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倌儿真是个谜,本以为全是脂粉气,不想竟然还能闻见这种清香进到里面,屋内的装饰布置也很考究,最让人讶异的便是那案几上摆放的纸墨笔砚,桌上摞了几本书,最上方的一本是《笑林广记》,随意翻开一页,上面还有着几行批注:笑忘愁,快意余生字体清秀隽永
这实在是太出乎梁如风的意料了,不过想着这人既是长春院的头牌,那鸨母肯定没少费尽心思教习他一些本领,方才那古琴也弹得颇好
安容看出了他的惊异,不动声色,手指缠绕在那人的胸前,细细地画着圈
那梁大公子在外人面前装得如何假正经,也耐不住面前的妖精如此激烈的勾引,横抱起他,仍在榻上
“公子,奴家怕”
“哦?你怕什么?我今天定让你飘飘欲仙”
“等一会儿嘛,公子别急”扶着床沿起身,到茶几上倒了杯酒,递给梁如风,“先喝杯酒,一会儿爷少不得出大力”脸上腾起红晕
“好,都依你”
一杯入腹,梁如风头开始晕乎乎的,眼神飘忽,一会儿倒伏在茶几上
安容终于卸下那一副曲意逢迎的贱态,恢复了清如水的眸子,冷眼看着沉睡的梁如风,安容恨不得伸手掐死他但是,凡事得隐忍,他还有更大的计划要做把他移到了床上,扯下帷幔
那些男妓献艺终于结束了,梅姨叫来春蕊,让她给她家伶公子送去回春丸那梁如风是个习武之人,生得人高马大,颇具阳刚之气,怕花伶一人应付有些吃不消
春蕊只得应承下,可这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万一要是搅着伶公子的好事,那她可就倒霉了
从厨房里拿了些蜜果点心,准备同这回春丸一起交给她家伶公子,正好碰到了正在厨房里生火的阿七
“火小点,锅里快糊了我说阿七,你到底会不会掌握点火候啊,哎哎哎算了,你还是出去吧,净帮倒忙”
冲着阿七发火的正是回春院里负责做饭烧菜的张大娘
春蕊突然想到了什么,狡黠一笑,招手呼来阿七
“阿七,你去帮我把这个给伶公子送去,顺道把这盘子里的蜜果点心也端过去现在就去,这是妈妈交代的”
阿七是下等龟-奴,断然没有拒绝丫鬟的道理,可自己又知道这是个不讨喜的差事,不然这丫头不会交给自己去做心里把她祖宗骂了个遍,接过那个小瓶子,端起盘子就往二楼走
到了安容厢房外,刚想叩门,想起今天台子上伶公子对台下那人的百般勾引,现下恐怕正在一番酣战
附耳仔细听听里面的动静,像是没声,这才大着胆子敲起门扉
闻得声响,安容披起红衣袖服前来开门,如墨的长发随意散落肩头,衣领微敞,白皙的锁骨露在外头,如玉脂般光滑的肌肤,让人心猿意马
阿七吞了吞口水,眼神往里伸了点,那帷幔垂下,挡住了床上的风光,什么也没看到
安容突然想起方才这人提前散场的背影,挑眉含笑,目光如火地瞧着阿七,似引诱,似打趣
“这是春蕊让我送来的”
阿七双手托着盘子,安容就这么斜目悠长地瞧着他,也不接过
恐是维持一个动作太过费力,阿七的手晃荡一抖,盘子里的几块蜜果洒落在地上,阿七心里又是骂爹,又是骂娘,知道这个伶公子在给他难堪,可是为什么呢?莫不是刚开门的时候往里头偷偷瞄了几眼,被他瞧见了
“把盘子端到屋里头吧”
阿七这才稳住了手进屋把东西搁在了条案上,虽然离床很近,但教训尤在,阿七再也不敢往那床上看
从怀里掏出春蕊给的那个小瓶子,“伶公子,这也是春蕊给的,说是妈妈的意思”
纤柔的手指接过那小瓶子,拔出塞子,从里面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
阿七也是看惯了这些风月场所的伎俩,这药丸不用多猜,无非就是那些滋阴补肾的早就听闻,曾经回春院有位小馆儿,不知是自己吃了,还是他伺候的客人吃下了,最后愣是被玩脱了,汩汩流血,死在了温柔乡里
想到这里,心里更是一阵嗤笑,平时在别人面前再如何孤傲,还不是得吃这种见不得人的下滥玩意儿
“伶公子,小的先退下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没等走几步,那晌声音想起,“站住”
阿七莫名其妙得很,脸上稍闪而过的疑惑
“伶公子,有什么事儿吗?”
