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所及处,是阿七
“我今天才知道,长得丑的男人也有人疼,你看阿生不就沉迷此道嘛……”
两个人一唱一和,阿七全部都听见了,可面上依旧风波无澜,一旁炒菜的张大娘,横了那两个丫头一眼,那两人终于闭口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扛了一捆柴的阿生进来了,他看见了阿七,直接冲他直愣愣地招呼了一声,声音洪亮粗犷,厨房里突然间,除了木柴被烧的霹雳吧啦声,再者就是张大娘的炒菜声,除此之外,静悄悄一片,大家都似看好戏一般,把目光全部投向那两人
阿七尴尬极了,本来就是捕风捉影的事儿,一传十,十传百,愣是被说得像真的,阿七方知,三人成虎,可见一斑;而这个阿生,真真应了他的长相,傻大个一只,旁人都快传得风起云涌,他自己,一点察觉都没有这人的缺点除了饭量大,还有就是脑袋瓜子笨
“哎你个阿七,你咋不理我咧?”阿生大嗓门,冲着阿七吆喝一声
阿七无可奈何,只能冲着他,也笑笑,周围一圈人都扬眉看笑
“都杵在这儿干嘛,赶紧干活!”张大娘还是有几分威严的,这么一吼,大家也不再看戏,开始忙活起自己的事儿
打从那天晚上,二人一起在厨房偷吃,这阿生心里就把阿七当成了朋友,他平时人傻话冲,没几个人愿意搭理他,一直都是形单影只,因此格外珍惜这天赐的缘分他瞧着阿七被灶台口的火苗刺得眼睛都眯眯着,想到他大病初愈,连忙自告奋勇要去帮阿七生火,阿七自然是推拒阿生一根筋,他非得要帮阿七,两人在灶台口争执了好一会儿四周全是此起彼伏的低笑声,阿七泄了气,索性给阿生腾地,自己站到了一旁
好事的桂芬管不住自己的八婆嘴趁着张大娘出去的小会儿功夫,打趣阿生,“哟,阿生,你跟阿七是啥关系啊?这平时干活,也没见着你帮帮我们啊”
说完周围一阵哄笑,阿七的脸一阵红一阵青
“嘿嘿……”阿生傻笑
“你是不是喜欢阿七啊?”
“嘿嘿……”榆木脑子的阿生,压根听不出这些丫鬟口中的喜欢是指那种喜欢,所以还是一昧的笑
而阿七,早已受不了这几个叽叽喳喳的女人了,直接走到她们面前,恶狠狠地瞪着她们,咬牙切齿状,可是这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容非但不顶用,反而显得自己尤其的滑稽可笑
“阿七,你吓唬谁呢?闪一边去!”
阿七很听话地,果真闪到了一边,灰头土脸的样子,可怜兮兮,可这心里实在憋屈,明明就没有的事情,竟被她们当成玩笑戏弄的笑谈阿七越想越不得劲,冲着这几个丫鬟大吼,“管好你们的贱嘴!我跟阿生什么事儿都没有!下次再瞎说被我逮到,看我不打死你们!”
这话声音不小,可是显然没什么份量,桂芬她们几个并没被恐吓住,反而更加嗤之以鼻,觉得阿七有欲盖弥彰之势
这时候,张大娘正好回来,这事儿才作罢,不然这几个丫鬟不把阿七骂得狗血淋头,绝不会收嘴
接下来的几天,这事儿渐渐淡了,大家又有新鲜的好玩事儿,阿七跟阿生这事儿当然被抛之脑后阿七并无多大波动,自己是个大男人,又不是小姑娘,自然也没什么清白名誉一说,这事儿就当屁一样,臭过,也就过了
如果不是那一天碰上安容跟春蕊,阿七绝对没把这事儿往更深层去想
后院,寒风瑟瑟,空旷的院子里只有阿七一人,拿着大扫帚扫地时不时有一二人经过,阿七动作丝毫不变,弯腰,扫地,伴着竹枝刮过地面的“莎莎”声
突然,低眼处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脚,穿着藕粉色的绣鞋,阿七缓缓抬头,是春蕊在她不远处,站着的正是身着一袭白衣的安容许久未见这人,他还是一派清冷淡漠的神情
阿七低声下气地打了声招呼,“伶公子”
此情此景最激动的人,一定是春蕊真是物是人非,昨儿这人还躺在伶公子的床上,今儿这人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他们公子,十足的卑微样儿自己终于不必看这个龟奴的脸色,甚至可以光明正大地羞辱他
“阿七,听他们说,你跟阿生有一晚在厨房偷摸干了些不为人知的事儿……”
阿七知道她是故意说给安容听的,只是现在,他更纳闷,这个男人不是厌恶自己嘛,怎么现在还呆在这院子里不走
春蕊瞧着阿七不回她的话,再瞥眼她家公子,嘴角冷笑,继续说道,“阿七你怎么不说话,难道那事儿莫不是真的?”
