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无人能及的仙乐,我的琴,也是他教的。"
宁墨轻闭双眼,唇间不由扬起一抹苦笑,
所以......所以凤朝他许你伴他身边那么多年,
所以他,如此执着于你的琴音,因为那里头,有怜雅的味道。
"百年前的今天,他们便是死在了这里,死在了天界的土地上,最终,还未能回到冥界。"
说话间,澜吟紧握起了手掌,眸子里毫不掩饰心中的愤怒和悲凉。
忽然间,听得外头传来一声清冷傲然的声音,
"所以,你便选了这么一天,这么一个机会,来向我报仇。"
明明那门没有锁,刹那间,却是被一声力道而震开,站在外头的,果然是凤朝。
依旧是苍白疲倦的神色,身子也似是无多少力气,但那神情间的高傲霸气却是刺着人心。
凤朝,你为何要来呢。
宁墨心中叹气道,他睁开眼,却见得凤朝一手间紧揣着那块玉佩,心头如重击般,涌起纠结着的疼。
凤朝,你应该早知......
凤朝直视着盈盈而笑的澜吟,换上一贯的懒散冷傲的神色,轻哼一声,嘲讽道,
"你以为,就凭你,就能杀的了我?"
澜吟恰是一笑道,
"凤朝,你可别忘了,你的风寒受得不轻呢。"
说罢,她手间凝起紫色弦状长箭,吟吟一笑,朝着凤朝袭去。
见得宁墨似是受到澜吟法术的控制,四肢皆是无力,凤朝脑中一片空白,只觉愤怒和闹意,他把力量凝聚在袖间,边是一挥衣袖阻挡迎面而来的弦箭,边使得藏于袖间的凝结体向澜吟击去。
"你也别忘了,我是域界之神,凤朝。"
速度快得竟非肉眼所能看见,澜吟反应过来时,那冰寒的力量已袭入她的身子,身体如撕裂一般,鲜血四溅,刹那间,竟燃烧成一片灰烬,渐渐的,却是连灰烬,也化为了乌有。
宁墨忽然感到身子有了力气,却是见得凤朝无力的跌倒在了地上,他心头一乱,赶忙上前扶住那人。
看似是轻松的一招击毙,宁墨却是知道,如此已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感觉到那人身子不住的泛着寒,冰冷间竟是无了半点温度,宁墨紧皱着眉头,心下担忧之际,不由的低唤出口,
"凤朝......"
这一声低吟,那人听的很清楚,他轻扬唇角,欣慰一笑,把那暖玉放在宁墨掌中,两手交握间,隔着那温润的玉佩,
"这一次,可别再弄丢了,片刻不离身,你答应我的。"
22
沉浸在睡梦中的潋尘察觉到澜吟的气息逐渐消失,他惊得起身,隐藏下自己的声息,飞身朝着含着血腥味的地方赶去。
待他到了小屋时,里头,已空无一物。
连燃烧的魂魄都未能见到,那人,已经死了。
他紧咬着唇间,手,不由紧捏着。
从前,那个会在嬉戏玩闹的女子,那个会弹着一手好琴音的女子,已经一去,不复返。
往事如梦,
往事,终究不过是如梦。
莫夕紧皱着眉头,在纸上写下几味药剂。
凤朝还是没有醒,他安然的躺在床塌上,神色恰是放松着,但那站在床边的人,却是紧锁着眉头,目光牢牢的凝着凤朝,许久未发一声。
"殿下的药不能经他人手来煎,我先去弄了。"
说罢,莫夕站起了身。
"我来就好。"
宁墨的目光仍是锁着床塌上的人,口吻是不容拒绝的坚持,莫夕别有深意的望了他一眼,随即只得点了点头。
刚走出殿外,莫夕顿时四肢一时无力,支撑着靠在了墙边,他唇间不由扬起一抹苦笑。
还有,多少时间呢。
如此想着,他强忍着疼痛,硬是朝着那远处的空中庭院而去。
虚弱的身体竟也能进入那笼子之内,莫夕无奈一笑,神色间却有加重了几分恐惧。
"莫夕,你......"
