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粒血珠滚落,于碟中聚成一块儿李青收起匕首,方见苏少迟凝神地望着碟中血阴影猛然罩了下来,于沉如浓墨的夜色中化去了宴君的半边脸石椅上,一张素白面具反射出最后一点光亮,光是微弱的、诡诞得有些骇人──可李青定睛一看,也就是日沉西山罢了
无月之夜
两匹快马奔向皇女故居──尘封于血案后的青璇宫奔在前的是苏少迟,他刻意以面具覆面,并披上斗篷掩人耳目跟在身后的则是一名高大的青年,同样用布料紧裹着身子掩藏身分
马蹄声踏不醒众人的梦,必竟太平盛世即在眼前,谁都能安睡宫外丰年,南北交流的市场为百姓的生活带来不一样的情况,好的情况,无论商人或平民都很快地从中找到自己的定位一切平等,无论南人北人皆安分踏实地过活,至少表面上如此,那就足矣
苏少迟半夜的行动显得格外诡祟目的地青璇宫荒废多年,地下室的老臣也早杀得一个不剩那么,还有什么能惊动他?让宴君在夜半三更快马赶去……
风声吹动墙头枯草,宫门紧锁,苏少迟跳下马,身手矫健地从宫墙上翻了进去身后的青年安顿好马匹,依样画葫芦地进入青璇宫,两人的身影消失,不久后,便见墙内亮起了灯火
青璇宫内有人,一名男子提着刚燃起的灯、满面倦色地为来者让开路苏少迟走过前庭,短靴踩过湿润的泥土,印在地面上的脚步清晰可见,数量并不多,可见会来到这里的人少之又少
「他还好吗?」
「……启禀陛下,状况仍与昨日一样」
那人一开口,便能听出他是斋柳阁的门客欧阳临所指的人待在屋里,陛下来到,也不见谁出来迎接
无力迎接那人儿伤重不愈、长卧病榻上已有好一段时日进屋后苏少迟身后的青年脱下斗篷,帽沿下赫见陈源的脸,他腰间挂了个布包,打开便散开了股药草味,他在前屋把秤好量的药材一一摊开,而欧阳临留了灯,到后头拿了药钵
陈源不发一语,将材料放入钵中,仔细地磨成粉苏少迟在桌边看了他片刻便径自走向青璇宫深处,一幅木屏风隔住最后一间房,走入寝室,其中布满了安神香的气味
踏上隆起的被窝中裹了一人枯瘦的指头搭着铜捂子,一头散开的发丝则盖住了他的脸庞发丝后头露出双眼,突兀地睁着,苏少迟来到时他像是什么也没看见,瞬也不瞬地,眼神定在紫金香炉的隽刻上
「诛银」
苏少迟唤他,也呆呆地没有任何反应他凹陷的双颊上布着层细细的汗珠,渲染了病态的潮红除此之外,诛银的皮肤几乎没有血色,被单上隐约沾了血污,似乎清醒又不见他对外界的感知
默然地来到榻边,苏少迟在他身旁坐下,一只手抚了上去,碰到诛银冰凉的脸后者过了半晌,才领悟过来身边有人,眼珠子挪动到苏少迟身上,眨了下眼睛,又不动了
稍微揭开被单的一角,昨日的药渍又渗出了他胸前所裹的白布,夹杂了一点血红、还有脓伤的黄色苏少迟心一痛,地再将被子盖回去,按平了缝隙,把人儿不成形的身子盖得严实
「陛下!」
屏风外传来陈源的喊声,苏少迟起身,快步回到前屋陈源已磨好了碗膏汤状的药,伫立于桌边,等着最后一味材料作引子苏少迟掏出怀间的一个小瓶,陈源上前,小心万分地接过,以磨棒将瓶中的东西加入药汤中,一点、两点,血珠落入药方后,碗中顿时蔓开极为难闻的腥臭
即便早已习惯,一旁的欧阳临仍不住皱了皱眉陈源归还小瓶,当着苏少迟的面尝了一口药,苏少迟这才点头,换欧阳临去给诛银喂汤
才相隔数月,欧阳临也像变了个人神情间无精打采,不复见往日的活泼他端着药慢吞吞地进入屏风,剩苏少迟与陈源相对无言,面具下的声音过了良久才淡淡地传出
「你也进去再看一看吧」
陈源难违君命,脸色难看地走入屋里脚步声拖在地上,屋中那股气味久久不散
为诛银续命的方子由陈家亲自开立,日日入宫调理用至亲的血作药引,是帖极腥的药方,诛银服药后难免副作用,反复折腾下来,人是没死,但也被磨得剩半条命,整日神智不清
青璇宫里剩房内的窣动声桌上的灯慢慢燃尽,灯芯迸出垂死的火星后彻底熄灭,整座宫殿陷入黑暗,随即,那头传来诛银不成音节的惨叫
「呀──」
苏少迟起身,碰翻了灯,被烧着的衣袖飞成了几只焦蝴蝶他回到里侧,陈源正巧退了出来他与苏少迟擦身时向他摇了摇头意思是:已尽人事,且听天命
床榻上,欧阳临正死命按住诛银方才无力的人儿这下像疯了一样地挥动手脚,把一只碗砸到了地上,嘴里喊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从中依稀能分辨的,唯有「给我」二字!
