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是轻描带写,动作是不慌不忙,全然没有大敌当前的紧张和畏惧,不仅让我想起蓬莱仙岛上初遇时的那一幕。
司马曜斜睨了苻坚一眼,命令道:“裴冉,跟我回去。”
那声音不怒自威,我不禁心生胆颤。
这时,苻坚握住了我的手,仿佛从他的手心正源源不断的传给我温暖,让我安心,但仍有一种心虚的感觉挥之不去。
我偷偷地抬眼看了一下对面,就见司马曜的眼睛正盯在我和苻坚紧握的手上,那双鹰般的眼睛正眯缝着,好似里面燃烧着熊熊火焰,随时把这两只手化为灰烬。
那燃烧着的火焰,分明警告着我被带回去之后的下场。
是什么?无休止的折辱蹂躏?还是血色弥漫的十大酷刑?
耳边是苻坚带着讥讽的笑意:“马兄,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今日,怕是你们统统都要葬身于此,更别说带走他了。”
司马曜大笑:“当初的确是我看走眼了,要不然,你也不会活到今天,大秦天王,苻坚!”
那后面的两个字异常的响亮,仿佛一道响雷划过天际。
苻坚闻之大笑:“没错,当初也是本王疏忽,竟不知道,敌对的两国皇帝还颇为友好的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品茗对酒,称兄道弟,你说是吧,东晋皇帝,司马曜。”
又是一道惊雷划过。
第46章:帝王之战
远处,打斗声越发激烈,人数也逐渐增多,并有兵马涌入,看服饰,应该是秦国位于此地的驻扎军队。
那支军队,正已不挡之势向山上涌来,恐怕片刻,便将这山体包围了。
我的心里,没来由的为司马曜擦了一把汗。
而司马曜,依旧背着手,仿佛对涌来的大批军队视若无睹。
突然,他冷笑一声:“苻坚啊,苻坚,你以为我会蠢得只带着几个人来?殊不知那茫茫山海之中,我已安插了多少兵马?就只待你的兵倾巢而出。或许我并无胜算,可是你,也休想活着出去。”
说罢在腰间抽出一把软剑,那剑竟是缠在腰间腰带里,此时出鞘,剑尖振颤不已,方向,毫不怀疑的指向苻坚。
苻坚亦不慌乱,反而赞道:“好剑。”随即展开折扇,一抖,那折扇的骨架赫然变成了几把小刀,那小刀伸出扇叶有一指长,个个刀刃反光,定是锋利无比。
我不免惶恐,大喊一声:“你们这是干什么?”
苻坚暧昧一笑,眼里阴光阵阵:“等着,看我把他先给解决了。”
说完,身子一出,司马曜也不迟疑,瞬间打到了一起。
我站在一边,看他们每每险些伤着对方,心都快跳了出来,虽都化险为夷,可是刀剑无情,又存着置对方于死地的心,后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是,他们任谁受伤受死都是我所不愿意看到的。
山下,此时又有一批兵马包抄上来,这回,应是司马曜带来的晋兵了。
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山风阵阵,带来一股股血腥之气。
眼前顿时天昏地玄,仿佛觉得整片天空都蒙上了一层血色。
是我,是我挑起了这场战争,是我酿成了这场杀戮,我要阻止,必须阻止。
我大喊:“住手。”
没人理会。
我再喊,依旧无人理会,视力所见之处,仿佛又有人战死其中。
我冲向斗得不可开交的苻坚和司马曜,试图用身躯阻止他们的打斗,可是他们仿佛杀红了眼,对我的制止不加理睬,反而默契的避开我。
远处,似乎有阵阵哀号,那是一个个鲜活生命的陨落。
与此同时,苻坚与司马曜的衣服上都染上了红色,那片片鲜红刺目,夺人心魄。
山风阵阵的吹,来自断崖处。
我行至断崖边缘,回转身,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再不住手,我就跳下去。”
我在赌,我在赌他们是在乎我的,包括司马曜。
那纠缠在一起的二人似乎都怔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停顿下来,齐齐转头看向我,而那兵器依旧缠绕在一起。
“住手,不然,我真的会跳下去。”
“冉儿,你在做什么,那里危险。”苻坚撤去兵器,朝我狂奔而来,司马曜也当仁不让。
“别过来”我吼着,脚下又退后一步,踩碎山石滚落。
那两人脚步都是一顿,同时大呼:“小心,”竟是再不敢上前一步。
我回首看看脚下的断崖,山石从山体刺出,尖锐的,仿佛一把把利刃,如果从这里跳下去,必死无疑。
我看那两人焦急张皇的脸,我知道,我赌对了。
司马曜,其实你也是在乎我的是吧,否则又怎会千里迢迢,不惜冒死前来?
