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之上的呐喊,是誓死的诺言,是悲戚的哀伤,竭斯底里,仿佛经历了万世苍凉,撼动山谷。
我勒住马缰,掉头看去,只能看见那一个小小的人站在断崖边上,一遍又一遍的呼唤:“即使出动倾国之兵——,也定把你带离东晋——,让你脱离苦海——”
我的心一阵钝痛,仿佛有什么正在戳着我的心脏。
落花又岂是无情物?
那一声声的呐喊啊!行走的队伍好像都被震撼了,皆停下了脚步,向那抹人影看去。
队伍里,仿佛只有一个人,只稍顿了一下,便大喝一声“驾”,马鞭裂风而下,一声马嘶,奔腾而去。
那人正是司马曜。
好像有一种阴郁的气息压制着所有人,一路上,除了商讨一些必要的事情,谁也不说话,尤其司马曜。
那个坐在马背上的高大身影,仿佛是屹立在风雨中的雕像,空洞而木然的望着远方,脸上冷的似乎冒着寒气,任谁也不敢接近于他。
而我,则老实的呆在车里,心里是一股股化不开的愁绪,哀伤,脑子里是一段段凄厉的呐喊,一次次捶打着我的心脏。
世界的一切或许都被忧伤所感染,连村寨里都飘出这样悲戚的曲调,那是一个仿佛被爱恨纠缠的女子的浅声吟唱:
顾夕,顾夕,问君何夕。
是谁让你辱没了繁华,是谁让你空荡了灵魂。
是谁让你颠覆了乾坤,是谁让你放弃了自尊。
或是那恶魔附身的诅咒,或是那痴缠怨念的情爱。
放手,放手,世间情之已矣,不能聚首了白头。
思念,思念,万古轻烟寥寂,化作一世白骨了清愁。
第48章:入宫风云
马车里,司马曜触摸着我的脸颊,淡淡的说:“你是不是想跟他走了?你的心里住着一个沈逸,还有一个谢玄,如今又多了一个苻坚,裴冉,我问你,你的心里可否还有我的地方?”
我的心中一动,抬起眼来,见他双目充血,或是疲惫的缘故?
想起他不远千里犯险寻我,心里说不出的五味陈杂。
我低下头去,躲闪着避开他的眼睛。
“为什么?”他问,平静的语调突然变得激昂起来:“为什么”?
他一遍一遍的问,如野兽般嘶吼狂啸着,悲凉而凄然,他的眼睛泛着嗜血的光芒,残酷的兽性的光芒。
指尖狠狠地嵌入了我的肩,我吃痛着皱起眉头。
他的模样,叫我害怕,我不敢反抗,亦不知如何是好。
身体被残暴的侵入,疯狂的占有,从不知做爱会做的死去活来,仿佛世界末日的到来。
狭小的车厢因剧烈的动作而摇晃不已,那吱吱呀呀的声音仿佛让人觉得这个车厢下一刻便会散掉。
我不敢想像这单薄的车壁是否阻止的了声音的外泄,我哭着求他停止,可是他如一头发了疯的野兽,狂暴的肆虐着,仿佛丧失了理智般。
我成功的昏死过去。
朦胧中,他温柔的抚摸着我的脸,滑过我的颈肩,轻柔的,疼惜着,被宠溺的感觉。
他的胳膊依旧紧搂着我的腰身,有力的,紧密的不留一丝间隙。
“为什么”,他问,那声音仿佛在痛苦里挣扎,带着世纪的沧桑,“冉儿——冉儿——”他低低地唤着,亲吻着我的发际。
那轻柔的触感,让我想起了那夜梦里温柔的手。
对,那不是梦,不知为何,那轻柔的安抚,还依旧停留在我心间。
是你吧!那夜这样的抚摸着我的人是你吧!司马曜,你也是喜欢我的吧!
