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叶城被叫做予稞的人带走后,没多远就被扔到了马背上,那人随即也上了马,不知是要将他带到何方。
而季吟晴带着妙妙离开,先是回之前的客栈拿了叶城的包裹。她看到了里面的木盒,打开便见到底下的字。她毫不客气便开了底盖,里面竟是空空如也。心中寻思不知是本来就没东西还是早已经被拿走了,也没时间多想就匆匆离开了。
此时已是深秋,天气越来越冷,琅闲居中满树都是黄了的枯叶摇摇欲坠的模样。玄玄看着老爹在长衣外套上了皮毛的坎肩,知道他的身体怕是越来越差了。于是一早便备好暖手炉,一等他起了出门就塞到他手上。第一次时,朝华还是微微一怔,眉宇间似是有些不解,但最终还是笑笑收下了。而现在,似是久而久之习惯了玄玄对他的关心和照顾,每次也只是温馨而感谢得笑笑。
这一日,玄玄在厨房里忙着。朝华捧着暖手炉,似是难得有心情在院子里走走。他回头看看玄玄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知道他没心思留意外面,脸上露出了温暖的表情。
慢慢蹲下身,腾出了一只手来,脸上的神色开始变得专注。慢慢将手掌紧紧贴住了地面,似是凝神在做些什么,眼睛闭着像在感觉,却又看不出什么异样。过了一会儿,他缓缓睁开了眼,脸上的表情似是在说完成了什么事情却又没有任何波澜。只是脸色一下又变得惨白了许多,像是耗费了极大的气力。
这时玄玄走了过来,“老爹,中午喝粥?你最近胃不好。”
朝华想站起来却有些犯晕,一时动不了,只是撑着身体,勉强做出轻松的样子,口气依然无喜无悲,“好。”
玄玄也没在意,只是探了探头,天真得笑着问,“你在做什么?”
朝华摇摇头,好像有些伤感,“开始落叶了呢。”
说着手中已经握着一片不知从哪里来的秋叶,站起了身来,回头带着笑意看玄玄。
玄玄没有什么怀疑,习惯了他的伤春悲秋,只是表示不懂地笑着继续回到了厨房。
朝华见他单纯又简单的样子,也是摇着头笑得格外温暖,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回了房。
正午时分,琅闲居来了个意外的客人。玄玄站在那里满是戒备却又不敢靠近,让一头红发的人嗤之以鼻。朝华只是推开了门,站在房门口,静静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让来人皱起了眉头,却终究是拉不下脸来说些什么。
“进来吧。”朝华说完便向里走,凌主也不多话便跟了进去。
玄玄在外面看着门渐渐关上,低下了头。他不放心想要跟去看,生怕老爹有什么不测,可又发自内心的自卑,无论是身份还是能力,他又有什么权利干涉,一时间满心都不是滋味。
等凌主关好门时,看见朝华已经坐在了椅上。
“我很高兴你主动找我。”这是那么多年来的第一次,简直让他欣喜若狂,虽然表面上什么也没表现出来。
朝华不接话,也不看他,反而把头撇向了里侧,似是有些抗拒。
凌主也不意外,呵然笑笑,不介意道,“即使我知道你是为了那丫头。”
说着他走到朝华身边坐下,手轻轻地附到了朝华的手上,感到一丝冰凉,似是格外的亲热。朝华低下头看着叠在自己手上的手,淡淡蹙起了眉,却也不躲开。
凌主抬眼看着他的小表情,心里竟是暖暖的,不由在张狂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他有多久不让自己碰他了?即使能看到他的不愿意,可他至少没有躲开他。
不免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更温柔了,调侃道,“你找我来,不是只为了和我这样叙旧吧?虽然我可没意见。”
朝华抬头,叹了口气,沉重道,“如何能让阙竹恢复?”
凌主仿佛早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一般,了然得笑了笑,可分明带着不放过,摇着头,“没有。”
朝华淡然的脸色沉了下来,站起身来向里屋走了进去, “那就恕不远送了,凌主。”最后两字一字一顿,带着不满的故意。只留给他一个决然的背影,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
凌主也慢慢站起来看他,似是终究不愿放过。突然冲了过去从身后一把拉住了他,抵着他,使得朝华不得不一路向后退去。直接把朝华的腰抵在了后面的书案上,凌华一手将他的手按到了桌上,桌子剧烈的晃动了两下才恢复了平静。
随着一系列的动作,桌上原本散乱着的画轴也掉落到了地上。凌华眼尖得瞥了眼那些东西,心中顿时有一股无名的怒火窜了出来。手上按着他的力道又加了几分,目光缓慢地移到了朝华的身上,带着伤痛。
门外的玄玄听到有动静,心慌意乱地走近了去听,摸着蹲在门边,一双毛茸茸的耳朵紧紧贴着门,却是什么也听不到。介于红发男人对他的威慑力实在不小,一看他,就觉得自己的心要停跳几下,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进去。
屋子里寂静异常,只有两双眼近近得看着对方,没有任何一方有退让的意思。
凌华逼视着他,满是无法抑制的痛,“既然来了,以为可以轻而易举让我走?”