心里微微的颤抖,有些激动,也有些……
远处乒乓打斗的声音一下子把我拉回现实。
苻坚伸出手,不停地呼唤:“冉儿,快过来,过来。”
司马曜站在另一边,紧握双拳,目光炯炯:“裴冉,到朕这里。”
好难得抉择。
对谁都无疑是一种伤害。
以前,我可以无情的对苻坚说,我不喜欢你,请滚开,可是经历了昨夜的事后,听到他掏心置腹的一番表白之后,我唯独不能把一颗真心践踏,即使,那对我而言,只是感动。
在与他拥抱的时候,接吻的时候,相依的时候,我的脑子里,依旧浮现着那张脸,那张我已有些分不清到底是沈逸,还是司马曜的脸。
如今,他这般为我涉险……
我吐出一口气,目光在他们脸上扫了一下:“让你们的人都住手,马上撤出去。”
见他们犹豫的神色和彼此的戒备,我咆哮一声,做出欲跳的姿势:“立刻。”
“无双,撤兵。”
“谢朗,带他们撤回。”
好似又打斗了几下,这才慢慢停下来,两队人马迅速撤出一条分割线,往两边慢慢聚拢,空气里顿时只剩哀号声,和部队撤离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有两拨人从队伍里抽离,直往这边而来。
那些人,一部分是苻坚的亲卫,一部分是司马曜的贴身护卫。
他们手执兵器,在他们的王身后站定,呈戒备姿态。
好像是无双喊了一声:“裴公子,还不快到我们大王这边来。”
那边谢朗忙道:“快跟我们回去吧!谢夫人知你被贼人掠去,担心不已啊!”
“冉儿,你昨晚不是和我好好的,我说过,只要和我在一起,我们便一起坐享这万里河山,从此不论君臣,只做夫妻。”
“呵呵”那是司马曜的笑:“真感人,不论君臣,只做夫妻?裴冉,那你是答应了?”
“冉儿,快过来,君无戏言,我苻坚指天为誓,敢有半点欺骗,就让我失去江山,不得善终。”
我心里一痛,何以发那么毒的毒誓啊!
我看着苻坚那双笑起来总是如月牙般弯弯的眼睛,那里面好像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光芒,把我吸了进去。
“我信你”我说:“我当然信你。”
“哼!”一声冷哼把我的目光引了过去。
司马曜寒着脸,那双如猎鹰般的锐利眼睛里仿佛泛着红光,一片残忍的杀意。
“裴冉,你可别忘了,你的家还在晋国的土地上,难道你不想要你的家人了?”
我最怕的,最担心的,终于还是,还是……
我感到了深深地绝望。
“裴冉,你以为他被派往边关,朕就不会把他怎样了么?”
“可他现在是你的妹夫,还是一个忠臣良将。”
司马曜大笑:“,妹夫?那又怎样?忠臣良将?只怕他对你要比对朕,对整个晋朝还要忠诚吧!”
司马曜啊,司马曜,你为何总是在我对你有了一丝期盼的时候再给我那么一刀?你为何总是把我的处境,我的隐忍那么现实而残酷的摆放在面前?
