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田薄,出产有限。可收税可不管地的厚薄,照样得交粮食。村民们一年到头紧巴巴的过日子,突然天降一块肉!还有猪血猪下水猪骨头什么,分到每家每户头上虽然没几斤,可着实让人眉开眼笑。
可总有些没脸没皮的……
“我家六口人,怎么跟他们家五口人给的一样?不行,村长你得给我在添一点。我看这猪肝不错……”
“呸!不要脸!你家是六口人。我家媳妇儿肚子里怀着呢!一样是六口!我没多拿一分,你算个什么东西?”
村长啪得一声,厚背的杀猪刀往下狠狠一切,紧跟着“笃”地一声嵌进砧板里:“吵什么吵?再吵,统统没有!滚一边去,没看到别人都还没领吗?”
别看平时村里人不把村长放在眼里,可村长一旦发起威来,那也挺让人发怵。两人骂骂咧咧的顿时闭口不言了。剩下几个打算跟着起哄的,也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当天晚上,全村飘起了肉香。
熊大留在自家的都是特意选的年岁小的野猪。个头不大,肉也不糙。翠莲碧荷指挥着几个壮汉打下手,发挥了十二分的厨艺。
壮汉们看着高高堆起两层的饭桌,明明是大盆,看着和军营里也差不多。可味道还没吃进嘴里,光是看着就足够瞠目。几片肉咋就能摆出一朵花来?这能吃?这是给他们吃的?
军营里的火头兵烧饭,他们可见过。澡盆大的锅子,直接用铲子翻炒,也不知道有没有洗过,总之熟了就行。汤也是一样的大锅子,有什么放什么。没有那就一锅热水泡饼子。若是上了战场,连个安稳吃饭的时间都不一定有。
李二可不管壮汉们发呆还是发愣。他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天吃五顿都不一定能饱。筷子鱼叉一样卷着肉片,瞬间就消失在了嘴巴里。翠莲碧荷早就预留了自己的饭菜,在一旁细嚼慢咽。
熊大和温纶一直是单独一桌。菜肴虽然是一个锅子里出来的,可摆盘更是精细。
翠莲这段时间也渐渐摸准了温纶的口味,荤素搭配,不喜重油。其它的方面倒是不讲究。在主子里面,温纶算是十分好搞定的那种。可是,这穷山沟子里,大冬天的哪来新鲜蔬菜?天天就是大白菜大白菜大白菜。翠莲都担心自家大少爷,人都快吃成大白菜,只得每天换着花样做。
熊大最清楚自己媳妇儿身上的肉。有时候他会想,他家媳妇儿应该和他在京城广厦美食,而不应该跟着他在这鸟不拉屎的山沟子里。
熊大看着温纶没吃几口就搁了碗筷,眉头就皱了起来:“媳妇儿,再吃两口?”
“吃饱了。”温纶倒是没觉得什么。他吃得少,不是因为胃口不好,而是每天的运动量有限消耗的少。翠莲的厨艺再怎么差,难道还能差过学校食堂?翠莲的厨艺,比他老妈的还好,绝对有小饭馆水平。
熊大看着媳妇儿吃饭的碗,眉头皱得更紧:“你吃的还没驴子吃得多。小鸡仔都吃得比你多。”
温纶瞪眼。干嘛把他和驴子比?也不看看那驴子一个冬天都肥成什么样了?小鸡仔,也不看看现在有多少小鸡仔了?他一个人还能吃得过一群鸡?
李二见温纶吃完了饭,赶紧将自己的饭碗一放,去厨房提了水壶给温纶冲茶。一杯温水漱口,一杯茶水捂手。
这也是熊大一直觉得温纶身体没好的原因之一。温纶的容易手脚冰凉,哪怕是晚上睡在炕上,手还捂得暖,那一双脚要是放着不管,没多久就能跟冰块一样。
就是撇开这些不提,男人早上该有的反应,温纶也没有。最近一段时间来,媳妇儿在炕上对他不说百依百顺,可是半推半就还是有的。结果到了现在,熊大都把自己憋绿了眼睛,还只能喝到一口汤。
咦?熊大发现媳妇儿的视线不对:“媳妇儿,你看啥呢?”
温纶闻言也不移开眼睛,笑眯眯道:“看好玩的。”之前什么声音流畅不流畅,他还以为自己做梦来的。后来看到熊大的旧伤,再加上熊大的一番措辞严厉地警告,才弄明白了自己的金手指。这会儿和这些个壮汉们共处一室,他们身上那些旧伤只要听一听就一清二楚,感觉十分奇妙。
熊大眯起眼睛。自家媳妇儿竟然不看自己,看别的野男人!必须好好收拾!
