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长安一直沉默不语,郝凌掣咧嘴一笑,“是不是没救了?”
就这么把脉的小动作,郝凌掣已经疼得脸上冒汗。
长安注意到郝凌掣似乎疼的厉害,轻轻把他的手腕放回原处,“是中毒。”
“嗯,是蛇毒。很霸道的毒。”郝凌掣平日里声音总是冷冷,此刻病恹恹地样子反而显得柔和,整个人透着平和温柔的气息,声音沙哑着却很好听。
“我要取一些你的血作样本,拿回去仔细研究一下。你现在告诉我你的一些症状。”
“据说此毒十五天后毒发,中毒期间身体一日比一日疼痛,碰到哪里都很痛。到目前为止只有这些症状,那煞羽倒没有诓我。”郝凌掣忍着剧痛说。
虽然没见过长安的医术,但是见长安认真的样子,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
“煞羽是谁?大夫吗?”
“不是,是下毒之人。”
想必那煞羽早就没命了,长安也没有问郝凌掣是如何中的毒,只是继续询问病情,“御医有没有开止疼的药给你?”
“那群庸医也是一筹莫展,止痛药吃了也不起作用。”
“你放心,虽然你很可恶,但我会尽全力救你。”
郝凌掣笑笑没有说话。
长安站起来四处看,问,“有没有小刀或者匕首,我要划破你的手指取血了。”
“没有刀,有剑,你恐怕拿不动,让郝老实进来帮你。”
长安用桌上的小茶杯取了满满一杯血,郝凌掣虽然一直没有喊疼,但是脸上的密密汗珠打湿了鬓发。血不怎么红,也泛着黑色。
“我能不能在府中自由行走?有些药材器具我手里没有。”
郝凌掣对长安没有抱很大的希望,却也由着他折腾,并且吩咐懂药的暗卫夕月给长安驱使。
长安取血后回到房间,已经有一美丽的女子等在屋里。
长安有些诧异,他没想到郝凌掣派给自己的帮手竟然来得这么快。
“你好,我是夕月。受主人之命协助你解毒,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披着鹅黄色绒毛大衣的女子微笑着说道。
长安小心的把血放在桌上,才微微点头,朝女子笑道,“你好。我是叶长安。”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女子调皮地笑着。
长安:“暂时没有。”
“……”女子笑笑也不觉得尴尬,说,“算了,我还是不打扰你了。你有事只要摇一下这个铃铛我就会出现。”说完,掏出一个精致的银铃放在桌上就消失不见了。
长安看着女子来无影去无踪,没有吃惊只是有些怅然,毕竟莫非的轻功比那人好得多了,自从娘亲离开后,莫叔叔就一直没有再出现过。
长安摇摇头开始琢磨血样和药材,想要找到莫非,还得先离开将军府才是。
先把血点了一滴在小碗清水中,血缓缓晕开,银针一沾水就迅速变黑。
长安微微蹙眉,才拿过纸笔,捋起袖子写下所需要的物品。
“——以上药材全部研磨成粉用热水烫开;
——以上药草需煎熬三个时辰方可;
——以上药材需现采,晒干的不要,陈旧的不要,过嫩的不要,太老的也不要;
——所有药材一式三份;
……
另外,四十八根纯新的银针两套,剪刀一把,药炉一只,老鼠两只,布条若干,瓷瓶若干……”
夕月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纸,为什么会有老鼠两只……
但是当长安用认真且理所当然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时候,夕月硬生生把满肚子的疑问憋回去了。
实在是无法想象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与肮脏可怕的老鼠如何和平共处。
夕月深吸了口气,才说,“好!一个时辰后我会把能找到的东西陆续送过来。”
长安终于轻快地笑道,“嗯,谢谢你。越快越好。”
才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剪刀银针布条之类的东西都送到了长安手上。
夕月拎着一只小灰鼠的尾巴,讪讪地问,“现在怎么办?”
长安把之前取来的血液多滴几点晕开在一碗清水中,然后对着小老鼠祈祷,“对不起,愿你一路走好,下辈子能投个好胎,逃出畜生道。仁慈的佛祖,请你敞开宽恕之门,接受它吧……”
夕月看着长安认真的样子,先是无比震惊,然后狂笑不止,“你……你在干什么?”
“我要杀了它了,现在我给它超度。”长安用诧异地眼神看着夕月,倒把夕月弄得尴尬不已,“我娘试药的时候,都是这么干的。”
“哦……”夕月伸出左手挠了挠脑袋,原来我这么无知?但是超度真是这样子吗?
长安继续说,“好了,把它放进去吧。”
“哦。”夕月觉得自己的认知被挑战了,长安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自己也是来打下手的。于是听指挥把小灰鼠扔进碗中。
小灰鼠喝了带血的水,挣扎着打翻了瓷碗,越动越疼,它在地上剧烈地滚了几下,就不再动弹,瞪着双漆黑的小眼睛,默默地等死,几个时辰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有些医生喜欢用穷人或者乞丐试药,长安觉得很残忍,尽管用老鼠试药也很残忍,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长安继续研究,夕月找药。
“你要的东西全都准备好了,现在情况如何?”夕月回来时,小老鼠刚好阖眼。
“老鼠死了,此毒真如传言所说,无比霸道,我也没有把握能找到解药。刚才血液已经有凝固迹象,我加了药粉可以保持血液不凝,先排除郝凌掣体内的毒素,否则毒素久积,就算日后找出解药也无法治愈。只有知道毒药的成分才可以配出解药,我想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我应该能解此毒……”
问题就是,没有足够的时间。
长安的回答大大出乎夕月的意料,没想到长安竟然说可以解毒!
