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意忽略的默契,相互逼迫的温情,锋利无比却又诡异交融的情感,这就是他们的关系。
第13章
4013号房间里,Kim接完今天最后一个电话顺手关机,瘫倒在床。正好可以看到窗外,天空中有些许星子,不亮,暗暗淡淡的挂在上面,徒留空寂。Kim站起身,准备去洗个澡。
门外,莫北看了一眼表,时间还早。
他倚靠在门板上,用皮鞋头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柔软的地板,不远处正好是红外线监控的摄像头,整个走廊里都是空荡的静谧。
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银白色外壳的小型手提箱里陈列着各种型号的枪支零件,仍旧湿漉漉的栗色发丝服帖地挂在额前,Kim耐心的调试着弹夹的位置,机械摩擦之声轻重不一。
他突然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手腕上,指尖触碰到的冰凉似乎是在提醒他,从本质上来说,他和握在手里正在安装的这把枪一般无二。
真是可笑。
石英表盘显示出来的数字终于让他满意,莫北拿出房卡“滴”的一声开门进去,那个打开未关的手提箱横在眼前,隐隐昭示着威胁,躺在床上熟睡的人却十分安静。
莫北绕到他身前,床头的立式铁艺灯还开着,Kim闭着眼,根根分明的睫毛交叠在一起,呼吸绵长,他美好的如同惊世的画作。
不似浓厚肌理的油画,而是轻盈自然的水粉,缓缓氤氲出来的轮廓,模糊了现实的界限。莫北细细端详着他的脸,忘情的掠过他的眉峰,颧骨,继而蜿蜒至唇角,这张脸他曾经描摹过无数遍。
却次次都那么惊心动魄。
指腹下的唇瓣却突然绽开一个笑容,Kim睁着眼,完全没有从睡梦中醒来的茫然,棕黑瞳仁中印着莫北惊讶的脸,眼底精光乍现。
“看够了没有,我准备收钱了。”
好在他的反射神经已经训练的炉火纯青,于是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要多少?”
“要你倾家荡产付给我。”
“好啊,不过要是这样的话,我今天至少要一次看个够本才不算亏吧。”莫北的手指从他脸颊移向领口,轻轻划过锁骨,势头向下。
Kim立刻擒住他手腕:“做什么!”
“你说呢?”莫北的眼神很亮,褪去调笑的热度,完全认真的表情。
“不可以,明天要和东森的人见面。”
莫北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着欲望想和他好好沟通:“放心,我有分寸,不会伤到你。”
可是,Kim可以感觉到莫北身上的每一条神经都紧紧绷着,他的眼睛牢牢钉在他脸上,好像只待他露出一星半点表示妥协的神色,那些灭顶的欲望就会像洪水开闸一样把自己冲得尸骨无存,所以他只好更加坚决地拒绝他:“不行!”
再次被拒绝的莫北被逼到临界点,忍不住大吼出声:“我特妈都忍了三年了,好不容易Lings不在,你还给我胡闹!”
话一出后他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该提到Lings的。
果然,Kim的表情逐渐变得僵硬,目光沉淀出深意,心头无名火起。
“我刚才”莫北刚想解释,就结结实实吃了一拳,力道大到他半个身子趴在床沿上,眼前混沌半秒他才意识到自己被揍了。
高高举着拳头的Kim还在一边不知天高地厚地叫嚣着:“妈的,没老婆抱了才来找我,你当我Kim是什么!”
