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雪红》完本[古代架空]—— by:牧葵

作者:牧葵  录入:06-08

车程又继续了半日,次日一早,便有宴国的信使送来消息

「公主,宴君要来亲自接您了!」 阿碧难掩兴奋地跑到常安面前

一国之君,亲自来迎接他的新娘

常安公主忽地有了踏实感,父王临行前有道,封后一事,似乎是真的

常安不明白黎国对战事的影响力,但她听阿碧的禀报,便觉得宴君应该是个温柔的人

她不自觉地展露笑颜,阿碧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

告诉了她后又跑车帐外,上上下下把消息和随行的人全说了一遍

常安笑看着她活泼的婢女,一行人又走了十几哩路

走至一处山谷边,果真远远地见一马队扬尘而来

带头的青年玄黑衣袍,高鼻深目生得奇俊无比

阿碧并非第一次见北国人,却不知北国那些成日只会纵马扬歌的男人中,还能有个这样的儒雅书生

说是书生,似乎也不妥贴,眉宇间的英气和熟练的御马姿态并不违和,首次照面,她便认定,公主的丈夫苏少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那么她便放心了

「殿下,宴君来了!」 她回头喊她的主子,常安公主匆匆忙忙地下了马车,见自己的丈夫,盈盈便是一拜

衣袍未及沾地她便被一只手扶住,修长的指头扣着她手臂,旋即头顶上落下一道声音,低沉而温柔: 「别弄脏妳这身衣服

」 常安公主有些目眩,她看见那人衣上的花纹,是素雅的莲花

外袍下露出一身劲装,腰间挂有配剑

她形容不上来这男人的形象,但总觉拉住自己的手很暖、且有力

她慢慢地抬起头,正眼看向苏少迟

她没来得及看见她夫君长什么样子,眼前一阵模糊,便再也没有清楚过

胸前的热度,让从小于宫中被当作掌上明珠成长的常安感到困惑,原来这就是痛吗?她到死前才体会到这种感觉

一截刀尖刺破了她最喜欢的衣裳

耳边恍惚听见阿碧的尖叫,怎么……常安公主欲转头察看,却再也动不了

她软倒下去,那只手抢上去扶住她,但阻止不了她胸口汩汩涌出的血 捉刺客!有人在很远的地方这样大喊

常安听不到了

「他在那里!」 苏少迟一手托住常安,一手反射地按在剑柄上

可不等他看黎国公主的伤势,手里一沉,他便知道她的生命已无可挽回

他不愿让尸身就这样摔在泥地上,于是跪在原地没动,可他见到了那个飞刀的刺客,站在一株野月季下,空手任凭宴黎两国的士兵将他团团包围

苏少迟手上沾满了常安的血,他看见,漫山遍野的绿意,衬托得月季花格外得红

整个山谷飘散着异香,连一团慌乱的兵马都遮挡不了最寂静的一张脸

那人儿静立花下,直直地看着他

短发劲装是熟悉的打扮,眼里轻动的粼粼波纹也还是那南国他方

士兵吆喝着,持着□□把他困在一处,现场吵杂得很

高处的树影间似乎有窜动的人影,看起来像来支持诛银的

但,那人好像谁也没见到,兀自歪过脑袋,隔着重重阻挡,薄唇轻启,他对着苏少迟唱: 山川何来死生?君看这风花景色、水乡伊人,江湖都不必过问

苏少迟身子狠狠一顿,将常安公主交入已哭得不成人形的阿碧手上

众人为他让开了路,他极为缓慢地走向诛银

「陛下……」 他未响应任何一声呼唤,来到诛银眼前

这花开得真好,人却瘦得他快要认不得

疏淡的眉间没有情绪,诛银看苏少迟,苏少迟也看着他

端详那张脸,苏少迟不忍地闭了闭眼睛

他默然地拔出配剑,贯穿了那人的胸膛!

