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此话,池绿看了眼顶头上毒辣的太阳,松了口气。看来楚王处置人的方式不算毒辣嘛,还以为要打板子大刑伺候呢。不过……真的好热。看慕慕容朝晖即将转身离去,池绿缓缓道:“殿下,我跟您打个赌,长生一定会为我说情的。说不定……还会为您责罚了我而生您的气呢……”
慕容朝晖拂袖而去,脑子里全是池绿刚刚说的话。他知道,长生必定会为池绿求情,他知道的。然而……池绿说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刚刚在红莲池边见二人忘情拥吻,或许不是第一次了。难不成真如他所说的,长生与他两情相悦了?不过长生分明告诉他,在来这儿之前,一直认为池绿是他亲二哥。亲兄弟之间发生什么,不是很不正常么?
难道……是知道他们并非兄弟后才有的?他们来楚王宫也不过七八日,未免太快。
慕容朝晖头疼,他想找长生问个究竟,却又怕长生说出的是他最不想听到的。他希望长生能像正常人那样成亲生子,后半生幸福。长生是孟司空的独子,他将他带到楚地就让长生与孟司空远了,长生若是再染上什么龙阳之好,他就更对不住孟司空了。可是想到长生和一女子纠缠,他也觉得说不清的别扭,也许是长生在他眼里,还是个孩子的缘故吧。但是谁都好,决不能是那个人。
长生从红莲池边过来,在楚王宫里乱转了几圈,最后在一片梅林里躲着,脸蛋微红。也不知池绿到底发的什么神经,突然对他那样。他不明白池绿的用意,可是,池绿亲他的时候,他分明觉得很舒服。是随便跟人亲都会有这种感觉,还是……只有池绿呢?长生摇摇头,试图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忘掉,可刚刚的事情像是印在他脑海里一般,怎么也挥不去,越想忘掉,就越是记得清楚,甚至连微小的细节都记起来了。于是乎长生红着脸,坐在一棵梅树下,揪着地上的狗尾巴草,不知所措。
“长生公子,您在这儿干什么?”
长生忽的惊起,左右看了一下,没人。他颓然坐下认为自己幻听了的时候,才发现有人立在梅树枝上正看着他。来人一身黑衣,袖口上有白梅图案,是楚王宫里的暗卫。想到刚刚的窘态全被他看了去,长生脸更红了。
“喂,你怎么在这儿?”
黑衣人将脸上蒙着的黑纱除去,长生认出他就是那天跟自己对打的人,名字好像叫李清。暗卫颇为神秘,那日之后他就没见过这些神出鬼没的家伙了。
“公子,这儿是楚王宫暗卫的地方。”
长生左右一瞧,再看看附近殿宇的殿顶,果然不时看到几个黑影一闪而过。糟了,他刚刚的模样分明被这些家伙看了去。
长生大窘:“喂,你们也不早点说,那么神神秘秘地飞来飞去干什么?”
“公子有心事?”李清反问。
长生否认道:“没有。”
“回到楚王殿下身边去吧,他若是很久不见你,会担心的。”
想到慕容朝晖,长生问道:“李清,我问你,我跟殿下从前很要好吗?”
“是,您一直都在殿下身边,殿下也从不将您当成外人。”
“除此之外呢?”
“殿下一直都很关心您,您失踪之后,他找了您很久。”
长生低下头,继续揪着地上的狗尾巴草,思绪更加混乱了。他想恢复记忆,非常想。不过池绿说灵姑姑已经着手给他做解药了,在他来这儿之前就开始做了,不过还需要时间。等拿到药,他的记忆也该回来了。有了那些记忆,他能更好地解决现在遇到的烦恼吧……
“长生公子,殿下在找您。”李清道。
长生抬头:“你怎么知道?”
“您听,哨声。”
长生往天上看去,白色的云朵漂浮在湛蓝的天空,几只鸟儿飞过。轻微的哨声从远处传来,仔细听便能听见。
“殿下最近并无特别急迫的事情要做,除了找您属下想不出别的理由要动用暗卫。”
长生站起身,道:“那好吧,你知道殿下现在在哪里吗?”
“哨声从红莲池那边发出的,您去那儿找殿下吧,属下就不带您去了。”
长生听见“红莲池”几字,想起池绿对他做的事情,不禁又红了脸。不过还是迈着步子,慢慢往那边走去。
虽说现在已是秋季,烈日下依然炎热如夏。长生擦擦额上的汗珠,心想这天气穿黑色的衣服真是太热了,不好受。不过他要是换回以前的衣裳,慕容朝晖又该不乐意了。长生躲在柱子后面偷看了一番,红莲池边池绿已经不在了,慕容朝晖一个人坐在回廊上边上,背影有些落寞。长生悄悄过去,在他边上坐下。慕容朝晖回过头,见是长生,想挤出笑容却有些苦涩。
“长生,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长生有些意外。
“你跟池绿是什么关系?”
