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劾最多的是他以色侍君,迷惑君上之事,其他还有什么玩忽职守,尸位素餐,作风不正,流连妓院,甚至还有以往在太医院挂名白拿俸禄之事
十八岁以前的沈云,看到这些大约会一笑而过可惜,入世已深的他,只能装的面上不介意说的人太多,他也没法去一个个去计较和回击,何况多数也算是有的放矢每日早朝,众人指指点点,让他如芒在背
这样的日子里,让他分外享受在静王府的时光踏进静王府的大门,仿佛一切的劳心劳力都被留在府外
“好听”直到最后一个尾音消逝在松林间,沈云才踏进了院门“我抱着琴,不便与你鼓掌”
“无妨你来了”璟清的声音总是给人微淡的感觉,就像是风穿过竹林间,那直而通透的君子抖了抖身上的叶片,那样的声音使人安静而忘却尘染
“还是你深谙抚琴之道”
“贵乎心境”
“不错,宁静致远我已经做不到了哎,不说这今日我带了把好琴与你”
璟清见沈云珍而重之地打开了手里青底杂花的麻布袋,露出了里面清漆封底,蚕丝为弦的七弦古琴暗色的红木,让这把琴透着古重之味
“这是...”
“这是天下第一斫琴师徐皋老先生的隐退得意之作”
“什么?这是...”璟清难得带上了上扬惊喜的语调转而,又疑惑地问道,“可这琴不应该是在他弟子的手中么?”
沈云点了点头“徐皋老先生多年前隐退时,将这琴赠与他最后的关门弟子管竹我与管竹过去有些渊源,前段时日,他自感大限要至,便命人将琴送来,转赠与我这琴名为‘绕梁’,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我想正是配你的”
璟清修长的十指一点点地抚过琴对抚乐惜琴之人而言,这样的七弦值得付尽一生林间的老木,春蚕的嫩丝,海中的白贝母,他们从自然而来,组成这七弦的生命
他抹了一下,琴上流出古朴清透的音应答了抚琴人
“好琴”
“不妨抚上一曲”
“好”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的缝隙洒下来,斑斑驳驳的,衬的璟清的身影明明暗暗顺着阳光看到了璟清骨节分明的手细碎的阳光投在他的手背上,还能清晰的看到手背上的青筋
过了会,沈云拿出挂在腰间的萧璟清的琴声,让他摒弃了杂念,他趁中段音低时,和了进去他们并不需要听赏之人,因为他们已是彼此的伯牙与子期每个音符都好似一条优美的弧线,或出于幽谷,或腾入云端
一曲完毕,两人都觉通身畅快听着余音缭绕,而后渐远渐消,不需任何的言语沈云丢了规矩礼数,幕天席地地坐在参天大松的树荫下
“待我将谱子整理出来予你”璟清说道
“好”沈云回道他抬头看了看头上很有年份的青松岁寒三友的松,四季常青,不畏严寒他看着就出了神,“璟清,你说这松春秋冬夏都顶天立地的立着,会累么?”
未及有回答,又自嘲般的笑了笑,“应该是累的吧,可有什么办法呢,它扎了根,再累也能活”
璟清听沈云有此一问,又见他面色不佳,想来是为朝中那些事烦扰“近日我正好习得一首新曲,奏与你听听”
“好”
璟清起手,捻出了第一个音沈云逐渐听得入了神,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璟清却未停下来,一直弹到这一曲结束而后挥手示意毕风进来,悄悄地推他出了院子
他忍了一阵的咳,此刻终于忍不住从喉咙里急急忙忙滚了出来他怕吵醒院子里沉睡之人,尽力用手捂着
“王爷,你明知道弹《止水》伤身,你还奏完了整首”止水有凝神静气之效,然而弹奏之时却极耗奏乐之人的心血璟清却摆了摆手手制止了毕风说下去
他虽不关心朝堂,可关乎沈云的事情他都是上心的这些时日里,沈云愈发的憔悴可他却总是含笑晏晏,毫不在意的样子他能为他做的,微薄地只有弹些静心养气的曲子陪着他,让他在这里能暂时的放下劳累
他想到前些日子,他的母后如今的皇太后把他叫去商量他的终身大事他看了看自己不良于行的腿脚露出一脸的悲怯,说不想耽误别人他的母后不忍再苛责一句其实他知道他这辈子再给不出第二人自己的心了
沈云被这暖融融的春光罩着,在树下睡了好几个时辰醒来后,觉得精神充沛,心情舒畅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告辞
璟清从不出言挽留,他只默默地送沈云到门口等关上了门,就躲在旁边的窗边目送着,直到沈云的身影变成一个小黑点,转而不见
[圣上明鉴
臣本刍荛,见识于草莽,虽未曾进学,然得臣父抚育教导,又得先帝赏识,功起西南之战事,授吏部尚书一职臣不胜惶恐,自授任起,兢兢业业,克己奉公,知足知止,谦虚纳下,赏罚公正,慎始敬终,正身黜恶倘遇急事难事,不辞急效微躯臣不求有功,然自检亦无大过任职至今,妥办大小部事百余件,亦曾得先帝嘉许
臣知陛下明德,爱惜文才有志之士,或以才名见知,或以清白见赏,皆以陛下浩浩皇恩所照拂今流言四起,言臣下祸乱朝纲,臣实担当不起清者自清,臣不意多作辩解,祈望陛下明朝秋毫君臣之间,穆穆棣棣,是为臣唯一所泣愿
近来部事繁多,臣不甚劳累,身体欠佳故恳求陛下准臣月余假期以作休整
皇恩浩荡!]
