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越想心就越往下沉了一些,先前是因为胤禔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他才完全没有怀疑过他,确实是他疏忽了,但若是事情一开始就是胤禔弄出来的呢?
胤禔原本就与胤礽不合,在生死关头不顾自己的性命相救,现在康熙想想都觉得自己是大意了,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若这事本就是胤禔安排的,是他原本想要行刺胤礽再推到胤禩身上一箭双雕,之后因为知道了自己私下镇魇胤礽的事情已经暴露,不得已改变计划为了摘清嫌疑而故意使用的苦肉计演了一出戏救了胤礽一命,再弄死了那喇嘛杀人灭口……
康熙惊觉,自己差一点竟就被他给唬住了!
不得不说,康熙其实已经差不多接近了事情真相,除了胤禔原本就想要刺杀胤礽那一段是他想多了以及要诬陷胤禩的不是胤禔是胤礽就是了。
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康熙的眼神已经冷得不能再冷,吩咐人先将胤礽押回咸安宫去。
胤礽很干脆地跪安告退,起身的时候再次睨了一眼一直低着头跪在地上的胤禔,转过身,嘴角终于是扬了上去,康熙的表情告诉他,他已经彻底对胤禔起了疑心了。
人走之后,康熙才缓缓开了口,问起了胤禔:“你为何要装病?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22章:无耻
面对康熙不加掩饰的质疑的目光,胤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紧不慢地解释着:“因为皇上有再立储的意思,外头已经有了这样的传言和风声,不少人都在蠢蠢欲动,儿臣却不想再卷进这风波里,只有装病闭门谢客。”
“当真只是这样?”这话听着不像真的,却也实在挑不出毛病来。
“是真的,皇上之前亲口说过没有立儿臣为储君的意思,儿臣有自知之明,不会再去争那些争不到的东西。”
康熙闻言眉头反倒蹙得更紧了,胤禔这么说实在是很像在抱怨,更是让他产生了不太好的联想,语气也就不自觉地更冷了一些:“朕问你,你府上搜出来的东西,你要作何解释?”
“那东西不是儿臣的,儿臣完全不知道,”胤禔道:“那日皇下令众位兄弟上儿臣府上探病,人来人往的,儿臣实在没注意那东西是怎么进来的……”
“荒谬!”康熙怒气冲冲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这话的意思,难不成还是那些兄弟陷害的你?!”
“儿臣不知道,”胤禔坚持道:“儿臣只知道,儿臣真的没做过。”
“好!那你倒是跟朕说说,到底是哪一个人要用怎样的方式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东西弄你床榻下头去?!你当时躺床上装病就一点都没察觉到?!伺候你的人呢?!都死了不成?!他们就没发现?!”
被他这么一质问,胤禔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到底是有些心虚了,哪一个人用怎样的方式做下的,要是跟康熙说了事情,那就甭管是不是冤枉,他都别想有活路了,指不定康熙现下就会捅死他……
想到这,胤禔又免不得心下苦笑,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眼眶就已经红了,看向了康熙,哑着嗓子问他:“汗阿玛当真觉得,是儿臣要害二弟吗?”
他的声音有一些颤抖,眼里也满是委屈甚至愤怒,就这么直直看着康熙,就仿佛只要康熙说一个‘是’字,他也会当场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表清白一般。
康熙看着他这副表情,一时又有些犹豫了,之前胤俄被逼得自尽他其实一直都自责不已,所以这会儿虽然对胤禔有所怀疑,却也不敢轻易定罪,犹豫片刻,他反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何会认识那喇嘛?”
“儿臣不认识他,儿臣只听人提过,就是之前在儿臣府上做护卫的两个,他们确实给儿臣引荐过那喇嘛,儿臣却对他没兴趣,后来儿臣知道他们私下里还跟那喇嘛有来往,勾结不清,才将他们都给撵出了府。”
其实胤禔这话也不算是假话,原本他就没有真镇魇过胤礽,就像他自己说的要是诅咒能咒死人,胤礽早死了八百次了,所以那两个护卫给他推荐这喇嘛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用他也没当回事,后来那俩护卫在他府上不得重用被他赶了走,转而想投靠老三,然后被胤祉利用这一点上奏告了他,之后康熙顺水推舟定了他的罪连辩解的机会都没给。
但是这一次情况不太一样了,康熙是给了他机会解释的,也不会任由老三说说就算,所以就看他跟老三谁更能抓住康熙因为胤俄的事情生出的那么一丁点的愧疚之心了。
“当真是这样?”
“对,就是这样,”胤禔道:“当时二阿哥质问儿臣的时候,儿臣是有给他解释过的。”
“二阿哥遇刺的事情呢?你到底之前知道些什么?”
胤禔听康熙这么问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满脸都是错愕:“儿臣会知道什么?”
“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康熙的声音一下又提了起来。
“儿臣不知道,那事情发生的突然,儿臣怎么会知道?”
康熙看着他这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怒责道:“那不是原本就是你策划的好事?!你是不是想要行刺胤礽?!后来因为被他知道了魇胜之事怕朕追究才转而演起了苦肉计?!你给朕交代清楚!到底是不是这样!”