“你刚刚不是说,有事情尽管吩咐眼下,我正好劳你办件事儿”
阿七这心里恨不得把嘴巴缝起来,让他多话,白白又多了一活儿,这男人也是奇怪,平时就连他那丫鬟也看不得他们这些龟-奴,他还偏偏吩咐龟-奴给他办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大爷的
心里如是想,那面上却是满嘴的奉承客套话,谄媚小人样儿十足,“您请说,小的一定照办”
“帮我打盆热水来”
“好嘞”
阿七掩上门,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几块蜜果,不能糟蹋食物,舔了舔外层的糖霜,然后扔进嘴里吃掉了,酸酸甜甜的,口中生津,比他吃过的任何东西都好吃,不由得羡慕起这些委身男人的小倌儿,平时还有蜜饯零嘴儿吃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个小倌跟龟-奴的故事,年下美攻嘻嘻嘻^?_?^
小攻我还是喜欢腹黑的那种~
容安听见门外的动静,起身开门,却见那阿七嘴角粘了几块橙黄色的果渣,随后眼睛瞥向地面,那方才掉的几块蜜果竟然不见了
阿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大囧,不就吃了你掉的几块零嘴儿嘛,至于一直盯着老子看嘛
“进来”
把铜盆搁在案桌上,刚才给的蜜果还都原封不动的摆在桌上,嘴里尚留着刚刚蜜果的酸甜清香,不禁有些馋嘴,眼睛不自觉地往那处看了又看
上一趟的时候进这屋子略略局促,这会儿子第二趟显然没刚才紧张了,心下平复,偶闻得阵阵幽香,淡淡的,阿七也不知道是什么熏香,只觉着好闻
帷幔后面传来微弱的呼吸声,阿七寻思着,那梁大公子莫不是不行,还没几下就累得睡着了
面前的龟-奴,平日里见过不少次,但从没说过话安容细细打量着,身高比他矮上一头,肤色黑黄,长相算不上丑,但实在跟好看沾不上边,嘴角向下,看着挺老实且能吃苦方才在大厅,这人并不屑欣赏自己的古琴,眼下虽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这心里恐怕对他是嗤嗤不屑的不过,他倒长着一张馋猫嘴,与他内心的心潮太不搭了
“这些点心你拿去吃吧,走的时候带上门”
阿七大喜,连连哈腰道谢,“谢谢伶公子”
这那之后,阿七的心里对伶公子是彻底改观,所谓人穷志短,得了别人一点好处恨不得掏心掏肺对那人,从此以后再也没觉着伶公子是万人睡的小倌儿了,那是他阿七的心里的日月,心里的神
旭日东升,照亮了一片,长春院开门营业,梅姨站在大厅前,望着这一大家子产业,心里乐开了花,面粉团子似的脸上,那一双红唇呲牙咧嘴地笑
馆子后院前面是一条小河,那河对岸住着普通老百姓,原先是老百姓跟妓馆的人隔河相望,后来对岸百姓嫌弃这馆子污秽煞风景,把那河边堆砌了一条长墙,把二者生生隔开了自此,这河边浣衣的都是长春院的人了
这天早晨,一些丫鬟替自家公子搓洗着衣物,一些没啥名气的小倌儿没有配丫鬟,自然也得亲自下河洗衣服
清晨这河边,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阿七今天早上的活计不多,一会儿子就干完了这会子也把自己的脏衣服拿到河边洗洗
人多的地方总免不了七言八语,特别是女人、和酷似女人的男人们扎堆的地方
“阿七,昨儿个听厨房的张大娘说,春蕊使唤你去给她家公子送东西”
“是么,这春蕊也忒坏了,万一撞上什么好事,那阿七岂不惨了”
