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袖一甩,大步走向殿外。
“皇上!”赫连苍鸾朗声说:“刚才的比试我输了,我无法为我的兄长娶回这位绝色的嫂子。但是……”
皇上止住脚步。
“但是,我想为自己娶回这位绝色的王妃!”赫连苍鸾的声音震动了屋顶。
群臣皆惊。
我想皇上一定会让人把这个面目可憎(尽管适才我还觉得他玉树临风)的匈奴人拖出去五马分尸。可是皇上淡淡说:“朕绝色的妹妹,只嫁给真正的王者!”他回过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有两个选择。一是,打败朕,成为大汉天子;二是打败你的哥哥,成为草原之主。你觉得哪个更简单些,就去做吧。朕和朕绝色的妹妹,都等着你的消息!哈哈……”
赫连苍鸾在皇上人莫予毒的笑声里,久久凝立。
朝臣们窃窃私语着,相继走了出去。
公子走在最后,经过赫连苍鸾身边的时候,冲他笑一笑,一拳捣歪了他的下巴,然后甩着疼痛的手指,大步走了出去。
赫连捂着脸还没直起腰,我又经过他身旁,在他脚上狠狠踩了一脚,快步追向我家公子。
第二十一章:悠悠国色
这一日,我看碧空如洗,阳光明媚,便撺掇着公子出宫散心。我让下人给他备车,他坚决不肯。自伤好之后,他还没有骑过马,早已是迫不及待。我说服不了他,又怕他在太阳底下待得久了,引起脸上的晒伤复发,只好找来一顶四面垂纱的斗笠,为他遮面。
公子骑在马上疯跑了一阵儿,心情畅快多了。进入闹市,我们松开缰绳,按辔徐行。虽然斗笠遮面,没人看得见他的脸。但白衣轻飏的婷婷风姿依然引来万千回眸。
也许是因为天气晴好,街上的人越来越多,熙熙攘攘的,有些拥挤。与其说是我小心护卫着公子,还不如说是公子小心护卫着我。好几次,我都差点被横穿的人流挤下马来,都是公子及时扶住了我。
“人太多了,公子。我们回去吧?”
“前面有皇上喜欢吃的姜丝排叉和春卷,买一份就回去。”公子往前方小吃摊眺望着。
“宫里什么没有啊?”我嘟囔着。
“不是一个味儿。”公子说,“我和皇上小的时候经常溜出宫来,就为吃这口儿。”
“真的吗?那我也想尝尝了。”
“我们吃完了,再给他带回去。”
“我们比皇上先吃啊?不好吧?”
“比他先吃怎么了?从小到大不管是什么好吃的,他都让我先吃。我吃够了,他才吃剩下的。”公子回味着,我能想象他唇边不自觉露出的幸福笑容。
“皇上对公子可真好。”我酸溜溜的,但也是发自肺腑的。
“所以延年,一个对你好的人,才值得你付出爱。”他笑得灿烂,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不知为何,我感觉这话是刻意说给我听的。他是在提醒我,不要爱他这个不能给我爱的男人吗?我心下苦笑,我又何尝不知道?自小母亲便教我吟唱“无与士耽”,我虽不是陷入爱情无法自拔的女子,但此时我就像陷入爱情的女子一样无法自拔。
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呵斥,打断了我忧伤的沉思。
“让路!”好嚣张的声音。
我举面望去,一辆豪华的青盖马车停在路中央,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让路,听到没有!”粗壮的马夫用马鞭指着公子,“车里坐的是江都王!”
我一惊,江都王刘非的声名,我也有所耳闻。这位青年王爷十五岁的时候就被先皇赐予将军印,在七国之乱中大败了聚众叛乱的吴国,被称为战神再世,深得王太后宠爱。
“我们让一让吧,公子?”我扯扯公子的衣袖,低声说。
“是他们的车驾挡了我们的去路,我们为什么要让?”公子的声音不小,想必车里的江都王也听得一清二楚。
帘幕掀开,一个亲随装扮地人催促着马夫:“还不走等什么?王爷赶赴太后午宴,可耽搁得起?”
“回大人,前面有个不长眼的小子不肯让路!”
那亲随看也不看公子,怒斥了车夫一句:“他不肯让路,就让他变成路好了!走!”