我被带进了皇宫。
那个和我在司马曜寝宫里说过几句话的老太监又出现在我面前,放出满脸的笑意,微弓着腰道:“皇上这一去便是多日,有很多朝政要务需要处理,所以一时脱不开身,公子有什么需要吩咐老奴便是。”
“公子以后便在宫里住下了,要不,老奴先带公子去看看住的地方,那朝阳宫老奴已经给收拾好了,公子不如去看看喜不喜欢?”
朝阳宫离司马曜的寝宫寿安宫仅一墙一池之隔,朝阳宫外,整齐规律的站着两排宫女太监。
那指引我来的老太监叫怀德,他说:“这些太监宫女都是皇上赐来伺候公子的,选的都是最机灵最懂事的。”
那太监宫女们连忙欠身,齐呼道:“奴才,奴婢,见过公子。”
我抬头,见朝阳宫三字牌匾高挂在大门之上。
怀德笑道:“这朝阳宫本是历代皇后的住处,皇上却把这儿赐给了公子,看来公子在皇上心里的位置可见一斑啊!”
皇后的住处?我心里一跳,刚踏进门坎的脚又缩了回来。
屋里似飘出淡淡的香气。
“公子,怎么了?”
“告诉皇上,说我不喜欢这里,叫他给我安排一个安静点的住处吧!”
刚要离开,怀德连忙挡在面前,道:“公子,皇上一番心意,何苦拒绝?何况,皇上向来说一不二,如今性情上……公子也不想再吃苦头吧!”
“皇上以前不是这样的么?”这话问出来,心却狂跳了起来,冥冥中是想探索点什么?
怀德依旧一副笑面:“皇上的事,老奴怎敢拿来说道,公子还是进屋里看看?”
心里一时有些惘然,便杵在了那里,许久。
怀德依旧好言善劝,我却未听进耳中,抬头看那“朝阳宫”三字,如一道禁锢,让我不敢踏前一步。
皇后的住所,我又怎敢以一个男儿之身冒天下之大不为?只怕日后要被诟病。
正寻思间,身后传来一声妇人的怒喝:“看谁敢踏进这朝阳宫一步。”
几乎同时,我看见所有人哗啦啦的跪了一地。
怀德一甩拂尘,欠身道:“奴才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我转过身,也学着跪了下去。
迎面而来的是怒气冲冲的一个身影,仿佛一股杀气直冲而来,还没看清来者面容,脸上便被狠狠地甩了两个耳光。
“贱人,凭你也要入住朝阳宫么?”
脸上火辣辣的疼,我单手捂着脸,这才看清,那打人者正是太后本人。
她是司马曜的母亲吧!那被打的委屈和愤怒顿时被强压了下来。
怀德连忙上前:“太后娘娘莫要生气,是皇上亲自交代这位公子入住朝阳宫,皇上如今的脾气您也知道,谁敢说个不字啊!”
太后冷哼一声:“怀德,你是在为这小贱人开脱?”
怀德听之忙跪了下来,语气间诚惶诚恐:“老奴不敢,老奴只是不想见太后娘娘跟皇上闹得不愉快。”
“作为帝王,养几个男宠也在情理之中,可如今却要让他住进朝阳宫?何等荒谬可笑?皇上是哀家的儿子,难道我这个娘亲要看他在众大臣,天下人面前丧失威严?被天下人唾骂不成?”
“来人”太后一声大喝:“把他给我拖下去,杖毙。”
我跪在那,心沉了又沉,口中,什么也说不出,也不想为自己解释什么,或许不知何时,我已学会了听天由命。
我静静的跪在那,无力起身,任由两个太监把我架走。
身后是怀德一声声的哭诉:“太后万万不可啊!万万不可啊!太后不知,皇上对着这位裴小公子是青眼有加,日前曾千里迢迢不惜犯险也要把人给追回来,这厢要是处死了他,皇上……”
“哼!”太后一声冷哼打断:“这等魅惑人心的妖孽,那更是万万留不得的,怀德,你平日不规劝点皇上也就罢了,还为这妖孽求情,哀家看你服侍先皇多年的份上,今日不治你妄言之罪,若敢再犯,哀家连你一起处决了。”
“太后……”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小,我被架在偏僻处,两个太监抄起板子,丝毫没有迟疑的打在我的背上。
板子撕裂了空气,也撕裂了我一点点侥幸的希翼。
我在痛苦里狞笑,我裴冉到头来竟是要死的这般窝囊?