一直冷眼旁观的安容开口了,声音淡漠,“龟奴配龟奴,这样才对”
阿七此刻脑子里倏的就想起了在野外的荒道上,这人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告诉自己不配当时,阿七就想,不配就不配吧,反正自己低贱阿七也从没去想自己到底跟谁才配直到这会儿,这人又告诉了自己,原来龟奴跟龟奴,最配这些日子强忍而下的痛苦,此刻翻涌而来,阿七那颗心,此刻犹如万针穿孔
阿七抬眼,眉眼间全是隐忍的哀伤,嘴里却说出了一句连安容都未曾料到的话,“阿生……挺好的,他如果不嫌弃我是个男的,我倒想跟他过一辈子”
明明称了心,如了意,可安容的心里却失落得很,但面上还是刚才那般淡漠,“那样最好”
安容绕过阿七径直走开,春蕊赶忙跟了上去,临了还不忘炫耀般冲阿七横眼
就在安容正欲拐弯时,阿七冲着那背影大声吼道,“我一直在听你的话,我没有妄想,我什么都不敢妄想了”
安容身子明显一顿,但很快就消失在拐角处,留下诺大的空旷院子,和院子里的阿七
第16章 不明所以的怒意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赵明朗竟又来了,满面春风,一股子寒冬懒气都不沾,进馆后,就直接往二楼钻去没曾想,在楼梯口间,碰到了正在擦拭栏杆的阿七,赵明朗一下子就认出了面前人正是当日那个偷听的龟奴,不免在他面前顿下了脚步阿七感受到这位赵公子在看他,紧张害怕侵袭而来,赶忙提着投抹布的木桶跑开了
二楼厢房,赵明朗一进门便自顾摘下披风,随意挂在屏风上,熟门熟路,在茶几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青花小瓷杯,小巧精致,赵明朗喝完茶,把弄起手里的瓷杯,咋舌道,“这茶凉了,入嘴真是又苦又涩”
安容倚在贵妃榻上,目不转睛,一眼都不曾移开,一直盯着手里的书卷,模样极为慵懒,屋里的火炉烧得热和,安容双颊都微微晕红
“今儿怎么得空过来?”声音清冷,如空谷迷音
赵明朗一脸得意,信誓旦旦地说:“安容老弟,你好好想想该怎么感谢我吧”
“何意?”
“先前跟你提过的沈居正还记得吧,我托人打听到,这沈夫人每年的十二月初一都得去青庭山的陶然寺上香祈福,届时她那一双儿女都会伴随左右”
赵明朗见安容不说话,似在沉思,不禁眉眼上调,满是意气风发,继续道,“结识不了沈居正,跟他那双儿女打打交道,也是个不错的契机那日我再过来,与你一同去而且……我还听说,沈家女儿可是这广陵城数一数二的大美人”
安容瞧他那副吊儿郎当的色-相,无奈地笑笑
赵明朗见他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揶揄道,“安容老弟,这个沈大美人你想都不能想,这要是被燕燕知道,还不定怎么闹上天”
安容依然笑笑不说话
“对了,听说燕燕偷摸来找过你一次你是不知道啊,这丫头回到山庄,听穆青楚说,天天足不出户,搁屋里绣花呢我就纳闷呢,你跟她说了什么,她这性子变得真让人瞠目”
安容沉思片刻,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那个龟奴,那日也是由他领着燕燕进屋找自己的,面容微骇,手指越发用力抠住手中的书,骨节也越发分明这下连赵明朗都心下略惊,思忖着莫不是燕燕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惹怒了安容?可是不应该啊,燕燕虽然玩性重,但一心向着她的安容哥哥,不至于说出恼人的话
见安容神情陷入恍惚,赵明朗又继续试探性地说道,“我听燕燕说,她那日闹了些不愉快,是不是在你这儿碰上什么人呢?”
