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胤说,有我,便有夏国山河。
如今,夏国已不复存在,
如今,那人,也随之消逝。
而自己,又是如何呢。
冷的,是心,死的,是过去。
凝视着宁墨凄凉苦痛的神色,他双臂紧抱着那人的头颅,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唇间扬着淡淡的笑,似是回忆过往,似是百般疼惜。
只那眼角,却是掩不住的满是泪痕。
本就该如此,不是吗,他怀里的人,不正是他最爱的君王吗?
从来都是,哪怕是在天界的这三年来,他的心,也从未改变过。
一句誓言,自己用一句誓言强把那人留在身边,可他的心,却是不在这里。
若非不能忘记过去,他又怎会因为当初自己的威胁而立誓呢。
如今,夏国已亡,斯人已逝。
威胁没有了作用,誓言,还算数吗?
只有誓言,只有忠诚,他宁墨心里,并没有自己的位置。
想到这里,凤朝忽然想笑,自己虽是万物之主,天界之神,到底也不过是个陷于情爱之人,只可惜那人,不过只抱着忠诚而已。
从未有爱,他对他,从未有爱。
纵然有再强大的力量又有何用,所谓情爱,从不能以力量所得。
到头来,深陷其中的,不过只有自己而已。
半是眯缝着眸子,绝色的容颜却是苍白无血色,忽然间,凤朝大笑起来,张扬而不加掩饰。
宁墨扬起头,似是诧异得望着眼前的人,那人眸子里的绝望和苦楚,不由的纠结着他的心。
彼此无言,回荡在大殿上的,只有那恰是凄凉的笑声。
许久,凤朝才止住了笑,一如既往的清冷傲然,他眯缝着眸子,冷言道,
"宁墨,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了,所以,我放你自由。"
宁墨闻言,身子不由一震,除了茫然和不解,已无了其他感觉。
凤朝低垂着目,望见他腰间系着的暖玉,心头又是一阵撕疼,伸手朝着那个方向一使力,那暖玉安然的落在了他手间。
他轻哼一声,冷笑着砸在了地上。
既是无心,何必留着这份牵伴。
宁墨,人间不需要此物,
宁墨,我也不会,再把它送给任何人。
玉碎,砰然作响。
心碎,却是无声。
轻闭双眸,凤朝只觉得心,已是麻木。
宁墨木然的站在原处,怀中的头颅泛着血痕,心,却是茫然。
该疼,还是该伤,如今,却是麻木。
他想走上前去,他想离那人近一点,刚对上那人双眸,却只见得那俊美华丽的容颜上扬起一抹清冷的笑,一如既往的傲然华美,却是苦涩和绝望。
宁墨下意识的伸手上前,那人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衣角青丝,都未触及到。
那人一贯便是如此,随性而为,带着高傲和清冷。
如风而来,如风而去,从未在人意料之中。
真是,任性的人呢。
明是想笑,但那勉强扬起的笑,却是比哭更为凄楚。
走到那人曾经站着的地方,宁墨蹲下身子小心拾起摔成小块的玉佩,一一收藏在腰间。
从前凤朝总说他残忍,而如今看来,究竟是谁更为狠决。
一句不需要,一句放他自由,便离开得干净,就连唯一残留的东西,都非得砸个粉碎。
徒留回忆,只是徒留回忆。
木然的自殿后头走出,宁墨抱着那倘着血的头颅来到后宫的竹林里。
那是从前他与慕容胤嬉戏玩耍的地方,含着少时的回忆,整个皇宫也只有这里,没有染上鲜血。
费力的拨开黄土,待把那人的头颅安然的埋好时,双手已沾满了泥土。
凤朝向来爱干净,若是见得他的手竟弄得那么脏,定是又要叨念半天吧,幸好,他已不在,
幸好,
幸好。
扬起头,望向湛蓝天际,此时已是初晨,阳光虽是不刺眼,目色却是模糊。
是什么阻碍了视线?
是水,还是泪?