朝华心里清楚他的怒气从何而来,轻巧地嘲讽道,“那你想如何?”
凌华最见不得他对自己这不冷不热的样子,也顾不得朝华的感受,竟是俯下身子对着双唇霸道得吻了下去。朝华一时错愕,只是咬紧了牙关,原本撑在身后的一只手伸上前去想要推开他。哪只凌华的力道更是大,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又按到了身后的案上。
自此,朝华无计可施,只得站在那儿紧咬着牙关什么都做不了。却即使如此,呼吸也慢慢变得困难起来,原本就虚弱的身体渐渐有些支撑不住,身后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却还是勉强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
许久,凌华似乎是感到了异样,皱着眉与他分开了些距离,探问得看着朝华。朝华不知为何觉得自己有些心虚,撇开了眼。凌华松开了一只手,朝华得到放松手的位置挪了挪,稍稍站稳了些,不再觉得那么吃力,心下松了一口气。
却是感到凌华的一只手环住了他的腰,让他站得更稳了。可也更尴尬得撇开了脸,低垂着眉目。
凌华的呼吸还微微有些厚重,他看了朝华一会儿,便贴近了身子紧紧抱住了他,一只手就将他紧紧得揽进了自己怀里,头搁在他的肩上贴近闻着朝华发中透出了丝丝属于他的清香,享受却又极力克制着,脸上露出的哀伤是在朝华面前所从未展现过的。
朝华只是仍然一只手被握在他的掌中撑在身后,感受着他有力的拥抱和支撑起的重心,另一手不再苦苦支撑,渐渐无力地垂到了身侧。
两人紧紧得贴在一起,呼吸逐渐变得同步,彷如来自同一个身体一般,同时有规律得一起一伏,相互联系。没有人舍得打破,哪怕只是暂时的假象。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折腾自己。她不值得……”凌华恨他,恨他这样对待自己,来报复他。在他耳边的声音,辛酸而不甘。
朝华被他的温和感染着,竟也无法强硬起来,回想过去的点点滴滴,心不免疼了起来,“我只要她恢复,便别无他求了。”
如果阙竹可以恢复……
或许……
……我也再没力气与你做作对了。
凌华松开桌上的手,贴近身子抵住了他,勾起他的下颚让他看着自己。
一边的嘴角轻轻得勾起,“朝华……”不知是打着怎样的主意。
他呼唤着他,入迷地看着眼前的人。伸手摸到案上的罐子,掀开,手指点着罐中用来作画的朱砂。朝华垂下的手不自觉攀上了他的衣阙,只是轻轻得捏着,却不知为何,看着凌华的眼,却觉得似是泪水要流了出来。
他不懂……
沾着朱砂的食指移到了朝华的面前,在他的眉间留下了浅浅的细长红印。
朝华被他这样的举动怔住了,他清楚他这么做的原因。
失去了黎玉,他失去了很多,包括额间曾经代表着强大力量的印记。心中剧烈的情感起伏,让朝华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艰难地喘息着,想要获得更多的空气。
看在凌华的眼中,却只有心疼。
他用自己的额紧紧贴着他,就如朝华小时候常做的那样,将让两人额印紧紧贴合在一起,那样的亲昵。
凌华的动作很温存,朝华也随着他的动作静静闭起了双眼。两人此时,就好像又回到了过去,没有间隙的曾经,彼此依靠,深信不移。
甚至……在那一日,他以为……自己会愿意为了哥哥付出自己的所有,去爱他。
“如果你想帮她,就取回她的黎玉。”凌华微微退开了头,让两人之间有了一些距离,却仍是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朝华听着他的话若有所思,细细想着。
凌华的手抚上他的脸颊,小心得捧着,“那东西就藏在我的寝宫,有没有这本事,就看你的了。”说完,不禁有意无意地笑了笑。他想要满足他的愿望,可……他做不到让自己如此容易让他心满意足……是为了别人!
