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股错觉,其实这人什么都知道,而他心底哪里还有那一面之缘的南国少年?分明镜花水月一南柯,其中巧笑倩兮的都是诛银!
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宴君看着他,却依旧平静又残忍地,道出了李青而今赖以为生的说辞──
「当时真是无限温柔可惜了,哪知他是个为刺朕而来的骗子」
「真是疯了!」
宴君与药官一走,青璇宫内便传出陶碗摔碎的声响欧阳临踢倒了屏风,把房里能找到的东西都摔了个遍诛银呆呆地坐在榻上看他一对上眼神,欧阳临怒不可扼地冲到他眼前
他揪起诛银的衣领,不顾后者挥舞手脚挣扎,以单手将他硬生生地举到空中
「你可知你干得好事?当时我可是一心关照你……结果呢?落得被关在这鬼地方!什么成全?我与你?都要疯了!你倒是说几句话啊,让陛下放我出去──」
诛银被他晃得头昏脑胀,自然应不出半个字欧阳临气急,狠狠地将他推回榻上,诛银轻哼了声晨曦微亮,照出不易清扫的角落处一层薄薄的灰欧阳临接着转身找寻其中可供发泄的东西,砸了个花瓶,碎片溅至墙上,随后反弹滑入了床脚下
床底某样东西反射出冰凉的光,他「啊哈?」地一声疑问不顾满地狼藉便趴了下去,上头,诛银手紧捉着被单,茫然地看着他把半个身子钻入榻下
「你瞧瞧,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被迫在这空荡的皇宫里对着一个疯子,不论如何大喊、吼叫,冷清的青璇宫内外都没个能注意到的人这样的日子,逼得欧阳临也近半疯他七手八脚地爬起来,挥着手里的刚摸到的短刃
「看,看清楚了!要我和你在这里枯耗一辈子,不如我们同归于尽!你满意了吧?你们逼我至这一步的!我不过当时代表门客们关心你,你这不识相的祸东西──」
寒茫高举过头顶,诛银的目光不由地跟随着他的手移动欧阳临在笑、又像在哭,扭曲着脸胡乱挥着短刃,嘴里重复咒骂的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
「我杀了你!」
欧阳临以变质的嗓音哭吼着,诛银一个机灵,猛地扑向他他一把抱住了欧阳临的腿,嘴巴一张一阖地,哆哆嗦嗦地吐出半句话
「别……拿走我的……手脚尝尝南人细小的身子吧……拜托,我和你换……」
病到压根分不清时空了,欧阳临浑身一顿,满脸古怪地看着他这下他反而清醒了些,试探地、将短刃贴到诛银肩上
只见他紧拉着自己的衣脚,苍白的小脸上,双目紧闭,嘴里还在重复一样的话
「你试试、就先试试看……求你,拜托!」
「哈?」
欧阳临憎恶地丢开短刃,想把诛银从自己身上拽下来,对方却像溺水之人抱住浮木般紧紧不放骸骨一样,身体抖得厉害欧阳临抬起手,往他脸上便是一巴掌,诛银的脸被打偏一边,「嗷」地惨叫了声
反手,又是一耳光,哪知道诛银还不撒手欧阳临干脆手握成拳,把怒气全往他身上招呼去诛银终于挨不住了,抱着头「咚」地跪到他脚边,但仍不见他逃,口中还在喋喋不休
「拜托、拜托,别拿走我的手脚……」
欧阳临怒极反笑,听诛银那些话,也亏他说得下去──贱东西!他扯着诛银的头发把他按回榻上,他说什么来着?尝尝南人的身子?好、好!他就成全他!