“阿七,你快说说看,昨夜你去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梁大公子那身板,看上去就……”捂嘴笑,“怕是伶公子得吃不消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想得全是那等子的床帏之事,阿七心里念叨着:你们这些人就是嫉妒伶公子的美貌,嫉妒他是头牌,老子才不着你们的道儿
“我当时给伶公子送完东西就走了,没太留意”
这话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春蕊现身的那会儿说,你说巧不巧,偏这春蕊又是个急脾气的主儿,听话听一半,现在她是认定了阿七在背后说她家公子的闲话
“好你个阿七,竟然敢在背后议论我家伶公子,这事儿得告诉妈妈,看她不撕烂你的嘴”
扯着阿七就往梅姨那处走刚才说笑的人此时也都噤声了,这长春院谁不知道丫鬟春蕊横着走道,仗着伶公子是馆里头牌,那鼻子都快长到天上去了,大家也很怕她
阿七一个大老爷们力气能没小丫头大嘛,可还偏偏被她扯着拽了过去,他那是不敢呐,这龟-奴地位低下,连个小丫鬟都比不过,阿七想想就很郁闷
“妈妈,您瞧瞧,这阿七不好好干活,在背后乱嚼舌根,竟然敢说我们伶公子的坏话”
梅姨是个市侩的女人,满脑子全是想着挣钱,想着怎么把长春院的规模扩大,断然不会去理会这些小女儿家的琐事
“我说春蕊啊,你是觉得妈妈平时还不够忙是嘛,什么阿猫阿狗的事儿都往我这儿怼”白了春蕊一眼,扭着屁-股风情地走开了
那春蕊本想着鸨母为了她家公子,定会好好惩治这个脏兮兮的龟-奴,没曾想,这不惩罚打骂也罢,自己还白白挨了梅姨的一顿说,心里更是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又拖着阿七往二楼走阿七暗自感慨,进这长春院当龟-奴有些年头了,这伶公子的厢房以前踏都不曾踏进过,这几天愣是进进出出好几趟,真够妖怪的
彼时安容用手枕着头,斜倚在榻上,翻着书页百无聊赖,看看书打发日子
“伶公子,是我,春蕊”
“何事?”
“说来话长,奴婢把阿七也带来了”
过了一会儿,清和的声音传来——
“进来吧”
安容稍稍坐立,就听着春蕊那嘴儿跟到豆子似的,一个劲儿说个不停
“伶公子,今儿个奴婢在后院,听见阿七说你坏话”
“我没说”
“你还嘴硬,我都听见了”
春蕊盛气凌人的样子太过刺眼,那男人低垂着头,有些丧气,明明满脸的不服气,却隐忍着,只敢小声地为自己辩解了句“我没说”
“你先下去,我来问他”
“伶公子,你可不能心软,这种下贱胚子背后嚼舌根最坏了”
春蕊瞧着她家公子并不搭她的话,也就识趣地退下了
阿七看见春蕊走了,嘴上偷偷一乐,明显不是刚才那副小心翼翼周身委屈的样儿
安容今天心情不错,话比平时多了些
“你是何时进这长春院的?”
阿七想了想,“有八年了”
“比我还要早上好几年,在这里可还习惯?”
阿七浑身不舒服,这伶公子怎的突然问起这话,莫不是要跟他唠家常
“习惯的”
“你在这里年数比我长,可听过什么稀奇事儿?”
“这……伶公子是指什么事?”
“什么古怪的事儿都可以”
阿七皱皱眉头,使劲想了想,好像没有但也不能这么对着馆里的头牌说啊,不然人家还以为他阿七目中无人呢脑子一热,突然想到了那件事
“曾经有个小倌儿拒不接客,有天夜里趁着天黑想偷偷跑了,谁知被人发现了,报告给了妈妈,妈妈让我们几个人把他追了回来……”
说着说着,阿七顿住了
“后来,他……他被折磨死了”
安容看着面前这个龟奴,他的目光深沉,隐隐处有些晶莹,直觉告诉自己,他说的这个故事一定没讲完
“阿七”
“嗯?”
