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绿笑了一声,并不回答,随手拿起一本医书,细细翻了起来。
第三十九章:楚王宫(二)
夜晚的红莲池别有一番风味,楚王宫里的小丫头掌起琉璃灯,静候在红莲池的四周,伶人乐师弹着动人的楚地乐曲令听者动容。慕容朝晖斜靠在躺椅上,舞姬莲漪迈着轻盈的步子,在一池红莲前随着乐声翩翩起舞,犹如一只轻盈的红色蝴蝶。
莲漪是今年元宵时来楚王宫献舞的舞姬,慕容朝晖见到舞台上翻飞的红色舞衣便想起了母亲。他的母亲同样是舞姬出生,同样喜欢红色,二者模样也有两分神思,且名字里都有“莲”字。这也是他留下她的原因。
他已经过了弱冠身边也没有个女人,那帮臣下对这种事情比他还急。他们猜测着他的喜好,甚至有不少人给他送来美貌少年,都被他一一退了回去。莲漪来了楚王宫之后,倒是没人再向他提纳妃之事了,耳根清净了不少。
他是要去龙城的人,若是有朝一日成为败寇连累妻小,这是他不愿看到的。况且,寻一个真正喜欢的人,也并非易事。若要与自己不爱的人在一起,他实在无法容忍。
他看着翩翩起舞的莲漪,又看向莲漪身后的红莲池,池中莲花开得妖冶。明日又是一年中秋日,他的二十一岁生辰。时间过得太快了,令人措手不及。在琉璃灯的光芒下,慕容朝晖忽的看见池中似乎有几朵花被人掐走了,只剩了半截花茎在水面上。
“是谁干的?”他立起身子,走了下来。
乐师停下演奏,莲漪也停下舞步,疑惑地看着慕容朝晖:“王……,怎么了?”
慕容朝晖站起身,走到红莲池边上,的确有两朵花被人摘走了,只剩下了花茎。
“不是说池里的红莲花不许摘吗?是谁把花摘走了。”
候着的小宫女全都低下头,无人敢答话,慕容朝晖这两年来一直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莲漪柔声道:“王,别生气了。最近宫里来了许多客人,兴许是有人见红莲花开得漂亮,便摘了两朵,我相信定不是宫里的人做的,她们都懂规矩。”
慕容朝晖有些不悦,有人摘了他的红莲花,就像摘了他的回忆一般。
“莲漪,你去安排一两个人在池边候着,别教人再把花摘了去。”
“是。”
慕容朝晖拂袖而去,他现在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的脾气,好端端的也会发怒,越来越糟糕了。他抬头看了头顶上的月亮,突然想起长生来。若是他还活着,今年也已经满十八了。十八岁的他,会是什么样子?慕容朝晖摇头,不再去想。再想下去,他又要头疼了。
树上鸟声叽喳,长生咬着一只桃子,在西园散步。
听说晚上才能见到楚王,长生有些按耐不住。他已经在楚王宫住了一个晚上了,今早兴致勃勃想看楚王一眼,却被告知楚王要晚上才能出现,无所事事的长生觉得无聊。
池绿似乎对见楚王这种事情并不是很感兴趣,长生想或许是蜀王都能被他耍弄鼓掌,所以他并不在乎吧。这几日他都专心研究那几本医术,看来是要下功夫给他恢复记忆了。所以即使池绿看书不理他,长生倒也没生气。
这些青衣的仆从似乎都是新来的,一问三不知,还不让他去正殿那边找楚王,真是无趣得很。长生好玩的性子又被引了起来,偷偷跑到一个树多无人的地方,一跃上了房顶。听说楚王的房间在东边,他沿着不易被人发现的线路快速地跳跃,不一会儿到了东殿。下面有几个仆从正在打扫院子里为数不多的落叶,长生躲在最高的那座建筑物房顶的另一侧,等几个仆从远去了之后轻手轻脚地落下,无人发觉。