他撕碎了诛银单薄的外衫,手毫无顾忌地压在那人儿受伤的胸前诛银到这时反而不吭声了,乖静得很异常,睁着微凸的眼睛看他欧阳临对男色从来敬谢不敏,因此他在另一人身上胡乱摸索了一下,找到入口,他一咬牙便用手探了进去
「咿呀──!」
诛银的哀鸣中,他插(你坏坏)入了四指只觉得这家伙体(坏透了)内又干又涩,紧得像要把他逼退那股力道催涨了欧阳临残(哼叽)虐他的欲(小拳拳捶你)望,他像徒手破岩那般,纯靠蛮劲地、让整只手掌没入那绝无可能容纳的穴(QA□□Q)口内
诛银边惨叫边手脚并用地往床榻内侧躲,可日头苍白,这蒙尘的宫中又哪有他可躲的空间?身下撕裂处绽开了朵朵血花,欧阳临不放过他,跟着爬上了床
红泪如朱砂,凄厉至声渐衰弱
「山川何来死生?君看这风花景色、锦绣小城,江湖都不必过问──不必过问!」
没人晓得他用沙哑的嗓子在哭唱着什么
时序入冬
相较于南方,北国的冬日从来不是什么教人好过的时节时日长了,诛银那穿过胸前的剑伤以缓慢的速度结痂、长出新肉终究是个要活的人,在许多数不清的折磨中,他活到这一刻,未必便是幸运的
陈家的药方可以停了,改用些温和的方子,与好转的伤口相反,诛银的精神状况一直停留在痴呆中热水、暖炉、顶级的黑沉香,滋补的食材一样样地送进去,却好像半点作用都没发挥在那人身上苏少迟不减耐性地夜夜造访,心口越疼越倦、越倦也越疼
该庆幸与否?他与他而今终于能说上几句话了尽管只是苏少迟自言自语,在榻边同诛银由这天下事说到宫里琐事,有时诛银觉得冷,往他身上挨个几寸,他也是欣慰的,把话头顿了一顿,便忍不住轻轻握了下被单上的小手
一日雪停天晴,苏少迟趁了白日意外空出的一段时间,来到青璇宫,亲自带诛银至前庭走走
欧阳临待在室内,苏少迟也不把他放在心上用大衣里里外外地将诛银裹成了个粽子,他发现这人不知是否因卧床许久,腿脚竟不太能走动
于是他抱着诛银,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走出青璇宫,天地间白茫耀眼的反光使那人一时睁不开眼睛苏少迟体谅地在屋檐下站了站,待他先适应顶上倾斜垂落的影子,接着才踏入雪中
看诛银翕动鼻翼,彷佛许久未闻见户外新鲜的空气,苏少迟静静地站了会儿才对着臂怀上的人道:
「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吧?你好好养病,再过阵子便能自己出来走走了外头……人心太恶朕让人重新整修整修这里,你便同欧阳临住着、一块儿作伴吧?」
诛银不应声,在看青璇宫瓦上一片摇摇欲坠的雪果真,那雪没过片刻便跌了下来,溅起的雪花高高地飞到诛银鼻尖他冻了下,不禁皱起鼻子、用力地甩了甩脑袋,像小动物般
苏少迟看他,若当年是他们于南国相逢,什么事都未有,诛银大概便是这样憨态可掬的年纪如今……什么都不堪说,还道当年,简直可笑
「李家之事、没能替你保住你妹妹,朕实在对不起你可你也许能这样想,如此世上已经再没有你须为之牺牲受伤的东西不妨看淡点,你和欧阳临的日子,朕至少能成全你明白吗?诛银……朕已为帝了你要清醒些,日后什么都给你,都是好的给你」
诛银低下头,瞧着他像瞧着什么稀奇的生物一字一句,他都听见了,但苏少迟的声音更似雪落声,比雪落好听、且清楚,对听者而言却构不成特殊的意义
苏少迟见他未有反应,抿着唇,还是没忍住那声叹气诛银听见叹息反而似被触动了什么,伸手,去掀他面具的一角
先是一愣,待苏少迟想躲,也错过了躲的时机他干脆不动,任诛银把覆面之物摘下细细端详,冷调的日光透出云层,琐碎却细致的光线下,呈出来宴君那张风霜过后只剩融雪与温柔的面容