车夫甩手一鞭子抽在马背上,两匹枣红骏马拉着车驾便向公子冲去。
我催马上前,意图护住公子。公子反手一掌,将我推开。然而,他再也没有时间躲闪。马蹄扬起,已经到了他的面前,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一位侠士凌空越过人群,单手挽住缰绳,将几乎冲到公子身上的马匹牢牢地钉在原地。他的靴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沙沙声。缰绳深深勒入手掌,一痕深红的鲜血顺着掌心滑落下去。
“公子!”我跳下马,飞跑过去,查看公子有没有受伤。
公子镇定地安抚着受惊的坐骑,微风吹过,白纱扬起,斗笠下露出他倾城绝世的容颜。
人群中发出低低的惊呼。这一刻,长安城见证了公子的美丽。即使斗转星移,即使城灭城起,这美丽都会镌刻在时光深处,温暖着记忆。韩嫣,韩嫣,再也没有哪一个名字能如此惊艳,当它在舌尖上荡开的时候,充满了宿命的回旋。
我抬头去看那位见义勇为的侠士,想要好好感谢他一番。可话还没出口,就哽在了喉咙里。隆额深目,蜷曲的长发,我们的救命恩人不是别人,正是那赫连苍鸾。
赫连王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公子。直到微风止息,长纱垂落,重新遮挡了公子的面容,他才发出一声略带失落的叹息。
此时,江都王刘非也从马车里走了出来。他二十岁上下,身形高大,长相温和而斯文,根本看不出曾是驰骋沙场的战神。
“怎么回事儿?”他说话的腔调儿带着典型的贵族特质,冷漠而彬彬有礼。
“奴才该死!”马夫手指赫连王子,下跪回禀,“是这小子突然冒出来拉住缰绳,致使马匹失足,让王爷受惊!”
“闹市横行,险伤人命,这就是你们大汉的律法吗?”赫连王子扔下缰绳,冷冷反问。
江都王极淡地看了他一眼,便把目光抬起,投在公子身上。许久,他悠然一笑:“韩大人。”
“江都王。”公子端坐马上,。
江都王双手袖起,点了下头:“韩大人日夜侍奉皇上,劳心劳形,理应先过,请。”
“江都王客气。”公子扬了下缰绳,毫不客气地打马而过。
我牵着马儿跟在公子身后,听到亲随模样的人说:“王爷,请上车吧,时辰不早了,太后还等着您呢!”
“急什么。”江都王淡淡说。
“太后会怪罪的。”
“太后是会怪罪,但怪罪的不会是我。”他看着公子的背影,脸上是不喜不怒的微妙神情。
我心里有隐隐的不安,又说不出是为什么。一路无语地随公子来到小吃摊上。
摊主捡了张干净桌子,引我们入座。我掏出锦帕又反复擦拭一番,才请公子坐下。
“公子,恕延年多言。您又何必开罪那江都王,明知道太后喜欢他!”
“我开罪他了吗?”公子拿起茶杯。
“让他先过去好啦!”我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
“凭什么?”公子好笑地说。
“就凭他是江都王。”
“我还是韩嫣呢!”
“你是韩嫣?”一个声音接住话头,那字正腔圆的发音里带着异域粗野而优雅的气息,我和公子一齐抬头看见了掌心流血的赫连王子。
公子低头,继续喝茶。
赫连王子礼貌地问:“我可以坐下来吗?”
“我说不可以,你就走吗?”公子不咸不淡地说。
赫连王子笑笑,用脚勾过一张椅子坐下来:“那日我就奇怪,貌美绝伦的隆虑公主怎么会举手投足都像个风流潇洒的士人?”
“怎么不当场拆穿我呢?”公子眼眸一掠,横波潋滟。
“本王说过,怎好唐突佳人?”
“本公子是男人。”
“是男人,也是佳人。”
公子手一扬,喝剩下的半杯热茶尽数泼在赫连王子脸上。
“好茶。”赫连王子舔舔嘴角。
“那就慢用吧。”公子起身而去。
“本王救了你,就不谢谢本王吗?”赫连王子在背后喊。
公子头也不回地说:“刚才不是请你喝茶了吗?”
回到宫里的时候,皇上依然在前朝处理政务,还没有回来。公子说他有些乏了,彩梳服侍他洗了澡,只穿着护身的亵衣就睡下了。我早上吃得不多,在街上也没吃成点心,此时肚子里咕咕乱叫,正想去小厨房找点吃的,迎面看见海棠夫人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随身的小丫头手里抱着一盆开得正好的白色海棠。
“娘娘万安!”我给他行礼,“皇上还没有回来呢。”
“王孙哥哥呢?”
王孙是公子的字,我笑一笑说:“公子刚刚骑马回来,正在小憩。”
“我……哦,不,本宫进去等他。”她有些稚气地从小丫头手里接过海棠花,“延年,你看这花儿怎么样?”
我看了几眼,这花虽好看,却也没什么稀奇。只是味道有些古怪,初闻起来,香的有些刺鼻,好像心跳都莫名得加快了。但是再闻便觉得清雅异常,有些飘飘欲仙。
我这才恍悟过来:“这不是海棠花吗,怎么会有香气?”
海棠夫人脑袋可爱地一歪:“这可是我的宝贝啊……哦,不对,本宫的宝贝啊……世间唯一一盆有香味的海棠花。王孙哥哥素喜白色花朵,什么白梅白莲白玉兰,我就把这珍贵的白海棠送给他,他一定喜欢得紧呢!”
“这么珍贵的花儿,娘娘何不留着自己欣赏?”我随口说。
“哼,只有我的王孙哥哥才配得上这份珍贵!”
“可是,公子在睡觉呢,娘娘还是下次再来吧?”
“我等他好了,皇上都不管我呢,你管我!”她赌气撞开我,捧着花盆进去了。
我想也是,皇上都不管她呢,我管得着吗?
我正要举步走开,想起呆立着的小宫女,便说:“流年姐姐他们都在后廊逗弄鹩哥呢,你要去吗?”