自当时起,李青开眼闭眼都是那幅画面

他不懂,分明一切本已算计好

自己的人手实时到了,可他们要劫走的对象只是站在那儿

他不懂,李熙站得端端正正,像在看花、又好像在看宴国那名君王

长剑贯胸而入时,他不懂,为何李熙跌入苏少迟怀里的样子彷佛恋人相拥,月季花下他们身上的血腥都作了红妆,不是杀伐──而是天意缀点的花嫁

李熙那身大红衣裳,艳目得几乎无法逼视

一切、一切,李青不能明白,下令撤退时他脑海里没有计划破灭的挫败,只有一股莫名的心悸

他感觉──李熙早就预想好了

他甚至不必去抢他弟弟的尸身,因为在苏少迟臂弯里,那个人那么放松

一如他心上已无人世沉浮

「啊……啊啊……」 李青在回赶祺国的马车上抱头痛哭

他失败了,且失去了他的至亲

他本想把眼光放得更远,藉诛银的手使宴黎两国交恶,为大祺立下一统天下的大功

假设好的剧本他想不出哪里出了问题,肯定有个环节错了…… 为什么李熙不愿意走? 他不是不明白,可又不愿想明白

李熙最后唱的,是他很多年前同苏少迟哼过的调子

当年水乡一面,他偏成了最没把那时的相识当一回事的人

他想到李熙作为替身可能吃的苦,却没想到他在那人身边可能倾注的感情! 「怎么会这样──」 李青自知软弱,从小缠身的疾病使他半点苦楚都吃不得

可明明两年前拿到解药后,他便习武,决定要一并肩负起李家的责任

此时,泪珠却不争气地由指缝间掉落,李青在摇晃的马车中不停地哭泣

哭一哭,车身顿了一下,李家的老管家把身子探入帘帐,给自家的二公子递上一条手帕

并不安慰,管家只是看他用力地抹泪

半年之内,父亲、大哥、与三弟先后离开,如今李家,当真剩他一人了

「管家,你说之后,咱们家会怎么样?」 老管家踌躇了片刻,似乎不该在这时提起某些话,可李青既然问了,他便幽幽地叹了口气道: 「公子,这话您可能不愿意听……车队离开祺国已有四日,而李熙公子的死讯不刻便会传回国内,咱们得先想法子把老夫人和小姐接出来

」 「你先进来坐

说仔细点

」 李青把他拉上车座,老管家弯着身子,尽量挪得远了些

李青却无助地挨了过去,泪眼婆娑地看他,慌到没了主意

老管家被他看得也一阵悲从中来

他半辈子侍奉李家,转瞬之间,落得白发人送黑发人

只记得当初三兄弟在宅邸中各自成长的时光,他的伤痛并不比李青来得少

「……宴国有了李熙公子的尸首,便能印证他出身祺国李家的身分

不能指望宴黎交恶了,到这一步,恐怕两国联军已成定局

大祺的局势落入危急之中,而李家再待下去,难免被究责

」 「你是说,陛下不但抄门、还可能将我们诛连全族?」 老管家愣了下,表情忽地变得苍凉

李青问得天真,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却露出苦涩的笑容

「您说……女君几时将李家放在心上?所有望族世家到这一代都不过如此!利用到什么都不剩、终逃不过被铲除的命运,她一女子,好不容易拿到这君位,是想把天下全收归自己手心里!」 李青呆呆地听着这番痛心疾首的话,确实,谢寻婉骗了他

他本来也不信任这位君主

也许,他本来是有一点点将大祺放在心上的,觉得要保李家,还是在祺国好

这一下子女君却成了他们首要的威胁

那要逃,他们当然得逃

「可是,李家三方都得罪了,即便能早一步离开,我们又能去那儿呢?总不能躲一辈子

」 他的思绪清楚起来,不再哭了,但新的危难仍让他无法松开眉头

老管家欲言又止,他察觉到后便急急地拉住他

存亡之秋,李青亟需他人的意见

「吾是有一计,至少能在战后保全一家人,只是──」 「你说!不管是什么、都先别顾虑了!」 李青心底焦急,这一句话也似让管家铁下心

只见老者沉痛地闭上眼,一字一句,把那不得不为的打算说给他听…… 烽火连三月

随着黎国出兵,宴黎两国的兵力于平堤山下集结

宴君苏少迟亲自至前线调度,从平堤山行军寒关北道、再由寒关北道至祺国境内的大雁陵,一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原本不被看好的宴君在沙场中杀出了「战帝」之名,连黎国国君都不禁欣慰,这未成的女婿算是没辜负了亡女

