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好在这孩子每日只在傍晚之后才开始折腾父亲的身体,沈云便趁白日里补上些许时辰的觉,人却还是一天天地在消瘦
他身体异样,虽隐藏的很好,但和沈桓父子连心,孩子还是看出了一些,却手足无措地不知该做些什么而苍竹,在几次看到沈云捂着小腹疼出一身汗以及食欲的清减,也敏感地察觉到了
只是他见沈云日日有所重思的样子,知道自家少爷必定还未有所抉择,他也不便说什么话他想着沈云对那位的心意,也大概猜到个结果,暗自地已开始为沈云做些远行的准备
在沈云左右为难的时候,一件喜事冲淡了他些许忧愁璟泽下旨赐婚,将顾思思赐给西北大将军蓝延年为妻,另封三品诰命,择吉日迎娶过门蓝延年接了旨,自是喜不胜收再看他母亲的脸色,阴晴不定,便又有些诚惶诚恐
蓝延年的母亲,早年就守了寡但蓝老夫人是一个下得了决心的人,对膝下唯一的儿子很是严厉教导,蓝延年也未令她失望,小小年纪就考取了功名到了儿子定亲的年纪,虽说对顾家不甚满意,但因着顾思思长相出挑,当日才肯应了媒人后来,顾家悔婚,顾思思又入了那等烟花之地,她便连礼钱都不要,也要尽早与顾家撇清关系
蓝延年自西南回来后,已是副将军的身家,上门求亲的人也是够挑拣的谁知,她的儿子死心眼,当日认定了顾思思,说什么都不肯松口甚至不惜辗转随当今圣上御驾亲征至西北荒漠之地,逃避此事
每年回京述职,除了看顾她这个老母亲,便就去顾思思家拜访朝中知道的人不在少数,背地里笑话的亦不再少数其实,自顾思思亲自上门还清礼钱时起,她就对这个女孩儿有了些怜悯顾思思在青楼的清名,她也不是不知道自那怡红院出来后,做的善事领养的孩子,令她这个守寡多年的老妇,生出点敬佩之心
只是,无论再如何欣赏,也只是欣赏真要说到婚配给儿子,她万万是不愿意的如今她的儿子,靠自己奋力拼搏直到西北大将军的身份,朝中武将皆以他马首是瞻她要求也不高,只需儿子找个身家清白门当户对的人家,无奈他的儿子钻在牛角尖里,始终不肯出来
早年守寡以儿子为中心的她,自然不会去怪儿子于是,一腔的怨气都冲着顾思思发作只是,她又不想和顾思思扯上关系,便暗中用蓝老夫人的身份叫些人去过顾思思开的饼店里闹事
如今这圣旨赐婚,她一个不大识字的妇人,只觉得这是对蓝家的侮辱,将一个烟花女子婚赐给一个大将军,还给了正妻的身份她并不懂这三品诰命意味着什么
然而,这道圣旨对顾思思来说,意味着她不必背负着蜚声,反而是带着无上的荣耀嫁入蓝家顾思思接旨之时,饶是见惯了各式场面的她,也是大吃一惊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这样的好事落在她的头上自她当日被父亲卖入妓]院起,她就知道,这一辈子她无法活出正常人的体面
只是,聪明如顾思思,只需略略想一想,便明白这当中必定有沈云的功劳她接了旨,回屋备了一盒精致的点心,便来了沈云的家,正巧遇上要离开的璟泽,她略有犹豫,最后只福了一礼,两人擦肩而过
说来也巧,璟泽来沈云家的这段时间,思思从未与他罩过面每回璟泽来,沈云怕街坊好奇来探听,因此都家门紧闭,思思自然明白,也很是识趣从不来打扰,也让顾小龙不要冒然进来因此,这是两人在沈家第一次打上照面
“逸之,方才出去的是沈公子么?”