苏少迟迅速上前,帮欧阳临制住诛银的行动然而伤口已然裂开,空气中除了安神香与药草的味道,又多出一股血气诛银拚命挣扎,竟开始伸手解苏少迟衣裳,后者避开他,他便把目标转向欧阳临
显然欧阳临也想一同躲他,可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苏少迟的目光如鬼火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只能僵着,脸色难堪地任诛银扒光外衫,瘦骨嶙峋的身子黏了上来,还轻嚅着:给我
这小子服了药便发(这拓马的就是□□!)情,致命伤没好全,让伤员赡养该当是首要之务可如今诛银会说的也就这一句话了──他开口要的,苏少迟哪可能不给他
苏少迟让欧阳临抱着人,尽量避免动到伤处自己退得远远的,只留一只手摸到被单下,轻巧地解开诛银的下衫他的指头在股间游移,越发引得那人儿欲(请大人吃螃蟹)火难耐,以为是欧阳临,便抓着他的脖颈一顿猛啃欧阳临并不作声,在他身下,宴君的两根手指滑入了诛银体(求放过)内
诛银哀哀地叫出声,喘息间的哼声异常淫(嗯嗯嗯哼哼叽)荡欧阳临木然地看他俩演的这出戏,苏少迟的目光却锋芒般地向他射来,他不得不搂住诛银,以颤抖不情愿的声调道出安抚:
「别乱动吶宝贝儿……不痛的、不痛不痛,对不对?」
没人答话,诛银靠在他胸前、双腿大开,很是放(嗯哼叽)荡的姿态婉(叽)转呻(嘤)吟中又哪知道谁是谁,只怕他觉得身上身下的温度,是他感受过最踏实的体温
苏少迟一进一出,使□□逐渐地转为哼哼的轻叫声淫(脸红不敢看)秽的湿气成了房里的第四种气味,欧阳临猛然反胃,榻上的人儿却更加用力地搂紧了他,彷佛冀望两人交融一体,再也不被乱世分离
混乱的高(QA□□□□)潮中,恍然听见了宴君的一声呜噎
直到事情结束,苏少迟和陈源又赶在鸡啼前离开,临走前苏少迟特意交代欧阳临,好好照料诛银这偌大的北国再也没有欧阳临能去的地方了,他只要陪着这个人──他只能陪着这个人
「即便安平盛世,也并非每个人都能找到个归所,你只须好好待他,自有天意会成全你们」
苏少迟是这么说的他洗净了手,走过屏风后,便再不忍回头
陈家世代以药为官,至今,却面临了前所未有的难题前皇虽未逝,但其旧部势力早已衰颓陈家当初支持皇女,在新皇太子时期便多有得罪之处老一代的,陈央容惴惴不安,担心前皇一去世陈家便要遭逢大难,因此其儿入宫,他当然每每要追问他所行之事
偏偏陈源对进宫后做的事三缄其口,任父亲问得再急,他一个字也不透露时间久了陈央源不得不放弃,他开始成天待在药园中,摆弄些平日不用的草药,不知在研究什么
陈源对父亲的行为也无心去管了他背着当今圣上的压力,被迫给那南人治疗,他也不是不尽心,但就是配不出更好的方子了照理说,给诛银服用的药方不至让人痴呆,可病人的情形太过离奇,使他每次随宴君入青璇宫都有如万根针插在背上
知悉一切,他是真有几分替诛银同情不论是不是暗鬼,此人此生也是历尽波折,那副乖张的模样,恐怕数年来没一场好眠重伤之后,宴君骗他李家已被满门抄斩,他便疯成这样若晓得实际上兄长还在人世、并靠着诋毁他求生存,不知那个人,又会是如何反应?
