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狐噗嗤笑了,“开玩笑啦,少爷,我一直都在原地呢,以后还是可以我来找你啊。”
衣服被小心的折好,放在了包袱里,两人手牵手回府没有敢从正门进,进的是侧门。府里也奇怪的很,竟然这么早就熄灯了,不过这也好,可以让两人摸鱼回去。
侧门本方便是下人进出而开的,晚上回来晚的人在正门关了之后也可以从这里进去,所以这边向来沉寂,梁明轩也没有想过什么,就是这一晚,两人的命运,从巅峰落到了谷底,再无回旋。
进门之前是言笑晏晏,进去之后发现脸色阴沉的梁暮启,以及身后两个站着的侍卫。梁明轩下意识的甩开了牵着的拾狐的手,拾狐也是一脸惊吓。
“父亲。”梁明轩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句。
梁暮启极少生气或者其他,为人处世从来都是温文儒雅,这甚至被当今南国陛下认可,也称赞过梁明轩有乃父之风,此刻一脱从前在众人面前的假面,直接一挥手,“将少爷关在祠堂,把这贱仆给我管柴房中。”说罢竟似连申辩的机会都不给两人,直接转身走了。
拾狐的脸色苍白,嘴巴嗫嚅,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那两个侍卫也是梁明轩熟悉的,此刻看着两人,眼中抵着同情。
“少爷……”拾狐最后看了一眼梁明轩,眼神带着恳切,“都是我的错。”
他是要梁明轩把所有过错推到自己身上,想要保全梁明轩。但是眼中的恐惧和深处的渴望却让梁明轩知道他也是害怕的,害怕自己被他抛弃。
梁明轩被打击的心此刻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本来想说很多东西,但是父亲连一个申辩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能说什么呢?他只是说了一句:
“等我,小狐。”
然后他就直接被押到祠堂,对着列祖列宗跪着,拾狐被直接关进了柴房。
梁明轩的本意,是想着等他父亲给他一个见面的机会,告诉他自己是真心喜欢拾狐,拾狐没有名分不要紧,他以后娶妻可以娶一个容得下拾狐的,只要不是娶身份那么高的,这样也很好。
拾狐从小就跟着他一起长大,小他三岁,像是弟弟一样的人跟着混到床上确实不好,可是他是真心喜欢。
第四章:上邪·肆
梁明轩没有先等到梁父再次召见的机会,先看到的是他的母亲。
母亲看自己的眼神是那种不争气,又有些怜悯和同情,最后混在这里就是心痛。她带来一个消息,把梁明轩的心给一把堵死了。
“陛下在今日召见老爷进宫,说要将安乐公主指给你。”梁母这句话后又加了一句,“婚期就在下个月的初七。”
梁明轩当时脸色直接煞白,嘴唇颤抖,半天只是吐出了一句,“娘……亲,我是喜欢他的呀,我是真心……喜欢他的啊……”
娶公主不比娶寻常人家,不可能让他再想着寻其他心思,尤其是跟一个男人纠缠不清,换句话说,若是他还跟拾狐缠在一块,拾狐的命就没了。
他连保住拾狐的能力都没有。
那一刻,梁明轩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太过于弱小了。
他忽然又愣了过来,“为什么这么快?”婚期是下个月的话,中间只有二十余天,指婚公主为什么要这么急?
“我儿,委屈你了。”梁母抚上了梁明轩的鬓角。
梁明轩跪了一夜,膝盖开始是痛,后来是麻木,再后来就是这种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腰以下的任何感觉了。听到这句话想发生了什么吗,他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被支配命运。
“安乐公主有了身孕。”梁母说这句话的时候俯身到梁明轩的耳边,嘴巴动了动,声音很低。
梁明轩抬头看了眼自己的母亲,眼中带着惊异。
“你父亲要升官了。”梁母这句话说的声音倒是大了一些,只是眼中毫无喜色。
前后一联系,谁都知道这个官是怎么升的。这么做,跟卖儿子也差不多了。
“那拾狐呢?”想了半天梁明轩脑子里也是空的,“他怎么办?”