御医都说不能解!长安竟然敢说自己能解,虽然时间可能要得久一些,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主人能否等得到解药也未可知,夕月忧喜掺半,暂时封锁了消息。
长安埋头解毒,夕月积极配合。
长安不知道娘亲云笑的医术是往哪学的,也不知道家中的古老的医书是往哪来的,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此时此刻,这个问题却突然冒出来了,怎么也挥不去。
努力地回忆以前看过的医书,长安天生对医学和琴艺比较敏感,对着医书,过目不忘,但仅限于医书,别的书却做不到。
过滤,提取,脑海中几百本医书来来回回被长安想了好几遍,长安没日没夜的在房中写写画画,有时怔怔一想就是几个时辰。夕月不断从长安的房中进进出出,还拿回许多奇怪的药材。
一晃,三天过后,长安还是毫无进展,但是人已经瘦了一圈,以前穿着合身的白衣,此刻变得更加“飘逸”。
郝老将军因为年纪大了,暂未赶来,提前来的是郝凌掣十八岁的弟弟,郝凌钥,身在将军世家,却偏偏对行军打仗不感兴趣也一窍不通,对行医济世倒是情有独钟。一听大哥中毒,马不停蹄往会澜家中赶来。
郝凌钥对疑难杂症有一种近乎疯狂地偏执。所以看见郝凌掣中毒八天的黑脸,他幸灾乐祸之余,就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郝凌掣,看到你黑着脸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我心甚悦,至于这喜悦如何衡量呢,我觉得如涛涛江水绵延不绝,如茵茵芳草遍及天涯,如癫狂柳絮漫天飞舞,如江南梅雨缠缠绵绵,如……如……如我也不知道了,总之我很开心,我的开心你能感受得到吗?”郝凌钥笑嘻嘻絮絮叨叨的说。
“哎,都是小时候那些庸师把我聪明绝顶的脑袋教傻了,怎么也想不出一个恰当的词语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郝凌钥惋惜的说。
郝凌掣躺在榻上置若罔闻。
郝凌钥对着郝凌掣的置若罔闻也视而不见,依旧一个人自说自话。
“哪个宵小敢伤你这阎罗,嫌命长了么?如此人才,我倒要结实一番。可惜啊,我猜他早已经死无全尸了……”
郝凌掣的脸已经很黑了,即使他现在很愤怒,但是确实看不出区别。
郝凌钥见好就收,认真地把脉,但是他的脸也越来越黑,眼神却很兴奋。“郝凌掣,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这毒我一定要解出来,你可得好好活着。”
“有没有去后山的温泉泡过?我看那温泉能排毒。你的手下是豆腐渣脑袋吗?怎么没人想到呢?要不我们现在就去试试……”郝凌钥自说自话,已经决定要把郝凌掣抬去温泉了。
郝凌掣不想动,算是默许郝凌钥的提议。
“让你的手下来抬你啊,难道还要我动手?我要是把你抬过去,保不准摔两跤,疼的可是你自己……”
最后是晨风、无花、红雪、夕月四人抬着郝凌掣飞过去的。
郝凌钥站着岸上,对着水中的郝凌掣大声喊道,“你忍着点,运功排毒试试。”
郝凌掣一运内力,全身像是被人剥皮拆骨,千刀万剐一样痛,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在痛,痛感像是被无限放大,郝凌掣冷汗如水,哗啦啦地往下留,俊眉紧紧的皱在一起,牙关咬得死紧,嘴唇也被咬破。
但是泡温泉确实有效,汗水是黑色的,郝凌掣周围的水也慢慢变黑,深黑色的水以郝凌掣为中心缓缓荡漾开。
“水变黑了,看来还是有用。以后每天来泡上几个时辰,估计你可以多活几天。”郝凌掣暂时松了一口气。
傍晚的时候,长安找到郝凌掣。郝凌掣的脸比上一次见面时黑了很多,长安暗自着急。
“我知道你说话费力,你听着我说就好。目前这毒,还没有找到解药。我参考了许多医书,没有相似的病例。但是毒药一般是顺着血液循流全身,药理万变不离其宗,追本溯源,都是一个道理。针灸,可以排毒。问题在于针灸不能彻底根除毒素,每一次排出的毒都会变少,最后还是需要找到解药。
我的针灸术是我娘教给我的,我娘说是她的独门绝技。我不知道有没有用我以前没有医过别人,所以我的把握只有四成。
如果你愿意,我定会尽全力救你。
——只要你放我自由。
郝凌掣看着长安瘦削的下巴,浓厚的黑眼圈,竟觉得没有那么痛了柔声说:“好。”
11.转机
施针的时候,郝凌钥也在场,如此重要的场合,他又怎么会缺席。
郝凌掣脱了衣服端坐在床上,长安乍一见他的背,被吓了一跳,身上大大小小的刀伤剑伤无数,最恐怖的是一条从右肩一直蜿蜒到左肋处的长疤,像一条蛇,咬着郝凌掣的背不放。
“我要施针了!”,长安面生薄汗,极力平稳自己。
“嗯。”郝凌掣反而比长安平静得多。
虽然是第一次给人针灸,但是长安确实无愧于他的天赋异禀,每个穴位都快很准!有的针只浅浅沾着肉,有的深深没入,几乎看不见针尾,有的入三分,有的入五分。
郝凌钥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眼睛却难掩兴奋,天才!天才!如此绝妙的针法,就是他师傅夺魂生怕也想不出来!