在蜚流漫天的时候,沈云不慌不慢地递了折子,装聋作哑地回避了大部分弹劾,又搬出先帝,以退为进的为自己作了陈情反驳是错,不反驳亦是错,不如就如此,将此事消下去
启明帝收到折子,心里大为赞叹他的尚书大人嘴皮子功夫厉害,通篇不带指责,又字字暗含血泪,言朝臣搬弄是非,污蔑于他不日就朱笔御批一个“准”字回了下去,又命邓全带了“甚得朕心”四个字去回给沈云
对沈云来说,递这折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实在是受够每日早朝御史那一副面红耳赤死而后已诤谏他的样子,说的他活像是红颜祸水一样沈云对这些言官始终都有些消极态度,往往都是端着正朝纲奉礼仪的姿态,实则无事生非然而,这些都是祖制留下的弊端,实非一日所能拔除的根痼
自得了准后,沈云开始晃晃荡荡,又有些沈三的昏样再说璟泽,自从那日与沈云和好后,又故态复萌,每日到了夜深就摸进尚书府沈云实在是怕人多口杂,在如此风口浪尖又再旁生什么枝节,便辞退了尚书府里大部分下人,只留了几个老实可靠的下来
沈云未曾想这如此私心一举,到让朝中众人觉得他收敛尚书府门风于是,他又上了一道折子自请停俸放权,诤谏之风顿时小了不少
于是,启明帝简直有些肆无忌惮起来不过,新帝登基,事务庞杂,时而要忙碌到三更天但不管多晚,璟泽像是点卯一样每日都要到一到沈云见他辛苦,出言劝诫又不肯听幸而,他最近闲赋,也就为他等着门
这日,璟泽又是将近子夜才至,悄然推门而入,见到沈云已是撑着头在书案前睡着了桌上陈着的笺上,胡乱地写着一句话:云,龙之所能使为灵也他见砚台里墨汁未干,细思一会,在这句下面提笔加了一句
沈云近来忙中得闲,虽仍有心事,只是也较以前睡得好了被璟泽抱到榻上,都无知觉璟泽替他细心地脱了外袍,掖好被子,点上安神香,坐着看了会才又悄无声息地回了宫
第二日,沈云醒来,原以为昨日宫里那位夜深不至,终于消停下来及至起来,见到他随意写的一笔笺下又添了一句,才知人昨晚已经来过了
然龙弗得云,无以神其灵矣
他这一天看着这张笺傻笑了很久,后来找了个樟木盒子,再三找苍竹确认不会被虫蛀,才将信将疑地把这张笺放了进去,时不时地还要拿出来检视一番
沈云彼时告假期间,除了闭门在家休养,偶尔也上街散散心某日上街遇到了一位意料之外之人,导致后来又生出许多事端变故这人正是他的大哥沈方
他自西南回来后,只有向沈复晨昏定省时,才会见到他这位大哥沈云初回沈家时,知道这一家子人几乎都嫌他是多余之人,连沈复都是抱着目的才找他回来他这位天之骄子丞相公子的大哥,自然是十分看不上他的因此,两人几乎从不见面,说不上什么话偶尔两人在回廊或是什么地方照面,沈方都是直接视而不见,沈云当然也不会自己拿着脸往上贴
等他到了吏部,才知他这位眼高于顶的大哥,虽说有些才能,可为人实在心眼太小,时常拿着丞相大公子的架子颐指气使,又容不下比他优秀的人以致后来安王失势,谁都不敢出面保他,才落得个终身不再入仕的下场
北离一贯有轻民重官的传统,所以这对沈方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而像他这样受了罢黜的人,即使为民,都是抬不起头来的沈复便凭关系给他在书院找了个教书匠的活来糊口
“三弟,你近来好么?”沈云见到沈方一身灰色布衣,脸色也有几分苍白,比之以往锦衣玉食的贵公子,消瘦了不少就连这声招呼都打得有几分踟躇
“多谢大哥关心,小弟近来一切安好大哥,饭吃了么,没的话不妨一同吃点”沈云对沈家亲缘淡薄,可他到底是答应过沈复会照顾沈方
“尚未,那就多谢三弟了”沈方倒也不客气,他实在是吃不惯书院里的粗茶淡饭两人便一起去了望江楼望江楼的小二,一见是沈云,忙热情招呼了上来对着落势的沈方,视而不见
“沈大人,您来了还是老规矩么?”