诛银擦了擦他的眼眶,果真像雪花一样,有水珠化了下来
一声突兀的轻笑
「你听得懂吗?什么最好的,朕都能给你了」
苏少迟彷佛要掩饰眼角的水痕,虽不知他对现在的诛银还有什么好藏他径自说着,越发狼狈,摘掉面具后他反而手足无措,拿不出个象样的表情
诛银还在擦着他的眼,苏少迟勉力拉开笑容,却被那人儿粗糙的指头摩挲着,双眼更加湿润、更不像自己的他终于道了声「对不起」,把脸靠上诛银的身子,泪流,而不止
面具落下,与雪地融为一体是北国之冬,又一年的往复时明宫里的景色都不知修改第几度了?又有哪株月季记得花下经年的种种?不过可谓叹,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变化莫测的命运捉弄,到这一刻,他竟唯能祈祷那人眼里还有清明之时
清明后再为自己所骗,活一个半世安歇
江湖、江湖,莫要过问许一人风花景色、许他锦绣小城,与山川同老、并肩岁月争寿,都不如那年初识水乡边,未记君容颜
「对不起……」
苏少迟泣不成声,即便温和,也难见他有如斯脆弱的时刻诛银不懂,不解地把双手放在他颊上,只觉得暖和,就此定着却见后头青璇宫内绕出一个鬼魂般的人影,欧阳临冷眼看着他俩人,对上诛银的视线,咧嘴一笑
慢慢地、他以唇形轻嚅道:
「别傻了,你二哥和妹妹压根还好好地活着在外头,过得才是最好的──」
风将轻如薄刃的话送至耳边,苏少迟狠狠僵住
他感觉到身上的人动了一下,就那么一下他闻见了不属于这雪天的气味,腥臭地蔓延整个前庭冷了下来,手里却传来温热
他低下头,诛银的白狐皮衣上出现了点点梅红,他看不真切,以为是天落红雪可那块红色缓慢地扩散开来,他才意识到,那是血,来自诛银身下、因被移动而破裂流出的血水
「你做了什么!」
苏少迟不敢置信,拔剑指向欧阳临后者歪嘴笑着,先是微笑,接着不自主地捧腹大笑呵呵哈哈哈──他手里不知几时多出一把短刃,跄踉地下了台阶,摇摇晃晃地指向另外两人
凝神戒备,苏少迟的手从抱着诛银的掌心开始发冷那人儿很轻,要单手让他坐在臂上却也有一定的难度或许因此,苏少迟的手在抖着,他眼眶边的泪被冻成冰晶子,跌碎在三尺青锋上
「你对他……」
他再也没法将问句重复第二次,手臂上的温热扩散到袖间、紧贴皮肤他这是明知故问
眼前只见欧阳临笑得□□又下贱
「我?我做了什么?我才要问你做了什么!作皇帝了不起了?以为自己连人心都能摆弄?我照料他,我这就替你照料他!」
他全然疯了,毫无章法地挥着短刃便往苏少迟的方向步步逼近到此刻,苏少迟亦咬紧了牙关,他手中紧握之剑,已准备好将此人当场格杀
不能留混乱的思绪中唯有一点杀念格外清明,膨胀的愤怒促使他放下了诛银──他依然小心翼翼让那人足尖点地后,靠在自己后方
雪里见红,非花也只是血、只是冰冷的真相──诛银也许不会明白欧阳临的话苏少迟只能这么想他往前一步,诛银猛然抓紧了衣袖,他又退回原地,一手轻搂住诛银腰肢,一手持剑始终没离开过目标
他未回头,是不敢回头
抓着他的力道彷佛紧扣着苏少迟鼓跳的心脏他自欺欺人,诛银不会明白──可他又哪里不知道身后的那双眸子逐渐地收缩、放大、恢复清醒,唇边喃喃重复着欧阳临的话,藉由如此以将讯息传入脑海中
「我二哥和妹妹,尚在人世吗……」
「诛银!」
苏少迟喊了他一声,盼能打断他混沌的思考但瘦如枯骨的手却攀到了他身上,将他紧紧抱住
诛银的指头游移至他腰间,熟悉地摸出苏少迟防身备用的匕首极静,苏少迟听见了匕首出鞘清脆的滑动声、诛银富有节奏的呼吸声欧阳临在两步之远处停了下来,另一股锋利的冰冷却贴上了他后颈
「那些话,可当真?你都知道了?」