不过他所有的气势在看到莫北那张凶神恶煞,恨不得把他生脱活剥了的表情之后,极速消失。Kim一掀被子迅速往另一边闪身,莫北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企图逃离的脚踝,极大的惯性让他整个人摔回到床上,那种感觉就好像把肺都压扁了一样,心口一阵麻木。
“我靠!”Kim抬脚朝莫北猛踹过去。
对付桀骜不驯的野马他还是有两下子的,莫北躲过这一次攻击,立刻跳上床,双手扣住Kim肩膀把他压倒,右脚膝盖控制好力道压制在他胸膛,刚想露出得意的表情。突然发现Kim皱着眉头低低地咳了几声,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你怎么”
趁着莫北关心则乱地放松了力气,Kim侧身抽出手枪稳稳地抵在他脑门上:“放手,我只说一次。”
即使知道他根本不会对自己开枪,可是看到那人还有些苍白的脸色,莫北心里就只剩下担忧,他记得韦伯说过那次受伤Kim休养了整整三年,难道还没有完全好透,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这个总是玩命折腾的家伙,改天一定要好好问问他。
看见莫北似乎打消了教训他的念头,Kim把举枪的手慢慢放下,刚才有种窒息的感觉让他喘不上气,难道韦伯那小子连枪伤都给他一摸一样的复制过来了?真是麻烦。
转头看见莫北躺在靠窗的躺椅上,闭着眼睛和他说:“你不愿意,我不勉强,早点睡吧。”
Kim一句话也没说,理了理被子,背对着莫北躺下,黑暗里有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我该如何让你明白在差一点就失去了你之后,我有多想好好对你。
Kim明白那几声叹息的无奈,可是他又能怎么办?
这个房间里躺着的那个男人,记忆里明明是那么熟悉,心头铭记着过往相爱的一切。可是他满心满眼珍惜的人不是他,让他心软,让他痛苦,让他温柔的那个人不是他。是Kim,是三年前死去的那个Kim,不是他。
可是,他又是谁呢?
第14章
在酒店办完退房手续,Kim拉着行李打了个睡眠不足的哈欠,刚迈出酒店大门,一辆玛莎拉蒂稳稳地停在面前,完全符合他奢靡的本性.
莫北坐在驾驶座,白色衬衫开了三个扣子,隐约露出健硕的胸肌,还驾着一副茶色的拉风墨镜,出卖色相还不忘配合讨好的表情:“凑活坐吧。”
把手里的东西随手扔进车里,因为跑车只有两个座位,Kim兴致缺缺地做坐到了莫北旁边,原本不断蹦出惹人抓狂话语的嘴唇,现在也闭得紧紧的,看来昨晚确实是招惹到他了。
莫北从一边拿起今早刚买的蛋挞,继续迁就:“刚出炉的酥皮蛋挞,趁热吃。”
原本是做好被无视的打算,没想到Kim看了热气腾腾的蛋挞一眼,既然二话没说接过去。莫北刚想再接再厉说说他今天早上打听到的港式小吃,准备带着Kim去饱饱口服,结果Kim一接过手就把蛋挞盒扔到马路上,啪——的一声引来诸多侧目。
莫北的脸也冷下来了,他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发动车子。
车子开到一排商业街,正好赶上十字路口的红灯,车停了。
这里的每一间铺子都带着浓浓的香港风味,离他们最近的是一家云吞面馆,名字叫荣记,招牌上红红绿绿的都是繁体中文,一股股的热气蒸腾出来,带着面食特有的谷物香味。
Kim看着那家店出神,突然露出一个冰雪消融的笑容,他依旧不开口,只是眼睛还是看着那家店里进进出出的食客。
莫北暗自叹了口气,努力把车子绕道路边停车位,下车给他去买云吞。
等到莫北的身影隐没在店里熙攘的人群中,Kim抹掉笑容,迈着慵懒的步子走下车,径直朝一个穿着宝蓝色亮片吊带衫,浓妆艳抹的长卷发站街女走去。
过了不久,莫北终于从人挤人的云吞店里走出来时,他身上都憋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因为生意太好,老板甚至忘了给他放一次性筷子,拥挤中一些汤汁溅到他手背上,略微还有些烫。
当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走向本应该呆在车里的Kim时,一股浓重的廉价香水味儿涌入鼻腔,副驾驶位的女人看到自己似乎有些受宠若惊,不过推销起业务来还是老练的沉着:“刚才那个帅哥给了我五百块,让我陪你睡一次,怎么样,是就在车上,还是找家酒店?”
