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数一日日消减,直到那一日,屋内只剩下华钰辰和淇哥他们一宿未眠,睁着眼睛静默着看屋内慢慢亮起来
鬼龙须又来了
华钰辰听到了开锁的声音,身子一抖,一把抱住淇哥,带着哭腔问道:“淇哥,怎么办?要怎么办!”
淇哥拍了拍华钰辰的背,至今唯一一次的把华钰辰当小孩一般温柔哄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就是个死”
华钰辰抬眼看淇哥,发现他竟是笑得无所畏惧
门开了,鬼龙须进门来,看到屋内只有两个男孩时,皱起了眉头他比起男人,当然是比较喜欢女人的,虽然他没上过男人,可也没那么讲究,非女人不可
他缓步走上前,随手指了指华钰辰,对外面的弟子道:“就他了”
华钰辰浑身一震,一把抓住淇哥的手臂,仿佛淇哥是那根救命的稻草,死死抓着,红着眼眶说不出话
淇哥低眸沉默一瞬,抬头对鬼龙须道:“慢着”
鬼龙须和华钰辰皆是一愣,鬼龙须挑眉问道:“怎么?”
“我这人别的不行,偏偏就脸长得不男不女”淇哥咽了咽口水,有些说不出下半句话,“要不,你换一个?”
鬼龙须挑起淇哥的下巴,饶有兴趣的瞧着,眼睛再一斜,与边上的华钰辰相比,果然是这眼前的人要更好看些,这张脸,貌似比女子还好看些
鬼龙须想不到还有上杆子找虐的,便问:“你跟他什么关系?”
淇哥看了华钰辰一眼,低声回道:“兄弟”
鬼龙须心道,怪不得如此相像
“行吧”鬼龙须直起身来,笑道,“你这哥哥想救弟弟,我也不好不给你这机会跟我出来吧”
淇哥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全身力气站起来,一旁的华钰辰惊恐的拉住他,瞪着双眼睛盯着淇哥,死命的摇头
华钰辰知道自己懦弱怕死,他不敢去面对死亡,却也不想淇哥替自己去
淇哥挣脱不开,干脆一巴掌打蒙了华钰辰,趁着华钰辰还在晃神中便疾步走了出去
华钰辰看着淇哥垮过那门槛,消失在视线中
待陈旧的门重新关上,待生锈的锁重新安上,待黑暗再次降临,华钰辰仍是望着淇哥离开的方向,不肯移开
淇哥这人最恨自己失了男人本性,即使做不了人上人,那也宁愿沿街乞讨,宁愿随人使唤,也不愿委身于另一个男人的身下承欢他忽然想到那时淇哥将油饼呼在那个男人脸上的情景,那个被人多说一句便气得动手的淇哥,适才那个义无反顾踏出门槛的淇哥
华钰辰只觉心里一酸,眼泪便下来了
这几日,华钰辰照常被迫喝了药,有时疼得咬破了嘴唇也不多哼一声对于这个充满药味的房间竟也麻木了,鼻息间再也嗅不到什么刺鼻药味,只溢满自己口中的血腥味
这么些天,他也算是没了希望,他知道淇哥是回不来了,这昏暗湿冷的房间只剩他一个人
早在魔岭被屠时他便苟活至今,何必呢?不如早死早超生,死个痛快
他猛地呕出那苦涩的药汤,难受得泪涕齐下,待吐干净了才用袖子擦了擦脸,却发现一片血红,竟是流了鼻血和血泪
华钰辰惊慌失措的往后挪了挪,那一滩药水在他眼里好比碰不得的□□
他又抬手擦了擦脸,看着满手的粘腻的鲜血又觉好笑起来说什么死得痛快,只是流了血便慌成这副德行,真到了鬼门关前,包不定哭着求着鬼差放他回来
房门打开了,一人走近华钰辰,挑起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哼笑道:“啧啧,这七窍都流了四窍,跟鬼似的”
那熟悉的声音响起,惊得华钰辰瞪大了眼,当淇哥戏谑的笑容出现在眼前时,他是喜忧参半,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因为,淇哥穿着赤骆堂的服饰
华钰辰想站起来,无奈刚疼得浑身虚汗无力,只得扒拉着淇哥的衣服起来
那衣服领子被扯得开了些,他眼尖,扫到了淇哥脖子上红红紫紫的小点华钰辰在醉乡楼待过一段时间,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此时看到,便将那只有一半是喜悦又给冲淡了不少
“我还以为你……”华钰辰红了眼眶,前半句话刚出口便再说不出口,只换了另个话题,“你怎么穿着他们的衣服?”
