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日子里,阿七勤勤恳恳地做着事,他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勤快,性格也不那么木楞了,像是突然开了窍一般,会主动跟客人献殷勤,舔着脸讨点好处,不过这赏钱也没多少阿七算是明白了,越有钱的人,越抠,他每一分钱都要跟你算得清清楚楚,不能白花好在阿七这些日子经常干完粗活,就游弋在这些客人间,滴水穿石,赏钱加起来足足有了几百文钱
阿七在厨房打下手,听到夏荷跟秋铭在说着话,隐隐约约听出了大概,一位有钱的客人来了,点名要伶公子作陪,鸨母不同意,叫来了衣公子那客人急了,这会儿正在下面大闹
夏荷撺掇着秋铭一块去看看,秋铭心痒,索性丢下手里的活,先不择菜,看完回来再说阿七看着那两人兴奋地一路小跑走了,心里也好奇是个什么场面,匆匆忙忙赶紧扫完地,也去了一楼大堂
那贵客周围围满了人,阿七好不容易挤进去,这才看见这人的相貌,肥头硕耳,挺着的大肚子活像个孕妇,嘴里一直在嚷嚷着,一露牙,那满口的黄牙混着一股鱼腥味,令人作呕的味道听周围的人说,这人是个商贾,做丝绸生意的,有点家底,这广陵城里有两处私宅呢
梅姨也是看中了这人的钱,不然就他这么闹事,早就差人把他轰出去了转念一想,就让花伶下来陪他喝喝小酒,也算不上吃亏,若那背后的靠山,还有梁大公子问起,就说陪客人喝酒而已,没做出格的事儿,估计他们也不会追究什么
“春蕊,你上去把伶公子叫下来”说完嬉皮笑脸地陪笑,“爷儿,您稍等会儿,花伶一会儿就来”
那贵客拢拢金丝镶边的衣服,舒了气,“这还差不多”得意的样子,眉毛色舞,十分欠揍贵客四下瞅瞅,一瞥眼间发现自己的鞋子沾了些脏迹,小人得志,歪笑着嘴说道,“谁要是帮我把这擦干净了,这金元宝就是谁的”手里举着黄灿灿的一锭元宝
钱!那么多钱!阿七当时像着了魔一样,扑通跪地,跪着两膝移到那贵客脚边,伸出袖口仔细地擦拭着那块脏迹
不消一会儿,鞋子便擦干净了,阿七仰起头眼巴巴地等着打赏,可那元宝在贵客手里晃荡了几下,丝毫没有落地的趋势
贵客呲着一口大黄牙,挑衅地继续道,“学着狗转几圈,再吠几声”
四周的人都在看热闹,阿七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事对他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他没有尊严的,他想要好多好多钱,他想后半生过得像个人他需要钱
阿七趴在地上,躬起身子,学着狗,四肢着地,一步一步走,周围的人都在哄笑,阿七也笑了,他很快就能得一锭元宝了,“汪!汪!汪——”
突然眼睛的余光触碰到一片红,印入眼帘的先是一双精致的绣鞋,阿七止住声音,抬头,那人穿着一袭红衣,身姿挺拔,站立在黄牙贵客面前,不染风尘
第7章 老家来人
梅姨这边可算等来了这位小祖宗,赶忙引着他跟黄牙贵客致歉,“爷儿,伶公子来了,让他给您弹弹小曲儿解解乏,您说好不好”
“梅姨,你这是不给我孙某人面子啊”