那女人搔首弄姿地冲他抛媚眼,半个身子靠在车座上,谄媚地笑着:“不是我说啊,像你这样的身份,要是有什么特殊要求,我可是要加钱的。”
“滚。”平平静静吐出的这个字有着风云变色的威力,莫北现在已经没有理智去分辨自己的面目可能会有多狰狞,他还是低估了Kim惹怒他的本事。
那女人阅人无数,自然异常识趣地拍拍屁股走人,只要不让她还钱就好,至于帅哥嘛,以后再慢慢泡呗,不过以今天见到的这两个做标准,恐怕她这辈子也遇不到几个。
莫北强压下火气,拨通电话:“你最好现在马上给我接电话。”
耳边通知他“该用户已关机”的温柔女声终于点燃了他所有的怒意 ,手机被狠狠摔倒地上,屏幕上满是可怖的裂痕,和脚边还冒着热气的云吞残渣交相辉映。
Kim总是有办法帮他回忆过去,回到还是小混混的年代,不计后果,一点就着,这种感觉很不妙,像光着身子游荡在大街上。
第15章
在这一刻,Kim确是悠闲地在街上散步,看看时间还早就随手抓了路边上一个小马仔,威逼利诱想问问路。不过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表达能力,比比划划半天他的话对方是一字不漏的全听懂了,自己却还是一知半解。
火气上来都恨不得一拳掀翻眼前那个黄头发的小子。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出现几个人,开口是标准的中国国语:“我们老板有请,您跟着我们走吧”
Kim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被人跟踪一路毫无察觉,些许强龙难压地头蛇的挫败感浮现出来。
坐上东森的车,到了一家茶楼,在别人的带领下Kim走进一个半开放式的包厢,里面有两个人,为首的男人坐在椅子上,身边站着一个手臂上纹着蝎子的男孩子。
“这是你们老大?”Kim问领他进来的那个人,对方恭敬点头。
坐着的人看见Kim身后没有自己人,不由得好奇起来,在别人的地盘上不做防备,要么是旗鼓相当的对手,要么是刚愎自负的蠢材,但他不管来的人是对手还是蠢材,只要达到想要的目的就好。
“见惯大场面的人果然是不一样,今天这种会面,居然单枪匹马一个人来。”
话里不知道是佩服多一点还是嘲讽多一点,Kim懒得分析,越过众人走到那人面前,搬了把椅子坐下,眉毛一挑问道:“名字。”
“你放尊重点!”一边站着的男孩子最先按捺不住,看见Kim傲慢的样子惹不住脱口而出想要教训他。
坐着的人摆摆手,让他退下。
“钟毅生。”
Kim狭长的水眸微微眯起来正细细打量着钟毅生,看起来不过三十几岁的人,鬓角竟然长出了一些白发,举手投足间慢满满的书卷气,温雅如茶到不像是名震东南亚的大毒枭。传说钟毅生原先是读过几年书的,后来父母接连出事为了生活只能混社团。入社后屡建奇功,一举升到分堂堂主的位置,在他的带领下,东森南堂如日中天,虽然北堂是本家堂会底子厚,这几年还能和南堂勉强抗衡,但再过几年可就不一定了。
钟毅生看到他打量的目光也不为忤,随他打量,等Kim看够了他才开口:“这里都是我的人,你不怕?”
Kim转头朝过道看去,除了刚才给他带路的那几个人还在门外,就只剩下屋子里的两个人,于是回过头答道:“你带的人又不多。”
钟毅生轻轻一笑:“你以为今天这家茶馆里有多少人是诚心诚意的来喝茶的?”
这句话里的意思非常瘆人,角角落落里都是东森的人,Kim就是瓮中之鳖,一个不小心今天就没命回去,钟毅生是打算吓唬吓唬他,没想到他满脸的不在意:“多少都一样。”
莫北曾经说过,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他Kim会怕的。
其实怕就是牵挂,一个人有了牵挂才会怕,Kim一直以来就是无牵无挂,唯一牵挂的那个人偏偏比谁都安全,所以就像现在,身后都是虎视眈眈的敌人,面前是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对手,他还是怕不起来。
Kim表现出来的自负让钟毅生欣赏,而他身上那份浑然天成的骄傲却让他倍感威胁。
“说吧,为什么扣我的货?”开门见山。
“既然你那么直接,我也明白点说。我要的东西只有两样,军火,市场。”
钟毅生敛去笑意,目光比刀剑更利,他分明不是在商量,而是要求。
“青帮从来不碰毒品。”
武器杀人不过是一瞬,而毒品则是以凌迟的手段生生掏空一个人的灵魂。卖毒品纵然是暴利,但是太肮脏,青帮的根基很稳,不需要毒品,莫北也不会答应。
“你是在拒绝我?想过后果吗?”
