滋味。
身下的铺垫又是一阵轻晃,我能隐隐约约听到车轮滚动的声音。我应该不会是在床上......
"我......在哪......里?"睁开眼,凝聚涣散的眼神打量身边的环境--狭窄的空间。当然,若跟朱雀宫恢宏的大殿比起来马车的空间确实很狭窄,但是这辆马车坐上三个人还有大半空间没有用到。
"宝儿,你醒了!"葱削般的玉指轻柔地抚过我的颜面,很温暖的感觉,语调有着焦急过后的释然。拒绝任何人的扶持,我忍着右腿断裂的疼痛咬牙强自撑起身子,撇过头故意不去看那张惊才绝艳的脸。我怕自己面对那样的殷殷关切会不由自主地举手投降,放弃自己的坚持与信念。
靠在车厢上闭着眼喘气,心口隐隐作痛,那是毒伤发作尚未消除的反应。从坐起到靠在车厢上,这是个简单的运动过程,却耗尽了我积蓄起来的所有体力与忍耐力。挥开云妃娘娘手中的丝绢,我死死的瞪着盘膝坐在对面闭目养神的九皇叔。英挺的身材、宽阔厚实的胸膛、刚毅的面容、忧郁的眼神淡拢清愁,温文的谈吐、恢宏的气势、静岳如山的风范,这就是我最推崇、欣赏、敬佩的九皇叔。可是他英雄的形象却在我的心目中一坠千尺。
他设下金蝉脱壳之计令云妃假死,买通送葬队伍中与棺椁最近的305人在送葬途中将尸身调换。而后,未免其计谋败露又在南宫山庄内将这305人屠杀,嫁祸给北燕水氏。与他对质之时,他又称我毒发不备一掌将我击晕。现在,为防止我逃跑又点了我身上的十几个大穴。可怜我一个断腿之人就是想逃又能逃躲远,逃多快?
我想气,想拼命地摔东西,想大喊大叫,但是,这有用吗?他既然能冷血的杀人就不会良心发现的将我放走,何况作为一个久经战场的将军又不是没有见过肢体分离血肉横飞的场面。使性子是没有用的,跟杀人犯也没有道理可讲,所以我决定沉默。沉默吧,我不担心自己有性命之忧,只要不调皮他还是会优待我的。虽然失去了自由任人挟持有损于我的尊严,但是公理遇到强权时,前者总是被逼得斯文扫地贱若云泥。
车轮辘辘的碾压着细碎的石子,车厢有节律的微微摇晃,温暖慈爱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也许是毒伤未愈,也或许是与疼痛抗争耗去体力,再者气氛沉闷引人嗜睡,神思恍惚昏昏沉沉,不一会儿我就真的落入到恬淡的睡梦中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人轻轻地摇醒。摸摸酸痛的脖子,抬起头正对上九皇叔深邃忧伤的眼眸。这双眼曾经令我深思,令我探究,令我感动,也令我感到温暖和关怀。思及此,我几乎要在那两涡深邃中沉沦。他还在忧伤什么?几乎是在沉沦的同时,心底的一股怒气陡然喷薄而出,烧得我心头咬牙切齿。他还在用那种忧伤伪善的眼神蒙骗世人吗?
"下车吧!"九皇叔垂下眼避开我质问的眼神伸手欲抱我下车。
"放开你的脏手!"愤怒地拨开他的手,我不会让他沾满血腥的手碰到我的。
碰触到他受伤的眼神我心里顿时感到一阵愧疚:"我......我,还是......自己下去吧!"低下头支支吾吾的就往车外挪。
未等我反应过来就被一双坚实的铁臂环腰迅速抱了起来,下一刻我便落入了一个温暖干燥的怀抱。
"放下我!"奋力挣扎,可我现在那点微末的力气就好像蚍蜉之与大树,沧海之于一黍,又怎么挣得脱他如铁的双臂呢?
"如果你不想让我再给你接一次断骨的话就老实一点!"我瞪,狠狠地瞪,气鼓鼓的瞪,瞪穿这个捏着我痛处的恶人!
"士可杀不可辱!"
见着我恼怒而又无可奈何表情,九皇叔哑然失笑:"骄傲的小东西,你现在还抵不过我的一根手指头!"
中毒,跌断腿,擒贼反被贼擒已经够倒霉的了,如今又遭人如此轻侮,我是真真差点被活活气晕过去。本人再一次强烈地感受到"形势比人强"的现实性与真理性。
"下了车我会让你自己走的......"
哼,他最好说话算数!
清幽别院,九皇叔的私人山庄。清雅的门廊,朴素的红墙绿瓦,自然仙灵的亭台水榭,曲径通幽百曲千折的回廊,无一处不体现出主人独特的空间美感。
九皇叔扶着纤小娇弱的云妃娘娘,那小心翼翼的感觉像是捧着一件绝世珍宝。我倔强的拒绝任何人的帮助像跳蚤一样单腿跳着在他们后面奋力追赶。庭院深深深几许,酸疼的小腿已经开始抽筋抗议。古人的房屋门槛又高,每次我只能勘勘越过惊惊险险,唬得身旁的耿忠和小路子一惊一咋。
云妃频频担忧地回头相望,九皇叔握着她的手轻轻地安慰:"别担心!"