这两年他的轻功真的好了不少,可以称得上是高手了。他满意地轻轻拍了拍手上沾的点点尘土,打量了四周一番。中间大的那间房应该是楚王的,在房间的左边还有一个小一些的房间,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长生好奇地轻轻推门进去,房间整理得干净整齐,并无胭脂水粉一类,不像是女人的房间。虽说摆设样样俱全,桌上也摆放着许多小玩意,但总觉得没什么人气,像是空置有一段时日了。
墙上挂着一面昆仑奴面具,长生看着眼熟。走过去摸了摸,面具朝着墙的另一面倒是积了有些灰尘。长生退了出去,想着乱进别人的房间似乎也不大好,他原本只是打算乖乖躲在某个角落里,等楚王来了,看一眼就走的。
长生出来的时候梅树下突然窜出来一个火红的球,长生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昨天见的那只狐狸。那小东西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朝他嗷嗷叫了两声,远处隐约传来人声和脚步声。长生瞪了那只狐狸一眼,想起昨天几个小丫头追着它跑的情景,看来是这畜生把人给引来了,真是会找麻烦。
“小红跑哪去了,殿下让我找它呢。”
“这几日小双和燕子两位姐姐都忙着,也无暇顾及,这小畜生真是顽皮,总让我们找不着。”
长生听有人来闪进屋里,没想到那狐狸也后脚跟了进来,还冲着他叫。
“小红,原来你在这儿。快出来,别把殿下的房间弄乱了。”一个小丫头推开门,对那只四处乱窜的小狐狸柔声道。不过狐狸并不买帐,跳上跳下,竟碰倒了一个五彩琉璃瓶,然后从窗户跳了出去。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琉璃碎了一地,两个小丫头霎时吓得丢了魂。
“玉珠,怎么办?”一个小丫头失声道。
“又不是咱们碰倒的,楚王殿下……应该不会怪罪的……”
“玉尘,不然咱们还是快点出去吧,免得被人误会了。”
“玉珠玉尘,你们两个小丫头在这儿干什么?”玉珠玉尘听见人声,吓得赶紧解释:“燕子姐姐,小红把琉璃瓶给打碎了。”此时再看肇事者小红,竟安然地躺在燕子的怀抱里,安逸得很,不时摆动着毛茸茸的红尾巴。
燕子进屋瞧了瞧,琉璃瓶的碎片满屋都是,不禁摇头:“你们两个也真是的,也不看着点小红,总这么冒冒失失的怎么行呢?赶紧把碎片扫了吧,待会儿楚王就要过来了,不小心踩了碎片可怎生是好。”两个小丫头听燕子没有怪罪的意思,稍稍安心,道:“燕子姐姐,我们马上扫。”
长生躺在粗大的房梁上面,听见“楚王就要过来了”几个字,一下子兴奋起来,心想果真没有白来一趟。他是个好奇的性子,总是等不及。要是让他等到晚上,他就要无聊死了。
“殿下,您最近很忙,小红很寂寞呢。除了您,它也就只肯给奴婢和小双抱一抱。”
慕容朝晖从燕子手里接过小红,抚了抚它的皮毛。小红舒服地叫了一声,安然地蜷缩在他怀中。“去让人打水过来,今夜夜宴恐怕深夜才能结束,本王要先行沐浴。”
“是的,殿下。”
不一会儿,几个青衣仆从抬水进来,热水的蒸汽氤氲弥漫着整个房间。香炉里燃起香料,香料的味道十分奇特,清冷而芬芳,是梅花的味道。见这阵仗长生一愣,有些慌了。他躲在楚王的房梁上只是想看看楚王长什么样而已,他不是偷窥狂,他不想看男人洗澡啊!长生的脸红了红,心想待会儿楚王脱了衣服,他不看便是。
房梁上视角并不好,他这么微微侧头看下去,只能看到楚王的头顶,看不仔细他的面容。楚王的身材稍嫌瘦弱,身高或许比他矮上少许,身上穿的是淡绿的丝质衣裳,绣了白色的莲花图案,宽大的衣摆看上去十分飘逸。他觉得这背影有些眼熟,心想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思量了一会儿,方才猛地想起,他或许是两年前踩花山那日的绿衣少年。