中途亲信易寂嫣行刺,也被宴君的剑斩于马下

以孤马率千军之姿,一副面具遮住了苏少迟的脸,战帝在胜利中便无喜无哀

严厉的军法让所行之处的百姓免遭浩劫

人们以为他待民慈悲,国内的舆论也随之翻盘

都道苏少迟其实是位贤君,放在身边的南人一死,什么事都好了,老臣们看他越看越心服

至于祺国,负隅顽抗,最终仍难躲过兵临城下的一天

那日,艳阳高照

闲梦芳春已远、这夏仍在,花月好似正春风

满城飞絮混轻尘,混的是马蹄扬起的尘土

城墙畔的兰河不受烽烟沾染,岸边系着几叶木舟、兀自随着波纹上下摆荡

有笛声、亦有战鼓声声摧人,但战鼓先止了,剩下一群南国少年隔江犹唱

祺国不剩一兵半卒,苏少迟不急着攻城,命士兵在皇城外扎营

他一人始终铁甲未卸地站在城门外,站了几个时辰,女君终于在宫人的簇拥下出城

苏少迟第一次看见这位让他失去许多的女君

谢寻婉,比他想象中的模样年轻了许多

脱下皇袍,素雅得像个寻常姑娘,唯有腰间锋利的弯刀的映着眉宇中的丁点冷色,她走出人群,站到群众为两人空出的一块地方上

足踏之处是放下的城门、与澄净清澈的兰河

身边是百姓的万双眼睛、和头顶上最后一面大祺的锦旗

她提刀,无声邀战,苏少迟应了她最后的自尊,拦住己方的兵马,独自上前

天地为之肃静,战帝卸甲,身上所著是一套深红劲装

「承让了

」 刀剑出鞘,谢寻婉一开头就采取守势,等待苏少迟主动进攻

苏少迟未有一言,提剑便一套「踏雪寻梅」,走的剑路是以轻巧著称

他先两步欺近对方,平淡地刺去,当女君提刀横挡,剑尖以刁钻的角度绕了个弯,直逼敌人面门

女君轻叹了声「好」!起手那套桃花舞,将苏少迟逼开

她一挪动脚步,身周便是个无法靠近的圆

太极八卦在脚下踏得风声鹤舞,是防守也是进攻,苏少迟退一步,她便上前一步

他不知诛银也在时明宫里舞过这套刀法

只觉得谢寻婉身姿摇曳飘忽,将冷冽的刀锋化成了绕指温柔

这刀是绵的,柔软得像水似、杀机也是绵的,藏在倩影无踪之间

苏少迟一个闪神,肩头挨了一划

所幸他实时退开,划开的口子并不深

他掩于面具下的脸庞让人难以判读他此刻的情绪,很快地补上破绽,他在谢寻婉的太极步中以虚实交错的刺、平砍等动作,试探这套刀法可攻破的点

出剑灵巧不失沉稳,旁人看来,高手过招每一招都像平凡无奇

其中玄机只有局中两人晓得,不一盏茶的时间,女君后背已出了满身冷汗

她刀法华丽,刀舞的是八卦规律、生生不息

但苏少迟的剑……该如何形容?是死寂的,见无常后生出了绝望,如若古井枯水,一生一灭都要止息

谢寻婉在对招中产生了某种错觉:苏少迟并非来拿她的人头

他来,悼念锦绣水乡、与自己信马由疆的年少光阴

一念之差! 苏少迟寻得可趁之机,在谢寻婉刀挥至前胸时矮身从她下盘攻破

刀路一乱,接着便由他收拾,他剑锋抬起,未有迟疑地斩下谢寻婉的右手

一截断掌随着弯刀飞出── 全场哗然,断手落入了兰河中

血迹晕开又被冲淡,河底的鱼争相抢食人肉,不过眨眼便没了踪影,剩一把刀随波逐流地,慢慢地离开众人的视线

女君晃了下身子,并不跪,剑尖指到了她颈项,她不过高傲地抬起下巴,仰头凝望那面大祺锦旗

苏少迟注意到她的目光,头也不回地向部下命令道: 「将那面旗拆了

」 迅速地便有几个士兵爬到城墙上,一人一刀,将大旗割得支离破碎

谢寻婉双目瞠圆,于焉闭上眼睛