自皇宫边门而出,国已亡,君已死,一切已是混乱不堪。
无人知道他是谁,无人知道他来自哪里,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再是那个伴于君侧的宁墨,因为君已亡。
不再是凤朝身边的护卫,因为那人,已不需要他。
晨日初生,夏国风光依旧如从前那般壮丽华美,一望而前,漫无边际,却是不知路在何方。
下意识的抚上腰间,玉已不在,只留碎片。
凤朝已不需要他,国,也已不成国,如今,何处才是归所。
闭上双眼,眼前一一浮现的,是曾经的过往。
有与君相伴的年少时光,有曾爱恋的那人身影,有国家山河的壮丽景致,有伙伴朋友的殷切面容。
最后停留的,却是那人最后一抹的笑。
风,扬起他略是束起的青丝,随着和煦的风飘荡着,不时几缕遮着了他的眼。
清晨的朝露凝在树叶上,如珍珠一般,圆滑得颇有几分可爱。
人界不是冬雪漫天的季节,这气候却也是透着几分冷。
风中透着几分湿润,想来不久前,该是下过雪。
初阳倾洒,并不得带来什么暖意。
阴寒伴着风而来,不时的吹打在宁墨单薄的衣间,刺入骨,深入心,却是无了意。
宁墨轻扬起唇角,笑得无奈,苦涩。
凤朝啊凤朝,你解了我永生的誓言,放我自由,却是叫我永世都忘不了你最后的笑和目光。
你可知那凄凉和绝望,将是得纠结着我的心,伴我至死。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就如我不知道你的心一般,你与我,从来都只有害怕和顾忌。
到底愚蠢的人是谁,是你,还是我,亦或者你我,皆是如此。
睁开眼,阳光已是耀眼得刺着人双目。
光线虽是明亮,却是仍未能带来些许暖意。
想来,这初冬的季节不是本就该如此,未有天界那般的阴寒刺骨,这阳光明媚的景象,也是那儿鲜少有的。
终究是不同的地方,好不容易习惯了那儿,如今,却又是回到了当初。
三年的梦,如是初醒,却是泪千行。
百般凄凉苦楚,不知从何话。
只是无望,
不过只是,无望。
24
未见得春色,刚是入冬,阳光虽是和煦,却是少了几分暖。
宁墨住进了都城里一家老字号的客栈里,这几日夏国上下人心惶惶,庆国不动声色间,已掌握了政权,倒是不出几日,就已把国家安定了下来。
这司清明倒确实很有本事。
国家虽是安稳,可这民心民风,却是混乱的很,一路来,不是听闻这儿遭打劫的,就是那儿又起了虎七八糟的事儿。
住进了客栈,倒也总算安然了下来。
坐在大堂的角落里,品一壶清甜浓茶,几碟简单的点心。
绿油油的茶水里头,苦涩中别有一反甘甜,一喝便知用了十足的心思。
初抿了一口,些许熟悉的味道顿入他心。
想来这茶里,似是含了些许露汁,才得已有这般滋味。
不觉想起那个人,向来只喝自己和澜吟砌的茶,如今,两人皆已不在,一贯挑剔的那人,会是如何呢?
唇间不由扬起一抹苦笑,再次抿了一口,终是无言。
晚膳的时候随意的吃了几个菜,见天色已晚,宁墨也就回房休息。
许是这些日子劳心劳力,赏着久违的月色,不觉间就已入了睡。
屋内,只有细微的呼吸声。
屋外,也是不动声息。
不动声息。站在屋外的那人掩饰了自己的动静。
默默的站在门口,待到夜深人静时,才小心走入房间。
窗外,朦胧的月色一洒而下,些许几缕映熟睡之人的面容上,似是安详平和,眉头却是微微皱起。
生怕那人醒,凤朝刚进屋,便是一挥衣袖,使了法术。
知宁墨不到日处不会醒,凤朝也就安下心,坐到那人身边。
一手握上宁墨垂放在被子外头的手,凉凉的,并无多少温度。
紧握着那人的手,安然的坐在床边,那样子倒似是从前的景象反了一反。
原该就这么回天界,可这心,却怎都安不下。
三界岔口已开,冥将余孽,灵魄妖孽四处纷乱,又恰是人界战乱之际,自己实在是放不下这人。
情动之际,他无意间已是伸手抚上那人的脸孔,轻柔的抚摩着,明知那人不会醒,却仍是忍不住后怕。
失神望着那人的面容,好一会儿,才回神过来。
忍着心下涌起的哀伤凄凉之色,他轻扬唇角,苦涩一笑,最终仍是把手握上那人的手间。
轻闭双眸,口中念叨着什么,不觉间,身子越发觉得寒冷,许是因为身子里流动的东西正顺着交握的手,传到了那人的身体。
未到天明,凤朝已回到了天界之门,刚一踏入,就见得莫夕皱着眉头站在那儿。
见得凤朝神色疲倦,本就白质的肤色越发的苍白,他忍不住惊问道,
"殿下,你的力量......"
