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这地步,但心里也未必有多开心”
萧启琛冷笑:“不开心?那会儿你都要笑死了吧”
“你不懂,启琛对我而言他是我唯一对手,但他根本不愿正面与我打交道你知道那种感受么?说到底,是萧启平压根瞧不起我所有人都以为他和善温顺,谦虚有礼其实他比谁都骄傲”萧启豫沉沉道,不知想了些什么
他记得萧启平很偶然表现出的恨意,竟没有言语去反驳萧启豫
“好像是我毁了他的人生,但我捞到什么便宜了吗?”萧启豫反问,“你又占了什么便宜?并没有,你我还是父皇眼中可有可无的儿子,比不上一个残疾,甚至比不上那个还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的小子——他百年之后宁可把皇位给萧启明都不会给我们!”
他近乎狂热地注视着萧启琛,良久,才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情绪的波动
萧启琛仿佛笑了,可又皱着眉这感觉萧启豫很不喜欢,照理说,萧启琛还处于情绪外露、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年纪,再深沉能深沉到哪儿去呢?
他却从没看透过
在他的缄默里,萧启琛平静道:“你到底想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屯兵制度借鉴的是南北朝(更倾向于东晋-南朝)的兵制
然后那些二十州是在地图上数的……可能有遗漏,见谅见谅
我们的吉祥物天佑!
第32章 求索
那天萧启豫送萧启琛出门,平常得像一句寒暄:“对了,近日怎么不见你老是去启平府上?你不是挺喜欢小孩儿的吗,不去看看小侄女?”
萧启琛只是笑,不回答他萧启豫又叮嘱“记得我说过的话”后,掩上了门
他和萧启平俨然没有之前那么亲密无间了,真要算源泉,大约还是那日苏晏大婚前夕,他在博望苑中对萧启平承认:“我心里只有他”
从那以后,萧启平有意无意地躲他,提意见萧启琛自然是听不进去的,两人维持着心照不宣的和平,但到底不再无话不谈
有些事就像一枚暗藏的软钉子,不去触碰的时候谁也意识不到它的存在,但要是稍不注意碰到了,立时也能痛得椎心泣血,在此后的漫长岁月中就算治愈了,伤疤也永远留着
萧启平不能理解也无法说服,只有让他“好自为之”
偶尔萧启琛想起来也觉得好笑,苏晏和他都被说过无数次这四个字,但他们虽走了不同的路,却也没有把“好自为之”当回事
他回到承岚殿,没喊任何人,把自己锁在了卧房
需要冷静,萧启豫说的话每一句都敲打他唯一的软肋,而他甚至没察觉对方什么时候就知道了这件事——他以为哪怕身边人,熟悉如绿衣都没看出端倪
“启琛,我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吧我确实没什么可以威胁你的东西,却有一个人——你看苏晏如何?他现在夹在家和国之间喘不过气来,夫人又临盆了,想想一定很焦躁吧,倘若这时被他知道,最好的朋友一直对他怀着不可言说的龌龊心思,他会怎么办?”
“你不必疑心我怎么会知道,有些事唯有不发生,才不会被人知晓”
“结果完全取决于你现在的选择,启琛,你想让它是个秘密,便帮我做件事,事成之后我对此守口如瓶但如果你不乖……这事很快就能传到苏晏耳中了,不会超过三天”
“这怎么能是威胁呢?我是和你好言相商啊!你知道我的秘密,我也知道了你的,不是很公平吗?”
“哗啦——”
茶盏破碎声与桌凳倾倒声次第响起,打碎了承岚殿一贯的安宁
绿衣匆匆地推开卧室门,见萧启琛左手全是血,蹲在被他掀翻了的方桌前,不由得心惊道:“殿下!您怎么了?”