慕容朝晖目光灼灼,长生全身一震,想起刚刚的事情,回答得吞吞吐吐:“他……来这儿之前他是我哥哥,现在……现在算是朋友吧……”
见长生回答得有些不自然,慕容朝晖心中一凉,干脆挑明了道:“你不能跟他在一起,你们都是男人,在一起不会有结果。”
长生只觉得脸上发热,看来……刚刚那事被他看到了,真丢脸。
“不……不是那样的……二哥,二哥刚刚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他闹着玩的……”长生尽力解释着,不过对面的慕容朝晖脸上的凝重并未消散。长生叹气,趴在栏杆上,看停在莲叶上的几只蜻蜓。
“开这样的玩笑未免太过分了些,无耻!”
长生听慕容朝晖这么一说,连忙坐正,替池绿解释道:“殿下,您千万不要怪罪二哥,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他脾气就是那样,爱玩爱闹谁都不放在眼里……不不不,他还是很尊敬您的……”
慕容朝晖听长生替池绿解释,心中愈加不悦,长生分明处处替那人着想,那他呢?长生在这里住了好些天了,一直没法自然地叫他的名字,更多的时候只是叫他“殿下”而已,完全没有从前那般亲近。而且……他是真的关心池绿的,若是知道自己处罚了他,不知道会不会真如那妖人所说,反而生他的气。
“你们在武陵的时候很亲近?”
长生想起那些在山中的趣事,不禁微笑:“是啊,武陵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二哥都带我去过,他一直都陪在我身边的。别看二哥长得一本正经青年才俊,其实很喜欢开玩笑,不大正经,不过大家都喜欢他。”
看着长生微笑的模样,慕容朝晖的心更凉了一层,颤声问:“那你呢?”
“我?我挺喜欢二哥啊,虽然他有时候挺恶劣,不过跟他在一起很有意思。”
慕容朝晖握紧了拳头,如在冰窟。看来他二人就是没个什么,长生对池绿也是有好感的。
第四十三章:初雪
池绿不愿坦白带走长生并让他失忆的原因,慕容朝晖自然不可能就这样忽略掉这一点,他可以通过别的途径知道事情的内幕。一个人怎么能无缘无故将另一个毫无利害关系的人带走?如果为的是色,池绿就不该告诉长生他是他弟弟。所以其中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缘由。
他暗中命令江陵再次去查池绿的情况,从小到大,事无巨细。表面上看池绿似乎没什么问题,不过有一个人却值得怀疑——西边蜀地的蜀王,慕容郅。
龙家跟上一代蜀王慕容延有渊源,先帝时武陵郡一部分苗民叛乱,连管理武陵事务的龙家都把持不住,当时先帝派去镇压苗民叛乱的的正是慕容延。慕容延并未用血腥的方式将这些人全部铲除,而是帮了当时还很年轻的龙渊的忙,规劝了大部分人,只杀了几个领头人示众。不仅如此,他归朝时还替龙家说了情,因此龙家并未受先帝责罚,依然是武陵第一家。
据探子回报,池绿几年前似乎跟慕容郅有过交往,虽说交往并不密切,但也着实可疑。
慕容朝晖仔细回想了洞庭的那场比武会,池绿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和一个黑衣人。难道……那个黑衣蒙面男子就是慕容郅?
慕容朝晖再次让人打探慕容郅的消息,却发现慕容郅的动向有些古怪,他在蜀地似乎有大量招兵买马的迹象,而他下潇湘来武林会,目的也并不是看热闹那么简单。
如果慕容郅和他是同路人,长生为何会失忆,为何会被池绿藏在武陵两年,似乎就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长生那晚必定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只有抹去他的记忆,才能保他一命。这么说来,他或许还得感谢池绿。不过池绿这个人,现在依然让他牙痒痒。
他不知道池绿怎么就那么懂长生,不管是做什么,长生都更稀罕他。慕容朝晖原本想让江陵继续给长生教授武学,长生却更乐意跟池绿学。池绿的武功的确很好,江陵不是他的对手,他也只能由着他了。
虽说不喜欢池绿,慕容朝晖却对他有所顾忌,若是那人哪天不乐意了,跟他成为对头,那一身绝世武功也够他烦的。然而从他那日允许池绿教授长生武功后,在楚王宫里,就常常能看到池绿手把手教长生习武的亲密场景,令他烦不胜烦。他手头上的事情越发多了,更多的时候要为那场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事情做准备,若是先与西边的慕容郅联手,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冬至,天刚刚下过一场小雪,细细的如盐一般,落到地上后不久便不见了踪影。
池绿施展轻功在各个大殿的顶上来跳跃,长生则在后面跟着,试图抓住他的衣袖。这是池绿训练长生轻功的一种方式,长生每次看着快要抓住池绿的时候,池绿便更轻快地往前去了,这让长生知道,池绿的轻功还是高出他一大截的,故意快要让他抓住,不过是刺激他追他的欲望而已。
那日的亲吻令长生烦恼了一阵,不过过后长生又觉得二哥和平时一样,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看来真的是和他开玩笑吧。但那日的感觉,真的令他迷惑。
“二哥,我就要追上了,看你往哪儿跑!”长生一个箭步试图抓住前面人的袖子,他甚至摸到了那么一点,不过池绿一反手,长生没看清脚下,从屋顶上滑了下去。
“哇!救命!!!”