喉头,一股腥甜涌上,面前的红砖,鲜血绽放,妖艳而讽刺。
“住手——”
是濒死的幻觉?
“皇——皇上”。
身上的突然轻松了很多,那夺命的板子怎么没了?难道灵魂已然离体?
“你们找死。”
那是司马曜狂暴的怒吼?
“皇上饶命啊~~~”
是地狱里鬼魂的吟唱?
那温暖的怀抱啊!是最后的渴望?
可是眼前的那张脸为何不见丝毫的朦胧?那双眼为何还是充血的鲜红?
嘴角是手帕温柔的擦拭。
“把他们拉下去,斩了!”
第49章:何以忘情
我被抱进了朝阳宫,昏迷中,仿佛听见司马曜和太后的激烈争吵。
我脑袋浑浑噩噩,浮浮沉沉。
是梦?是幻?已经分辨不清了。
只知道有那么一双手一直簇拥着我,有那么一双眼睛,时时刻刻的关注着我。
梦魇渐渐散去,在这个陌生的房间,却有着无比的安心和宁和。
我在朝阳宫住下了,没人敢违逆皇上的旨意,我也一样。
太后再也没有出现在我面前,不知道皇上如何说动了太后,然而,我的内心依旧不安。
我过了几天安宁的日子,因为身上有伤,所以这些日来,司马曜并没有要我侍寝,每天晚上,他回他的寿安宫,我在我的朝阳宫。
皇宫很大,景色很美,我却并不喜欢到处走动,我突然间害怕别人的眼光。
我还记得那日下了马车后,所有人看我的眼神,我还记得那日我是被司马曜抱着进的宫,因为实在是走不了了。
每天,我只在朝阳宫的一亩半分地静静的发呆,看雁过无痕,看细水长流。
偶尔,我会想起那日在村子里听到的曲调,默记于心。
有时看见那白玉箫,会担心起王大哥的病情,也会想起苻坚,想起那苍凉悲戚的呐喊。
我的伤其实并不重,养了几天便好了大半。
这天,我收到了玄在边境上寄来的信,我捧着信,看他熟悉的语调,欣赏着他那刚劲有力的笔迹,觉得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等司马曜几乎成了一种习惯,他每天都定时而来,每次总是背着手出现在朝阳宫的门口,等我来接驾。
他批阅奏折的时候,看书喝茶的时候,我便站在一边,静静的服侍着,有时觉得,我们之间相处起来也是很和谐的。
夜晚,相拥而眠,心里总是跳的厉害,那抵在我腿上的阳刚之物,总是会挑乱我的心绪,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
他晚上总是会说梦话,不甚清楚,但我还是听得出他一遍一遍的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啊!这一切的一切,你,或是我,又是为了什么?
经过了半个多月的疗养,我的身体好的也差不多了,司马曜也终于按耐不住了。
那夜,帐暖玉宵,我们抵死缠绵,那夜,春情荡漾,他附在我耳边说:“裴冉,苻坚能给的,朕一样能给你。”
他说:“朕要立你为后!”
他抚摸着我的脸,在枕边拿出一个紫金盒,从里面取出一颗白色的珠子状的东西,送到我嘴边:“这是忘情丹,吃了它,之前的情爱就会全部忘记,没有一点痕迹,只要你吃了它。”
那刚刚沐浴了温情的心灵,瞬时间冰冷到了极点。
忘情丹?多么可笑的字眼,忘情忘情,人倘若可以忘情,那么这世上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司马曜的眼睛闪烁着渴望而坚定的光芒,那只丹药执着地弥留在我的唇边:“冉儿,只要你肯把他们都忘了,朕便立你为后。”
我望着他的眼,只觉得道道目光刺痛着我的眼,我闭上眼,侧过头去,回道:“谢谢皇上抬爱,我裴冉身微命贱,怕是担不起皇后这个称呼。”
“你不肯?”那低低的语调中,听似淡然的语气中丝乎带着一丝绝望,“不肯忘么?”