“青帮可以没有我这个老大,但是不能沾上毒品。”
旁边站着的男孩子情急之下就要掏枪,钟毅生急忙制止他,喝到:“撒昆!”
Kim依旧不为所动,钟毅生没办法只好先把态度软下来,他知道青帮真正的操纵者不是Kim,但是这个人和Kim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他不是不敢动Kim,只是这一动,东森打开美国市场的计划就满盘皆输,还要平白无故的招惹一个大麻烦。
“是我太心急了,Kim先生要不先喝杯茶,我们再谈谈?”
Kim很想说,没什么好谈的,但是想到今天刚刚惹毛了莫北还是安分点好,不然又少不了一顿教训,况且钟毅生态度转变的也快,他还是先顺着他们:“好吧。”
钟毅生递过来的是一杯红茶,Kim从小是吃西餐长大的,茶这种东西向来不喜欢,稍微抿了几口就不愿意喝了,拿在手里面晃晃悠悠的玩着。
钟毅生看见就问他:“不喜欢喝茶?”
Kim边思考,边用两根手指扣着杯沿,晃茶杯,一圈又一圈,他晃得很慢,因此茶水到没有溅出许多。不过是寻常的动作,钟毅生却看得一呆。
记忆里有一个穿着学生装的男孩子,那时候第一次和他来茶馆,也是这样不爱喝茶,却拿着茶杯把玩,晃晃悠悠,晃晃悠悠,一圈一圈绕到他心底。这原本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动作,可是那么多年了,很少有人能在他面前那么轻松随意的晃动茶杯,所以他有一瞬间错把Kim当成了记忆里的那个人。
“这里有没有咖啡奶茶什么的?”Kim把茶杯放回桌上,啪嗒一声很轻,钟毅生一下子回神过来,表情还不自然,讲话也没有原来流畅。
“这里是茶馆,怎么会有?”话讲到一半他顿住了,想了想道,“我叫人给你去买。”
Kim不以为意:“随便。”
钟毅生回头和那个叫撒昆的男孩子说:“买杯鸳鸯来。”
那个男孩子很听话,虽然他不喜欢Kim,可是钟毅生一说他就照办,没有丝毫不快。
过不了一会儿,一杯鸳鸯放到了Kim面前,他有些迟疑的端起杯子:“这叫鸳鸯?不是奶茶吗?”
钟毅生笑道:“鸳鸯是我们香港特有的饮料,一半咖啡加一半奶茶,所以叫鸳鸯。”
他一边说着,Kim小心翼翼地用嘴唇去碰杯沿,似乎是怕被烫到,碰之前还吹了几口气。钟毅生暗自好笑,刚才连性命也不顾惜的人竟然还会怕烫。
其实撒昆从对面茶餐厅里买回这杯鸳鸯花的时间不多,但是也足够让它从烫口到温热了,Kim喝完第一口心里有底之后,咕咚咕咚几口就喝完了鸳鸯,把杯子往桌上一放,看见钟毅生脸色还好,准备拍屁股走人。
“喝也喝完了,你想到办法没?”
“没有。”钟毅生明白他的心思,来日方长也不强迫。
“那我就先走了,那批军火当卖个人情给你,你留一半,剩下的还给我,俄罗斯那里还有人等着呢。”那批货数目很大,留一半给钟毅生已经是天大的面子,Kim觉得今天这面见得还挺开心的,所以难得想大方一回,反正败得钱也不是他自己的。
看见Kim大摇大摆的从门口出去,撒昆忍不住问钟毅生:“就这样放他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