“爷儿,您这是哪里的话,凡是到我这长春院的,我保证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我到这儿可不是为了听伶公子弹小曲儿的”双掌一击,人群中两名小厮抬着一个箱子,咣当一声摆放在地上,箱子盖掀开,里面装的全是一锭锭的金元宝,梅姨眼睛都看直了这些少说也有几千两了,真是大手笔啊
“梅姨,你看,我这样的诚意,不知配不配得上你这长春院的头牌陪我一夜啊”
梅姨为人八面玲珑,眼下虽馋心那箱子金元宝,可也知道花伶不是一般人,让他出去弹曲儿陪酒已是极限,再往上闹腾去,她梅姨估计也别想在这长春院混了愣了一会儿子,笑靥如花,鲜艳的红唇一张一合,赶紧打个圆场,“爷儿,你也知道的,我们花伶千金难买啊,这让他出来陪客,我梅姨已经是冒着天大的胆子了,这陪过夜,不合规矩啊”
“什么破规矩,老子今天是要定了他!”指着安容,冲梅姨大喊道
安容一直都是冷眼旁观,高冷出尘的气质委实不像这风月场子里的人,殊不知,这气质越发清冷,越是激发了这个大老粗贵客的占有心,他就偏想得到他
不管不顾,伸出自己肥硕短小的手,摸上了安容的手背,安容直接抽开,力道太大,那孙黄牙往后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这下子彻底怒了,本来老鸨推三阻四,孙黄牙就不开心了,现在这馆子里的小倌儿还跟他摆起谱来,怒火中烧,扬起厚实的巴掌就想往安容脸上呼去
说时迟那时快,阿七反应过来,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孙贵客屁-股着地,样子滑稽可笑梅姨也是看傻了眼,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才好,心疼那到手的元宝白白吐出了口
梅姨故作惊讶怜惜状,“哎哟,快,把孙爷儿扶起来”扯着帕子,好一顿在他身上扑棱
“滚开,臭娘们!”推开了梅姨,恶狠狠的眼睛直盯着阿七
梅姨也看出了这位贵爷的火气,一时半会平复不了,得给他寻个出气口,于是看准了阿七,谁让他没事犯浑呢
“爷儿,您消消气,这个不听话的龟-奴冲撞了您,我一会儿定会好好惩罚他,您要是觉得还不解气,索性把他一并带回府上,好好泻泻气,打死了有我梅姨担着”
阿七失了魂,浑身无力地坐在地上,周围一片噪杂,他什么都听不见,他刚才究竟干了什么他好像瞬间都给忘了,耳边独独是梅姨那句——打死了有我梅姨担着
他想赚大钱的啊,他今天挤到前面来给人擦鞋学狗叫,他都是为了钱啊,怎么会变成这样仅凭着最后一点念头,阿七抬起脸望向红衣之人,他只是稍稍皱了眉,从春蕊手里接过帕子,细细擦拭着刚刚接触到孙贵客的手,手背手心,擦拭一圈,扔下帕子,走了,从头至尾没多看阿七一眼最后的希望生生破灭了……
那件事是怎么结束的,阿七都不愿去回想,自己被鸨母吩咐的人当着众人的面,狠揍了一顿,算是给了孙黄牙一个交代
阿七身上的伤才稍微好点,这下子又被打到瘫在床上,而且这次比上次还要厉害些那一锭元宝没得到,却挨了这么一顿痛打,还有那人临走时冰冷无情的眸子,阿七怎么也无法与记忆中给他蜜果的温润公子重叠
后来阿七想明白了,那个人高高在上,是他攀不得的别说自己只是为他挨了一顿打,就算是替他死了,恐怕那个人也不会高看他阿七一眼以后,离他远远的,就好了
还是秋官每日来给他送吃的,阿七很感谢这个小姑娘,他平淡无爱的人生里,幸好还有一人关心他
“阿七,你怎么老是被打?”
