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如数家珍地说着,他本是爱茶之人遇到这可遇不可求的好茶,更懂珍惜
“茶可以助诗性而云山顿色,可以伏睡魔而天地忘性,可以倍清单而万象惊寒沈大人是懂茶之人,配得起这茶”
“殿下过奖,我不过是班门弄斧牛饮罢了只我从来都觉得茶中亦有万象乾坤”沈云看着杯底的珍红叶子说道
“大人所言不错这茶也需大人这样的知音才能赏透,不妄它在凛冽高山上长成的一番用心”
以茶会友,两人相视笑了笑
沈云来前,听闻过一些关于这位七皇子的事情他倒和许多人看法不同,并不觉得这位天生不良于行的皇子多么可悲自古都是福祸相依,不能走也未必不是福气,他的哥哥们每日都要疲于应对明争暗斗,而他却因为早早出局,云游在外,一直都是平安喜乐的
或许人的本性对那些自认为的弱者总是充满了同情和宽容皇帝对这个儿子格外的恩宠,几位哥哥也总是定时来嘘寒问暖兄友弟恭,父母双全比起璟泽,璟清的命其实算很好了,起码他有足够的爱和关注
那日以后,沈云除了固定的看诊,都会与璟清论上一会道,或者静静地品一杯茶,又或是一道抚琴谱曲两人在一起话并不多,只是享受于与彼此相处的简淡蕴藉,安静清扬之感
与璟清在一起,常让沈云觉得时间慢了喝一杯茶的时候眼中只有那一杯茶,抚一曲琴的时候心里只有那一曲的调,这种感觉在他离了白云居以后很久都没有过了
对璟清来说,他三岁离开母亲之时还是懵懂无知的年龄师傅教他修道,以道心去抵御身体的疼痛他始终没有找到一劳永逸的方式来圆融地解决生命里这先天的残缺,只是渐渐地养成了一片恬淡的性子后,他似乎与自己的身体找到了微妙的相处之道每年,他只有过年回到皇宫,这是一年中唯一一次与父母相见的日子
宫中众人看他时那哀悯的目光,感受到父皇对他与众兄弟不同的怜爱,感受到母后见到他痛苦又喜悦的矛盾生性敏感的他,感知到这些是胆怯的随着道心日增,他明白了这些目光的含义,亦不再胆怯,只有心如止水的淡然他十七岁时,师傅羽化,告诉他,唯有道心如一,才能心如止水
他原本并不想回京,只是念及母亲的亲恩未偿,多年不曾承欢膝下尽人子之责,才不得已回了宫回来后,父皇见他性子安静,给了他静王的封号叫他选府邸,他选了这么一块清静的园子,朝臣们看着这位没有实权没有希望的皇子,到也没有烦扰到他府里的常客也只得严煜这么一位,每周都要来给他请脉行针
严煜告假前,来知会了一下他,告诉他接下去的两个月会拜托沈云来给他行针似是怕他担心,提及沈云时直说医术在他之上,不会有什么问题他清浅地笑着安慰严煜,不必担心我这身体,虽活不好,也死不了这话是十八年痛苦积累出来的淡然,含着他对这个残酷不公世界的谅解
璟清不曾关注过朝政,但对沈云之事,略闻一二他们同年而生,有着近似的命丞相庶子,因命理之说,自小被寄养在外十八年后,两人却选择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模式回归曾经充斥着恶意的出生之地一个隅居避世,一个流连尘情那日,在皇帝的寿宴上,他也曾留意过沈云诨名响亮,真的是那个坐着百无聊赖的沈三公子的本貌么
初见沈云,一袭青衣,面容可爱,一双丹凤眼大而圆,让他想起了师傅观中常来吃食的那只白狐狸可是沈云下针的时候,果断又沉稳,不像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浑身的气质都是一个让人信赖可靠的杏林高手奉茶之时,他未曾想到沈云竟是如此懂茶之人,顿时生出了流水知音之感