“说来话长”淇哥笑了笑,“反正老子保了条命回来,值”
华钰辰只觉淇哥那笑容皮笑肉不笑,假得很,又无奈得很
淇哥看了一眼外面,拍拍华钰辰的肩膀道:“行了,你没死就行,我得回去禀报情况,就先走了明天你还得继续喝药,抓紧时间休息吧”
华钰辰低低地应了一声,看着淇哥把房门关好,锁落下后便无力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只觉心里疼得紧,憋得慌,他蜷起身体,将脸埋在臂弯里无声落泪
华钰辰又喝了几天药,虽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但好在还能苟延残喘,死不了
恕不知那鬼龙须食髓知味,自那人尝得男人□□之味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淇哥人长得好,放眼望去竟也没什么人要长得好过他,正好对上了鬼龙须的胃口,便整日被鬼龙须压身下肆意妄为
淇哥虽恨之入骨,却也借此保了自己一条命那华钰辰也能沾着点好,给他喝的药毒性没那么烈
淇哥跟那些赤骆堂弟子混得不错,闲聊间多多少少知道了些□□原来这赤骆堂私底下专抓少男少女来炼药,不知一种为人所称赞的奇药究竟是害死了多少人才问世
他被看得紧,加之他原本是被抓来试药的,现在成了鬼龙须的徒弟,难免引人注意,若是他逃了,恐怕还没出赤骆堂的大门便被抓回来
华钰辰一月内瘦成了皮包骨,再好看的人也瘦脱了人样鬼古办事回来,得鬼龙须的允许去牢房里挑人,进门一看,发现只剩个骨头架的男孩躺地上,当下便没了兴致
鬼古出了屋,淇哥赶紧关上了门,安静的立在一旁鬼古斜眼一瞅,发觉这小弟子长得还真是不错,就是有些面生,便随口问了一句:“我怎么没见过你?”
“嗯,我是新来的”淇哥低眉道,“是堂主新收的弟子”
“这样啊”鬼古有些失望的轻叹道,“那家伙什么时候换口味了?”随即便大笑起来淇哥无言的握紧了拳头,仍是低着头
鬼古笑够了,便对旁边的鲤对和桔子说道:“里面那个,处理了”
鲤对和桔子点点头,目送鬼古离开
那鲤对性子懒惰,还有些洁癖,想着自己晚饭还没吃,干不了这种倒胃口的活,便跟桔子偷个懒道:“我昨晚睡不好,头疼了一天,这事你做吧”
桔子有些不情愿,不满道:“我一人怎么行?”
“他不是人么?”鲤对眼睛瞥了淇哥一眼,打了个哈欠,迷糊道,“行了,我去休息休息记住,千万做好了,免得师父责骂”
鲤对和桔子虽然都是鬼古的徒弟,但鲤对在制药方面比桔子有天赋,脑子也聪明,相比桔子这个学东西又慢并且脑袋不灵光的徒弟来说,鬼古当然是多在意鲤对多些
桔子不敢跟鲤对作对,只好等鲤对走了之后再嘀咕他几句
桔子瞥了一眼一旁不说话的淇哥,叹道:“行吧,你过来帮我吧”
“现在?”淇哥略惊,侧头看了看天色,为难道,“这眼瞅着快吃完晚饭了,做完那活还有胃口吃么?屋里那人又跑不了,要不等吃过饭再来吧”
桔子皱眉想了想,觉着这话也有道理,便道:“嗯,也对不过吃得快些,得把这事解决早些,免得师父知道了,还得挨一顿骂”
淇哥笑着称是,和桔子出了牢房淇哥和桔子分道扬镳之后,便又折回了牢房,一把将还在昏睡的华钰辰拍醒
这华钰辰眼睛还没睁开就被淇哥拉起来往屋外拖,惊得一下醒了神,扯着淇哥的手问道:“淇哥你这是干嘛?”
