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66章:竹楼男子
时隔半年,转眼又是一春。
吴家镇街头,万花楼门前。
一个灰布麻衣,体格健壮,面容憨憨的男子拿着几张折叠整齐的黄纸:“这是新的曲谱,老板娘,你看怎么样?”
老鸨子接过曲谱,上下看了看,立马两眼放光,喜笑颜开:“妙啊,真妙,这作曲之人可真是难得一见的人才,每次作出来的曲子都别树一帜,叫人耳目一新,来这儿的客人听的是赞不绝口,流连往返啊!”
老鸨子又看了一会儿,爽快的从袖口里掏出几块碎银来:“吴二牛,这是五两银子,你看够不?”
“够,够,”被称作吴二牛的男人点头哈腰,乐呵呵的接过眼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鸨递过来的碎银两,拿在手里好好掂量了掂量,嘿嘿的笑出了声,仔仔细细的揣进衣兜。
“谢谢老板娘,那我先走了哈!”
“等等”那老鸨一把拉住了这吴二牛,扬扬手帕,香飘四溢,目送秋波:“急什么啊!来,进来坐会儿。”
男人脸上一红,连忙推辞道:“不,不用了老板娘,还有——什么事么?”
老板娘娇笑一声,风情万种:“二牛,不知那才子叫什么名讳,为何每次都是你替他而来?呵,实不相瞒,如此才华,很多风流文人都想见上一见,以瞻其真颜。”
吴二牛挠挠头发,一脸的困窘:“老板娘,他……他腿脚不大方便,所以来不了。”
老鸨子一脸的惊讶:“哦?原来是瘸子?怪不得,唉!可惜啦!”
吴二牛又嘿嘿笑了两声:“那老板娘,我先走啦哈!”
吴二牛得了银子,心情大好,先是去药铺抓了两包药,又去菜市上买了点牛肉,一手拎着药,一手拎着肉,乐呵呵的往回走。
吴二牛的家在吴家镇管辖的一个小渔村上,这个小渔村位于长江的某个支流边上,由于早已过了冰封期,所以,这个叫三水村的小村庄此时又热闹起来,一眼看去,一派生机盎然。
吴二牛穿过小渔村,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山上。
山上,竹深似海,一片新绿。
吴二牛沿着林中的一条石板路向竹林深处走去,不到片刻,林中便现出了一所小木屋,确切说来,是一所由竹子搭成的,地基离地两米的小竹楼。
竹楼平台上,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静坐在桌子旁,一手拿着把小刀,一手拿着支半成品的竹笛,一刀一刀,细细的削刻着,但若是有心人,必能看出他眼中深藏着某些被压抑的思绪和忧伤。
而他长发拂动,神情淡然,又在这青山绿水竹楼旁,仿佛已超脱了尘世。
吴二牛脚步顿了顿,看着那年轻男子的侧脸发了一会儿呆,这才唤道:“兄弟,看我买了什么回来了?”
年轻男子手上一顿,立刻绽出朵笑颜,转过身去:“二牛哥,你回来了。”
吴二牛看到原本还淡漠的一张脸立马有了生气,就连那双眼睛也灵动起来,笑得满是阳光的模样让人觉得方才看到的情景一定是假象。
这样一个男子,有谁舍得让他受伤啊!
但他不知道,这个漂亮的不像凡人般的男子曾经经受了多大的痛苦。
吴二牛把东西放在眼前的桌上,掏出今天换得的几两碎银子:“今天的曲谱换了五两银子,那老板娘还说,很羡慕你的才华,好多人都想见见你呢!”
“哦?”年轻男子调皮的笑笑:“那你怎么说。”
“嘿嘿”吴二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啊,知道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何况那种地方那么乱,我就说你腿脚不好,嘿嘿!对了,这是给你买的药。”
“二牛哥,我的伤都已经好了,还哪里需要吃这些,不如把银子省下给大娘抓药才是。”
“你腿伤虽然好了,但是我娘说,还得多吃些日子,要不然会留下病根。”
年轻男子不说话了,低下头,眼眶有些红:“谢谢。”
吴二牛又不好意思的抓抓头:“谢什么,这些钱可是你赚的,”吴二牛还想说什么话来宽慰,却又想不出说些什么,干脆两手又拎起了这些大包小包:“今天我买了牛肉,走,下去让我娘给咱们做去。”
“嗯”年轻男子放下手中活计,跟在吴二牛身边,笑眯眯的往山下走去。
“娘,我回来了,咦,娘你怎么了?”
吴二牛一进家门就见自家老娘坐在床头哭,两只眼睛都肿了起来。
吴大娘没有理会,继续抹眼泪。
“大娘,发生什么事了?”
吴大娘熟悉这个声音,而且显然极有好感,不但停下哭泣,还招呼道:“来,孩子,这边来坐。”
年轻男子毫不拘谨的坐在吴大娘身边,拖起吴大娘的手:“大娘,怎么哭得这般伤心?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吴大娘摸摸眼泪,抽泣道:“刚才,刚才官府来人,要我们二牛应征去当兵,说是家家都得出个壮丁,五日后就要前去报道,否则……否则……呜呜……”
“否者怎么样啊娘?”