她撕下一截袖口,慌忙地去捂住萧启琛右手的伤他眼神不太对劲,绿衣看着害怕又不能不管,高声喊道:“天慧大人!殿下出事了,天慧——”
天慧早就听到了这动静,只是萧启琛没喊,他不敢乱去敲门此时绿衣这一嗓子喊完,天慧轻轻巧巧从屋檐跳下,然后利落地把萧启琛从地上拉了起来:“殿下,冷静,不管听了什么,我们都有法子应对!”
他掐住萧启琛受伤的那只手腕,对绿衣道:“劳烦姑娘去请御医”然后不由分说,有如旱地拔葱一般强行把萧启琛拖出了卧房
在萧启琛小时候到处惹事那会儿负责善后的老御医离京几年了,绿衣请来的御医是个年轻人,包扎好后叮嘱绿衣小心看护,后半夜会有点发烧,殿下体质还是太虚云云绿衣点头如捣蒜,千恩万谢地把御医送走
天慧双手一抄,无奈道:“殿下今日这是怎么了,好没有分寸平时再不开心也没掀桌子啊……赵王说了不得了的话?”
经过一通折腾,萧启琛心头那点火明面上被他自己扑灭,好笑道:“我发现你最近话越来越多了,刚开始的时候跟个闷葫芦,什么也不说”
天慧拒不认账:“那一定是您把我和天佑弄混了”
萧启琛没反驳他,轻叹一口气:“我心里很乱,要出门”
天慧:“去侯府吗?”
几个字正好戳中萧启琛的痛处,他感觉手上的伤又在发烫,半晌后才摇头:“……去相府吧,我去探望谢相,顺便找谢晖”
丞相府姓了好几代的谢,平日门庭若市,各路官员、国子监的学生往来不绝自打谢相卧病后,来往打通关节的人生生地少了一半,显出点凄惨的世态炎凉
萧启琛叩响门环没多久,来开门的竟是谢晖
他本是个金陵知名单身汉,秦淮河畔烟花女子们的梦中情郎,自是生得英俊潇洒,举手投足皆是风流哪怕当年萧启琛与他重逢在霞山书院,简陋巷陌间,谢晖仍怡然自得,没露出过半分狼狈
此刻的谢晖面色惨淡,身上那股锐气和棱角不知被什么磨平了他抬眼见了萧启琛,勉强地笑笑:“是殿下啊,进来吧”
在廊下坐定,萧启琛无暇欣赏丞相府内那几块别致的太湖石,问道:“仲光兄,最近太过辛苦了吗?你现在这样,花解语的姑娘们可真真要伤心了”
谢晖没了和他斗嘴的心思,有气无力道:“随她们伤心去……殿下,咱俩关系好,我悄悄跟你说个事儿?”
萧启琛一挑眉,示意他有屁快放
谢晖将椅子挪得离萧启琛近些,四下没有旁人,他仍压低了声音:“祖父……恐怕要不行了我听说朝上查出不少贪腐,但陛下是等不到他了殿下,你若最近能见到陛下,不如提醒一句……相府已经在准备后事了”
“怎么会?”萧启琛疑惑道,“谢相身子骨一直硬朗,老当益壮的,我看大司马还等着和他继续吵个十年八年……”
“就因为一直不生病,一旦倒下便是大问题,他毕竟年纪在那儿……五脏六腑没一处健康,医生说摔到了脑子,所以说不出话看样子这回纵使神医在世也救不回来了”谢晖轻叹口气,道,“我虽这几年和他关系不睦,但整日看着他被煎熬,心头还是很难受但他写不了字,说不了话,我压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生生死死,说来太沉重了,一旦提及便是永别,再云淡风轻都是假的相连的血脉始终在这离别关头叫人心中发苦,一路沸腾地叫嚣,好似不逼出眼泪不会罢休
谢晖说到这里不忍再继续,他抹了把眼睛,问道:“殿下,你手怎么受伤了?我还以为这种绷带啊血迹的,只能在苏晏身上看到呢”
“在宫里发脾气”萧启琛简短道
“稀奇啊殿下——”谢晖拖长了声音莫名惊诧,“你还能发脾气?”