恐怕恨不得所有人都死最好他能提刀到老天跟前,貭问祂一句:敢不敢赏个来生作人,而至少对他公平些?
对父亲保持沉默,便有了几分陈源的私心在里头他明白父亲对诛银也是厌憎至极,若知他还在人世,恐怕要逼得自己一帖□□送他上黄泉路
他能瞒,却挡不住月明星稀的这一晚,陈央容在他出门前拦住了他,放了一粒药丸至他手中
「这是……?」
陈源急着进宫,却依然发现了父亲脸上凝重的脸色
「吾儿,且听为父的几句话如今老身已做不了太多,为的是陈家不在你这一代、或往后几代结束这药吾费尽心血终炼得两颗,一颗给了个下人,证明是有效的它名孟婆丸,遇水即化,服药之人三刻内便如饮孟婆汤,把这生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
夜色里,陈央容面目狰狞,不惜这天下再动荡一次,他相信凭陈家的药术,不论逢谁为君都能在这世间立足
「你把孟婆丸带至宫中,下到宴君的茶水里记住,这是咱们势力最后翻身的机会!不论今后再设法美言拉拢、或干脆天下大乱,都比等着前皇一死,咱们落得一人不剩得好!」
陈源哑然,老者目如诡绿的火种,抓着他的手,让他紧紧地将那粒药丸按在掌心中陈央容这人,也算为陈家费尽心机,所计划的一着,他们甚至不必冒那刺杀皇帝、毁名败誉的风险,要他们与宴君间的疙瘩就此了结,谁也不计较谁
陈源终于理解父亲近日为何总进出着药园他看着父亲的脸,想到宴君那张面具、想到欧阳临愤愤的眼神、又想到青璇宫里憔悴如具骸骨的诛银……想自己这生无意地,参与了这段不入史的事
最后记起的却是当年皇女笑靥如罂粟盛放,使他倾情又惧怕的容颜,笑着和他要那名闯入陈家的小偷!
他猜自己某年某月服过一帖软心软肠的药,才会事到如今,觉得那年把小偷交给皇女的他,是开启一切祸端的根源
「吾儿,你可听清楚了!这是为了咱们陈家!」
陈源恍惚地听着父亲疯魔般的吼声,也没记得怎么回应了他他如常地跨上马座,往青璇宫奔去
那粒孟婆丸,被他妥贴地收到了衣袋中
近日,为替苏少迟治疗与祺君决斗时受伤所受的毒,李青自愿献血,因此偶会感到头晕
是个好天他难得舒服了点,垫着脚尖站在书塾外,从窗棂间望去,块状的阳光照得百幅千条的字挂扬扬飘飘其中坐着一名老师样的男子,耐心地哄着膝上的小小姑娘,指她认字挂上的词汇
李依不满足岁,自然看不懂那些龙飞凤舞的大字,只觉得老师念得音节有趣,便有模有样地指着字挂学不一刻,一只蝴蝶飞了进去,李依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肥短的小手挥呀挥地便要去抓哪知道反而让身体失去了平衡,老师也未来得及捞住她,让她跌了下去
咚!李依哼了哼,老师慌忙地站起身,哪知她非但没哭,反而咯咯地笑起来
「真是……唉」
老师无奈地笑笑,把孩子重新抱回膝上李青在外见到这一幕,亦不禁松开了眉头──在苏少迟面前笑得温婉,私底下,他却常常愁眉深锁
这妹妹而今是他唯一的依靠,支撑着他在这宴国皇宫中作戏李青回想他如何来到苏少迟眼前,盼他念起旧情、又如何污蔑弟弟,将熙儿形容成女君的走狗他难免心口绞痛,只觉此身也是贱得可以这样愧对死去的熙儿他宁愿提剑自刎,若不是……李依那不谙世事的笑颜
「李青」