安容重重合上书卷,脸色暗沉,似乎疲惫不堪,阖上眼微闭一会儿,然后倏然睁开双眸,眸子倒是比刚才清亮些,可依然没有回答自己的话赵明朗瞧着面前的多年挚友,他那深沉内敛的性子,自己大概一辈子也琢磨不透得了,也不再自讨没趣,索性打道回府
临了,赵明朗忽然想起了什么,“我来的时候,看到了上次那个龟奴,就是你把刀抵人家脖子上的那个,他怎么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好歹我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你们这一馆子人,全都是怪种”赵明朗也许是在指桑骂槐,意指安容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可这话听在安容耳里,只独独听见了那个龟奴四个字,神色忽而更加晦暗,“你在哪儿见到的他?”
赵明朗真是彻底蒙了,敢情这小子听人说话捡着听,自己问他的话,他装死不答,这会儿耳朵倒是好使了,没好气地回他,“就在你们馆子大堂里”
自从上次在后院与阿七恰巧碰面,一晃也有十来天了这十来天里,好几回半夜睡不着时,安容总会想起那个人说的,他不敢再妄想了明明是件好事,可自己有时候回味他绝望的话语,总似有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更让安容意想不到的是,自己甚至开始留意起那个叫阿生的龟奴,心慌之时,一看到阿生长得五大三粗,心里就像吃了颗定心丸,踏实了不少可自己到底在踏实什么……
“喂,我走了!”
这边赵明朗准备离开,安容才回过神,随即说道,“明朗兄,我送你下去”
“以前来,也没见你这么客气,今儿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赵明朗这牢骚声虽低,但安容还是听见了
那边梅姨听说花伶背后那靠山来了,赶紧找到了阿七,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千万别此时去找花伶,免得被金主起疑,阿七直接含糊过去,只说了几字“嗯”
看着梅姨婀娜多姿的胖乎身段,扭腰摆臀地离开,阿七叹口气,自己故意忙忙碌碌,使自己没有空闲去想那个负心人,偏有人来提醒自己,这日子真是愈发难捱了
那位赵公子上楼没多久,阿七便见着他又下楼了晚上的时候,阿七在大堂里瞧见了这个赵公子,上次就是因为想看看这人长什么模样,上楼偷窥被抓,被伶公子生生拿刀抵着脖子心有余悸,所以刚才见他的时候,心里害怕不已,没敢看他这会儿子看他从二楼下来,着一件墨蓝色宽袖长衫,腰间别一条金色腰带,举手投足间全是风华,阿七感慨一句:也是个风流倜傥的贵公子啊是不是只有这般光彩灼耀的人,才配得上安容
阿七偷偷盯着前面渐走渐远的人,那人却突然停在馆子门口,好像在等什么看得太过出神,全然没注意,从二楼紧接着款款而至的安容
安容看见阿七盯着赵明朗看得仔细,陡然生起一股无名之火,经过他身边时,冷冷地睨视着他
赵明朗觉察出怪异的氛围,干咳了声,说道,“我走了啊,改天再来看你”
阿七不敢瞅安容,也不敢干手里的活儿,只得盯着渐远的墨蓝色背影盯得出神,直到,安容直戳戳地站在自己面前,高大的身影遁去了不少光亮,阿七只觉得眼前视线灰暗
“伶公子”阿七垂首,不敢造次,这人上次提醒得清清楚楚
“你刚才在看什么?”