阿七躺在床上,听着小姑娘稚嫩的声音,苦笑一声:大概老天没长眼睛吧
“秋官,你是年初来这儿的吧”声音虚弱,无甚气力
“嗯”
“怎么想起到这地方来了”
“家里穷,我爹把我卖到这里的,本来是想卖去不夜城,可是我爹管人家要十两银子,人家嫌我面黄肌瘦,不值这个价,最后我爹一生气就把我卖到了这里当丫鬟”
来这里的,多半是是身世坎坷的,阿七早有预料,但听她云淡风轻地叙述这段过往,那淡淡的神色一点也不像个只有十五岁的孩子,恐怕这其间辛酸只有她自己能体会
小丫头抿抿嘴,半天才继续接着道,“你长得像我二哥,性子也像”
说完跑开了,桌上搁置了一碗热粥,上面还有块白面馒头,热气往上窜,阿七心里像晕开了一团暖烟
很快便到了八月十五,这是阿七跟家里人约定好见面送钱的日子阿七摸出藏在枕头旁的木匣子,里面原本有几串铜钱,这些日子也挣了不少打赏钱,勉勉强强凑够了五两
挣扎着爬起来,无奈一翻身伴随着巨大的痛感,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那种,沉住性子又挣扎了许久,额头后背全是汗,最终不得不放弃,睁着无神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屋顶的房梁
很久后,秋官来给他送饭,阿七这才看到点希望
“秋官,快扶我起来”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你这会儿起身要去哪儿”
“我家里来人了……我得去约定的地方给他们送钱”
“你把地点告诉我,我给你送去”
“你又不认识我大哥”
秋官不说话了,其实这丫头是舍不得阿七拖着伤还得奔波,阿七心里很感激她的这份心意
最后还是秋官搀扶着他,阿七身子的几乎所有重量都落在秋官身上,自己每一步走得都很艰难,身上又是一阵细汗
小心无力地走了大概得有一个时辰,这才到了约定好的地点这个地方离平康里不是很近,也算得上是广陵城最繁华的一条街巷了,茶楼酒馆林立,街边商贩吆喝不断……阿七之所以选在这里,是怕碰见熟人,抖落了他在妓馆打杂的事儿他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他一直都骗他们说,自己在广陵城的铁匠铺子里当学徒
远远就瞧见了他大哥站在那茶馆下面东张西望,神色满是不耐烦
阿七稍稍加快了步伐,秋官更仔细谨慎地扶着他,生怕他摔倒
“大哥”
转身,不期然的又是一张盛怒发怨的脸,额头拧成“川”字型,咬牙切齿状
“我还以为你死了了!”
这噎死人的话哪里像个许久未见的家人啊,秋官小小年纪,在一旁都看出名堂来了,阿七跟他大哥关系不好
“前阵子……摔了一跤,这几天浑身都疼,一直躺床上,这会儿过来的时候走慢了点”
“这城里呆久了,身子都变金贵了,摔了一跤还能整出这么多事儿,真够矫情的”
秋官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了,一个人走到了别处,暂时远离那压抑的氛围
“钱呢?”
阿七从怀里掏出小木匣子,他大哥那眼睛都直愣了,眼神透着贪婪,猴急地打开木匣子,却只看到了几串铜钱和一些碎银子,加起来也不过才五两,心中大怒,心道,这小子肯定私藏了钱,没全部交给他,打死他都不信,阿七这半年只攒下这么点钱
“就这么点儿,你打发叫花子呢其他钱呢,藏哪儿去了”说着欺身上去,在他衣服上下,里里外外全摸个遍,也没找出其余钱,怒急,直接把阿七推倒在地
本来身上还搁着伤,又经着这么大力一推,阿七觉着浑身跟散了架似的疼,连爬都爬不起来秋官远远看见这边,赶紧奔了过来,费了好大力才把阿七给扶起来
他大哥看到突然冒出的这个小丫头,更是来气,觉着阿七就是存心欺他,私藏钱不说,还带了个帮手过来长兄如父,今天若是不好好教训教训他,以后他这眼里哪里还有他这个大哥的位置
眼见着他大哥撸起袖子,腾出手作势就要打阿七,秋官那小丫头这会儿跟疯了似的,拼命地护在阿七面前可男人跟女人,大人跟小孩,两者之间力量太过悬殊,不消一会儿小丫头就被撵到一边但是,秋官不依不饶的劲儿来了,冲上去抓住他大哥的胳膊就是一口,瞬间那胳膊上便是一道上下两排的小牙印,还渗着血
“臭丫头片子,今天连你一块打”
渐渐的,这边围了一大圈人,就是没见有人上去劝架,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这所有的一切都落在了坐在茶馆二楼品茶的安容眼中这天是中秋,梁如风和易旬两人携着安容一同在这铜富街生意最好的茶馆里品茶叙旧,三人在二楼最幽静的雅间坐立,这是个临栏而设的包厢,可清楚窥见下面街道上的人来人往
此刻,梁、易二人在交谈着,安容的目光却被路上那出闹剧吸引,那人穿着粗布麻衣,已经狼狈地倒在路上,手一直捂着左边的胳膊,也许左臂伤到了,他的样子似乎极隐忍,那站立着破口大骂的男人不知道是谁,倒是挡在阿七前面的小女孩他认得,是馆子里的秋官
席间的二人也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去,易旬勾起嘴角打趣道,“这莫不是妹妹跟野男人要私奔,做哥哥的追了上去,妹妹护着情郎的戏码?”