“你还想着他做什么。”梁母说到这里放下手拉住梁明轩,“我儿,你记住,你以后的路走得越高,你便越是不能惦念什么,知道吗?”
她这话说的轻飘飘,梁明轩却觉出通体生寒,想到母亲的来历,母亲当年嫁给父亲,受到了来自家族的阻挠,但是当时坚持,后来证明母亲的眼光有多好,梁暮启后来仕途平步青云,人人皆拍手称赞,不得不说梁母的选择是多么具有前瞻性。
“轩儿,我虽是长辈,这男风之事也是看的开的,你若是以后养了我也不会说什么,可是现在不行,而且,拾狐不行。”梁母语重心长,梁明轩却没听进去几句,只有梁母在那里自说自话:“拾狐和你八字相生相克,他命薄,陪不起你,克住了你的寿命,也会克死你仕途,你幼时不懂事,拾狐一天不见你便整天哭泣,我无论如何都止不住,那时候恰好有个僧人路过,觉得你和他甚是有缘,便给你一道十五年的护身符,而到了明年,这护身符便失效了。而我不可能再次冒险,让拾狐仍然呆在你身边。”
梁明轩原本跪的背直直的,此刻像是没了主心骨一般,直接塌了下来,看着失魂落魄,让梁母硬起的心肠此刻也不禁软了下来,好言相劝:“明轩,虽然你娶得是公主,可这公主本来到我们家,便是皇帝,也亏欠了我们梁家,你以后若是想要纳男妾,想要娶什么人,我们家也是做得到的,何必留恋一个侍读?更何况,即便拾狐没有那个克你命的运,他在公主嫁人前你便和他好,以后定然不被容的下的……”
梁明轩两只手抱着梁母的臂肘,眼睛中充满着泪水:“可是母亲,你们此番全为我打量了,有没有想过,儿子喜欢的是什么呢,我喜欢他啊……我只喜欢他啊……”
“明轩,你对他太痴心了,凭这一点,我也留不得他。”梁母这句话说的有些冷厉,梁明轩泪流了下来,嗓音中俱是无望:“母——亲——!”
如杜鹃啼血,声声哀鸣。
这句叫了出来,便喷出一口血,倒在地上。
梁母骇了一跳,直接叫了出来“明轩!来人,来人哪——”
拾狐被锁在一个小柴房里,说是柴房也做不得准,这里还是有一张破旧的床,大约梁父心中也是厌烦的紧,却也不想对拾狐怎么样。拾狐当年从芦苇荡捡过来的时候不足满月,在梁家富贵养着,因为性格好,下人们都对他也很好,把他当成少爷一样的对待,粗活累活没有做过,一心一意的侍奉少爷,小黑屋这些地方更是来都没有来过。梁暮启本是想着拾狐生得好,以后到了弱冠之年,便正式宴请宾客,收作义子,此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心中俱是烦躁。
从皇宫中出来便是如此。文宣帝先是说了一些其他的话,然后便说到安乐公主的婚事。梁暮启这心中便是清楚了,自己家中的唯一的儿子在靖川的名声也是好的,年龄又好,据说那安乐公主性格好,长得也是肖像其母,才艺双全。
但是天上降的不是馅饼而是金像,直接就可以把人打的永不翻身。
梁暮启做事八面玲珑,说句滴水不漏,和宫中的掌事公公搭得上话,也知道前两日宫中的秘闻——安乐公主身怀喜脉,并且,没有被打掉。
宫中并无其他人,能让安乐怀孕并且不让她打掉,这孩子是谁的,已经不言而喻了。
想到这里,他手心里都是湿汗。
天家从来没有干干净净的地方,也没有干干净净的人。
文宣帝直接从座上走了下来,拍拍他的肩膀,“我以后就把安乐,交给爱卿了。”
梁暮启急忙作揖,背后全是冷汗,“安乐公主才貌双全,是犬子高攀,陛下抬爱啊。”然后直接要下跪,被文宣帝给停住。
两人心中应俱是清楚,那个孩子,以后就要冠着,梁家的姓了。
天色已晚,外边敲着棒子的人的声音传来,梁暮启这才惊觉,已经要破晓了。
灯还在坚挺的燃着,梁暮启在椅子上坐了一夜,想到还在祠堂跪着的儿子,和那个被锁在柴房的拾狐,心中一动,起身,往柴房走去。