半个时辰后,施针结束,长安额角已经冒出了大滴的汗珠,施针是件极其耗体力耗元气的活,长安本就体弱,勉力支撑给郝凌掣针灸,已经是强弩之末,把针又一一拔出,针已整根变黑,郝凌掣“扑哧”吐出一大口黑血,未几,脸色亮了不少。
长安拔完针,力竭晕倒。郝凌钥眼疾手快地抱住长安,还对着郝凌掣央求道,“你哪来的宝贝,送给我如何?”
郝凌掣擦擦嘴角,得意一笑,“休想!”
每次针灸完,郝凌钥安排郝凌掣去泡温泉,趁热打铁袪毒也更快。
郝凌掣的脸色亮得就像中毒第三天一样,众人大喜!长安醒后,已是第二天早上,他一起来就跑去看望郝凌掣,见到郝凌掣脸色好转他也很开心,毕竟他是他第一个病人。
大概是以前那些的场景太让人难堪,两人见面,总是无话可说。
倒是郝凌钥一见长安,就亲切的拉着他说,“美人,你叫什么名字?你的针法如此绝妙,可是有高人相授?能否介绍我认识认识?美人,你别跟郝凌掣这个破落户了,跟着我好了,我跟你携手医遍天下,一起悬壶济世,逍遥自在。如何?”
长安努力要挣脱他的手,却被郝凌钥紧紧握住,声音有些清冷地冷说,“请放手。”
郝凌钥丝毫没有觉得不好意思,还笑着道,“是我唐突美人了,美人可坐下好好说。”说着还端了碗茶递给长安。
郝凌钥与郝凌掣有七八分相似,性格却极为不同。
“我叫叶长安,针灸是我娘教我的,但她已经离世。”长安说,“将军于我有恩,我的去留由他决定。”
郝凌钥自动过滤长安话中的其他信息,只是遗憾地说,“既然你娘不在了,那有你也是一样的。郝凌掣有什么好的,他能给你的,我一样不少。而且他整天板着块臭棺材脸,看了都觉得厌烦。”
郝凌钥说着,还把长安手中尚未喝着的茶由接过来,大喝了一口。
长安没有说话,却转向一旁垂眼假寐的郝凌掣。
郝凌钥放下茶杯,嚷道,“你看他做什么?脚长在你身上,你想走想留还不是你自己决定?你若想走,我就带你走。”
郝凌掣嘴角微微勾起,一言不发。
长安看着郝凌掣做作地样子,心里不快,说,“眼下还是找到解毒的办法要紧,他的毒虽然可以排出来,但是不能根除。”
“哎唉,美人,这厮活不活的下来还是个未知数,你可得好好考虑我的提议。”
“二公子叫我长安就好。”长安心里有些窝火,郝家的人怎么脸皮都这么厚!
郝凌钥被呛得无语,闷闷地走了,还是他的药材比较可爱。美人真是又冷又傲娇又炸毛!
屋里只剩下长安和郝凌掣,吵闹的房间少了郝凌钥,有一瞬间的死寂。
郝凌掣睁开眼,望着长安,声音里难掩笑意,“我很高兴。”
长安没有说话。
“我很高兴。”郝凌掣又强调了一遍。
郝凌掣总是用这一招对付长安,而且长安总是招架不住。
没办法,长安面薄,郝凌掣一直穷追猛打,他只能妥协。
长安无语道,“我听得见。”
“听得见你为什么不回答我?”郝凌掣微微扬眉。
“我……”长安语塞。真是得寸进尺,你高兴就高兴你,跟我说做什么!
“你怎么?”郝凌掣继续追问。
“我……你……你说话不累吗?”长安微怒。
“有你帮我针灸,不是很累。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不答我?”郝凌掣穷住不舍。
“我……我你……你够了……”长安终于怒了,抬起头来吼道,“郝凌掣!你这个无赖!”
说完直接甩门而出,郝凌掣一人在屋里笑得莫名其妙。
长安不愿意跟别人走。他很开心。
解药虽未找到,但是针灸一直在继续,长安越来越瘦,看得郝老实心里难受,郝凌钥也在缠着长安,每次施针还是在一旁静静观看,施针完后轻车熟路把长安抱回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