让我,让我没有勇气跟你走。
“司马曜,原来你竟是这么卑鄙的把冉儿留在身边的。”苻坚傲然一声怒喝。
“卑鄙?苻坚,所谓兵不厌诈,你带兵左讨西伐,不卑鄙,如何统一那边北诸族?裴冉,快到朕这边,我保你和你干娘一家安康幸福。”
“冉儿,不要信他,只要你应允,待我今日便叫他西归。”
“裴冉,如果你想看那日法场上的画面,朕现在便可以展示给你看。”
……
脑子一顿哄闹,头痛欲裂,我抱紧脑袋,可怎么也无法阻止那些烦躁的声音,阻止不了那血舞纷飞的画面。
好想,好想安静下来,好想摆脱这一切,好想,好想——
山风又一次吹来,比任何一次都猛烈,我看向山风吹来的方向,看脚下的断崖峭壁,好想,跳下去,就那么纵身一跳,所有的声音就都不见了,所有的所有也就结束了,包括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烦恼,或许,还可以留一丁点仅存的尊严。
如此这般,也实现了我当初对沈逸的誓言,生死相随。
我深深地看了看那还在争吵的两人,此刻我很想把他们的样子刻在脑海里,只做两个静态图像,永远封存。
之后,闭上眼睛,迎着刺目的太阳,向后退去,坠向我生命的完结。
再见了文玉,再见了玄,再见了——司、马、曜。
第47章:捉拿回宫
“不”在坠崖的前一刻,我听见的是这样撕心裂肺的声音,好多个声音,或许是我生命里最后传达到耳朵里的声音。
然而,我的身体却没有如期的坠落谷底,我的耳朵里依旧有许多个声音传来,我的手腕被捏的很痛,如断掉了般,我还能感受到身体被山石划破的痛楚和山风拂面的感觉。
我被拉住了。
我的手腕被文玉和司马曜一左一右的拉着,我仰起脸,祈求道:“放手,求你们了。”
“不”一声长喊,我已分不清究竟是苻坚的声音好事司马曜的声音。
“司马曜,我们一起发力,只有这样才能把他拉上来。”
司马曜也不迟疑,竟是听了苻坚的建议,口中念道:“1——2——3——”
“3”声刚落,那拉住我手腕上的两只手同时发力,竟是以逆天之势,生生把我拉了上去,并被远远地脱离这个断崖。
我坐在地上,手里依旧握着那只玉箫,想哭,又想笑,原来,我竟是想死,也死不成么?
“裴冉”司马曜冰冰冷冷的声音传来,透着丝丝寒气:“你想死?哼!你以为死了,我就不会对他们怎样了么?你要是死了,我会让你所有在乎的人,想念着的人通通不得好死。”
我愕然,猛地抬起头,看到的是司马曜残忍愤恨的眼神,如地狱的修罗,我不禁嘴唇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有的只是深深的绝望。
“混蛋”苻坚大喝一声,在所有人都还没明白要发生什么的时候,他一拳挥出,狠狠地击在了司马曜的脸上:“你就这么逼他么?你是想逼死他么?”