这几个字一出口,轻如呢喃情话,又如天雪中落下几粒鹅蛋大的冰雹是沉灰的骤明、原先明亮的霎然灭却匕首的刃端往苏少迟颈上贴近了一些些,划破皮肤,便有血珠沿着倒映诛银面容的金属表面滑过弧
他那张脸再没有茫然与痴傻,吐出的话都是恨意那么理所应当苏少迟未改变剑锋所指的方向、亦未转身看他,不承认、也不否认
「他们还在人间,是不是!」
诛银厉声再问,又有几颗血珠飞旋落入雪地这次,苏少迟收紧了臂膀,用力、却不过份地将人搂紧了些几个转念、什么都无,他放弃去看诛银的表情,闭上眼,迟迟地答:
「是」
欧阳临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瞧瞧你们」!这滑稽的闹剧让他看在眼中,笑得几乎站不稳脚跟
「嗖」的一声,他的笑猛然凝固于面上额间开了个洞,他却不明白诛银手里的匕首何时□□了自己的脑袋最后一声笑才发出半个音,堵在喉咙,他倒下时脸上依然维持着夸张的神情
诛银身体微微发抖,手却稳稳地维持在匕首射出前的位置
「我问他问题,不干你的事」
他冷声道手猛然扶住了苏少迟肩膀股间的剧痛使诛银难以站稳,他得靠着身边的人才能勉强保持平衡
「既知我并非李青,为什么骗我?」
他难掩神情间的激动,眼神复杂,强瞪着头顶上的人苏少迟颓然收剑却看都不看他,试图维系平稳的声音可听着逞强,他们都一样
「他们把帐都抵赖于你……朕怕你晓得那些,记忆里再也想不着一个不让你伤心的人」
「我不懂哥哥找上了你?」
「是李青无处可去,告诉朕你不过是个受女君指使的骗徒,而说他,才应是朕记挂的南国少年」
呵诛银冷笑了声,为怨恨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露出了凄凉他低下头,感觉手冻得不听使唤,试了一次、两次……总算捉住苏少迟手腕,他把他的手拿开,却听苏少迟道:
「若你恨极,朕这就去拿他人头给你泄恨」
「岂有此理」
诛银挣开苏少迟的臂怀,摇晃地后退两步、跌坐到雪中他张了张口,结果是眼珠子里迸出了一点泪苏少迟终于转头,正好撞见他又哭又笑的一张脸
「哈……哈!他要保全自己、也要保全我们的小妹他求你念起旧情,又哪有不对?何况他从未骗你,他才是你一见钟情的那人!说对了,我不过是个处心积虑安在你身旁的刺客,我对你可是──」
无情无义这四字未能出口,诛银已哭成泪人儿那么多伤心事,没一件比得上当他断断续续地说出这段话他想起这生如浮萍无依,最疼他的人在眼前,终归什么该明白的都明白了他生来为刺苏少迟,而那曾在手心里书过的一句「只愿君心似我心」……好一句「只愿君心似我心」好!这结局正合他意!老天谁都不辜负,赏自己死无葬处、他们璧人成双
「苏少迟,不,陛下请容我,求您最后一件事」
「哪怕万件事──」
「不须万件,一件!求您杀了我就好!」
苏少迟浑身一震,而诛银脸上爬满了泪痕,收住手心,抓着满掌融雪他的呼吸声渐急促,颊上也哭出了两片飞红
永远比不上李青的面貌,有二分憔悴、二分疲倦,及另外六分的解脱他哽咽着,眉目都被眼泪洗淡了试图平复胸口剧烈的喘息,他一字一顿地向苏少迟、如那年寒冬他被他所救时那样哀求:
「就当我死在您那一剑下,求您护我兄长与胞妹平安,别让他觉得有愧于我!您与他,都没有错,请您……也与对的人在一起吧我诛银此生没有别的──有幸遇过您一个任我撒娇任性的人!」
仰天号啕
诛银趴到地上,已不能动弹
《斗雪红》完本[古代架空]—— by:牧葵
作者:牧葵 录入:0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