淇哥脚步不停,嘴里解释道:“跑路”
“跑路?”华钰辰脚步跟上了,跟着淇哥出了牢房,心下有些慌张,问道,“怎么回事?”
“来不及细说,保命要紧”淇哥拉着华钰辰走了小道,亏得他这几日也没闲着,专想着怎么逃,把赤骆堂大小通道给摸了个遍,哪些地方好走他也记得一清二楚
正值晚饭时间,道上是一个人影也没有淇哥哪个地方都踩了点,大门肯定是不能硬闯,后门也有弟子看守,看来看去,除了后山的悬崖外,也没什么可以选择的地方了
淇哥去看过那悬崖,说险也不险,崖壁上伸出许多树枝,还附着许多藤条,淇哥这从小便练就飞檐走壁,上树钻洞的本领,再者他胆子大,体力充沛,从这崖上爬下去也不是不行可这华钰辰啥啥不会,活在魔教七八年屁点本事没有,只会嘴上逞强装英雄,实则怂蛋一个若是让他爬下那悬崖,保不齐脚一软直接来个大鹏展翅,自由翱翔,下去了
可如今这局势,也顾不得了,若是真能逃了,是他华钰辰福泽,命不该绝
华钰辰越看周围环境越偏僻,大致已经猜到淇哥想要做什么,可放眼一望,远处只有一处断崖,难不成宁可自己跳崖也不任人宰割,这是何等的……缺心眼!最后不还是得一死么?折腾那么多干什么!
华钰辰忍不住感叹道:“淇哥,何必呢?”
“啊?”淇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不是……”华钰辰为难了一下,心想可能是自己猜错了,便又怂了,“没什么”
淇哥剜了他一眼,没两步便到了悬崖边
事事也不如像他们想的那么顺,两人脚刚踩上崖边的碎石上,身后便跟上了人
桔子这人胆小怕事,前脚刚跟淇哥说好吃完饭再来,刚走出去没两步又开始担心师父的责骂,犹豫下还是决定先去办好师父交代的事,哪知刚到牢房门口,便见那房门大敞,里面是一个人影也不见这下他是真乱了脚步,一面怕因自己的疏忽而挨罚,一面怕那人真的跑了,这般纠结来纠结去,倒是给淇哥和华钰辰多争取了些逃跑的时间
桔子心想左右都是挨罚,还不如赶紧抓回人要紧,于是跑去找鲤对鲤对一听,火急火燎的集结了众弟子四处寻找,自己也带人来了后山
华钰辰听到又人声,明显是又慌了神,这下前有断崖后有猛虎,着实进退两难,人一急就急出了泪
淇哥也顾不得安慰华钰辰那小玻璃心,耳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淇哥心下也着急,直接扯了一根藤条系在他的腰上,作势就要推华钰辰下去
华钰辰惊得猛地抓住淇哥的手臂,抖着声音问道:“淇哥你这是干嘛?”
“从这下去”淇哥眼都没抬起看他,拉起另一根藤条往自己身上缠
“怎么可能!”华钰辰伸头看了一眼这望不见底的深渊,只觉头晕目眩,腿都要软了,现在才知道他居然有恐高
淇哥懒得跟他解释那么多,干脆直接把推出悬崖华钰辰身子一悬空,整个人当场就懵了,那种脚不着地的恐惧感充斥着他的全身,吓得他失声大哭,扯着淇哥的胳膊大叫:“救我!救我!”
淇哥抓着他的胳膊,自己也没多大力气,这厮越挣扎越费力,现下也不是骂他的时候,便道:“你别吵!看那!那有颗树,踩上去!”
华钰辰这人亏得还留着些理智,泪流满面的就往淇哥说的那颗树移去
鲤对听到了华钰辰的哭叫,知道有人在前方,便加快了脚步
华钰辰刚站上树便看到有人追来了,急忙拍了拍正在下来的淇哥,唤了一声“淇哥”
鲤对提剑跑去,大喊:“休逃!”