“否则以违抗朝廷律法为名,乱棍处死。”吴大娘说完又大哭起来:“我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啊,上了战场,能不能回来就难说了。”
古来征战几人回,年轻男子垂下眼帘,片刻后一片清明:“大娘,不如我代替二牛哥去吧!”
吴大娘和吴二牛同时一震,异口同声道:“不行。”
年轻男子失声笑道:“我自来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如何不可?”
吴二牛气急道:“谁说无牵无挂?我娘可对你比对亲儿子都亲,我也没把你当外人,在说来,那战场上,死人是常有的事,你一个文文弱弱的模样,哪能打仗,还不是去送死?反正不行,我不同意。”
吴二牛说罢,气呼呼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是啊……”吴大娘附和道。
“大娘”吴大娘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年轻男子温和的打断:“既然您老把我当作儿子般看待,那又何必和我计较这些?再说半年之前,若不是被二牛哥从江中救起,又被大娘好心收留,花重金为我求医疗伤,恐怕我早就成为一具白骨,还哪来今天这种安生日子过?我已心足,只望有生之年可以报答大娘和二牛哥。如今正好有这个机会……”
“谁用你报答了?”吴二牛吼道:“再说,这半年来你已为咱家赚了不少银两。”
“二牛哥,”年轻男子苦口婆心道:“大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难道你忍心看她成天以泪洗面,从此孤苦终老?”
或是这话说到吴大娘心里,吴大娘又低低哭泣了起来。
吴二牛是孝子,看到自家老娘这副模样实在是不忍,又想着年轻男子刚才的一番话,心里已是有所触动,此时竟是不知如何是好,干脆闷着不说话了。
年轻男子见劝说已有成效,又再接再厉道:“那就这样说定了,待我收拾一下东西,这就前去报道。”
吴二牛两手摁在膝盖上,抬眼看了看年轻男子,不情不愿道:“你以为你想顶替就能顶替?官家那边查的严着呢!”
年轻男子沉思片刻,继而神秘一笑:“我有办法,二牛哥,你带我去见一下万花楼的老板娘吧!”
吴家镇。
吴二牛和年轻男子走在热闹的大街上,吴二牛有些摸不着头脑,问了一路:“兄弟,你去那干什么?”
年轻男子又是神秘一笑,只是那笑容掩在了帽檐下:“当然是找银子。”
吴二牛挠挠头:“你又作出新曲子了?我怎么不知道?”
年轻男子摇摇头,顿下脚步,指着前面:“万花楼?”
“呦,是二牛啊!你今天怎么又来了?”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鸨阿姨眼尖的老远便看见了他们,热情的迎了出来,一边在对二牛说着话,眼睛却黏在年轻男子的身上。
从上往下,从下往上,再往上——眼睛被帽子遮住了,只能看见线条优美的下巴和一只不高不矮,笔直坚挺的鼻子和白白嫩嫩的小脸。
只有这些便够了,老鸨便判定,眼前这男子定然是个绝色美人,不想便又多看了几眼。
“这位爷是……”
“他是我兄弟”吴二牛挺挺身板,觉得自己能有这么一个兄弟真是太有面子了,声音也比往常洪亮。
“呦!该不是就那写曲的才子吧?!”
“老板娘是吧!”年轻男子淡淡的说,声音也是,出奇的悦耳动人。
老鸨的心颤了颤,身体很自然的柔了几分,拧着手帕,连神情也越发的媚人了。
老鸨其实不过三十岁,在万花楼这种女支院舞馆混迹多年,对男人,自有她的一套。
她一只手搭在年轻男子的肩上,媚眼如丝,轻柔细语:“这位爷,叫我花花姐便是了,老板娘?多见外啊!”
吴二牛在心里打颤,他该不是要来卖身吧!额头不免渗出一层汗,在后面偷偷拽了拽年轻男子的衣襟。
年轻男子气定神闲:“花花姐,很高兴认识你。”
真是特别的打招呼的方式。
花花姐立马化成了一滩春水,勾着年轻男子的衣带,顾盼生辉的便往楼里带:“爷,我们去房里说话。”
第67章:重出江湖
吴二牛守在万花楼前,急得团团转。
这人都进去那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出来?难道真是去——卖身?
吴二牛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猛地摇摇头,又敲敲脑袋,很想就这么冲进去找他,可是一见里面男男女女搂搂抱抱的场面,吴二牛就腿软了。
此刻,万花楼的闺阁内,花花姐风情万种的倚在床榻上,衣衫半解,露出半边酥胸,细长的腿交叠在一起,时不时的变幻着各种勾人的姿势。
年轻男子坐在桌子边,支着额头,一脸尴尬。
花花姐见眼前男子似乎有些害羞,心想一定是个雏,便干脆上去一把扑在年轻男子的怀里,真是恨不得倒贴也要成就一夜风流。
奈何——
“抱歉,我不是来嫖娼的。”
可怜花花姐一颗萌动的花心哗啦啦的碎了一地。
花花姐咬咬牙,嗖的站了起来:“来万花楼不找乐子,那你来做什么?何况~~~我不收你银两。”说着,身子又往年轻男子怀里倒。
年轻男子这下反应够快,一闪身闪了出去,让花花姐险些摔个大马趴。
年轻男子理理衣服,淡定道:“花花姐,我来是想和你谈个买卖。”
花花姐几次勾引不成,觉得面上挂不住,正要气急,一听年轻男子如此道来,那气也跑得无影无踪。
“什么买卖?难不成你要卖身葬父?”