他开始期待每一次沈云的来访,越来越沉浸于和沈云在一起的时间与沈云论道,奏乐,品茗,每一件事他都要细细的回味沈云说的每一句话,对他露出的每一个微笑他都要铭刻在脑海中
熙攘人世,他找到了机趣相契,想要珍视之人只是沈云走神的时候露出的温柔微笑和眼底里那不自觉的柔情,让璟清明白自己已然晚了一步,落于人后他满心的苦涩,却一句都说不出口心底无数遍百转千回的叫着云儿,面上却还止乎礼的唤着子逸
他修了十五年的道心,此刻都抵不上沈云的一个微笑他想,他能做的也只是默默地陪着沈云,把这无妄的爱恋埋藏在心底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谢谢面包茶的地雷~~
二十一、
泰安三十三年,在北离的史册上并不浓墨重彩然而,看似平静之下,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推着,缓缓前行相彼雨雪,先集维霰草灰蛇线,伏延千里
这年,泰安帝的身体时好时坏,十日的早朝里总有一两日是休朝的经过这么些时日,朝堂之上,宁王开始与瑞王平分秋色只是圣意难测,储君之位依然高悬
这年,江南道爆发了三十年难遇的大面积水患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瑞王自动请旨,去江南治水朝中多位官员应声附和,直道这是为民请命之举这一场戏落幕,泰安帝下了圣旨,瑞王即日出发
宁王府
“江南这次水患应该和堤坝年久失修有关”
“恩,我这位大哥原本就把持着江南一块的朝政,这次去少不了在功劳簿上记上一笔”
“不过江南道台周庸人如其名,是个草包江南是富饶之地,每年他贪墨了大笔税款,上供给瑞王活动关系”
“云儿,你怎么这么能干,这都查到了”璟泽挑眉赞道
沈云瞥了眼璟泽,“你不都已经查到了么?”
“恩,可我就是喜欢看着云儿凡事都为我打算的样子”
说着又把沈云揽过来抱着自从两人挑破了窗户纸,私下相处起来,耳鬓厮磨常有,搂抱调戏不在话下只是沈云顾忌璟泽的处境,劝告璟泽做长远观,不要多作交游璟泽觉得有道理,便每晚夜深之后摸进尚书府里...
“我猜想这次瑞王过去,周庸已经给他打点好了,不日就会有给瑞王邀功的折子上来你有何应对之策?”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这位大哥也不见得真的治得好水患”璟泽边说,边落下一枚黑子
“…”沈云觉得他的宁王殿下永远老神在在,他不用再闲吃萝卜淡操心了
“云儿,你又输了”璟泽把手中的黑子丢回棋盒里
“...我看看”沈云仔细斟酌了一下棋局,“哦,是从这里...”说着,凭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把那位置后下的全部棋子拨下了棋盘,“我应该下在这里”
“...云儿,你又耍赖”
“刚刚在聊天,分心了”沈云淡定地补充说道
果然,正如所料瑞王下江南后两个月,周庸就递了折子上来,宣扬江南官场上下在瑞王的带领下,如何同心协力治好了水患,杜绝了后续瘟疫的扩散
朝会时,朝中诸臣也都盛赞瑞王的能干和效率一时间,瑞王风头无二,将宁王比了下去皇帝见长子如此长进,也是龙心大悦待到瑞王回京后,大肆封赏连带着瑞王生母端妃都得了厚厚的赏赐天平开始倾斜,瑞王一党坐大朝政尤其宁王待任何示好的朝臣都是一样的客气疏远,如今局势已明,墙头草一样的朝臣自然就朝着热络的瑞王一面倒了
这月十五,皇帝要去护国寺上香浩浩荡荡的人马,路上封锁极严,有锦衣卫层层把守着这时突然,从人群中窜出来两个人,一人身上浑身带血,却直冲着皇辇而来,躺倒在马车的下面,吓得马匹一惊,窜了起来车夫忙拉住了马,只是这车震动不下,惊到了皇帝