身后有谁唤他,他收拾了表情,匆匆地回过头早朝完的苏少迟不知何时绕到了此处,在李青背后看着已有一阵子见他望着窗内出神,也上前往里头看了一眼,老师是他亲自安排的,往后另有教她琴乐礼数的人选地方自然也是寻了个极清净处,以公主地位待遇,只差给李依再找几个年龄相近的玩伴她前半生,便算安置妥贴
「陛下」
李青欠了欠身,依苏少迟之前说的,也并不跪拜他响应了他后便堆出笑脸,装作惊喜,假意地询问
「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想这时间,你大概都在这里朕过来看看你妹妹,没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吧?」
苏少迟在早朝后还戴着那白面具,听他语气相当平淡,朝中大概也没什么特别之事李青听他问起,自个儿哑了哑,待苏少迟步到他身旁,听着琅琅学语声,他不禁垂下眼,有了几分情流露的意思
「李依还小,到哪儿都开开心心的现在挺好,这老师她似乎也喜欢一切多亏陛下安排……」
「既然如此怎么还笑成这副难看的样子?」
李青讶然地抬起脸,没留意到自己方才神色间的勉强苏少迟问这句话他一时也不知对方是何意,脑袋转了转,干脆照实答:
「没什么不过忽然想到我那去世的弟弟,他出生时我还小,应当没什么记忆,但总觉得……我也与他坐在一块儿,一起这样学说话过」
面具后的眼神似乎有瞬间异样,李青就此打住是把后话留在不言之中岂知苏少迟离开窗棂边,站到远了一些的枯树下,李青跟上去,见他望着树梢上几只乌鸦,言道:
「经你一说,倒让朕想起了些旧事」
宴君仰着脸,喉头哽了哽,一句话顿住许久李青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反应,但从一副面具上,他哪里看得出什么?
「朕想到……当年你弟弟被折磨得不成样子,我当他是你,把他救了出来他欺朕要一味草药给手足治病,朕便给了他你可知他伤成什么样子?一拿到药好像什么都好了,大概……一点开心的意思、或者也有一点哀求吧朕让他养好伤再回去,他却要立即启程」
「当年病的是我」
「是啊,朕现在晓得了他当时对你也是一片心其实,朕有想过他要是回到祺国,有没有可能给旁人怀疑了?朕告诉他要是有什么,随时可以回来,不过他伏在马上,倒是一去不回头」
李青打了个颤,不能理解苏少迟提起这些是什么意思听起来,他对骗过他的熙儿也无憎恶然而话语后所压抑着的,又是何物?
「岂料前时的担忧一语成谶,他不过几日又回来了更加得……伤痕累累一到宴宫外,便倒在风雪中,幸而给朕那时亲信的人发现」
别说了李青很想这么求他,他不愿再听见胞弟生前受过的苦,可宴君浑然不觉地说了下去,似是故意道给他听
「带他入时明宫后,朕几次以为他会这么死去你知道,伤重的人是会胡涂的但他一点也不,看朕的眼分明都是恨!可朕只道他是朕记挂的南国少年,发着烧时,朕便日夜把他捂在怀里──」
苏少迟语调一沉,李青蓦地战栗他在宴君口中听出了心疼,他对熙儿竟然有怜惜
「待他痊愈,朕替他起了新名诛银诛银,诛之以水银!我与他都盼当他前半生死过一回,再来下半生,只要朕待他好,见他每时每刻,都能高高兴兴的……」
李青骇然地发现自己掉下了泪,他捂紧嘴巴,不可置信地看向苏少迟
《斗雪红》完本[古代架空]—— by:牧葵
作者:牧葵 录入:0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