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霍去病看着那如蚂蚁样的人潮离他们越来越近,“在这里,你只是一个工具,不要把对方当人看,更不要把自己当人看。”
应晓寒点头,算是自己明了。
铁剑。和对方的叫不出名字的兵器相互碰状,发出火花,既而溅出血液。此课的应晓寒知道什么叫腥风血雨什么叫神灵涂炭什么叫草木皆兵什么叫你死我活。
杀掉他们。我是一个工具。我不是人。毋须自责。要活下来,答应过霍去病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我们约定过的。
没错,不能比他早死,一定要活下来,要活下来!
但是,应晓寒终究是应晓寒,他习武只有数月而已。
那锐利的兵器不知什么时候直直地放在了自己的面前,喝马停下来不及。
时间停顿。
不能死!不能死!应晓寒的脑子拼命对自己喊着,但身体不听使唤,僵在那里。
二尺。一尺。
快停下来啊!停啊!
十寸。七寸。
停下来!
五寸。三存。
停下来……
停不下来了吧……应晓寒闭上眼睛。
“哐!”有什么东西被击飞了。应晓寒睁眼,霍去病气喘吁吁地站在自己面前。倒下的是一具匈奴尸首,手上没了兵器。
“我说了,你是来帮倒忙的……呼……不过武艺比先前倒真是长进不少……是可造之材……呼……”霍去病勉强地笑着,大汗淋漓。
“还有谁要逃的!就是这个下场!”霍去病一手用剑指着刚才那具尸骸,另一手向周围空画了个圈,遍地的红色,残肢断臂密密麻麻地卧在地上。
没人再敢做声。
“四十人一排,速速排开!”
地上新血未干,队伍已经整顿完毕。
霍去病走上前,一排排地审视。
走到第六十七排,霍去病突然停下。
“公孙将军,好久不见。”
队伍里站着个穿着匈奴兵服的汉人。
那人便是原先应被处死,却又轻判成贬为庶民的公孙敖。
公孙敖看着霍去病,一脸阴沉。
第廿八章 平乱(下)
这人就是公孙敖?不过也三十多岁的光景,左耳下有道不深不浅的疤,很一般的样子——但一个汉人再一般,在一堆匈奴人中还是很乍眼的。
“哼,霍将军……”他没有看霍去病一眼,望着远方。
“公孙将军……不,公孙先生,你还是自己来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吧。”霍去病自顾自的讲,也不搭理他。
“我?我一介庶民的行动难道还要惊动将军您么?”语言里满是嘲讽,“小的成了平民,妻儿都走了。没有饭吃,想着自己什么都不会只会打仗,便来投靠匈奴,有何不可?我不是霍将军,好生威风,知道我的兵给人杀了也不来通报我一声……”
“闭嘴!霍将军又不知道你的军队在哪里,你少口出恶言!”应晓寒听不下去。
公孙敖此时头一扭,上下打量应晓寒一番:“你就是那皇上钦点的那安夷护军?不错不错,一下就官拜五品,我公孙敖的位置以后就后继有人了啊。哈哈!”
“你——”应晓寒刚想暴粗口,霍去病吼道:“应护军,这里没你的事!”
应晓寒瞪着他,愤愤地闭嘴。
“哟,别介呀。惹得护军大人和霍大将军闹了不开心,小的可担当不起。”公孙敖笑了,“骠骑将军,您就别管这事情了。若是你带我回去,这大司马革詹青晓得了,还不得放了我?我和你舅舅革詹青认识的时候,只怕是还没有你呢。再说了,你凭什么抓我?效劳匈奴犯法吗?你别忘了这次我们是来归于大汉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煽动匈奴兵情绪的始作俑者就是你。”霍去病象刚才的话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这也是死罪吧。”
公孙敖先是一木,后复笑,道:“抓贼抓脏,口说无凭。”
“公孙敖,你以为就你会玩阴的?”霍去病嘴角上扬,忽然就进抓住一个匈奴兵的衣领,用匈奴语道:“说,这人是不是刚刚煽动你们逃跑的?”