康熙虽然是怀疑胤禔,但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推测出来的,关于刺杀一事,他没有半点证据,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除了直接质问,他还确实没有其他的法子。
胤禔怔怔看着他,眼眶再次红了,满眼都是不敢相信康熙会这么问责自己的痛苦,一动不动,双手用力握了紧,沉默了许久,才哑声道:“原来在皇上眼里,儿臣就是这么一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吗?”
被他这么一反问,康熙反倒是噎住了,却又气恼得可以:“那你倒是跟朕说说!为何事情会这么凑巧!你不是跟胤礽不合吗?之前还在面前状告他举止怪异窥视朕的起居,处心居虑想要朕废了他,为何后来又会拼死去救他?!”
“他被废是他咎由自取,他若是当真能做个合格的皇太子,皇上您也不会因为儿臣三言两语就废了他?跟儿臣有何关系?!”胤禔一下激动了起来,争辩道:“儿臣是想您废了他,但不代表儿臣就想看他死甚至去派人刺杀他!当时那刺客就在儿臣面前行刺的他,儿臣根本来不及多想,只是下意识地反应扑上去就救了他一命!”
他说着,猛地伸手扯开了自己胸前衣襟,袒露出那才刚刚结了痂的伤口,跪着往前挪动了两步到了康熙跟前,赤红着一双眼睛,直视着他:“这是儿臣身上受的伤!这个伤口不是假的!他离儿臣的心脉只有寸于!再偏一点儿臣就没命了!若只是苦肉计儿臣何至于此?!皇上连这个也要怀疑儿臣是在做戏吗?!”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用喊的说了出口,这还是胤禔第一次敢在康熙面前这么大声的说话,康熙一时倒也是怔愣了住,看着已经状若疯狂的胤禔,竟是全然忘了反应一般,嘴唇动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眼里的神色忽明忽暗,满眼都是复杂。
胤禔的眼泪已经流了满面,眼里都是哀戚之色,呐呐道:“若皇上当真这么信不过儿臣,不如直接赐死儿臣吧,儿臣也无脸再苟活于世……”
话说完就已经闭上了眼睛,一副坚决受死之态,康熙震惊不已,许久许久,连他自己都没有回过神的时候,竟就伸出了手,手指轻抚上了他胸口处的伤疤。
粗糙的触感触目惊心,他甚至已经感觉到了胤禔心脏跳动的节奏,当真就在他伤口的那个位置。
胤禔的身子微微颤抖,依旧紧闭着双眼不愿再看他,康熙的眼睛也慢慢红了,良久之后收回了手,倒进了一旁的椅子里,疲惫道:“你先下去吧,这事朕会查清楚,若你当真没做过,朕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咸安宫。
太医跪在胤礽面前,低声与他请罪:“二爷,微臣疏忽了,先前在进宫的路上被自称是直郡王府上的人拦住了路,说是……说是要微臣转告您,请您在皇上面前掂量着说话,否则……王爷就会将那日与您……在王府里做的事情告诉皇上。”
闻言,胤礽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他怎么会知道你……”
话说了一半又住了嘴,不知道才奇怪了,自己被关在这咸安宫,日日能见的人只有这太医,既然胤禔知道那东西是自己栽到他身上去的,必然也就猜到了是这个太医在帮自己的忙,会派人找上他也就不奇怪了。
于是便改了口:“还有呢?”
太医满头大汗,硬着头皮道:“他还说,王爷会把当中过程、细节,一五一十地禀报给皇上,他说,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大家都别想过安生日子。”
太医很想问爷您到底跟王爷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被他抓着了把柄这般威胁,但是看面前胤礽脸色已经臭得不能再臭,又实在是不敢问出口。
胤礽听着眼里渐渐泛起了寒意,良久,冷笑道:“他以为凭他的三言两语皇上就会信他的无稽之谈?”
太医的脑袋已经快要垂到了地上去,下面的话几乎是用蚊子大的声音说出的口:“那人还说了……王爷手里有您送的‘定情信物’,让您念在和王爷恩爱一场的份上,放他一马……”
胤礽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椅子,怒道:“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这种鬼话你也敢信?!还敢拿来污爷的耳?!”
“二爷息怒,二爷息怒……”太医哆嗦着身子请罪:“微臣确实不敢信,但是他说那个东西……是您随身带的从不离身的……”
下意识地,胤礽伸手摸了摸自己脖子,那个他从小一直戴着的,他亲额涅临死前亲手挂到他身上的玉坠子确实不见了。
因为是贴身之物又是从小戴习惯了的,所以即使掉了胤礽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出来,这会儿要不是这太医说,他倒是自己还没发现,然后便想到也许是那日跟胤禔……的时候,弄掉的,或者干脆就是他趁着自己没注意给偷的。
于是当下,几乎是咬牙切齿:“无!耻!之!徒!”
真要是被他拿到了那个东西,拿到康熙面前去说,自己怕是当真解释不清楚,要是胤禔真的被逼得狗急跳墙,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不管不顾把他们之间那天做的好事说给了康熙听……胤礽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最后也只能恶狠狠地咬牙骂道:“爱新觉罗胤禔,算你有种!”