紫眸闻得动静而来,见得莫夕的神色,她难得的轻皱起眉头。
"血,给我你的血......"
恳求的低声喃喃着,莫夕已是顾不得其他。
紫眸自手臂间划出一道伤口,仍得鲜血自其中流出。
"我不是殿下,我的力量在羽毛上,就算是得到我的血,你也,支持不了多久。"
莫夕已听不得这些,他只是贪婪的吸允着那缓缓流出的血液,惟有对死亡的恐惧,包围了他整个心?
煮完药端进来时,凤朝还是睡着,眉头间的疲倦之色略是舒缓,宁墨也不由安下了心。
透过碗间的灼热,宁墨知道这药还很烫,小心的放在桌上,他仍是如从前那般安然的坐在了床边。
只是随意的把手放在了床塌上,凤朝却是无意中感觉到了什么,伸手而来,牢牢的把他的手握在掌中。
宁墨无奈一笑,笑容里却是含着别样的意味。
他失神的望着身边的人,无了平日里的张扬跋扈,清冷高傲,只是这么如孩子般,带着细微的满足,紧握着他的手,安然得熟睡着。
记得当初初见这人的时候,只觉得他的绝色容颜和懒散悠闲的姿态像极拉那个夜姬,心里头自然无了多少好感。
而后之所以立下誓言,也不过是为了夏国,和那个曾让他百般爱恋的人而已。
说起来,这几年中似乎很少想起从前的事儿了,也不知夏国和那个人如何了,虽说不上富国强盛,但至少该是国泰民安吧。
要说真忘记了从前,那是断然不可能的,无论是他,还是凤朝,皆是如此。
忆起之前凤朝在雏菊丛中,悼念怜雅的神色,宁墨心中不由一纠,一时失神间,他伸手抚上凤朝的眉间,轻柔的抚摩着,也是生怕把那人惊醒。
唇间扬着淡淡的笑,几分苦涩几分凄愁,荡漾在那清淡的面容上,却是越发叫人纠心。
口中无意识的喃喃着,似是无奈的感叹,
"凤朝,你总以为我们之间阻隔的,是两个人,孰不知实则,却是一世。"
爱了怜雅百年,等了怜雅百年,那是你无法抹去的一世。
追随着慕容胤征战四方,守护在了那人身边十多年,那是我的一世。
凤朝,你忘不了从前,我也,放不下过往。
感觉到紧握着自己的手微微触动着,宁墨回过了神,见得那人眼睛颤动了几下后,慢慢的睁开。
凤朝似是理所当然的望着身边守着的人,神色虽是平静,心,却是隐隐的泛开不住的涟漪。
"你刚才说了什么?"
睡梦中隐约听得那人似是说了什么,可却是怎都听不真切。
宁墨恰是一笑,放宽了心,也是安然了下来,他温和道,
"我说,你该喝药了。"
把凤朝扶起身,小心的端来了药,见得那人丝毫没有要接过手的意思,宁墨自是知道他是要自己来喂。
褐色的液体顺着那人的喉咙缓缓留下,见得他皱起了眉头,宁墨也晓得定是这药很苦。
才刚喝了半碗,那人便停下了动作,凝神望着宁墨,凤朝半是眯缝着眸子问道,
"这药,是你煎的?"
宁墨安然一笑,点了点头。
"真苦。"
也不用问凤朝为什么知道,只他这么带着几分傲意却又是无可奈何的神色已叫宁墨唇间不由轻扬起一抹笑。
"抱歉,我不知道怎样,才可以让这药不苦。"
凤朝闻言,却是一笑,散发着懒散之美,似是悠哉的伸手揽上宁墨的腰际。
"我教你。"
说着,他含了一口药,未等宁墨反应,已透过交融的两唇间把液体送到了宁墨嘴里。
那药,果然是很苦。
宁墨微一皱眉,心里头想着。
只是着苦涩间,却是别有一番甘甜,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药液在宁墨的嘴中翻滚了一阵后,又随着舌间的缠绕回到了凤朝的嘴里,顺着他的喉咙舒缓流下,凤朝唇间轻扬,哪还有之前的半分烦意。
垂目间,见得那暖玉安然的系在宁墨腰间,凤朝脸上不由笑意更浓。
轻柔的抚摩着宁墨的脸颊,唇色交融间,他喃喃的低唤着,
"宁墨......宁墨......"