另一人直直的跪在皇辇前面,大声呼道“求陛下做主,救救小民全家于水火之中吧”
“何事”泰安帝被前面一阵的颠簸已搅得有些心烦,此番带着怒气,在车中问道随侍在外的太监总管邓全忙回道,“回陛下,是一个刁民跪在皇辇之前,挡住了去路”
“快点来人啊,将这等刁民拖下去”邓全回完话,即刻向两旁的锦衣卫吩咐道
锦衣卫来了四人,分别要架走这两个人跪在皇辇前的人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挣脱了锦衣卫的束缚这时,也不跪在地上,直接喊骂道“狗皇帝你昏聩无能,纵容江南官员为虎作伥江南水患多月,难民流离失所…”还没说完,又来了四名锦衣卫,眼看这人就要被锦衣卫拖走了
皇帝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骂自己狗皇帝,顿时火气就上来了又听到这小民说到江南水患,出声道,“慢着,放开他,你且说说清楚”
这人得了这句话,甩来了左右的锦衣卫,假意掸了掸身上尘土,正要开口,却被瑞王抢声道,“父皇,上香时辰要延误了这等刁民儿臣一会派个人处理下就行了”瑞王方才听了这刁民的半句话,已然吓得冷汗浸透了后背,只盼皇帝转移注意,自己私下找人了结了这个流民
这人却直接跪下说道,“江南道台周庸连带着下面大大小小的官员,欺上瞒下,把修堤坝赈灾的公款贪墨进自己的口袋,为了防止流民四散走漏消息,竟…竟要求封城屠杀流民我全家老小都被那周庸给杀了,请陛下为小人做主请陛下为小人做主”说完,向地上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堂堂七尺男儿落下了热泪
“瑞王,怎么回事?”皇帝的声音满含愠怒
“回父皇,儿臣一时也不知道待儿臣了解清楚情况,再向父皇禀报”瑞王一脑门的汗,心里有了计较,要拿周庸当弃子,只希望他的父皇不要再问,好让他回去仔细琢磨圆了这个谎
“宁王,你去查”皇帝转念,向璟泽吩咐道
“是,儿臣遵旨”
“父皇,这事因儿臣而起,不如还是让儿臣去彻查吧”瑞王抢着说道
“不必了,叫宁王去查这人你们安置下,起驾”瑞王脸如白纸,此刻坐在马上已经丢了三魂七魄
如此巧合的御状,沈云自然不信没人在里面推波助澜他跟在随行的队伍里慢慢明白了整件事大概璟泽早已洞悉瑞王在江南作的混账事,只是要等这把火烧的民怨沸腾,流民四起想必这人能突破封锁到京城来,必有璟泽在其中出的一番力皇帝震怒,必定会叫大理寺或者他彻查此事,而大理寺少卿是他的人
告状之人虽操着江南口音,只是这回话水平和临危不乱之程度,实在是叫人不得不怀疑是否真是流民而且这两人能从人群中流窜出来不被阻拦,一人知道躺倒在马车下,阻碍去路,如此缜密,想必也有璟泽的一番谋划
沈云只觉得一阵无语,自家这位六皇子的心机着实可怕他远远地看着璟泽的背影,转念想到他幼时受的那些苦,只觉得这样也没什么对喜欢的人的袒护,往往就是这么毫无道理
宁王在彻查案子的时候,同时下了命令,江南各地府衙不得拒收流民,每府每衙必须开仓赠粥若衙门力所不逮,想办法利用当地百姓力量分散安置流民每接受流民暂时安置的百姓家可获衙门一两银子补贴一月,这相当于普通人家每户每两月的支出,是十分划算的同时,他要求密切关注流民中的病患,但凡查到有瘟疫之症即刻隔离这样两条政令下去后,江南一道明显开始有了起色
而后,他花了不长不短的一个月,查出了瑞王和周庸联手贪墨和挪用公款之事,递了折子上去