“你下去吧”
阿七也没在说什么,自觉退下,走到门口,带上门,突然觉得喉咙里哽着一股气,上不来,下不去,慢慢蹲下身去,眼泪就这么掉落下来他以为自己可以很平静地对任何人叙述这件事,可自己好像根本做不到呢
那是阿七刚到长春院的第一个年头,那年他也还小,只有十五岁,家里还有大哥妹妹和年迈的母亲,为了养家糊口,进了城在妓馆当着龟奴,他心里再如何不屑,也犯不着跟钱过不去
咬咬牙不知羞耻地就在这个肮脏的风月场所干着最下等的粗活平日里见惯了胭脂粉般的男子为了钱依附着男人,柔软的纤腰像水蛇般一样紧紧缠着男人不放
那天,他如往常一样准备在杂役房里歇下听见外面吵吵着,不知是哪位小倌儿半夜跑了,杂役房里的所有龟奴都穿上衣服,跟着那领头的人跑了出去,阿七当然也跟了去
那个小倌儿很快就被捉住了,在一片竹苇丛里,他许是找不着前面的路,加之年纪小,这风黑月高的在这荒野里,也着实害怕,一个人哭着又往回跑,一下子就被阿七他们捉住了
阿七认得他,是他们同村的,跟他一般大,不知道他怎会流落到妓馆
人被捉了回去,梅姨想着这孩子也是头喂不熟的狼,这些日子给他好吃好喝的供着,本想着能回转心意,一门心思在这长春院干下去谁知,竟给她整了这么一出既然敬酒不吃,那就吃罚酒吧
几个龟奴把他关到一个小屋子里,然后梅姨带了一位小倌儿来了,梅姨指着其中一个龟-奴当着那个逃跑的人的面,狠狠地与小倌儿结合,再把一只猫放进逃跑的小倌裤腿里,用绳子把裤腿扎起再抽打那只猫,每打一下,猫就狠狠地挠一下,感觉简直生不如死
梅姨扯着她那俗气的嗓门,大红唇一张一合,“哼,给你好日子你不过”抓着小倌儿的头发,逼迫着他看向那两个交-欢的人,“看见画心了吗,他现在在享受着快乐,而你却在挨打哈哈哈哈哈哈”
淫-荡的笑声响彻整间小屋子,阿七大气不敢喘,他还是个孩子,更是不敢看那死死交缠的两人
后来啊,那个小倌儿死了,死前给阿七留下一句话,“阿七,别告诉我娘……”当时年纪小,这事儿给阿七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陷在回忆里的阿七徒感命运的无力,滑落的身子蜷缩成一块,蹲在了门口
抑制不住的哭,响动有点大,安容也听见了开门的那刹那,阿七抬起头懵然地对视着安容,眼圈都是红的,全是泪,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这得多伤心啊
“进来吧”阿七听话地跟着安容再次走进他的厢房里,安容给他倒了杯水,桌上的茶具精致细巧,上等的青花玉瓷,上面是娟秀的紫色小花,素净淡雅
阿七局促地握着小瓷杯,神态倒是没刚才那般哀伤了
安容拧眉,看着面前之人,“为什么哭?”
那一句问话悄悄落尽阿七的心坎里,这么多年,从来没人问过他为什么难过
阿七从小坎坷,他娘大概是生养他时难产,受了很大的苦,后来他娘总瞧着阿七不顺心阿七从小就帮着家里干活,倒是他那个年长两岁的哥哥是个不学无术的登徒子,他娘偏偏喜欢的紧家里的重活全部落在阿七肩上,小小年纪便吃尽了人间疾苦日子苦点也没啥,只是他这娘太偏心了,手心是肉,手背却啥也不是,他的哥哥跟小妹从小是惯着长大的,阿七是被打大的
后来十五岁的时候阿七被他娘逼迫着离家出去挣钱,一路辗转乞讨才来到离家不远的广陵城这里是繁华的天子都城,阿七年纪小没本事,后来阴差阳错进了长春院当上了龟-奴
回忆戛然而止,阿七目光窘迫地看着安容,好久才生生憋出了几个字来,“你是个好人
《阿七》完本[古代架空]—— by:千载之下
作者:千载之下 录入:0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