萧启琛云淡风轻地朝他一笑:“我最恨别人威胁我萧启豫居然敢拿苏晏当靶子,要我替他做事,我发发脾气还不行了?”
谢晖一听便知此事不简单,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做派,问道:“赵王想干吗?”
“他要军权,开疆拓土”萧启琛说完这八个字后,嘲讽地笑了,“他是以为自己去过一趟南疆就算建过战功了?战场岂能儿戏?”
“殿下,我比较好奇……你有什么把柄落到他手里了?”谢晖提示道
萧启琛被他问倒了,他静默地把手中的茶盏放到桌面,目光游离,旋即轻声道:“除了苏晏,我还能有什么把柄”
一个人待惯了,难免对感情十分淡泊谢晖出生在金陵有头有脸的人家,自小受的是最严苛的教育,看了多年父母相敬如宾,却始终不明白为何有人甘愿为另一人去死
他与萧启琛在这点上很相似,故而他们理解对方,在当初苏晏责备萧启琛没有人情味时,谢晖却是最能懂萧启琛感受的人——“感情”太脆弱了,付出越多越容易失去,所以谢晖不肯彻底地与人交心,也以为萧启琛与他同样
哪知后来萧启琛便深陷其中,兀自痛苦不堪他喜欢的人在为国奋战,家中妻儿尚在,他没有任何立场为那人嘘寒问暖
谢晖劝过他早日断干净,那时萧启琛听不进去,谢晖理解毕竟方才表明心迹,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是个人都会痛苦不堪,但万事万物都抵不过时间
谁知一年过完,萧启琛还这么固执!
他恨铁不成钢道:“殿下,我真不知道苏晏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他对你的心思一无所知,家中上有老……很快还会下有小,人家小夫妻纵然不说蜜里调油,至少也并未相看两相厌,你这……你何苦?”
“仲光兄,你确实不知道”萧启琛却笑了,比起此前谈萧启豫时暗藏的咬牙切齿,这回要真心实意得多,“他对我的确也就那样吧,但当年在东宫,如果没有他的‘也就那样’,我早就……我现在就不可能和你谈天说地了”
谢晖:“……”
萧启琛想了想,又道:“后来重逢,我骗他不是想要投湖其实那天我去上林苑,的确想要寻死我两次走投无路,第一回 小打小闹,第二回却真的绝望了,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然后他说……他站在我这边”
“你想要的,只要我能给,都给你”
这句承诺听着就像儿戏,大人都知道当不得真而承诺默默地在他心里发酵,不识爱憎的年纪猛然被一句话砸晕了头,等清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泥足深陷,不得解脱
对感情淡泊的人多如牛毛,但并非每个人都遇到过自己的温暖
“我遇到他的时候,”萧启琛最后思忖许久,定论道,“太小了他对我或许不算什么,可对于那时的我,就是最好的”
从谢晖家出门时,他们到底谁也没说服谁但谢晖对他的决定表示尊重,萧启琛冷冷道:“你看不起我也不敢当面说,怂人一个”
回应他的是谢晖大逆不道地关上了门:“那殿下您自己憋着吧!”
萧启琛拢了拢大氅,临近黄昏,这一天他的心情不断大起大落,着实刺激得很他叹了口气,在回宫和去楚王府蹭饭之间举棋不定——他和萧启平迟早要谈清楚,否则萧启平这么一直没个态度,再面对他时,萧启琛都犯怵
他想了想,还是掉了个头
有些事越早解决越好,拖着不是办法
“让一让!”
萧启琛思考时未曾注意身前身后,猛地被天慧推开时,刚站过的地方一辆马车疾驰而过天慧怒从心头起,朝那驾车人吼道:“怎么驾车的?撞着人了你赔得起吗!”
萧启琛惊魂未定地想:“天慧居然也会说这种话!”