司马曜的脸被整个打了偏了过去,连高大的身躯也不能承受住如此大力,生生地往一侧偏移了两步。
众人惊骇,谢郎等人立马激动着冲了上去。
司马曜慢慢地回过头,如一幅慢放镜头般,一点一点地转回了那张被打得红肿的脸,慢慢地,几乎是有些粗旷的姿态拭去了嘴角的血迹,然后对从后面迎上护驾的侍卫们挥挥手示意退后。
站定,眼神颇为不屑的看着苻坚:“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他妈的还不是把裴冉逼得撞壁?现在却在这儿说风凉话?你算个什么东西。”
说罢,一拳回击过去。
苻坚不知是没躲开,还是不想躲,生生挨下了这拳,脸依旧被打得偏了过去,只是脚步却没有丝毫动摇。
苻坚回过头,潇洒恣意的抹了抹嘴角的血痕,又按了按肿起的脸,眉眼一眯,笑了:“对,我也是混蛋,可是我至少还有心,而你,狼心狗肺。”
我馋颤颤危危的站起,迎着太阳,一步,两步的慢慢地向他们二人走去,两个本来剑拔弩张的人突然停下了对彼此的指责和谩骂,一起转过头来。
我看了看司马曜的脸,又看了看苻坚,唤道:“文玉——”
文玉连忙迎了上来,司马曜则站住不动,怒道:“裴冉,你可要想清楚了。”
那明显的威胁的语气我如何听不出来?只是我现在不想和他解释什么,只对站在我面前,满目秋水的男子说:“文玉,此次前来是为了看望王大哥,人看过了,我,也该回去了。”
苻坚的气息突然变得粗重起来,双手紧紧握住了我的:“冉儿,我不许你跟他走,我知道你并不想跟他回去,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就因为他的威胁?冉儿,只要你同意,我现在便出兵,定叫他葬身此地。”
我望着那双认真的眼睛,我丝毫不会怀疑他会说到做到,可是,我能么?我能让他冒如此风险?我又能真的愿意看见司马曜去死么?
我摇了摇头,道:“昨天你对我说的话,让我很感动,感动的有些意乱情迷了,可是,我心里有人,你是知道的,我恐怕这辈子也没办法忘记他,所以……文玉,天下好男儿多不胜数,何必在我身上浪费光阴,如今又要为我犯险,那又何必呢?”
“纵使天下花开遍地,我苻文玉也只采你一支。”
心里,微微的震动了一下。
“人生得一真心不易,付出易不易,文玉,你对我的情意,我会刻在心间,我的心,已然在你那边停留过,虽然不是爱。今生今世,忘了我吧!放了我吧!如果昨天你对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就从现在做起,请遵从我的决定。”
握在我手上的那双手突然间开始颤抖着,透过这双手,我可以感觉到此刻,眼前这个男子,他的内心在做着怎样的挣扎。
那个本来总是看似狂傲的把任何事物都不放在眼里的男人,那个占着中华大地大半个江山的帝王,此刻却低下了那高傲的头颅,眼睛一眨不眨的盯在茫然的不知所谓的何方。
山鸟突然成群的窜出林子,飞过我们的上空,扑啦啦的震动着翅膀飞向它们爱的天朝。
不知何时又刮起了风,清凉而凌乱。
他的发丝轻轻荡着,扫过脸颊,扫过那淡淡的唇,我仰起脸,吻了上去,蜻蜓点水。
那唇颤了颤,那双眼睛猛地抬起,正好看进我的眼里。
我抽出被握住的手,抓紧了那支玉箫,向司马曜走去。
“对了”我侧过身:“替我跟王大哥请辞,今天这样怕是……”
“不许走”无双长剑横在我身前,染上了鲜血的粉色衣衫在风里鼓动,她仰起脸,对着我说:“你不能走。”
我迎着刀刃,继续走向司马曜。
那支剑在风里颤抖着。
“大王,不能让他走。”
“算了,无双。”那声淡淡的叹息融化在了风里,不知何时,树叶已黄了许多,飘飘洒洒,几经萧瑟,几许凄凉。
那剑终于垂了下去,带着不甘和怨愤。
司马曜双目僵直的看着我,冰冷的,深不可测的。
“皇上,我们该回去了。”我略过他的身边,径直走向下山的小道。
大队兵马整装齐发,我坐在马上,随队伍走在后面,身侧左右,是司马曜和其近身侍卫以及谢朗等众将领。
悠悠山路,曲曲坎坎,竟是离苻坚他们越来越远了。
“冉儿——,等着我——,即使出动倾国之兵——,也定把你带离东晋——,让你脱离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