“这……”匈奴兵不敢言语。
“不想和那些死人一样就说。”霍去病的的那把宝剑又架了上来。语气和剑气都冷得逼人。
“……我说!我说!是他煽动的!”那匈奴兵吓得忙道。
“好。”霍去病满意地放手,再抓住另外一个,道,“你呢?”
“是他煽动的!是他煽动的!”
不一会,周围的一片人都把矛头指向了公孙敖。
“好你个霍去病,到了长安待我告诉了你舅舅,有你的苦头吃!”公孙敖叫骂着。
“应护军。”
“在。”
“请通知李息将军,带我的部队一百人来。”
“是。”应晓寒道。
片刻后,百人之众朝这里赶来。
霍去病命他们先绑着公孙敖押回去,再统计下降伏的匈奴兵人数。命他们让那些匈奴兵一律只得在黄河边露宿,不得进入附近城镇。自己则留下看守他们,等待圣上再下旨。
公孙敖一直骂个不停,不得不把他扔绑好扔在一个空帐篷里,好让他消停些。应晓寒从来不知道这样一个昔日大将在落魄后眼中竟只留下了嫉妒和鄙夷,原来的那些风范荡然无存。
这晚。浑邪王在李息的府里休息,公孙敖吵了整整一个下午也终于停歇下来,外面的匈奴兵被霍去病的手下看守着。一切重归常序。
应晓寒和霍去病在一个营帐里。第一次作战,让应晓寒累得无心和霍去病讨论事后,一头就倒下睡了。
霍去病听着外面安静下来,叫醒了应晓寒。
“应护军。”
“干吗……累死了……”被吵醒的应晓寒老大的不乐意,转过身子继续睡。
“你说过任我处罚的。”
“什么!”他腾地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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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九章 秘谈
“你……要干什么?”
“小声点,公孙敖就在隔壁,刚刚睡下。”
应晓寒此刻看着霍去病,满脸疑惑和警惕。
“那么紧张做什么,”霍去病笑,“你可知道我为何这样对那公孙敖?”
“兵不厌诈,我怎知道你要做什么。”
霍去病摇了摇头,“你果然还是年少无知。公孙敖和我素无瓜葛,他说我几句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心里气罢了。但我这样无礼地抓着这个前辈,说他从中作乱。自然是想让人来救他。”
“救他?抓了他是要叫人来救他?”
“是,”霍去病拍拍他的肩,“你不是也问过我这革詹家有什么秘密么?”
“这个和革詹家又有什么关系?”应晓寒猛地抬头,险些撞上霍去病的鼻子。
“公孙敖和我舅舅革詹青的交情弥笃弥深,这革詹青又是大司马,若是我去报告圣上的东西,圣上也应会参考他的意见。我这次在上书中特地写了抓获公孙敖,如果皇上来时有人来救他走,那必然就是革詹家的事情了。”
“万岁不是向来我行我素,要他人的意见参考作甚?”