和以往的很多次不一样,这回池绿没来得及抓他,长生跌下去摔了个狗吃屎。还好他有武功,虽说他摔下去的那座偏殿屋顶不高,不过普通人要这么摔下去,腿都断了。
长生试图爬起,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他眼前。他抬头看去,只见一人着黑衣,衣摆上绣了金色祥云麒麟图案,威严而华贵。再看那人面容,模样威严,样貌英俊,一双眼睛像一把凌厉的刀,直直看着他,后面还跟了十来个随从,看上去像是死士。
长生张了张嘴,道:“小郅哥哥?”
慕容朝晖只是看了长生一眼,再看殿顶上那人,面上掠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喜色:“池绿,没想到你竟在这里。”
池绿从殿上翩然而下,扶起趴在地上的长生,问道:“摔疼了没有?”长生怒目以对,道:“二哥,你是故意不拦着我还是真没来得及啊!”池绿笑了笑,没回答。他刚刚竟失神了,慕容郅,此时不该出现在楚王宫里。
慕容郅见长生依旧跟池绿在一起,面上表情不悦,问道:“池绿,你怎么跟他在这儿?”
“此事说来话长……”池绿叹了一声只这么说了一句,并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此时陆放一身青衫,拱手作揖,道:“蜀王殿下,楚王已备好茶点,邀您共饮。”慕容郅理了理肩上披着的狐裘,对池绿道:“池绿,我跟楚王谈完了再来找你。”
天下小雪又开始下了,在外面站得久了未免会湿了衣裳。池绿拍拍长生的肩,道:“我们进屋去吧,今天练得差不多了。”长生点点头,随着池绿走了。他对慕容郅的突然出现有些意外,而慕容郅要与慕容朝晖谈什么呢?
“瞧你,把衣服都弄脏了,赶紧去换一件。”长生看着自己乌黑的双手和衣摆上的印子,一溜烟跑回房去,再出来时换上了一件天青色的棉袄,与池绿坐在一道。池绿饮茶不语,他觉得池绿有心事。
“二哥,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也许你很快就可以服用解药了。”
长生一听,兴奋道:“真的吗?不是说要来年开春才做好?”
“啊,我只是说也许。”池绿转过头对长生一笑,“灵姑的那份已经好了,几日后会送来,接着就是我的事情了。如果快的话,十来天就能好。”
长生兴奋了一会儿,见池绿没什么反应又重新安安静静坐下。
“二哥,你现在又在想什么?”
“没什么,下雪了,天气会越来越冷……”
长生听着池绿莫名其妙的回答,撑着脑袋去看窗外细细的雪花。这样的细雪飘起来不及鹅毛大雪好看,武陵深山中,雪也许会下得更大些吧。他开始想天蚕教里的那些孩子了,白白黑黑应该在堆雪人,还有灵姑姑,好久都没听她讲故事了。
“二哥,给我讲个故事吧。”
“多大了,还这么幼稚。”池绿摸摸长生的头,看着他期待的神情,妥协道:“好吧,我给你讲个山鬼的故事。”
“不,我不要听鬼故事。”
“嗯……那我给你说另外的故事。”池绿思量了一小会儿,道:“这世上最有钱最有权的男人,他有很多个老婆和很多个儿子,有一天他兄弟的儿子想要报当初这个男人抢去他父亲财富和权利的仇,捅了这个男人一刀,男人受伤后奄奄一息,这个时候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长生想了想,道:“他有那么多儿子,他们会帮他报仇吧。”
池绿摇头:“就说你太幼稚。”
“怎么幼稚了?”长生不服气。
“世界上最有钱最有权的人,通常是寂寞无比的。身边有再多的人,也永远只是身边人。”
长生听着池绿莫名的感叹,有些奇怪,他想了想继续道:“你是说……他兄弟的儿子会代替他的位置,接收他的财富和权力?”
“嗯,这个比刚刚那个回答稍微成熟了些。”
“可是……他有那么多儿子和老婆,他们不会反抗吗?”
池绿转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对啊,所以说……然后呢?”
长生往嘴里塞了两块糕点,口齿不清地说:“二哥,你就别问我了,你该说故事啊,故事还没完呢。”
池绿看着窗外徐徐下落的小雪,缓缓道:“这个男人如果奄奄一息,他儿子会变得跟他侄子一样。到了最后他侄子或是他儿子中的一个会变成这个男人,继续这个故事,而其他的人,会在这场争斗中全部死去。”
长生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茶,道:“好无聊的故事啊,难道你还是说的灵异故事吗?一个人怎么会变成另一个?”
池绿笑了:“对,就是这么无聊。可惜那帮无聊的人偏爱这么干,还搅得满城风雨誓不罢休,自认为多么轰轰烈烈,其实全然就是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