淇哥半个身子刚下来,看到鲤对冲来便又不假思索的爬了上去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那么无私了,或许华钰辰长着一张和他相似无比的脸,或许已经好久没有谁这么长时间的待在自己身边,或许他只是单纯的认为自己的一生也不过如此,像是水面上的浮萍一样漂泊,到底是没有谁记得他,没有谁肯为他豁出性命
所以哪怕是这个从这个万丈悬崖下去也不一定能活命的华钰辰,他也想让他记得,深入心底的铭记,自己是谁,自己叫什么名字,自己对他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好是坏
他活了短暂的十五年,不记得自己的姓,只记得模糊的名他的亲生父母弃他,他的养父母弃他,那个待他好的老爷爷最终也是弃他而去他告诉自己无牵挂自活得潇洒,可他不过是个半大少年,哪那么多的人生大道真能听进心里?
他从没有告诉过华钰辰,自己在他这个年纪时杀过一个人,为的只是抢一个裹满灰泥的半个馒头对方不过也是同自己一样的小孩,他用石头将对方敲得头破血流,即使对方跪地求饶依然是红着眼将对方打死那一次,他流着泪,吃掉了混着温热鲜血的馒头
那是他这么多年来最后一次流泪
“华钰辰”淇哥蹲在悬崖边,一把揪住华钰辰的领口,咬牙道,“不管怎样,你要给我喘着气,你一定……一定要回来,知道么?我若死了,你要给我报仇,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知道吗!”
华钰辰看着淇哥渐渐泛红的眼眶中落出泪来,他伸手擦掉那滴泪,在淇哥脸上留下一道灰土
他哽咽道:“我知道淇哥你……”
华钰辰一句话刚开头,便被淇哥推了一把,他顿时眼花缭乱,天地倒悬,只是那一瞬间,他睁大眼睛看着淇哥掏出了匕首,明晃晃的光从匕首处刺来,那个不比自己多高大,甚至比自己还要纤细的身子就这么义无反顾的朝那些人冲去,耳边是不知谁发出的嘶叫,华钰辰闭上眼,将这一幕记了一辈子
藤条瞬时便绷直,华钰辰只觉腰上一紧,藤条勒得他差点吐出隔夜的药汤,一击不够还来一击,那藤条荡得够猛,直接将他甩在了悬崖壁上,华钰辰只觉呼吸一滞,从脊椎骨传来的疼痛便蔓延全身
华钰辰冷汗倍出,手指一边不断插入藤条缝间,一边大口大口的呼吸哪知扯得过了头,一个失重竟又往下滑了几丈亏得这崖壁上藤条多,华钰辰胡乱抓都能抓一根来救命
人在极度紧张时会忽视一些感觉,尽管这时华钰辰身上多处划伤,后背和手心更是磨得血流不止,此时他竟没感觉到多疼,一门心思全想着要怎么下去
华钰辰这个时候挺怨自个爹没交自己本事,都是他爹心太宽,总说不着急不着急,这下好了,都死无全尸了,自己家的娃还是个屁都不会的窝囊废华钰辰死死抓着藤条,吊在这不上不下的位置,心里担忧着淇哥,又恐高,便边哭边慢慢往下爬,十足的别扭
他是滑一大截爬一小段,硬生生把自己的指甲给磨得翻了盖奈何那藤条也不能是全长到悬崖底的,华钰辰已经能看到底了,下面是条河,流速不算快可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位置还不能确定,保不齐下去直接砸水里的石头,岂不是死得更委屈?
正犹豫着,他又瞄到斜下方有颗横出来的树枝,树枝下方的悬崖坑洼比较多,比较好攀爬华钰辰咬咬牙,用脚顶着崖壁撑起来晃了晃,他心里也没多少底,堵着自个的命荡了过去
中途他放手时便有些后悔了,因为,他貌似荡猛了
这失误真是失误大发了,眼见华钰辰完美错过那颗“落脚树”,直奔河中来
河中“扑通”一声激起一团水花,片刻后便浮起华钰辰的头,缓缓游到河岸
华钰辰只觉身体似要被裂开,背上的伤好不容易结了血痂,一下水直接给那水拍裂了,游过的地方都染了颜色
好在现已是春末准备入夏的季节,上了岸也没怎么冷,虽是如此,但折腾了这么久,华钰辰即使是还能走,但脑子里已是浆糊状态
眼下只有一个念头像缰绳一样拉着他往前走,便是找到帮手,回到赤骆山找淇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扁舟子》完本[古代架空]—— by:端鴻/端鸿
作者:端鴻/端鸿 录入:0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