“非也,我只是有办法让你们万花楼一夜之间暴富。”
“哦?你有这种本事?”花花姐给了年轻男子一记斜眼:“又怎么会找到我万花楼?”
年轻男子嫣然一笑:“此事非万花楼不可。”
花花姐被年轻男子的笑颜迷得七荤八素,语气自然也柔和了起来:“你道说来听听?”
年轻男子帽子一摘:“百鸟朝凤,我可以舞出百鸟朝凤。”
花花姐的瞳孔顿时收缩放大。
“你要多少?”
“五百两。”
次日,吴家镇的街头巷尾出现了这么一个景象,许多年轻漂亮的姑娘手拿传单四处张发,路人纷纷止步,看着传单议论纷纷。
吴二牛不明白了,这是在做什么?
年轻男子继续神秘:“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宣传,这对于信息落后的古代,传单无疑是最好的传播手段,只是,年轻男子没有想到,此次的动静会闹得这么大,甚至传到了晋国京都。
晋,京都,寿安宫。
夜,一片漆黑,寿安宫,灯火未明,只有檀香的香烟袅袅冉冉,影影约约的浮动着。
晋孝武帝司马曜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微闭双目,颓然的靠着椅背,手里拿着一支金镶玉的白玉萧,放在嘴边轻轻地磨蹭着。
裴冉,裴冉——
是他心底深深的呼唤。
“皇兄为何不点灯?”
门外,走进一个身姿婀娜的少女,她走近灯台,噗嗤两下点燃了烛火。
烛火摇曳,照亮了一方天地,也映红了少女的脸。
“浔阳,你知道朕不想见你。”
浔阳郡主回过头,娇俏的小脸染上一丝讥讽:“皇兄是在想他么?这又是何必?人在的时候不好好珍惜,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司马曜依旧闭着双眼:“浔阳,要不是你放走他……”
“要不是我放走他,他早就烧死在那冷宫里了,皇兄却是在责怪我么?”
“怪?”司马曜冷笑一声:“只怪朕没有用铁链把他给拴起来。”
“皇兄,你知道么?那天火海里,他抱着双膝坐在墙角,目光涣散……”浔阳郡主眼睛染上了一层氤氲:“我不禁在想,是什么可以让一个人如此绝望?我平生第一次感到了心疼的滋味,那么你呢?”
司马曜的身子震了震,喉头滚动着,手中的白玉箫握的更紧了。
便在这时:“启禀皇上,臣有重大发现。”
门外,司马曜贴身侍卫,心腹李元显跪见。
“说”。司马曜的声音颤抖着,仿佛压抑着什么东西。
“禀皇上,在吴家镇一带,有人宣称要舞百鸟朝凤。”
百鸟朝凤,天下奇舞,迄今为止,唯三人可舞,其中,已经死了两个,那么这个宣称要舞百鸟朝凤的人——
司马曜嗖的睁开眼睛,唰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眼中,满是神采,眸子,亮得逼人,哪还有刚才那颓废的模样?
他抖抖衣服,大步向外走去,带起阴风阵阵:“走,给朕备马,朕现在就去。”
真是一刻也不想等了。
“皇上,今天太晚了。”
“皇兄,你还不肯放过他么?难道你要逼死他么?”
司马曜脚步顿了顿:“浔阳,朕看你还是多多陪着母后烧香礼佛才是,哼。”
司马曜一声冷哼,再不回头,只剩一个少女站在原地,暗暗地捂紧了拳头。
吴家镇,万花楼。
热热闹闹的宣扬了三天后,果然大有成效,不但贵宾票被抢买一空,就连普通座位也是座无虚席,不得已又增加了无数站票,买不起票的普通百姓,只好挤在大门口,驻足瞻望。
万花楼大堂内,已被装点得富丽堂皇,最前方,布置着一个高约两米的台子。
花花姐站在台下,数着银两,既是高兴,又是担忧。
高兴的是光卖门票就卖了两千多两银子,要是待会儿打赏起来,加上酒水钱,那不得赚翻了?
担忧的是,今天来了这些显贵,钱都收到手里了,一会儿要是舞砸了……
花花姐打个哆嗦,直奔后台走去。
后台化装间,年轻男子此时已化身为绝世美女,一张绝丽容颜,一身七彩舞衣。
花花姐震住了,谁能看的出眼前的女子其实是男儿之身?
吴二牛也震住了。
实际上,这里所有人都震住了。
“花花姐,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