御书房里,皇帝大怒
“瑞王,你很好居然和周庸联手贪墨了三百万两银子”
“父皇息怒,儿臣可以解释”瑞王扑通跪下,着急开口
“解释,好,你给我解释听听,这笔钱你用在什么地方了”
“我…”瑞王一时间语塞,编不出什么合适的谎言他这一个月过的心力交瘁,和门下食客朝中心腹商量过各种办法,打听下来的消息却令人绝望宁王手上的已有不少证据,他只觉得自己要完了,瑞王府里的东西给他摔了个遍,身边那些天天围着转的朝臣他也骂了个遍,可是想不出丝毫办法
“瑞王啊瑞王,我派你去江南治水患,你在江南呆的两个月到底在做什么?你倒是给我说说还有你贪墨的三百万两干什么去了,你也在这说说”
“我…儿臣…不知道周庸作的那些混账事,我只叫他好好把堤坝修好,开仓赈灾,他曲意逢迎,欺骗于我,这些事儿臣并不知情”瑞王打定主意,下了决心要弃周庸,因此凛然地说道
“哦,是吗?那这些信是怎么回事?!”皇帝把手上一叠信扔到了瑞王头上瑞王一看到信封,脑子一片空白,那是他写给周庸的密信,怎么到了皇帝手上
“这…儿臣也不知道是什么”他拿起信封,打开信封的时候手止不住的抖“这是有人栽赃陷害,儿臣从未写过这种信”
“噢,那信上这私章也是别人冒刻的啊”瑞王刷的一下脸上全无血色这章是皇帝亲手刻的,每位皇子都有一枚
“父皇息怒”这时,站在一边的宁王适时出了声“想必皇兄也是一时糊涂犯的错”皇帝看向宁王,脸色稍霁,显然很满意宁王这一个多月的所为
“瑞王,给我把贪墨的钱退回去,自己回去闭门思过一年”皇帝说道“跟你弟弟好好学学”
“谢…父皇开恩”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很多年后,沈云长出了几根白发
“云儿,为什么我觉得你长出了白发好像很开心”
“恩,白首不相离以前只做到了三个字,现在做到了五个字”
二十二、
人间四月芳菲尽桃花始盛,微风和乐尚书府里,璟泽与沈云啜茗清谈,享受这最好的时节桌上放着一盘红梅杏,这是璟泽爱吃的璟泽自小生长环境四面楚歌,养成了十分克制的性格,对自己更是常常节制到自虐比如吃这件事,他虽喜欢吃杏,只是从来不说,即使放在眼前,他亦不会多吃只不过,还是没瞒过枕边人的眼睛,何况沈尚书知冷知热,懂察言观色的厉害
“陛下这次似是有意放过瑞王”
“恩…父皇本就是格外恩宠他”
“同样是贪墨,瑞王动的银子比之废安王要多上数倍,然而处罚之轻重,实在是...不过,安王虽然名声在外,却根基太弱,是一个花架子,说倒也就倒了”
“我这位大哥对父皇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恩,陛下对端妃娘娘的情意深厚,多年圣眷不衰,加上瑞王是皇长子,意义的确不同而且端妃娘娘的生父又是你皇祖父时期盛极一时的名士重臣,桃李满天下据我所知,朝中正二品以上,一共二十七位,起码有十五位重臣是瑞王一党瑞王即使再庸聩,这么些人也够扶住他了”
“云儿,你这吏部尚书做的快成千古第一人了谋略城府,心机决断,样样出色”
“富贵非吾愿朝堂之上,要露锋芒则需择木而栖,隐而不发则落尸位素餐之嫌”沈云抬头,看着阳光从松叶中撒下来,眯了眯眼睛,失神片刻,“今日阳光真好”
他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那种直抵喉间的苦味,猛地让他清醒了过来
《云暖晚泽》完本[古代架空]—— by:苏子由
作者:苏子由 录入:0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