“不,这次要个雅间把店里的特色都上一遍”
“好咧您请”
两人落座后,沈云见沈方面有怒色,想是为了方才小二冷落他之故
“大哥,不必介意”
沈方不情不愿地挤出一个“嗯”字这些人的看人下菜,更是加剧了他对沈云的矛盾一面他要开口求沈云给他疏通关系,一面他又看不起这个庶出的弟弟
沈云见这雅间位置不错,窗口望出去还能看到雾中如一条白练的大江,便发了会呆他知沈方今日必定有事要说,且多数不是什么好应之事,于是不想先起话头
拜沈三当日奢靡积的福,望江楼早就拿沈云当成贵客,上上下下都手脚麻利,不一会就把菜上齐
沈方低着头,沉默着手里细碎的小动作却出卖了他的情绪过了会,他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起身给沈云跪下
“三弟,大哥有一事相求”
“大哥,你先请起有什么话坐下好好说”沈云连忙扶起沈方,沈方顺势也就起来落了座他本就是形式之举,他为丞相公子时不怎么跪过人,更是没跪过他轻视的那些人此举,不过是为了后面开场
沈方终于吞吞吐吐的开口了,“三弟,你知道,大哥身上有终身不再录用朝廷的禁令”
“嗯”果真是这事,沈云内心深叹了一口气
“你可否想办法…”
“这...小弟也无能为力,这是先帝下的旨意”
“我听闻你于当今陛下有救命之恩你去求求陛下,这不过是改个禁令的事情”沈方急切的说道
他出生就是丞相公子,这么多年也没低声下气的求过谁他自认天生就是属于官场的,如今屈居在一个小书院里教书为生,他每日想到的都是在丞相府与父亲谋划布局的大日子他喜欢在政治风波中占据重要的一席之地,他喜欢的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感觉,而不是看人脸色,寄人篱下的做个教书郎
“大哥,你应该知道我们做臣子的,最忌讳的就是挟恩图报,何况是对当今天子”沈云站起来,一甩衣袖,背对着沈方,厉声说道,“若你有其他难处,小弟断然是义不容辞但这件事不必再说,小弟无能为力”沈云必须说开了断了他这个大哥的念想
沈方低着头,隐在阴影中的脸上却有一闪而过的阴鸷过了会抬起头,朝着沈云的背影笑笑说,“三弟说得对,是大哥要求过分了三弟就忘了我刚刚说的糊涂话把来喝酒喝酒,我们兄弟俩还不曾好好地把酒畅谈过”
沈云见沈方能想得通,也是松了一口气他原本想,按着沈方的性子,或许会不依不饶起来若是如此,他除了不断地开口拒绝,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也别无办法,毕竟亲缘为礼教最重
他转过身来,又和善地对沈方说道,“大哥若是有其他困难,小弟一定尽力,父亲临走前,希望我们在京城一切都好,彼此照拂”沈方无奈的笑了笑,说“三弟言重,明明是父亲托你照拂我哎,是我一时不能接受现今的身份,多想了来,喝酒” 沈方端起酒杯递给沈云
“我先干为敬”说着,沈方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多谢大哥”沈云也饮尽杯中之酒,酒划过喉咙只余一股辛辣的味道两人随意的拉了些家常聊,吃完就各自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云,龙之所能使为灵也然龙弗得云,无以神其灵矣”出自韩愈《杂说》
沈云中毒了
璟泽下朝得到消息的时候,心里顿时沉了下去,人几乎是六神无主地赶到了尚书府
“严煜,怎么回事”
“回陛下,子逸是中毒之状”
“他不是百毒不侵的体质么?怎会中毒?”
璟泽此刻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住满脸的急切,又还未理出头绪,问话也有些颠来倒去
严煜思及对沈云发的誓,顿了顿,只好回说,“这…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可他确实是中毒了”
“是什么毒?可解么?”
“是无色无味的毒,我...暂时还查不出是哪一种”说到此处,严煜也很是心虚,忙看了璟泽一眼,接着说道,“你先用落冥神功护住他的心脉,避免毒性游走”
严煜心里也很是沉重医家可以对症下药施针,然而这样的无色无味之毒最为歹毒,又最难追查本源中毒之人皆是无声无息失去生命体征而昏迷不醒,身体一日日地为霸道的毒性给侵蚀,直至最后毒渗进心脉殒命
凡是此类毒[药,解毒之法,亦是下毒之法若是下错了解药,便是等同加了一道催命符更为棘手的是,沈云体质又较常人弱上许多也故,即使查出是何种毒[药,他仍需费心考量下多少药去解哎,实在是难
“这种无色无味之毒必须追查到下毒之人,我才能配解药解毒之法,亦是下毒之法所以我不能冒然下药”
“朕知道了两日内,朕必给你个答复太医院药一应材尽管取用,务必照顾好他”璟泽一时竟忘了追问沈云的体质缘何会中毒
“微臣遵旨”
璟泽叫了暗卫出来吩咐一通后,自己并未离去,留坐在沈云的榻旁,整夜地陪着及至第二日的寅时,璟清见他早朝将至,仍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出言提醒
“六哥,已是寅时,你是否要准备早朝?”
璟泽听了此言,人却未动一分
《云暖晚泽》完本[古代架空]—— by:苏子由
作者:苏子由 录入:0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