声音含糊不清,却也让宁墨清楚的听见。
下意识的伸手抚上那人的后背,只这么轻微的一个动作,就令得凤朝将他搂的更紧。
屋外,风雪依旧,
屋内,却是别有一番温存。
莫夕的药确实是有效,不出几日,凤朝身上的风寒已悉数好了差不多了。
过了午膳,宁墨如往日一般进大殿伴于凤朝左右,刚要进门,却见得将臣从里头走出,紧皱着眉头瞟了他一眼,那人似是要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心头自是涌起强烈的不安,宁墨进了大殿,更是见得凤朝别有深意的望着他。
坐在高坐上的那人,少了平日的懒散之色,而是紧皱着眉头,神情间,颇有几分复杂之色。
心知自是有事发生,宁墨安然的等着他人告之。
彼此对望了好一会儿,凤朝凝着他的双眸,幽幽开口道,
"人间界里,庆国入侵,夏国,快要亡国了。"
23
宁墨闻言,顿时神色苍白,凤朝见得,强忍下心中的波澜,佯做平静的等着那人反应。
没有声息,没有动静,宁墨的思绪里只有那曾一心守护的国土家园,只有那曾百般爱恋的君主帝王,明知已与自己无关,明知应该不为所动,但是心,却是由不得自己。
恍惚间,他竟是忘记了凤朝的存在,茫然的朝着外头而去,凤朝先是一塄,然,松开紧咬着的嘴唇,急忙喊道,
"你去哪里?"
宁墨这才停下步子,木然的站在原处,转过身来,凤朝瞧见他不知所措的摸样,心中又是一番纠疼。
那个向来平淡冷漠的人,何时如此的慌乱过。
终究,还是为了他曾爱慕的那个君王。
三年前,他为了他,掩不住心头的绝望和凄凉。
三年后,他为了他,慌乱而不知所措。
他忘不了过去,忘不了曾经的爱恋,又或许如今,他仍是爱着那个人。
那么,他凤朝又算什么呢?
他宁墨时而流露的关切温柔,不过只是为了那个永生永世守在他身边的誓言吗?
那个誓言,又何尝不是为了他最在乎的君王国家呢。
说到底,他的心,还是不在这儿。
凤朝自嘲一笑,眯缝着细长的眸子,带着几分冷傲道,
"你想让莫夕送你到那个时空去看看?你以为凭莫夕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准确的把握住方向吗?"
一言惊醒梦中人,宁墨想起当初莫夕带他回去时,若非怿羽相助,连到达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儿,更不用说最后是凤朝把他们在时空的交集处救了回来。
紧皱着眉头,他神色越发苍白,凤朝见得那人如此掩不住的面露难色,心中更是纠结的疼,神情间,却是佯作平静道,
"你想去的那个地方,我带你去吧。"
宁墨诧异的抬起眼,对上凤朝似是别有深意的眸子,那神情间恰是凄伤和苦涩,宁墨心中并非没有动容,但那隐隐的疼惜却是敌不过国破家亡的痛。
曾经的国土家乡,曾经的战友伙伴,曾经的所爱之人,
一切都未能在这三年里从他心里头消逝。
孰能忘却前尘,
孰能释然旧情。
终究,他还是做不到。
清冷的风刮过后宫的树木丛林,慕容胤向来不是滥情之人,妃子不过数人,自夜姬来后,更是再无宠幸过其他女子。
睁开眼,望见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只是这熟悉中,却又是陌生。
鲜血染尽了后宫景致,地上,满是将士的尸首,一片狼籍。
这其中,有宁墨熟悉的,见过的,也有完全陌生的,但是,无论哪一个,皆是他夏国子民。
踏过一具具尸体,宁墨的心,早已茫然。
凤朝默默的站在他后头,刚想要伸手握上那人不觉颤抖的手掌,悬在半空,却是僵硬。
走过转角,宁墨发现死角昏暗处有动静,他下意识的躲在了树后,压低呼吸,一如从前担当御前统领那般敏捷。