云妃回眸报以清浅一笑:"怎么能不担心呢?"
"他是男人,是男人就要自己打拼天下!"
"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来教好这个孩子,不急于一时啊!"云妃拉着九皇叔的手殷殷切切的望着。
轻抚云妃鬓边的发丝,满目柔情,九皇叔在云妃的柔荑上轻柔的印下一吻:"相信我,相信我会教好这个孩子!"
真受不了他们,亏得耿忠和小路子还一脸陶醉的看着这两人。这到底是酸不溜秋还是温情脉脉?我只觉得自己的胃都要酸得胃溃疡了,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两人就是再情深似海也不用在众人面前大演言情武侠片吧!
他们两人浓情蜜意,我们却在这里杵着晾干货。"喂喂,你们两个......说你们呢!"我瘸着腿极其不爽的跳到两人之间挥手打断两人眼中流转的温柔情愫:"别说你把我掳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把我活活累死或者饿死,好让你跟我娘溺在一块!"他们两的感觉器官可以被爱情占得满满的,可是我们这三个正常人还是要吃要喝要休息的呀!况且,一路的跳跃运动让我差不多要虚脱过去了。
云妃促狭的目光瞟了一眼九皇叔:"你平时就是这么教孩子的?"
九皇叔翻翻眼睑,一脸无辜的样子:"我可没这么教他......或许他是太累以至于神志不清......"
你才神志不清呢!我还没反驳出口,九皇叔就朝耿忠使了个眼色。
"少主,后院已备好热水,请少主让属下为少主沐浴更衣。"
"我不要洗澡!"我吓得往后一跳,一个趔趄摔到正好把小路子压在身下做乌龟爬。我怎么可以,怎么能,怎么会让一个男的给我洗澡?就算我做了两三个月的男孩了可是还是没能适应过来呀!
九皇叔双手环胸伏下身,蹙起眉头一脸不耐烦的表情,沉沉的气势将我包围:"你最好乖乖听话让耿忠把你洗得干干净净的!"
厄~~被他的气势所慑,我心虚的摸摸鼻尖:"我我我,要、要宫女......帮我洗......"这样总不过分吧!
九皇叔直起身挑挑眉,那表情像在看一只耍花样的别扭猴子:"这里没有女人!"
没搞错吧!若的庄园连一个女佣人都没有?九皇叔为了我娘还真是守身如玉!
"我要娘洗!"我跳过去死死的巴住云妃这根救命稻草不放。云妃总是女人吧!
乌云在九皇叔脸上聚集,而我还是不知死活的缠在云妃的腰上可怜巴巴的像只树濑。
健臂一伸九皇叔将我提了起来:"你这只小乌糟猫,洗干净了再来碰你娘!"说完看也不看就将我扔给耿忠:"替少主沐浴更衣!"
"是,主上!"
等等,耿忠现在叫我少主,称呼九皇叔主上,那么,他叫云妃什么?
"耿忠~~~~不许你叫我娘主母~~~~娘~~~~我还没答应让他做我爹呢~~~~"
=============================
北燕大军忽然大举南下,轻而易举攻破西关外围防守,边关战事吃紧。此时,宫中传出宝亲王西关游猎被北燕细作掳去的消息,皇帝决定御驾亲征向北燕要人。
九皇叔在西关上同皇帝一起抵御外侮,清幽别院内就只有我、云妃、小路子、耿忠还有一个打理庄园的老仆人。
"你走了不怕我逃掉吗?"
九皇叔捏捏我的脸:"你逃不掉的!"
结果,我瘸着腿在山庄里绕来绕去绕了大半个晚上又绕回了自己的卧室。木呆呆的站在院子里听着雄鸡一唱天下白,愤怒爬上了我的脸:"他XX的~~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一声怒吼。梧桐落叶飘香砌,今年的秋天就再别想有叶子落了。鸟散精光,没命地逃,一只鸟窝翻扣下来盖在了我的脑袋上而且是沾了青青白白鸟屎的那种,一窝粘稠稠的蛋黄蛋清糊了我满头满脸,一只雏鸟站在我的肩上鸣鸣啾啾地叫着。愤怒再一次慢慢聚集,脸色铁青阴云密布,眼中的怒芒狠不能将眼前赶来看视的两个人戳个遍体鳞伤。
"殿下~~~"
"少主~~~"
啪啪,鸟窝扣到了耿忠头上,蛋清蛋黄甩到了小路子脸上。乒~~的一声轰天巨响摔上身后的门,那只可怜的门框只好认命的寿终正寝了。
好吃好睡好喝,我就是再赌气也不会在这三个方面跟自己过不去。摔断了腿的人行动受到限制,日子过得未免有些无聊,好在我可以借练字来打发时间。浓黑的笔墨,素白的宣纸,兀自收拾起闲适的心情,从鹅鹅鹅写到秦王扫六合,从花间一壶酒写到举杯邀明月,从浣溪沙写到破阵子......各种各样的书写方式,各种各样的笔体,从规规矩矩四平八稳的楷书到行云流水灵动飘逸的行书,从恣意纵横骄若金龙的草书再到酣畅淋漓大开大合的狂草,虽不能写尽人间百态但最低限量也足以让我一天忙上两三个时辰。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轻灵婉约的声音,正兴致勃勃挥洒万千的我讶异的抬头:"是你?娘......"云妃慈爱的捧着我的脸,浅浅的笑。第一次与她如此近距离正面相望,我深吸了口气,自觉阅尽无数美色可是这一次片刻之间我的目光却难以从她的笑颜上移开。纤小匀称的骨肉,玉琢一般精致容颜,仙灵飘逸的气质,出尘的风华,轻轻浅浅的一笑纯粹干净得像雪山上最圣洁的雪莲。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有人为她如痴如狂了,上穷碧落下黄泉,洗尽铅华成此景。没有人能拒绝得了她的美丽,连我都看了砰然一跳,脸上不觉的燥热了起来。绝世的大美女,我开始后悔自己不该闹别扭,没能早一点正视她不可方物的美丽。
"宝儿,这首诗是写谁的?"