是他?难道那日他去辰阳,竟碰巧见了楚王离去的背影,真是巧了。
“燕子,你先带小红下去吃点东西,晚上就别让它到处乱窜了,宴会上人多。”
“是。”
燕子抱着小红出去,热水也已经准备好了,仆从全都退了出去,偌大的房间就只剩下他和楚王两个。长生咽了咽口水,心想都是男人,就是看了也不会怎么样吧。
浴桶放在屏风后面,长生侧头去看的时候慕容朝晖已经脱了衣服进了水里。他这回朝着长生这边的,乌黑的发丝被水打湿,变得湿漉漉的,一双眼睛氤氲着愁绪,犹如江南三月的烟雨。他看着屏风上的梅花,似乎正出神地想着什么。长生被那双眼睛吸引,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又脸红着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只听着水声,脸红到耳根。长生心中默念,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过了半响,终于听见他从水里出来的声音,长生松了口气。
“出来吧。”慕容朝晖道。
长生一惊,难不成被发现了?没道理啊,楚王看上去不会功夫,应该察觉不到房梁上有人才对。他微微侧头去看,只见楚王松松地穿着亵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露出雪白的后颈。长生的心猛烈地跳动着。
第四十章:楚王宫(三)
“殿下。”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来到慕容朝晖面前单膝跪下,长生甚至没看清他是从哪里进来的,这人的功夫恐怕不在他之下。
“李清,交代你的事情办得怎样?”
“回殿下的话,事情已经办妥。”李清抱拳回答。
“很好,龙城那边的事情就多劳烦你了,下去吧,稍晚些我会通知你新的任务。”慕容朝晖拧着湿漉漉的发丝,转过身,将外面的绸衣罩上。
“殿下……”
“怎么了?”
“有第三个人。”
一枚暗箭直刺房梁,长生侧身躲过。他今日只想先瞧一瞧楚王满足一下他茂盛的好奇心,不过他似乎闯出祸来了。为了避免给他爹丢人,长生用左袖捂着脸跳下房梁,打算破窗而出。不过那个叫李清的人武艺高强,与他不相上下,他们对了几招,长生只用一只手对付,实在是力不从心。
“停,停一会,我不是有意的!”长生对李清喊道。“我不是刺客,只是好奇就进来了……”虽说长生说的是实话,不过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太过诡异。
对面的李清一愣,问道:“阁下究竟是谁?”
“我……嗯……我是过来凑热闹的……对不起……”长生用袖捂住脸,额上冒汗。
现在怎么说都很奇怪啊,普通人没事干嘛跑到楚王的寝宫来?好奇成这样也太稀罕了吧!不然干脆说自己是个毛贼,来偷宝贝的?还是说自己是个色魔,来偷看楚王沐浴更衣?好像这两种理由也没比刺客好多少……
李清看着面前此人,看身形听声音不过是个少年人,身着白衣,说是出来行刺似乎不太说得过去。“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来此有何目的!”李清再次问道。
“很抱歉,我真的没什么目的,打扰你们了。”趁着李清停手,长生右手一击将窗子打开,一跃上了殿顶。不过楚王宫里的暗卫也不是好打发的,只听一声冲天箫声,好几个黑影朝他这边涌来。长生用右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整个人有种不好了的感觉。这回丢脸丢大了,他爹不会被他影响吧?