相比于山上的和平,山下的龙州县城里可要气氛诡异得多。
在山民们看来,县城可是一等一热闹的地方。可在一些见过世面的人眼里,龙州县也不过是个穷乡僻壤一般的地方。这些天,来来往往进山的壮汉们可没隐藏踪迹,加上面貌丑恶,又自带反侦察技能。县里面的衙役也好,县伯府的眼线也好,全都没探听出个所以然来。他们有心想要再探个究竟,可是这些特征明显的壮汉,却像鱼游入海一样,瞬间不见了踪影。
双方一碰头,顿时就犯了聪明人的毛病——想多了。
第二十一章 春寒
日子堪堪在米缸空了的时候,迈进了春季。
有雨开始融雪,山上的天气更加寒冷了几分。
熊大带着一溜人马下了山,只剩下四个壮汉留守大本营。这一次他们的任务很重,就是普通人家,这么多人口,还大都是成年男人,单是口粮就不少。更何况,他们都是习武之人,就连温纶这个广播体操水平的,都坚定的认为自己正在迈向武林高手的道路,每天晚上做梦都梦见自己在打老虎,可每每总是被守在旁边的熊给扑了。
习武之人每天的消耗,不止是食物,就是衣物磨损也多一些。再加上一些生活用品,短时间内还能凑合着过,可长期就不行了。
温纶列的清单厚厚一沓。几个壮汉看着全都老脸通红。他们身上虽然也有几个钱,可是熊大坚决没要。温纶也没提。不是做凯子,而且觉得这些壮汉本来就没吃白饭。就来的这么几天,都上山多少次了,家里的猎物都快堆成了小山。他对物价不怎么了解,但是用膝盖想都知道,这些肉能够换取到这些壮汉自身足够的用度了。
村长也带着二柱子搭车随行。
刚融雪的时候,是山路最难走的时候。本来村长还想过一段时间再下山,可是二柱子实在不省心,一点都没有寄居别人屋檐下的弱势,拍桌子摔碗样样都干得利索,被扇一下能哭到把屋顶都掀了。这样的祖宗,村长实在留不起,就跟着熊家一行下了山。
二柱子到底还是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小孩儿,被一群面貌凶恶的壮汉一围,顿时缩成鹌鹑样。村长原本的准备全没派上用场,倒也松了一口气。
二柱子锁在驴车的角落里,暗自拽着衣兜。一双黑漆漆的小手攥得骨节发白,里面是他生平第一次拿到手的钱。
到了县城里,瞬间就体现了军队作风。几个壮汉一声不吭,直接就拿着自己的清单,朝着探听好的方向去各自采买物品。
村长带着二柱子去育婴堂,熊大和温纶跟他们有一段顺路,就再捎上一段。二柱子这时候也不低着头了,眼睛转也不转地看着热闹的县城。那么漂亮的房子,这么冷的天,还能看到探出墙头的花枝。天气寒冷,路上的行人不多,但多数还带着新年的喜气,身上全都包裹扎实,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这一切的一切,都和那个小小的山村那么不同。
二柱子攥着衣兜的手更紧了。视线落在自己脏兮兮的手和手底下缝了好几个补丁的衣服上,顿时羞得耳朵都红了。
村子里人说得多么可怕的育婴堂,在二柱子的心中变得不再可怕。他以后就是城里人了,他也能住上这么漂亮的房子,穿上那么漂亮的衣服。
驴车走了不多时,村长就抓着二柱子下车。育婴堂所在的地方是县城最穷的地方。
熊大转头摸了摸温纶的手,果然冰凉一片。现在这驴车不过是平板车,用于载货多过载人。其他人无所谓,可是自家媳妇儿是深宅大院里娇养长大的,怎么能受这苦?
温纶看着熊大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不以为意地撇撇嘴。随着认识越深,越发能觉得一句话,含在口里怕化了。他老爸老妈都没熊大对他那么……咳,疼爱。
熊大跳下驴车,弯腰把温纶从车上抱了起来,也不放下,直接就着公主抱的姿势,走进一旁的茶馆。茶馆的生意门可罗雀。店小二一见有客人,立刻就殷勤地接过小毛驴,牵着去牲口棚。
掌柜两眼晶亮,一对鼠须简直要飞到鼻子上面:“两位客官里面进,驴子交给咱们放心。楼上雅座吗?要喝点啥?”
熊大抓了几个铜板扔给掌柜:“饲料要好,再多加一把豆子。咱们坐楼上。”
掌柜的抓着钱,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缝,亲自客串了店小二,好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面倒,把温纶更是从头发稍夸赞到了脚底板。
温纶老脸一红,在熊大肩头拍了两下,示意下来自己走。
熊大皱着眉头,小心翼翼把人放下:“小心,脚麻了没有?”
温纶扶着熊大的肩头没有动:“有一点。”
熊大扶着温纶一步步慢慢走。
掌柜的满眼羡慕地看着这一对夫夫。温纶这个县城里鼎鼎大名的县伯府大少爷,因为平日里深居简出,掌柜的并不认识,但那一身书卷气可掩不住。掌柜的眼睛毒辣,怎么都不明白一个好人家的少爷嫁给了一个莽汉。可看两人的样子,倒是还真嫁对了的感觉。
茶馆地方不大,楼梯不大。熊大看了看,对着掌柜吩咐:“我们就坐楼下,麻烦点两个炭盆过来。”说着就往一个角落走去。
掌柜的自然点头称是。
角落的位子自然不会多好,但这种天气下倒算不错。炭盆一点,温度立刻就升了上来。
熊大搓热了手掌,给温纶捂耳朵鼻子脸。
温纶拉下熊掌,瞪过去:“别闹。”
熊大被瞪得心尖子都在颤,恨不得立时就把媳妇儿抱住狠狠……亲,只能亲。熊大暗暗盘算着,一会儿还得去拜访一下华老神医,好好抓点药给媳妇儿调理调理。媳妇儿不爱喝药没关系,到时候他有的是办法让他喝下去。
点的茶很快就上来了。里面五花八门,东西多得像是八宝粥。
温纶喝了一口,顿时味蕾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脑门像是被个锤子猛敲了一下。把这个当成是八宝茶的自己,实在是太甜了。食堂大厨的师傅在此!
熊大见温纶把茶碗推得远远的,就知道他不爱喝。温纶平时不挑食,李二那点茶艺也简单。熊大还以为是温纶一直在山上受苦,现在看来他是真喜欢喝那些简朴的茶。媳妇儿太好养活,做相公的没地方表现。
店小二送果碟上来,熊大吩咐了一句:“烧一壶姜茶来。”
店小二应声离开。
温纶的视线落在门外。
茶馆的对门是一间酒楼,一样的冷清。酒楼的房檐很宽,十分气派。房檐下的角落处,支着一张桌子,两个“小角”支楞在桌面上,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