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凝固了,空间里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许久,我听见盒子扣上的声音,身子上的重量顿时消失,而后是稀稀落落的着衣声。
“等你什么时候肯吃了它,朕再过来。”
我睁开眼,只看见司马曜甩身离去的背影,和桌上安静放置的紫金盒。
心里不知为何空落落的,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起身立在窗前,看那半边月色,冷风吹进,连心都凉了起来。
要忘么?我在月下独自言语,月中,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一身迷彩拿着冲锋枪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沈逸,看见原始森林里为我烤鱼的沈逸,看见那悬崖上为我挡子弹的沈逸,如果全世界都可以忘却,只有你,我不能。
司马曜果然很久都不来了,七天?十天?我已记不清了,只知道月亮从半圆逐渐圆了起来,快到十五了吧!
每天,还是习惯的看着门口,期待着那抹身影的到来,是太孤独了吧!
每天,都会打开那个资金盒子,看里面静静躺着的白色忘情丹。
要忘么?无数遍的问,可是被无数遍的否定,渐渐地,我把那盒子放在心底遗忘的角落,还有那个曾经每天准时到来的身影。
十五之夜,腊月寒霜发作,我躲在被中,抱着暖炉,依旧寒气攻心。
好想,好想那寒气发作时的拥住我的温暖身躯啊!
好想,好想谁来抚摸我那寂寞孤独的灵魂啊!
到头来,我要的不过是一个温暖的怀抱而已,叫我在孤独清冷的夜,不再寂寞。
我放开被子,丢掉暖炉,跳进秋季夜晚冰冷的池水中。
司马曜,这样,你还不肯来么?
醒来时,我躺在朝阳宫的那张华丽的床上,周围围着几个太监宫女,独独不见司马曜的身影。
万千期待,只化作一朝惘然。
我看着悬梁,想笑,笑自己的愚蠢和贪婪。
裴冉,你竟然放不下过去,又何苦期待未来?你既然没办法付出真心,又有什么资格要别人的真心?
我学会了那首曲子,在孤独的夜里,我不断地推敲吟唱。
放手,放手,世间情之已矣,不能聚首了白头。
思念,思念,万古轻烟寥寂,化作一世白骨了清愁。
我给这首曲子起名“相思愁”。
朝阳宫,寿安宫,一墙之隔,一门之距,却是无法跨过的鸿沟。
而另一边的门,通向不知名的地方。
我终于跨出了那道门,那个与寿安宫相反方向的门。
在那不知名的地方,仿佛有一种力量吸引着我,我凭感觉走着,离朝阳宫越来越远,却离那种力量越来越近,之后,我来到了一片寂静的山林,一座立在皇宫边缘偏僻角落的山林。
身边的小太监告诉我,这座山有几座孤院,是比冷宫还冷的地方,这山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来。
我看着萧瑟的景象,看那隐隐露出一脚的孤僻院落,觉得自己仿佛在某年某月在这里居住过一般。
踏上山顶,就见那巍峨的皇宫此刻离自己竟是那么的遥远。真是个好地方,或许在这里,我可以尽情的吹奏那首曲子,不会打扰到任何人。
再来时,我带上了那支玉箫,当第一个音符吹奏而出的时候,心都在颤抖,那久违的感觉,熟悉的音调,苍凉的感觉啊!仿佛透彻心扉。
这里,我来的越加频繁了。
那一日,我依旧来到这座山上,却看见一个大概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坐在林子里,满脸愁容。
我奇怪这样偏僻的地方为什么会有小孩在此?就见一边的小太监连忙跑去跪下,口里直呼什么小郡主。
那小女孩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我几下,神情颇为倨傲的问:“你是什么人,看见本郡主既然不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