闻言,沈云才想到,四年前思思是在尚书府里见过璟泽的只是,方才璟泽冷淡,想来也是不意提起或是忘记了那么,他沈云也该做个识时务的人
“不是,方才那位是李公子”
“是么...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绝色之人幸好方才我没有叫出口,我想着那位沈公子是一头的黑发,又还年轻,不至于四年间全白了而且气质也不太一样”
“嗯哦,对了,我这应当要恭喜思思了啊”
璟泽正走到门外,听到第一句问话,脚步顿了一顿,没有回屋那日,在上林苑他见到沈逸之和蓝延年骑马并行,又一路谈笑风生,这场面看得他说不上的难受,便骑着马远远地跟着,凭他过人的耳力偷听二人的谈话
听完之后,他想到沈桓与他讲的,说想要个娘亲来照顾他爹爹,还曾说觉得他们邻居思思姑姑很不错,璟泽顿时就决定要成全蓝延年和顾思思不过是些门第障碍,没什么难以逾越的放在沈逸之身边,他才不安心,深怕有一天沈逸之和顾思思真成了一家人
顾思思自是十分激动,其实她心系蓝延年多年在怡红院一直守着贞洁,除了是不希望自己自此堕落,对着蓝延年也是存着几分侥幸和期待只是人言可畏,她从未想过蓝延年能走的如此高,以及蓝老夫人对她的芥蒂如此之深蓝老夫人暗中命人搞得鬼,她都是知道的只是,的确是顾家亏欠了蓝家,她的父亲虽已经过世,父债女还的道理她是逃避不得的
“逸之,我...我真的不知该如何谢你”
“不...这事确实不是我的功劳”
这事他原想找个合适的时间和借口求璟泽,只是他虽拍了胸脯保证,但这多管闲事之事着实很难开口他以为这是蓝延年请求赐得婚
顾思思面有惑色,蓝延年待她之事,朝中的确有不少人知道,只是都是暗中笑话蓝延年,唯有沈云是支持鼓励他们的
“我想或许是蓝将军开口求得旨毕竟,他在当今圣上心目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不,我了解延年,他为人耿直,又不结交朝中党贵,是不可能想到这条路的”
“那...可我确实什么都没做”
两人正说话之时,蓝延年疾奔至顾思思家中在经过沈云家门口,发现顾思思在,便风风火火地进来了顾思思看着这未来的夫婿,竟有几分羞涩从袖中掏出绣帕,又有些不好意思递给蓝延年,想要放回去
沈云见状,出口说道,又用眼神示意蓝延年
“蓝将军,先擦擦汗把这大冬天跑出一身汗,可是不容易”
蓝延年顺着沈云的眼神便看到思思手中抓着的绣帕,连忙接了过来,两人手触上的一刹那,都面红羞涩地急急忙忙放开了
沈云在一旁看得心情大好
蓝延年终于想起来自己飞奔前来的正事,像沈云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沈公子,蓝某多谢你的成全”
沈云忙是扶起蓝延年,惊讶地问道,
“蓝将军不是你自己开口求得恩典么?”
蓝延年闻言,也是一脸疑惑当日,沈逸之拍胸脯于他保证会说通思思,他无故十分信任这位布衣所言才过了半个月,就有赐婚的圣旨下来,这难道不是沈逸之的功劳?