还未说完,凤朝已是释然一笑,象是放下了心头大石一般,竟是满足。
"我把一半的力量,分给了他。"
莫夕心头一震,垂下眸子,好一会儿才挣扎着低声问道,
"他,不会回来了吗?"
凤朝恰是一笑,万般苦涩浮上眉目眼角。
"是的,他不会回来了,所以,我不能让人有本事伤了他。"
宁墨醒来的时候,已是初阳高照,刚是觉得奇怪自己怎会睡那么久,忽然感觉到身体内涌动着一股阴寒的力量。
他下意识的暗自探测其走向和程度,竟是惊觉比从前更胜几倍。
那恰似冰寒的力量,不用说,定是出自凤朝之手。
他,来过。
联想到自己一觉竟睡到此时,宁墨自然心里头有了定论。
心头不由纠结起来,眉目锁得更深。
那人,是生怕他保护不了自己。
那人,此次真是不会再回来。
手间透着几分冰凉,那是凤朝独有的温度,宁墨把手放在鼻间轻嗅,果然带着几股藕花香。
那是凤朝喝茶时的习惯,几滴露水几片花瓣,时间久了,他自己身上也染上了这味道。
窗外的阳光肆无忌惮的照进屋子,着实有些刺眼,虽是明媚,却是不带些许暖意。
阴阴凉凉的,叫人心头生寒。
倦缩着身子,宁墨自腰间取出那不离身的暖玉碎片,牢牢的握在掌中,些许温热透入肌肤,好不容易,才生得几分暖意。
嘴角扬起一道弧度,自嘲间,却是万般苦楚。
刚出了门,还未到大堂就见得一年少正与掌柜吵得不可开交,那高傲目空一切的样子,倒是与凤朝有几分相似。
连那骨子里的傲气和任性,也竟是如出一辙。
宁墨心头不由一久,暗自苦笑着,终是忍不住走上前。
"出了什么事?掌柜。"
见宁墨温润清雅,掌柜原先的愤怒之色也消退了几分,瞪了那少年一眼,气恼道,
"这小子吃霸王餐,不付银子。"
少年一听更是气愤,理直气壮道,
"老子吃饭从来不给钱。"
宁墨见得那人傲然的轻挑秀眉,不由无奈一笑,掏出腰间的银两递给掌柜,浅浅一笑道,
"我帮他付了吧。"
掌柜接了钱,自然无话可说,也就退下了。
那少年看上去年纪不大,长得到是清秀俊郎,只是这性子又傲又急的,一看便是容易惹事的样子。
宁墨刚要离开,少年却是自他身后一把拉住他的手臂。
只那么一瞬间,宁墨竟是错以为是凤朝。
从前,凤朝也是这么拉住他的手臂。
恍惚间,那少年已站在了他面前,神色带着几分少年气盛道,
"喂,我也不能白用你的钱,这国家动乱的,民生也不安稳,看你斯文的样子,保不准跑到那儿就会遭遇不测,倒不如你跟着我上路,我也好保你安稳。"
宁墨闻言,不由一笑。
心想,若是这少年晓得自己从前正是皇宫里头的御前统领,会是怎样的反应。
说是说报恩,却是让他跟着他走,倒是霸道的很。
瞧见那少年眉宇眼角的傲气,竟是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味道,
宁墨心头一怔,恍惚间,竟又是不由的忆起那人的神情容姿。
心里头茫然间,不觉已点了点头。
那少年安下了心,口吻也亲和了些许,他问道,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宁墨。"
宁墨扬起一贯清淡的笑,回答道。
少年恰是一笑,带着只有少年人才有的明朗灿烂,咧嘴道,
"我叫泠水。"
25