手掌伸向了他的脑后,抵着向前,温柔得凑近了他。
却是听到“哐嘡”一声不得不停下了动作,之前的盛满朱砂的罐子掉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是朝华的手慌乱中碰到了它。两人齐齐低头看着撒了一地的红与碎,心中各有说不清的滋味。
门被一股劲力推开,玄玄已是站在外边,看着两人这般动作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甚明白,却觉得心里也不是滋味,闷得很。
“老……老爹,你没事吧?”勉强了许久才憋出了一句话来。
些许的尴尬,也带着些对于眼前这个红发男人的害怕。他毕竟只是只半妖,算得了什么呢。
朝华看着他虽然胆怯却仍担心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股暖流。温柔得对着他笑,直了直身子推开凌华。有外人在,凌华虽是心中不快却也不愿失了双方的面子,顺着朝华的力道便退向一边,好似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没事。”朝华不着痕迹得动了动手,顺了顺微微有些凌乱的衣衫,“他正要走呢。”
说着便看向了凌华,像是在等待他附和的话语。
凌华也是无所谓地笑笑,眼始终盯着朝华,“是啊,正要走呢。”
意味深长得打量了一番玄玄,似这是第一次正眼瞧他,“他对你倒是死心塌地。”口气中,任谁都听得出那种不是滋味。
玄玄的心中划过一丝不觉得东西,他,终有一日想要能与他抗衡。似是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站在老爹的身边。
朝华却是装着听不懂,也是颇有意味得说了句,“人总是用心,才换得到心的。”
两人的对话谁都不让谁,却是让作为话题中心的玄玄无从插口。
凌华不屑得勾了勾嘴角,对玄玄甚是不放在眼中的样子,“我倒要看看,这次你又能换得什么。”
朝华,你最终定会明白,只有我才是真正用心对你的。
朝华也是毫不示弱,认真的看着玄玄,似是托付了满满的信任,对他充满了信心,“我们就等着看吧。”
凌华不再多言,拂袖而去。走到玄玄身边时,略略放低了身子,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我等着,看你如何站在他的身边。”
玄玄不由一怔,惊异他竟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随即一声不屑得轻笑传入玄玄的耳中,让他定在那里久久不能忘怀,直到那人已远去了许久。
朝华只是温和而又怜惜得看着他,就如同对叶城一般,就像看着自己心疼的孩子那样的在意。
第十九章
那一日后日子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不知不觉间枯黄的叶已落满了地,院里显得萧瑟而又有些苍凉的温馨。
玄玄始终也未知晓红发的男人是老爹喊来的。虽说叶城喊他伯伯,可自第一次见起,玄玄便从未对此人放心过,总觉得他会对老爹不利,也不知这样的感觉从何而来。
玄玄的身子很健朗,入了深秋仍是一席单衣却一点都不觉得冷。盘腿坐在院子一边的树下,认真地望瞧着漫天的枯叶在风中舞动,难得显得安静竟让人觉得有些高深而淡淡哀愁的气质。朝华从屋中出来,见着着青绿色衣裳的人影正半抬着头看着远处,背后的长发时不时有些浮动,和身边的古树融为一体,宛如一幅美妙的画卷。不由心中有些慨然,暗暗地像,总觉得他似是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不少。
却不禁被自己的想法弄得哑然失笑,眼前的人,本就不是个孩子。
摇了摇头,甩去奇怪的想法。朝华沿着长廊走近玄玄,更近得看着他,不由得温存地笑了。
玄玄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这才有些孩子气地歪头看他,满是不解的眸子和那双时不时扇动两下得耳朵让他成了这寂寥院子中唯一生动而可爱的东西。
朝华倚着栏杆坐下,看着这满园的落叶,叹道,“真美。”
玄玄低下头想了想,复又抬眼,眼中洒满了落寞,“小叶子去了好久了。”
朝华楞充,这才明白他这感伤的模样原来是为了叶城,不禁莞尔,心中更是对这只与自己有缘的半妖爱惜到不行。
“怎么,想他了?”带着取笑的笑意,问。朝华也不禁望向天空,他的城儿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他如此远。
玄玄嘟着嘴,不说话。像是在埋怨,你也不是一样。
如果叶城在……或许那个红发的男人就不会这样得肆无忌惮了吧。
“他为什么要来找你麻烦?”冷不丁问了出来,才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眨着那双朝华爱极了的翠黄色的清澈眸子。这不是他有权可以干涉的问题,犯了错误般地垂下了头和耳朵。
朝华自然不知他这突然冒出的问题是来自这样的逻辑,虽有些意外,却也没觉得被冒犯。见他如此,只是淡淡地笑了,有意无意地与他聊了起来。
“你似乎不喜欢他?”
玄玄想了想,不知该不该这么说,“他对你不怀好意。”
朝华“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却又是摆出大人故意吓孩子时假装一本正经的样子道,“被他听到,你的小命可就没了。”
“嗯,他很厉害。”玄玄不得不承认,他周围透出的气场,是他过去从未感受到过的。不过想来就算自己再厉害也不过是只半妖,人外有人的道理还是懂的,这么厉害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他的心里其实也摸不准,自然不敢造次。
但转念一想,却觉得眼前的老爹不更是让他摸不着头脑?
“可你好像并不怕他。”明明觉得争锋相对,而且力量悬殊。
朝华长长叹了口气,“他是我哥哥。”
玄玄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可……可他那天……”
他看到那人贴近了身子,要……
朝华看出了玄玄所想,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略尴尬地说道,“他不会伤害我,”对于这一点他异常地肯定,“可他却不是什么善类……”
这不用说,玄玄也看得出来。他的身上,有很浓重的杀气。
“所以,玄玄。”朝华认真地看着他,真正地严肃道,“今后不要再做之前那样的事。如果是他……你不用为我担心。”
说出这话,朝华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内心对凌华从来没有过真正的怀疑。
玄玄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管闲事,尴尬地垂下了头,整个人都耷拉了下来。
一直都是自己在一厢情愿吗?
是不是已经被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