此刻若是去祠堂,免不了要跟自己的夫人见面。夫人聪慧固然是好的,可有时候过于聪慧,也让人不免不舒服,梁暮启娶了这个妻子之后并没有做他想。他一心在官场奔走,家里有这样一个人会给自己减压,对男女之情并不十分热衷,多少人想要往他手里塞人都被他一手拒绝,堪称表率。
想必文宣帝也是看在这点,觉得父亲如此,想必儿子也会如此,安乐嫁到这里,不会委屈。
文宣帝再荒银无道,也不会拼着天下悠悠之口,做出乱仑背德之事。
官至右丞相,陆兆那家伙,想必也要致仕了,只是可惜了明轩了。
梁暮启走到柴房门口,看管之人看到这么早老爷前来,本来还在打盹此刻也清醒了。示意他打开房门,然后摆摆手,那人很有眼色的退下了。
拾狐在里面那张床上躺着,但是并未睡着,听到有人前来如同受了惊的兔子,直接打了个激灵,爬下床站在地上。
“老,老爷。”拾狐睁大眼睛,眼睛又看了看背后,没人,声音中带了些失望,看到眼前的人又有些害怕,直接跪了下来:“老爷放了少爷吧,是我勾引的少爷,少爷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上没有狠心拒绝我,都是拾狐的错……”他一边说一边跪在地上磕头,梁暮启眯着眼睛玩味的看着,然后俯下身捏住拾狐尖尖的下巴,拾狐被迫抬起头,看着他,眼睛中全是泪水,额头通红。
他大约是一夜没睡,眼中的血丝都看的清清楚楚。
“明轩怎么看上你的?”梁暮启似是在问拾狐,也似是在自言自语。
“是……是我勾引的少爷……”拾狐平日里糊涂,在这件事情上却清醒明白的很,他大约是变聪明了,可惜这一生,他只聪明了这一次。
梁暮启除了妻子,没有仔细额看过其他人,此刻看着拾狐,忽然觉得眼前这人生的果然不错,当年给他起名叫拾狐,本身谐音便有失怙的意思,此刻看来,果然有狐的特点。
拾狐被梁暮启那眼神吓到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呆呆的叫了两声:“老……老爷……”
“嘘,别说话。”梁暮启也不知是一夜没有睡的缘故,或者是因为太久没有和妻子相拥而眠,他下腹传来的热度,让他对眼前的人起了其他的心思。
待他霸道的吻住拾狐的诱人的唇,并且强迫那张小嘴为自己打开,将舌头伸进去把里面的粘膜都仔细的舔了一遍之后,拾狐已经吓呆了。
那是正月十六的早晨。
第五章:上邪·伍
晨光有时候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毁灭。
对拾狐来说,那段时间无异于地狱。
梁明轩也在这段时间病了,那天一口血出来之后他便陷入了昏迷,文宣帝知道了以后便派遣太医过来替他治病,那时候宫中已经开始置办新婚用品,安乐公主没有出现过,梁明轩也没有出现在众人眼前,他口中呢喃的“小狐儿……小狐……拾狐……”声音沙哑,凄切。
照顾他的人统统被梁暮启封了嘴巴,拾狐那边关闭的地方从柴房变成了西厢房。西厢房离各处都远的很,拾狐像是被人遗忘,或者故意遗忘。
府里也开始准备迎娶事务,宫中还特别派人过来帮忙,在十几天内把事情办完,条理分明,丝毫没有慌乱。
大约除了故事的主角,反而被遗忘在了这场热闹中。梁暮启上朝的时候多少人过来给他庆贺,和陛下成了亲家,梁暮启一一回敬回去,面上的表情温和,谦虚。品阶比自己高的陛下不会去找,品阶比自己低的,陛下看不上眼,他也到了提拔的年岁,也有了功绩,相互心照不宣,在这边恭维来恭维去。
拾狐像是傻了一般,躺在西厢房的床上,床上面就是一张窗户,可以看到外边的盛况,他看到府里都挂上的红色的缎带,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心中觉得已经没有跳动了。问过来送饭的好多遍,那人才一脸不耐烦的把饭摔到他脸前,“少爷要娶公主了,成驸马爷了!”