“呵呵,宫中的关系错综复杂,连杀个太监宫女可能会扯上那些小主子们的恩怨情丑,更别说这外戚革詹家了。其实圣上虽然爱革詹子夫皇后的娴熟,但他……也好男色。”
“万岁好男色?世风如此,很正常啊,那和革詹家的秘密有什么关系?”应晓寒还是觉得莫名。
“此话不假。但皇上向来爱财貌双全之人。我舅舅,也被圣上相中。”
“……卫青……哦不革詹青是万岁的宠臣?”应晓寒太激动说错了名字。
“不全是这样,万岁特别关照的几个男子一个是我舅舅,一个是那李延年,一个是替了韩嫣的韩说,还有一个……便是我了。”霍去病停了停,“所以上次想了好久才准备告诉你。”
“你?!”应晓寒失声叫道。
那自己算是什么?和当今皇上争人了?这……岂止杀头啊……
应晓寒忽然很鄙视自己,在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第一入主的竟然是自己的生死而非霍去病。
“嘘!轻点!”霍去病拍他脑袋,“圣上待我自是不薄,也没怎样。”
“没有怎样又是怎样……”应晓寒瞥了他一眼,眼里泛着的是些许嫉妒。
“好,不谈我的事了。”霍去病见他眼神不对,便转言道,“所以我觉得这些事情里多少有点关系——不为其他,我只想知道那金人怎么会有真假两个。但这事虽然必定和公孙敖有关,但此刻是定然套不出话来的。”
“那你的计划是什么?”应晓寒急忙问。
“如果等来皇上的消息时有人来救公孙敖,那一定是革詹家里有问题;如果不是,那便从这公孙敖和来救他的人查起。”
霍去病看着应晓寒:“你的惩罚就是这个。”
“啊?什么?”应晓寒完全搞不明白。
“如果我不在营帐里,那别人自然会怀疑,也不会来救人;所以我要你守在外面,捕获来救公孙敖之人。”
“……没搞错吧,就凭我?”应晓寒心想这不是送死么。
“你听我的就是了,不会伤着你一分一毫。但不保证你不被吓着。”
算了。这一路已经被吓得够多了,不独多这一次。
应晓寒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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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卅 章 守卫
三天后。皇上送来了消息,让浑邪王进长安,他的军队全部分开发配到各个边镇——大概是避免匈奴人联合起来造反的原因。
汉武帝派人亲自带来了一坛上好的酒,为霍去病贺功——李息没来,霍去病也没再去请他。
“这一坛酒怎么够喝?”霍去病接过太监递来的坛子,含笑道,“那我这里以万为计的将士喝什么?”
也不待那太监回答——这自然不是需要他答的问题。霍去病一掀坛盖,就把酒悉数倒进了旁边的溪流里。
“霍将军,你——”太监差异不已。
“将士们,喝吧!这里的水,如今都是圣上赏赐我们的酒了!”
“好哇——”众人都冲向溪边,以手为勺舀那水喝。酒味是没了,但心里多少有几分醉意冉冉浮出。
“这,就是‘酒泉’了?”应晓寒忽然想到了这个哪里见过的名字,但具体却一时间记不得。
“酒泉?是个好名字!以后这里就叫酒泉吧!”霍去病放下坛子,放声大笑。
应晓寒此刻才想到了,这“酒泉”之名就是传说讲那霍去病来这里打了胜仗,遂将皇帝的赐酒倒入这里才有的。
应晓寒此刻恍然心里道原来是这样。却并未意识到其实自己正在慢慢地依照自己的行为来影响历史——这其实是个比较奇怪的说法,就是让自己回到过去,然后指导别人或自己完成在未来已知的那些过去的事情。
此刻的霍去病,走到应晓寒旁边,低声道:“今天我要装作和将士们联欢去。若晚上有人来,你马上破帐而入——我们帐篷里对着门的那面布,一剑刺过去就可以到公孙敖的帐里。”
然后,他又提高声音说:“哈哈,应护军里多虑了。少看守一天也没事的,大家今天都那么高兴,不如玩得痛快明天上路。”
应晓寒识相地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回去营帐里。躺在床铺上想休息一会,但从未合眼。满脑子都是晚上要发生的事情。
很快就到了晚上,霍去病点了篝火,劈啪作响。应晓寒浑身的神经都紧崩着,听着隔壁的动静。公孙敖今天倒是很安静,不说一句话。
外面好吵。应晓寒觉得身子有些僵着了,便伸了个懒腰。却不料后面飘来一阵异香。
应晓寒本能的摒住呼吸,但假装开始力不从心,慢慢地转了个身,闭上眼睛倒在地上。
应晓寒闭着嘴,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