阿七依然低顺着眉眼,眉间微皱,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刚才,自己好像并没有看什么
面前人这副温吞不语的模样更是激怒了安容,他现在真是好得很,对着自己一脸奴颜,对着别的男人倒是眼神清明透亮安容拽起这人的衣服领口往二楼走,这一举动惊了此时馆子里其他小倌和客人,伶公子素日温和,真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火,不过大家都当是阿七冲撞了伶公子,看看也就过去了不过梅姨,眼露精光,她这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安容直接把阿七拎到了自己屋里,进屋后大力一甩,阿七狼狈地趔趄在地身上的夹袄领口被自己拽的,此时微敞开,安容盯着那人裸露在外的脖颈,黄黄的皮肤上,一道细长的刀疤,尤为刺眼再看看他身上的衣服,到处都是补丁粗线,好像自己十几天前在后院见着他时,他也是穿的这件
阿七往后退缩的姿势刺痛了安容,这人明显在怕他
安容迎着阿七害怕的目光走到了他跟前,蹲下身子,帮他理了理衣襟,又摸了摸他脖颈处的伤痕,凸起的触感,安容很快抽回手,随即也坐到了地面上阿七身子抖得越发厉害,因为他猜不出这人究竟要对自己做什么
很久很久,安容才缓缓开口,还是那句话——“刚才在一楼,你是在看赵明朗吗?”对,安容说的是赵明朗,而不是赵公子,这些微小的差别,恐只有安容自己知道,他是在嫉妒
“没,我没在看他”
“以后,不许看别的男人,赵明朗不行,那个阿生也不行”
“知道了……”
这话听着虽然别扭,但阿七不敢忤逆这人的任何话之前他不许自己对他存有妄想,自己一直都在逼迫自己断了念头;现在他又要自己不许看别的男人想来想去,这人大概是要自己孤独终老,身边落得个无依无靠的下场
安容心里堵着的那口气这才长舒一口,瞅着阿七身上的袄子,棉薄且破旧,就想送他件衣服,起身去柜子里翻了翻,自己的衣物并不适合他于是,从抽屉里随便掏出几两银子,递给阿七,“这几两银子你拿着去买件过冬穿的夹袄”
阿七没伸手接,低头说道,“谢谢伶公子的好意,我这件衣服还能穿”
安容怒从中来,狠狠掷开手里的银子,全都砸到阿七的身上阿七忍着重物的砸落,依然还是一动不动
“不识好歹”
这是安容从鼻息间吐露的气话,阿七完全能听出这人今天的愤怒可是他到底在恼什么?他是个喜怒哀乐不表于人前的高贵人儿,阿七自然也不再试图去揣测他今天的心思
良久,安容缓缓说道,“滚吧”
从进这个屋子开始,每一刻对阿七来说都是煎熬,这下听到这人的“滚”字,心里竟然无比的轻松,匆促起身,赶紧跑离了屋子
安容还是维持坐在地上的姿势,目光盯着茶几上的那瓶腊梅,久久出神……
第17章 陶然寺之行(一)
转眼便到了十二月初一,这时已属小寒,鹅毛大雪下了三天三夜,外面一片银装素裹,阿七这些日子干活勤快,手上的几处冻疮越发红肿,夜间是又疼又痒,实在憋不住,挠过几下,那里面的脓包溃烂发水,疼得很,匆匆找了些破布条包扎起来饶是如此,这手还是得逆着疼,下水洗菜淘米
辰时,平康里,白雪掩路,细细长长生生被人踩出了一条蜿蜒小道,通向长春院
赵明朗蓝白里衣,外面罩着一件白色大麾,披风领口是雪白色的狐狸毛,气宇轩昂,融在了皑皑白雪中,脚下生风走进长春院,直奔二楼而去,今天便是他们约定好的日子
推开门便看见安容坐在梳妆镜前,手指摩挲着一块玉佩,暗暗沉思
“安容”阖上门,走进屋
“是到时候了吗?”
“时辰差不多了,去晚了万一碰不上沈家人”
安容小心翼翼地把玉放进抽屉里侧,起身,衣服早已穿戴整齐,从木杆衣架上轻轻挑起披风,给自己披上,“走吧”
下楼的时候梅姨在大堂里揽客,瞧见这二位步履轻奇缓缓而至,满脸陪笑,随口问了句,“赵公子,这是要带花伶出去玩啊
《阿七》完本[古代架空]—— by:千载之下
作者:千载之下 录入:0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