她的王国、她的野心、她的一生,都随这面旗轰然落下,最后她只有一个疑惑,以唯有苏少迟能听见的音量问: 「你,不问我李家的下落?」 苏少迟剑锋一颤,面具下的声音沉沉

「人都在我这儿了

」 谢寻婉诧异,旋即释然

苏少迟手里的剑耀映着南国碧蓝如洗的天空,手起、剑落

血溅破碎的锦旗,不远处传来了士兵们的欢呼,恍惚得有些不真实

苏少迟欲拭剑,顿了下,终只是扶正了面具

雕栏碧影、爱恨斟酌,一寸焦土一寸生

随着夏去秋来,万事归于平静

这日,萧索中仍见池中几尾游鱼懒洋洋地转着圈儿

宴君在户外的石桌上打磨配剑,贴身服侍的小官替他送来日前南人上呈的果子

尘归尘、土归土,不过都在眨眼间

时明宫被重新整修了一番,作为帝王的寝居,扩增的前院多了池塘造景、假山与花园

原先的空地设了石椅矮桌,供苏少迟在寝居内批奏政事

宫墙高筑,下人全换了一批

整个时明宫唯独一株月季如旧,今年的开花时季相当短,尚未入冬树枝上便一片光秃

上奏的折子一叠叠被搬进来、又一叠叠送出去

近日好不容易闲暇下来,苏少迟总算有时间亲手打磨配剑

当小官走近,他才抬起头,放下手里的磨刀石,看矮小个头的青衣少年笑着把瓷盘放到面前

「叩」的声,入目李青的脸,红润的双颊气色极佳,衬得秀丽的眉眼更加温婉

他真美──这一念头掠过苏少迟脑海

他点了点头,抬起下巴示意李青先行尝过盘中物

「只是寻常的李子而已,在南方,挺常见的

」 李青伸手抓了一颗果子,凑到嘴边咬了一口

果肉里的汁液流出他唇瓣,他慌忙地用袖子抹掉,抬头才发现苏少迟正静静地看他

「……陛下?」 他眨了眨眼,一双眸子清得像池水

苏少迟微笑地摇了摇头,并不碰盘子

目光一直未从李青脸上移开,看得后者都不禁有些别扭,咬了半颗的李子捏在手中,便扭捏地退后几步

聪明如李青,看得懂苏少迟眼底的柔情,清楚地知道对方的所思所想

水乡惊鸿一眼,他们阔别数载,而今他国破家亡、他皇袍加身,却终于得以在一起

有苏少迟保护,李青不必再忧虑自己和妹妹的安全,只管躲好人们眼目、只管与一人相守

他红着脸躲开苏少迟的眼光,两手都紧捏着那颗李子,弄得十指都湿答答的

「朕在想,这既是南方的产物,你未免睹物思乡?」 「不,不会的

我能待在陛下身边──」 哪儿都是故乡

李青小声地说着,偷看宴君脸色,苏少迟冲着他笑笑,他又赶紧移开眼

一方面难为情、一方面是瞥见了苏少迟搁在桌上的剑,想起剑下所亡之千万人,他总觉得那剑光寒得渗人

偏偏苏少迟哪壶不开提哪壶,支着下颔,便轻叹道: 「若不是命运弄人、谢寻婉和你那弟弟从中作局,咱们本也不必分隔这么长的时间

」 李青哑住半晌,不自觉地垂下眼睛

手里的李子被他捏破了果肉,渗出的汁水落到脚尖上

「我倒认为最后能回到陛下身边,便是我最完满的结局

」 苏少迟转看向池中,以笑应之

复又抬眼看向天边橘红的斜阳,李青「啊」了一声,丢下李子急急地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事

「都这时辰了,瞧我,真笨得……」 他从布包中抽出一把短匕首、和一个小碟子捧在手中

苏少迟站起身,上前替他拿住碟子,李青用匕首对准了自己的指头,熟练地划过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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