那是汉卒的装束——至少从脚上来看。应晓寒不能抬头,否则会被他发觉。
可拿人过了许久就是不迈步离开,应晓寒觉得这口气快撑不住了。
“呵呵,你这口气还真是长啊。”对方发话。
糟糕,被发现了。应晓寒一手马上伸去后身抽刀跃起。
“身手倒是挺矫健。不过还是有待磨练。”应晓寒看清了那人的脸,三十多岁的光景,却满面红光,相貌成熟却也生得俊朗,“还有你那莽撞,也该改改了。呵呵。”
莽撞?应晓寒在纳闷之时忽然觉得身体变沉——刚才一时大意竟然忘记了不能呼吸。
“等下和霍去病说,人我带走了。”应晓寒最后听到的是这句。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卅一章 中计
应晓寒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将近午时了。营帐里没人,霍去病不在。
他立起来,发觉自己还倒在原来的地方,似乎没人在他昏倒以后来过这里。
想着霍去病到底去了哪里,怎么一夜未归。应晓寒整了整衣冠,拨开帐布,刚要迈出去,迎面撞上了衣衫湿透的霍去病。
“霍将军,这人——”应晓寒想说。
霍去病一个手势,示意他不用再说了,道:“我都知道了,看着你倒下我就赶来了,没想到……我们中计了。”
应晓寒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们晚上来带走的,根本不是公孙敖,”霍去病道,懊丧地跺脚,“真的公孙敖大概是在圣旨刚到的那时候就被人给调包带走了。”
“你怎么知道?”应晓寒问。
“那人扛着公孙敖出来,我进来看看你没事就马上追去了。结果没想到那人马术很了得,闪避灵巧,打了许久我才把他马上的人给挑了下来,那人笑了声,便逃了。只是……”霍去病锁住双眉。
“只是你发现那人不是公孙敖?”
“没错。是个晕了的汉卒。醒了以后他和我说昨天分酒的时候他恰好跑到了帐篷边,见到一个身着大汉戎装的男人走在帐篷里,他便喝问他是做什么的,那个将军手下的。那人不答,径直朝他走了过来,然后就没了意识。问他那人长什么样子,他也说带着头盔所以没看清。”
“我看清……”应晓寒想接话,霍去病没理他,继续说。
“只是……我听到的那个临走策马时的笑声,和我舅舅很象。”
应晓寒的眼睛瞪得滚圆。
“是不是看上去有而立之年?”霍去病问。
点头。
“面色红润?”
点头。
“但是却还是生得极为俊朗?”
点头。
“那应该就是我舅舅——革詹青了。”霍去病说得很轻,似乎都不想让自己听到。
“这……霍将军,可能他们只是莫逆之交……就算这公孙敖在匈奴人那里当将头,也未必和金人有关系啊,”应晓寒安慰道,“再说,就算他和金人有关,也不能说明你舅舅和这事情有牵连吧?”
“哼,没有牵连?没有牵连怎会圣旨刚下,便通晓了密闻前来救人?只怕是惧那内情败露吧。”霍去病冷笑。
应晓寒回语不能。
他的舅舅。从小仰慕的舅舅。为了大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舅舅,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因为看到舅舅的英武,所以对于战场有着近乎神圣的崇拜,他渴望有一天,能成为舅舅一样的人物,叱诧风云。但是,这个时候,霍去病觉得自己之前所作的东西全部都是白费。
那个偶像,真的值得自己崇拜吗?那真是自己的目标吗?
心里有种声音拼命在告诉自己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舅舅不是那样的人。
他要确认,要回长安。
“应护军,麻烦你通知大家。我们下午就上路。马上赶回长安。”
“……这么快?不需要再多休息一下么?”
“不需要了。通报去吧。”
“是。”应晓寒忧心冲冲地看了眼霍去病,趋出军帐。
第卅二章 死期
隔天早上。霍去病赶到了长安。
没有去自己家,直接就赶去了万岁宫。
“卑臣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的武帝正坐在靠椅上半寐不寐地打盹,霍去病要来时太监百般阻拦,可霍去病是懒得去管了。知道这样的打搅不会给自己带来多少麻烦。
武帝睁开了眼,见是霍去病,不觉嘴角上扬:“哈哈,是我们的少年将军归来了!”
霍去病笑了笑。说实话,他真不喜欢别人说他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