“哈哈哈易兄,观察得甚是仔细啊”
唯有安容淡淡开口,“不是,那人我认识”安容这些日子跟他二人相熟了,也不再自称奴家,通常都以“我”自称,这在外人看来,只当是哪三个大户人家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哦?”
“我们馆子里的,一个龟-奴和一个丫鬟”
“梁兄,想不想下去瞧瞧?”
这易旬乃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仗着他爹的名头,在这广陵城作威作福惯了,眼下逮着这么个出头露面的好机会,还不赶紧去现两下,那就不是咱们的易公子了
“好啊”
三人齐齐下楼,人群中自开了一条道,天生贵胄,比之普通百姓,多了些不凡的气度,那老百姓的眼睛尖着呢,自动给这些王公贵族让道
秋官小丫头还在跟他大哥推搡着,阿七现在身子不靠人扶着,压根起不来,一直就搁在原地不动,急眼处,却瞧见了那三人安容今日穿了件月白的华服,风度翩翩,眉眼间少了平日的妩媚,更多几分淡雅清俊,如山水画一般的男子阿七当时脑子里倏的只冒出了“倾城倾国”四个字,原来他穿素净的衣服竟是这般好看
阿七只是瞥了那人一眼,便匆匆垂下头,他不太想看见那个人,更不想让他瞧见自己惨兮的模样
他大哥瞧着眼前站立的这三人,不是寻常人,无论是衣服的衣料,还是那干净姣好的面容,都不会是个平民百姓刚才嚣张气焰盛的声势自觉灭了去,杵在那儿一句话都不敢说
秋官见他收了气势,赶紧把阿七扶了起来这下阿七再也不能装作看不见了,稍稍打了声招呼,“伶公子”,安容颔首示意
易旬觉着既然这人花伶认识,花伶又是梁如风的心头好,索性卖这位伶公子一个人情
“这是怎么回事啊?”
易旬一开口,阿七的大哥就吓蒙了,他没想到自己的家事居然招惹上这三位爷,刚才看阿七叫那人公子,显然他们认识啊,意识到这一层,更是吓得不轻
阿七低头不语,秋官也默不作声,倒是他大哥颤颤悠悠地解释说是家事,自己从老家过来看望弟弟
“他说的是真的吗?”声音温和清润,在这人头涌动的街头,如一股清泉,涌进阿七心里,片刻的动容,之前那些怕他恼他的事儿,似乎都随着这一句简单的话语,渐渐散落在风中到底是个挣扎在苦海里的可怜人,别人只要对你稍微好一点,心里能立刻生出温暖来
“嗯”
听到阿七的回话,他大哥揪着的心才悬下来,连忙紧跟着,对着这三位爷儿陪笑着,“你们看,我真是他哥哥,我就是进城来看弟弟的”十足的小人得志样儿
他大哥猜不出这三人的身份,只知道不是寻常百姓,看着阿七跟他们居然还认识,不禁感慨这小子在这广陵城居然还混得不错,这下子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地自顾攀谈起来,也不管那三人理不理他
“我们阿七,在铁匠铺子里,帮人铸铁器的……”
“大哥,我们走吧”
突然打断了他,他大哥明显不太开心,安容的神色微有些暗沉,梁如风和易旬没什么反应,本来他们这种贵公子也不屑得听一个市井小民到底在说什么
“怎么走了,三位爷儿还在……”
他大哥不死心,还想着跟人硬攀关系阿七没有理会他大哥,直接看着安容,轻言一句,“谢谢”,便走了
第8章 花伶的靠山
听说最近妈妈花了一笔不小的钱,买来一个小倌,长得颇有些姿色,稍稍调-教下,又是个大把赚钱的主儿
《阿七》完本[古代架空]—— by:千载之下
作者:千载之下 录入:0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