“不,蓝某并未开口求过”
沈云也是有些疑惑,只是不管如何,这桩玉成好事,自是值得庆贺的
“那便不去管了,总之要祝福二位,天作之合”
三人坐在一处聊了会,沈云送他们出了门,看着顾思思和蓝延年牵手的背影,心情如这冬日的暖阳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小泽醋缸翻了,这是第一回 合
五十二、
沈云后来再仔细一想,推测或许是自家儿子的功劳他知道沈桓是打从心底里喜欢顾思思,尤其是有了宫里那位柳姑姑做对比之后又知道蓝延年和顾思思的事情,兴许择好时机在他父皇面前说上了几句按着璟泽对沈桓的宠爱,又加上蓝延年这几年的表现甚得君心,他或许才下旨赐了婚
圣旨下来后,请了官媒定下了好日子,蓝延年携顾思思一道上门郑重地像沈云表达谢意当日,沈云虽否认了插手管这事,但两人回家后思来想去都觉得这件事应当是沈云促成的,还是带着厚礼和心意来谢谢这位大恩人
这日,璟泽也在自上林苑回来后,璟泽来的次数比之以前少了些,且对着沈云的态度又不像在上林苑那几日,反倒是有些矛盾的情绪沈云无暇顾及,他自己一腔的心事蓝延年进屋第一眼就见到璟泽,立马屈身下跪,行了君臣之礼他只猜测沈云与璟泽的交情不一般,不曾想到沈云的面子如此之大,让宫里那位御驾亲临
跪在地上,蓝延年与顾思思都低着头不敢多话原是要来感谢的,现在却一室的冷场此时沈云坐在璟泽身旁,看这场面对着璟泽有一肚子的腹诽,又不好开口赶人
“爱卿起身罢朕就在此恭贺爱卿了”
璟泽放下茶杯,甚有威仪的开口说道
“谢主隆恩”
蓝延年扶着顾思思起身后,两人拘束地站在一旁
“坐罢今日来逸之家何事”
这话本该是沈云开口问,璟泽这一句越俎代庖,拿自己当沈家的主人
“我和思思来谢谢沈公子的大恩”
“不,真的不是我”沈云立马否认,他并非推脱矫情,确实不是他所为
“嗯,你们确实该好好谢谢他若非有他,朕并不知道爱卿已心有所属”
“...”沈云无奈地看了眼璟泽
蓝延年和顾思思听得这一句,互看一眼,像沈云一道行了一个大礼
这时,一阵冬风刮过小院,刮起一阵松柏之声沈云看到院中那颗参天的松柏,又看见林中的绿绮琴琴穗被吹得一阵缭乱,想起了那一曲《止水》,那一双手,那个轮椅上的青年,喃喃地出口道
“人生数十载春秋,如白驹过隙,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是最值得珍惜之事 ”
蓦然回过神,见到二人跪倒在地,连忙一一扶起,也不再否认思思见璟泽在场,与沈云寒暄了两句,便识趣地拉着蓝延年回去了
“逸之,方才你想起了谁?”
“什么?”
璟泽深深地看了一眼,沈云才想起自己方才无意识出口的话
“陛下,我想起了我故去的...”
“好了,不要再说了,朕不准你想她”
璟泽听得半句,厉声打断掉,他就知道沈逸之又要说想起了桓儿的娘亲,他不想听
“...”
沈云只是想说想起了故去的友人
“陛下,思思和蓝延年之事,我并未出一份力,何故陛下要将这功劳归于我”
“蓝爱卿是难得的将才,朕希望他能做一个好臣子,自然也该关心关心他的家事顾姑娘虽说入过烟花之地,只是清名响亮,洁身自好才子爱佳人,朕自然要促成好事”
“...”