"当然是写娘的罗!"本来就是信手乱写,当然也就胡扯乱编。不过以云妃的美丽,这首诗夸赞的当之无愧!
"小宝儿,真会给你娘灌迷魂汤!"
"这首呢?"
三顾频繁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我翻翻眼:"萧丞相!"算是吧,至少两人的职位相同。
"那么,这首呢?"
鲁叟谈五经,白发死章句。
问以经济策,茫如坠烟雾。
足著远游履,首戴方山巾。
缓步从直道,未行先起尘。
............
"贾太傅吧~~~"恶寒~~仿佛听到贾太傅磨刀赫赫的声音~~~明晃晃的戒尺在头顶高悬~~~妈妈眯耶~~~怕怕~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这首词好比你九皇叔,一心要做朝廷的肱骨之臣栋梁之臣......"
我冷笑一声:"九皇叔确实功在社稷。但是他身在高位却不正其心不正其行,持功而傲侍宠而骄。撒下弥天大谎,妄图瞒天过海,却不知天理昭昭,抬头三尺有神明,他就是再手握重兵权势熏天也终究逃不过恢恢法网!"
云妃惊愕的捣住嘴,满眼无法背负的伤痛:"你终究不肯原谅我和你皇叔么?"
避过她眼中的悲伤和祈求:"与您无关......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可他是你的父亲......的......兄弟啊!"
推开云妃的怀抱,我怒道:"父亲的兄弟又怎样?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是赫赫有名的北亲王,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凌架于公理和国法之上!"我并不想当圣人,但若不拿出家国天下的大帽子我就无法镇住自己摇摇欲坠的信念。
"宝儿,娘知道你很为难......"云妃松开我一步步踉跄后退,素白的颜满是泪痕:"但是......但是......娘还是求你原谅......我和你......皇叔......"
痛苦地摇摇头,我又怎么当得起"原谅"二字?我能原谅他,但那惨死在他刀下的305具冤魂能原谅得了他吗?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啊!
===============================
一向好梦的我夜里居然失眠了。穿着宽松的睡袍,一瘸一瘸的拐出房门。清凉如水的秋夜,满天的繁星映着星光下一张童稚的脸,童稚的脸下是一颗成年人的心。
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得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长叹一口气,坐在清凉的石板上托着腮,看着满天的星斗,听着涑涑的秋风从耳际吹过。
"耿忠么?出来吧!"悄无声息的,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我身后。
我回头看着他那张方正得看不出喜怒哀乐的面孔:"你身后藏着什么?能给我看吗?"
耿忠从身后递给我一支用桦木做成的拐杖。
我笑了:"给我的吗?谢谢你!"驻着拐杖在空地里走了两步,我满意地点点头:"有劳你了!瞧,我现在可以飞跑了!著者拐杖飞跑!"
"少主!"耿忠突然单膝跪下,欲言又止。
面色一沉,我低声斥道:"耿忠如果你想乘此机会替九皇叔说话就可以免了!除非将我关到死,否则休想让我不再追究此事!"耿忠这个死忠派,我一眼就能看穿他。
"耿忠不敢,耿忠只是有些事不明白......"
"哦,什么事,说吧!"他欲擒故纵我见招拆招。
"既然少主对主上视若亲父,那么平心而论,少主就真的不能接受主上与夫人之间的感情吗?"
我摇摇头:"不想谈伦理纲常那些俗物,我佩服他们之间真挚而坚定的感情,也佩服他们的勇气,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会漠视皇叔肆意妄为草菅人命的行为!我不是刑部、三司、大理寺本无权定他的罪,但是他应该接受国法的审判!"
"可是夫人呢?夫人怎么办?如果这件事情宣扬出去,夫人也是欺君之罪啊!"
我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我正烦恼的地方!"
"如果我说那305人不是主上杀的呢?"
南宫旧事(穿越时空)————南宫弃[第二部] (上)
作者:南宫弃[第二部] (上) 录入: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