“喂喂,我真不是刺客。”长生纠结中又跳了下殿顶,站在院中。此时慕容朝晖已然整好衣装,清亮的眼眸与他对视着。方才在房梁上看不真切,先下与他对视,长生只觉得目光都被这双眸子吸引了去,心神一晃。他的眼神很冷,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不过长生却觉得熟悉,莫名的熟悉。
暗卫将长生围在中央,慢慢靠拢。长生不敢轻易妄动,只看着那人。
“你不是刺客,躲在房梁上干什么?”慕容朝晖问道。
想起方才看到的情景长生脸一红,也不知怎的就脱口道:“为了见你。”
“为了见我?”慕容朝晖看着眼前这人,身上穿的是普通的白衣,身量高挑比他高出少许,一双眼睛大而亮,明若天上星辰。他试探性地问道:“长生,长生是你吗?”
听见这个名字,长生有一瞬的恍惚,心底涌上一种奇妙的感觉。“不……我……”长生正想报出自己的真名,却猛地想起不能给父亲添乱,若报出“龙晔庭”三字,不是自爆身份吗?
一袭白衣出现在殿顶,池绿方才见长生许久未归怕他惹出事情来,便四处寻找。看来这回又惹事了,且娄子捅得不小。他摇摇头,认命地跳下去,这回若是不乖乖认罪,怕是跑不了了。
“楚王殿下,三弟向来不懂规矩,想来是贪玩败了您的兴致,情您原谅。”池绿俯身行礼。
“二哥,你怎么来了?”长生将遮着脸的左手放下,有些心慌。
池绿抬头,见楚王看着长生,眼眸中的情绪暗涌。就在那一刹池绿发现这个他需尊称为楚王的人他曾见过。是的,两年多以前,他们见过。是谁不好,偏巧正是长生的那位朋友。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长生……,真的是你吗?”慕容朝晖颤动着嘴唇。两年多了,日思夜想却毫无音讯的人突然出现在他眼前,怎能让他不欣喜万分?面前这个少年面容分明是长生的模样,只是比两年前越发成熟了,个子个高了不少,甚至比他更高了。方才见长生轻松一跃就能跃上殿顶,看来武功也好了不少。只是……此时的长生看着他的眼里并没有热切,倒像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我……”长生语塞,慕容朝晖此时搂住了他的腰身。长生疑惑地看着搂着自己的楚王,再又疑惑地看着池绿。他好像有事情不明白了……
“我不是长生,我叫龙晔庭。楚王您……恐怕是认错了吧……”长生道。
慕容朝晖直视长生的眼睛,凝视了一番,再看长生身旁的池绿,似乎已有些明了。长生不认得他,怕是失忆了。而罪魁祸首,就是这个人。
“果然是你!”慕容朝晖道,“你把长生从我身边带走,到底有什么目的?”几个黑衣暗卫见状,立马将池绿围住。
“唉,殿下!他是我二哥,闯祸的人是我啊!”长生急道,“不关他的事。”
慕容朝晖脸色不快:“长生,你真的忘了么?你根本不是他弟弟,你是跟着我长大的!你从十岁开始就一直在我身,直到两年前武林会他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一去就是两年多……”说到此处,慕容朝晖转过头,质问池绿:“你究竟是怎么把长生弄失忆的?”
见此阵仗池绿只是微微笑了笑:“楚王殿下,个中缘由池绿不能向您道清,还请殿下恕罪。”
长生被弄糊涂了,他确实没有两年前的记忆,一切记忆都是从池绿带他回武陵时开始的。如果楚王说的是真的,池绿为什么要带他走?况且父亲母亲对他真的很好,和亲生的并无两样。如果他不是龙晔庭,为何龙家会这样待他?
“二哥……,我真的……是被你拐走的?”长生问道。而池绿看着长生,并未回答。
“把他带下去。”慕容朝晖指着池绿对暗卫道。岂料长生竟挣开他,向池绿跑去。
“殿下,请您不要怪罪他。今日是我想比众人先看到楚王殿下的样子才会擅自跑到殿下的寝宫来,殿下不要怪罪二哥!”
听了长生的话慕容朝晖只觉怒气上涌,越发痛恨池绿。他记得那年洞庭湖畔长生与池绿相识,只短短几日长生便黏上了他。此人到底使的是什么妖术,竟把长生的记忆给抹掉了,还令他这般死心塌地地护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