沈云还是没从这里面听出为何功劳要归给他的说法揣摩再三,还是没明白有些感慨,久不在官场混,审时度势的本事都忘得精光
璟泽促成这桩姻缘的本意自然是不能让沈逸之知道的,故意卖个君威,他直觉沈逸之不会追问果然,沈云犹豫再三没再问下去
蓝延年大婚之日,璟泽到了一到,让将军府蓬荜生辉,也让朝中众人心思越发的活络起来,要拉拢这位红人将军沈云自然也受邀出席婚宴,见到了不少当日在西南的战友,席间也听到了许多人的近况,心中又是一番感慨
再说顾思思,当日蓝老夫人知道三品诰命意味着什么后,心里害怕顾思思报复为难于她然而,顾思思进门后,相夫教子,对她礼敬有佳,蓝老夫人也就逐渐放下了种种心坎
夫妇两人恩爱甜蜜,开枝散叶三年里顾思思为蓝家添了一子一女,一大家人和乐融融顾思思并未因亲生孩儿出生,而冷落了顾小龙,自思思为小龙添了几位弟妹后,小龙也越发有了做哥哥的自觉,凡事以身作则起来再说顾小龙,本就是好动的性子,随着思思到了蓝家后,跟着蓝延年学了正统的兵家本领,后来成了正阳帝的一员猛将
沈云了却这一桩故人的心事,心里也十分宽慰近来,他身体上的反应越来越烈,晚上睡下去后,第二日醒来,床单必定是汗湿一大片的睡不踏实,白日里也就有些萎靡,连管回春堂的精力都拿不出来苍竹见自家少爷如此,又劝不上,给沈云买了西海园的戏票,期望他能散散心当日,在相府里做沈三公子时,苍竹发现沈云其他事有些三分真,七分假,倒是真的爱看京戏
沈云知道苍竹苦心,也不忍拂了心意,便去看了几场苍竹给沈云买的戏票,包了前排一雅座,票价儿并不便宜,只是沈家不管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都不差钱这在官员遍地,富豪遍城的汴京并不算得招摇,只是一连看了几场,旁边坐的都是同一个人,这就是说不上的巧合了
原来坐在沈云边上的正是北离最大的皇商曹家的当家曹濂而曹濂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自然具备一切成功商人该有的潜质以他的眼光,一连和一人同座几次,便就有了个直觉打听一二,便知道沈云长期包了这个雅座,又是十分低调挖不出背景的,月内却只来三四场,显然是不差钱儿的主在京城,不差钱的又十分低调的都是他曹濂喜欢结交的对象
在曹濂主动与沈云搭话后,沈云出于客套,总是不多不少回上一两句关系就是这样不咸不淡这日,台上演着《牡丹劫》,这是沈云最喜欢的一部剧,而正巧也是曹濂最喜欢的,两人便有了一番共鸣
“沈公子也爱这部剧?”
“嗯,《牡丹劫》故事动人,这戏班也演得好尤其是那青衣的唱功,不拘一格,纵横如意”
“是啊,可惜唱的再好,不过是个下九流”
沈云看了眼曹濂,发现他面色复杂近来,他和曹濂一道也看了几段戏,偶尔聊上几句,看得出这曹公子也是个懂戏的人,不知今日为何说出这般俗话来
“戏子虽被视为下九流,只是要唱好戏,并不是容易之事像方才那位演湘灵的,我相信他除了练好功以外,自己本身也有丰富的情感这些就要与品茶,绸缎,檀香一些生活琐碎联系起来这些既是俗常的生活享受,又是对梨园精神的自然理解与精细品味当在意这些细节直到深入骨髓时,才会有戏中的气质,风格,情调,韵味等等所谓三教九流之分,不过是些好事之人定出来的不知曹公子是何见解”
这是曹濂第一次听到沈云对着他讲如此长的一段话,这段时间他接触下来,觉得沈云颇有些冷心冷情,此时不免错愕待到听完,细细品味,才知沈云是个中行家高手
他本是曹家这一代的庶子,他的娘亲是他爹爹的偏房,原先是梨园里的一个青衣年华正好时,她想继续唱戏,却被所有人劝得从了良嫁给当时他的父亲——曹家掌家的为妾后,她只能闲暇时对着自己的儿子唱上几句所以曹濂自小就爱戏
沈云正是说道动情处,便自顾自接了下去
“那对一餐饭、一杯茶、一炉香、一块玉的陶醉把玩,对俗常几近挑剔的精致,是梨园之人生命热情的承载,那些琐碎,并不单纯是衣食住行的日常,而是不断发现美的过程有痴迷、有钟情,也就有了性情的深,生命的深”
曹濂想到他的母亲那一辈子追求的精致,正如沈云话中所言,这也是直接导致他的父亲后来十分厌烦他母亲的重要原因他看到他娘亲的悲哀,因此对这行当很有矛盾的情绪他作为儿子,作为爱戏之人,能理解这样的情怀但作为一个曹氏一族的掌家者,却十分厌烦这样的挑剔便皱起眉,抱怨了一句
“这样的人,对旁人却是个负担
《云暖晚泽》完本[古代架空]—— by:苏子由
作者:苏子由 录入:0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