不远处的树边站着一个白衣女子,懒散的靠在树上,似是无力和疲倦。
半是眯缝着眸子,却似是超然于这杀虐之外。
那绝世无双的美,正是夜姬韩月夜。
宁墨深感不安,忽然,却见得一黑衣人快步纵身赶到她面前,凭着皎洁的月色,宁墨认出那自是三年前在长廊上刺杀他的人,为何,他会在这儿。
心中隐约已是有了答案,他手间紧握起拳头,面色越发苍白。
只见那人半跪于地上,对着韩月夜恭敬道,
"主子,慕容胤已被围剿,我们回庆国吧。"
只这么一句话,宁墨顿时明白了一切。
当初的刺杀根本不是慕容胤所为,而不过是韩月夜的阴谋。
只是当初痛之深切,未往深里想。
而如今,也已是惘然。
"慕容胤已被围剿。"
宁墨此时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满脑子里皆是重复着这句话。
回神间,见得那男子已携着韩月夜正欲离去,宁墨下意识的想上前去追,却是忽然被身边的人抓住了手臂。
"不得更改这个时空的历史。"
凤朝紧皱着眉头在他耳边提醒道。
不得更改历史,所以,你不能由着我去改变夏国的命运,所以,你能做的只有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一切陷于毁灭。
茫然间,似是忘记了一切,宁墨按着再熟悉不过的路朝着大殿而去。
慕容胤,他一定在那里。
凭着对那人的了解,凭着十几年的相悉,他知道,那个人定是会守到最后一刻,所以,可以围剿他的地方,只有大殿。
凤朝木然地跟在他后头,紧咬着嘴唇,似是想说什么,却是如何都说不出口。
从未见过宁墨如此慌乱焦急的样子,如今的他与平日的处变不惊恰似是两个人一般。
为了那个人,终究还是为了那个人。
心中泛起的,是伤痛,是苦涩,还有,隐隐的绝望。
当宁墨赶到大殿的时候,里头已是没了战火。
一片血海,满地尸首。
踏过一具具尸体,有从前伙伴的,有未见过的敌军的,然一直走到皇座之下却是未见得慕容胤的身影。
也许,那人逃了出去。
宁墨刚是松了口气,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我找到慕容胤的尸体了。"
宁墨顿时如停止了呼吸一般,一时喘不过气,
他挣扎着回过了头,却是见得一个敌军士兵一剑砍下了慕容胤的头颅。
那个傲然目视天下的君王,竟就落得尸首不保的地步,竟毁在了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兵手上。
从未有过的愤怒包围着宁墨的心,一时间,他忘记了凤朝的话,手间下意识的凝聚起一股力量,猛的就朝那将士袭击而去。
那人的身体顿时四分五裂,尸骨无存。
如此残忍的招式,是意味着他心里的悲痛和愤怒吗?
木然的站在一边的凤朝轻闭上双眼,唇间扬起一抹笑,苦涩,绝望。
宁墨,若是为了我,你,不会做到这般地步吧。
向来温润清淡的人,竟能残忍到这般地步。
宁墨,在你心里,最重要的人,只有他。
宁墨平静的走上前去,把那人的头颅紧紧的抱在怀里。
容色依旧,却是再也回不到当初。
那个曾霸气傲然的君王,如今,却连个全尸都保不得。
紧闭着的双眸再也看不到其他,看不到国家被占领,看不到皇座被他人所占,是幸,还是不幸。
唇角扬起一抹笑,几分凄伤几分自嘲,
那人再也看不到一切,而连自己,也是一样。
眼眸再无光辉和霸气,再无温柔和关切,人死,便是什么都没有。
所谓一国之君,所谓天子帝王,终究,逆不过天。
那壮丽山河,那繁华美景,与自己已再无了关系。
因为夏国,已经不存在了。
紧抱着怀中的头颅,明是想笑,却是泪千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