当时拾狐呆了一下,是了,他的少爷要娶妻了,还是那么高贵的公主。
怪不得这么多天没有过来看他。
吃东西的时候也是食不知味,勉强自己把眼前的东西吃完,但是吃了又觉得疼的要命。本来已经是苍白的脸色又变得煞白,拾狐捂着自己的小腹,直接从床上摔了下来,蓬头垢面,不掩国色。那些身后带来的痛苦大抵都不如面前,本来他十五岁的生辰要过了,就在下月初七。可是少爷那天娶亲,想是会把他忘了吧。
或者无法来,总是有千般枷锁放在人的脖子上,让人无法前行,只是誓言仍像昨日才说,历历在耳。
物是人非,竟然只需要几日。
梁明轩那几天每天都在苦苦哀求父亲和母亲,求他们让自己去见拾狐。可是梁暮启有自己的想法,是不会让他见到拾狐的,只说等他将公主迎进门,这件事情再行商量。而母亲的话更是独断,直接扔下了一句“这件事,我不会允许。”
梁明轩当时在床榻上,离他成亲之日,还有不足十天。
梁明轩不可能以死相逼自己的父母,想着或许等着这场婚事结束,他就把小狐儿接过来。
他不知道他的小狐儿在这近半个月的囚禁中,几乎要把自己的意志磨的崩溃了。拾狐才十五岁,被强迫做了背德逆伦之事,精神面临着崩溃,而这半个月又只被困在这一隅,几步便可以走完。
就如同他短暂的人生,被困着,他所爱的人,并不知道他在受着苦楚,地狱般的煎熬,拾狐觉得自己已经撑不住了。
他那天被扔到这里来的时候还拿着那个包裹,被他珍藏着,放到了床的一角,大约那个才能给他心理安慰。
西厢房是一个小阁楼,在府内西边的一处高阁,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整个府内的景象,和只露出一角的靖川的浮生百态。
初六晚上,梁明轩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和拾狐还是如同平常那样相处,屋内温馨,从窗间透过凉风习习。
没有什么公主要娶,只是娶一个姓杜的千金,他那时候满心都是拾狐,没有多想。拾狐在厅中给他沏茶,他一时兴起,摊开新开锋的卷轴,想着给拾狐画一幅肖像。
“明轩。”拾狐忽然停下了手中正在倒着的茶水,将茶碗放在了旁边的碟子上,低声的唤了一句。
“嗯?”梁明轩在书桌后正捧着一本书看的入神,闻声抬起头。
“杜家的千金,长得好看么?”
“傻狐儿,我哪里见过她,都是父亲非要订下来的,我还想着散漫两年呢,这下好了,以后可是要考功名,看到那些个经书子集就头疼。”
“少爷这么聪慧,定然是没有问题的。”拾狐柔声安慰道,从外厅端茶进来放到明轩的桌上。“少爷以后,就不是拾狐一个人的少爷了。”
“呆瓜,乱想什么呢?”梁明轩摸了摸他的头发,乌黑柔顺的贴在白皙的脖颈后边,让人一见就忍不住想要贴上去。
“拾狐在这里许个愿,希望少爷和以后的少夫人白头偕老,一世长安。”
“说什么傻话,你还要陪着我呢,小狐儿,等我出仕了,带着你四处走走。”
“还早呢,少爷,你以前常跟我说,诺不轻信,故人不负我;诺不轻许,故我不负人。你许了这么多诺言,给了我太多的希望呢。”拾狐笑的有些薄凉,看起来让梁明轩有些微微心惊,这样的拾狐让他觉得十分的陌生,仿佛不是他从小认识的那个拾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