第23章:服软
自塞外回来之后,胤礽被关押在咸安宫里两个多月,康熙头一次亲自上门来探望了他。
先一步得到消息,胤礽一边嘴里骂着麻烦,一边手忙脚乱地从炕上爬起身,暖手炉、炭盆、大褥子、斗篷全部叫孙礼安给撤了,再把所有门窗推开,猛灌了一阵冷风,然后估摸着康熙来的时间,又重新把窗户都关好,跪到了门边去候驾。
康熙一进门,看他这副瑟缩着身子惨兮兮的模样,再看屋子里冰冰凉凉冷冷清清就皱起了眉,不悦问孙礼安:“朕不是让你给朕好生伺候着二阿哥的?这是怎么回事?”
孙礼安跪在地上苦着脸,委委屈屈支支吾吾道:“奴才……奴才有罪……奴才做不了主……”
康熙一听眉蹙得更紧了一些,他让老四看着胤礽,老四一直跟自己说胤礽在咸安宫里好得很,但现下看情形却并非如此,难不成是老四嘴上一套背地里一套趁机克扣作践胤礽?
当然他是不知道胤礽根本不让胤禛进门,而胤禛那日在这里受了侮辱之后也不想再见胤礽,每日来晃一圈去乾清宫交过差也就算了。
然后他冷着脸吩咐身边太监迅速去把取暖的东西都送来,把屋子弄暖和了,这才走到了一边的椅子里坐了下去。
康熙没让胤礽起,胤礽就只能一直跪着,挪了个方向,面对着他,低垂着头。
康熙目光复杂地打量了他一阵,问道:“你身子如何了?”
“这两日已经好很多了。”
“朕听说前些日子你抽搐昏迷不醒跟中了邪一般,为何会如此?”
“……儿臣也不知道,就是突然就病了。”
连康熙派来的几个太医看过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二阿哥确实是生了怪病,他们闻所未闻,也不敢胡乱用药,好在最后胤礽是挺了过来,在直郡王府的镇魇之物被搜出来毁掉之后渐渐就清醒好转了过来。
“这两个多月,朕让你在这咸安宫里好生反省,你可有反省清楚了?”
胤礽用力点头,当下就红了眼眶:“儿臣知错了,儿臣真的知错了……”
康熙对他这态度尚算满意:“你说吧,你都何错之有。”
“儿臣没有听皇上您的话,有负您的教诲,让您失望,儿臣没有做好一个合格的皇太子,种种不端品性被人诟病为人不齿,让皇上丢脸,也让朝廷丢脸,是儿臣的不是,儿臣没有做到您的期望,儿臣对不住您,儿臣对不住您……”胤礽一边说一边哽咽,说到激动处还用袖子胡乱抹了抹留了满面的眼泪,最后依旧是泪眼朦胧地看向康熙,又是委屈又是哀怨:“但是汗阿玛,儿臣就算再丧尽天良,弑逆之事,儿臣真的全无此心啊!”
不就是做戏,胤禔能做没道理他不能做,在咸安宫里关了两个月胤礽一早冷静下来了,也心里清楚,不在康熙面前彻底服一次软认一次错,这复立太子之事照旧没戏。
何况这里也就他跟康熙两个,也不丢人。
康熙已经被这段时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弄得心力憔悴,如今看胤礽认错态度比他想象中还要好一些,心里总算是安慰了不少,于是当下,眼睛也再次红了,沉默了良久,才哑着声音道:“你当真是太叫朕失望了……”
“都是儿臣的不是。”胤礽乖乖认错。
“自你两岁大被立为储君,这么多年,朕一直对你寄予厚望,你皇后额涅早逝,朕一人抚育你长大,朕爱护你、躬亲教导你,朕每思自古帝王,抚世承平,历年久远者,也无如朕这般,无日不向你言治理天下、爱育黎庶、维系人心之事,是希冀你能有朝一日成大器,成为一代英主,你又何尝了解过朕的苦心?”
康熙一边说一边叹气,说的都是他老人家的心里话,这番话,胤礽上辈子就听过,如今再听,已经激不起心底半点波澜,连些许苦涩都不曾有,他麻木地听着,当然这戏还得演足了,于是便是一边低声哽咽,一边重重叩首。
康熙又接着道:“朕知古来为君甚难,朕御极四十八年,已是年近花甲之人,这么多年来,朕心系天下万民,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松懈,你可曾了解过朕的难处?朕从前时常想,你若可托重器,朕便将政事交付于你,选个水土佳处退居,以优游养性,于众心胥戴、万国咸宁之时得终天年,于愿足矣……只是,你的所作所为,要朕如何放心,将这江山社稷就这么交到你手里……”
说到最后,康熙的眼里也留下了两行浊泪,看着似是分外凄凉和失望,胤礽低垂下了眼,慢慢握紧了拳,咬紧了牙也不再说,只是重复着磕头的动作。
半晌,等到康熙情绪渐渐平复了一些,才看向胤礽,见他依旧跪在地上,因为不停地磕头,额头已经又红又肿,也是狼狈得可以,终是叹了一气,道:“你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