当日出了宫殿,宁墨也是鬼使神差的回了从前的府邸,倒没想到这么些个年了,里头竟是与从前毫无异样,连那青瓷瓦器也无什么区别,屋子里头也是整洁如初,似是一直有人来打扫一般,想来这些个年头,也不知是慕容胤常亲自前来,还是谴人来打扫,这问题,恐是永远不会再有答案了。
府里头取出的银子并不多,不过好在泠水那人也不是娇惯之人,与凤朝比起来,这对衣食的要求,可算是低的很。
路过山林深地时,哪怕就这么席地休息,他也未是抗议过什么。
论其脾气,泠水那人算得上性子直率,尤其是与他那少年俊秀的外貌相衬起来,更是显得几分年少率性的摸样。
并非有什么太多的交集,只这么平和的相处,倒也惬意,泠水性子直,宁墨却是温和,那清淡随和的性子,着实叫泠水喜欢。
夜深之境,围着篝火而坐,两人吃着泠水抓来的鱼,在火中翻烤着,暖烘烘的火焰在寒冷的黑夜带来几分温暖。
天色昏暗,月光却是皎洁明亮,泠水依望着天空,不觉间,竟是痴了。
"这月亮真美,在我们以前的地方,可是一点儿都看不着的。"
宁墨只微微一笑,并不作反应。
他知泠水并非是想告诉他些什么,不过是触景伤情,有所抒发罢了。
"主子从前每年中秋的时候,便会带我们上山上赏月,那时候天色清明,那月亮又大又圆,确实是皎洁的很。"
"不过说来,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话说到这儿,泠水神色已是黯然,宁墨叹了口气,终是不语。
许久,沉默无言,只有那面前的篝火,仍是声声不息。
待到深夜,忽然,宁墨感觉到一阵的声息,他警惕的睁开眼,恰是泠水随着一黑影而去。
心头顿生不安,宁墨隐藏下声息追随而去。
"参见右使。"
黑影半跪行礼,泠水一挥手道,
"冥界已毁,冥神也早不在了,还有什么右使不右使的。"
宁墨闻言,自是猜到泠水的身份,若非他力量强大,怎能在宁墨面前不露声色呢,而自己之所以也未被他发现身份,想来也是凤朝分给自己力量的缘故。
念及如此,心里头又是忍不住一阵纠结。
"左使如今潜在天界之中,我已派人去与他联系。"
泠水眉头一挑道,似是惊喜,
"潋尘他没有死?"
潋尘?那不是将臣身边的人?
宁墨心头顿时更紧。
"很好,有潋水在,进攻天界的几率也能更大。"
也不知他回忆起了什么,只见得泠水神色恍惚,手间握的更紧,眸子里闪烁着几分狠意,那是带着些许年少气盛的愤怒。
"杀凤朝,我一定要为主子报仇。"
杀凤朝。
宁墨脑子里来回浮动的只有这么一句话。
那个人,那个分了一半力量给他的人,能否敌得过这冥界众将士。
月色仍是皎洁清明,心,却是茫然。
踱着缓步,他神色恍惚的走着,想着,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清冷天色下,凤朝独自一人立于风中,衣袖飘决,空气中隐约透着几分藕花香,淡淡的,很是清雅。
他本是眯缝着眸子,神色似是傲然清冷,眉宇眼角,却是别有忧愁生。
忆其那人容色身姿,宁墨的心如撕裂般的疼,担心也好,疼惜也罢,纠结在心头的皆是那人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