“好啊!”她高兴地拍了下手,就往后廊跑去。
我则急急忙忙地往小厨房走去。
第二十二章:祸起萧墙
我正是贪食的年龄,但教习舞技的师傅却不许我吃得太多。每天练习之前,我都要像其他的女孩子一样丈量腰身。如若有了赘肉,便会受到无情的训斥,并勒令节食。一个舞者需要纤细柔软的腰肢。
我避开那些大鱼大肉,用豆腐竹笋等素食飞快地填饱了肚子。其实我倒不必那么着急,公子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但留海棠夫人一个人在那里,我终究是不能安心。她是个无拘无束的女孩子,没有皇帝宠着,在这宫里她可是寸步难移。
回返的路上经过御花园。灿烂的阳光下,各色菊花开得幽艳。双色流彩的紫龙卧雪,身姿婀娜的瑶台玉凤,洁白无瑕的胭脂点雪,还有羞女、玄墨等名贵花种。我起了兴致,想采一些回去给公子插瓶。其实,比起这些呆头呆脑的名菊,公子更喜欢小巧解语的雏菊。去年的秋天,我和公子月夜出行,踏马南山。漫山遍野的雏菊,染香了马蹄。公子卧在花丛中饮酒赏萤,恍如那餐菊的隐士,吐霞的诗人。我的心境从那时起,开始变得柔软宁静。
我挑剔地选择了半天,看好那月光般皎洁的雪海。捡那开得最好的,采下两三枝,听得身后一声叹息:“那花儿开得正艳,你倒是采它做什么?”
我回头,惊讶地看到身后不知何时站满了人。说话儿的正是威严端丽的太后。一身宫装的卫夫人站在左侧,双手搀扶着太后臂膊。年轻俊美的皇帝站在另一边,含笑望着我。在他们身后是十几个宫女和宦官。
我连忙倒身下拜:“奴才参见太后,皇上,卫夫人!”
“抬起头来。”太后说。
我有些惶然地抬起脸。太后哟了一声:“这是哪个宫里的小黄门儿,长得这般俊秀?”
卫夫人嫣然道:“母后不知,这是韩大人的贴身小僮,名唤延年。”
王太后点了点头:“长乐宫里见过一次,难怪眼熟。”
皇上单手背在身后,佯怒说:“贪玩的东西,不跟着你家公子,跑来这里做什么?”
“皇上恕罪,公子正在午睡。奴才看菊花开得好,想给他采些插瓶。”
“罢了,罢了。”太后转身要走。
卫夫人说:“母后,看您都热出了汗,这里离未央宫最近,要不要进去歇息一下?”
“是啊,母后,坐坐再走吧。”皇上也说。
“也好。”太后可能是穿得厚实了些,鬓边沁出一层细碎的汗珠。
我心想海棠夫人还在那里呢,但也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一路思忖着跟在后头。
到了殿门外,后廊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谁在那里喧哗?”皇上问。
“是流年姐姐她们在逗弄江南新贡的鹩哥呢。”我说。
“皇儿,你也该管管你这宫里,都没个样子了。”太后慈爱地斥责。
“太后莫怪。”卫夫人轻声细语,“这些婢女豆蔻年华,成日禁宫深锁,也没个趣味儿,很是可怜。不伤大雅,就由得她们乐乐吧。”
太后含笑拍拍卫夫人的纤纤素手:“还是子夫仁爱,皇上你可要好好地疼她啊。”
皇上微笑。
“咦,奴婢怎么听到海棠夫人的侍女琳琅的声音了。”卫夫人的侍女月牙儿说。
“她在这里做什么?”卫夫人疑惑。
我连忙跪禀:“回娘娘,海棠夫人新得了一盆有香味儿的海棠花,要送给公子。适逢公子正在午睡,她便在这里等候。”
“哀家听闻最近这宫里的嫔妃都变着方儿地讨好韩嫣,看来并非空穴来风。”太后肉中带刺地说。
“母后此言差矣。海棠家里与弓高侯府是世交,他们打小认识,情同兄妹,没有那么复杂的关系。”皇上不快地辩解。
太后冷哼一声。
卫夫人连忙出来打圆场儿:“母后,这海棠有香可是稀罕,臣妾闻所未闻呢。”
“那就让我们开开眼吧,皇上。”太后率先迈进去。
我将他们引入寝宫的外室:“海棠夫人就在里面等候。”
“人呢?”太后环视。
我也呆了一呆,外室里没有人也没有花儿。
这时,只听得一帘之隔的内室里传出公子暧昧的呻吟:“好香……”
“王孙哥哥……”
“我们好久没在一块儿了,不想我吗?”
“哥哥……”
此时,我们每个人都如遭雷击,呆若木鸡。
脸色铁青的皇上上前一步,揪下珠帘,万千珍珠落地的声音如此破碎而清晰。
室内的景象一览无余。
帝王的龙榻上,只着内衣的公子搂着衣衫不整的海棠夫人,亲昵地吻着她松散的云鬓。
太后颤抖地怒吼:“将这对银乱宫闱的无耻之徒给哀家拖出去乱棍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