那马车应声停下,车夫往回探了个头,乘车人也面色不善地望过来这一望之下,倒是那车里人吓了一跳,慌忙下车,在萧启琛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不知道是六殿下,冒犯了,还望六殿下恕罪”
“李大人?”萧启琛奇怪道,“你这是去哪里?”
原来这冲动地当街十万火急的马车中乘坐的,正是御史的次子,如今的秘书丞李续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道:“这不是……舍妹临盆,父母担忧又不好前去妹子夫家,妹夫远征不在家中——殿下您说,他像什么话!”
萧启琛被他一通说辞点醒了似的,偏头道:“……绒娘?”
李续愣在原地,一时半会儿好似无法接受为何六殿下对自家深居简出的小妹喊得如此亲密,脑中不知想了些什么,脸红了个彻底
赶到侯府的人多了一个,曹夫人在门口把李续迎了进去,又是一通道歉:“老爷写信给了阿晏,但阿晏回信道战事吃紧,他若因为这点事擅离职守,被突厥知道事小,动摇军心事大,倘若人人都说家中——”
“夫人不必多言,我对妹夫是指望不上了,就是替妹子感到不值!”李续往屋内走,听见自家妹子痛苦的呻|吟时,眉头又皱紧了些他似是忍了很久,终究忍无可忍道:“夫人,从前苏晏不懂知冷知热,你说他年纪还小如今我妹子生的是你苏家的后,苏晏他当真一点都不在乎吗?!”
萧启琛站在后头,表情自是波澜不惊,心头已经惊涛骇浪了
曹夫人连忙道:“待到晏儿回来,小舅子亲自打他一顿也无妨如今绒娘还在里头,李大人不如把这些放一放,我们都担心绒娘的安危,不是么?”
带血的毛巾被拿出来,婢女又端了热水进内室,隔着两层墙壁都能听见里头接生婆尖利的喊声:“夫人,吸气——吸气!不要喊!”
内室的血腥气几乎漫出来了,李续火急火燎地想要往里冲,却被一只手拦住他双眼发红地看向来人:“殿下,里面的是我亲妹子!”
萧启琛的冷静同他对比鲜明:“你非要进去我也拦不住,只是绒娘这般痛苦,见了你未必会好一些况且里头都是女眷,接生婆婆带来帮忙的还有两个未出阁的姑娘,李大人一个男子置身其中,叫她们怎么好意思?”
他的话犹如兜头一盆冷水给李续浇下,他愣愣地停下了去推门的手,呢喃道:“那怎么办……怎么办……绒娘……”
正当这时,又有婢女端着热水和洗净的毛巾进屋,萧启琛转向她,温和道:“烦请这位姐姐替阿晏转达一句话”
婢女停下后,蓦然被萧启琛塞了什么东西在手里
他有点不舍地抽回手,面色如常地掩饰掉声音的颤抖:“阿晏托我转告绒娘,孩子无论男女他都喜欢,名字已经起好了,就叫苏珩”
在北境,他趁苏晏睡着,拿了他一条手帕——样式十分普通,花纹不似女子的花鸟精致,而是几笔写意山川,角落四个字“河清海晏”,正是他的名字
萧启琛知道是苏晏贴身带了很多年的东西,本是想自己留个纪念,悄悄地寄托相思,但他到底熬不过里面女子的哭泣叫喊和自己的良心,把手帕塞给了婢女
他眨了眨眼:“阿晏给她的”
婢女不疑有他,叠声谢过后端着热水进了内室兴许那手帕当真有奇效,李绒的喊声当即小了不少,转为细细的抽泣,连接生婆婆听上去都不再那么着急
萧启琛望向李续,他的脸色已经没有那么急切地想把苏晏大卸八块,显然信了萧启琛的话本想多此一举地解释“苏晏并非不在乎绒娘”,但话到嘴边,终究是说不出口,萧启琛想:“就当我最后还有点私心……我也不知他到底在不在乎”
众人各怀鬼胎、却又抱着同样的焦心在寒风中等了小半个时辰
接生婆满头大汗地推开门出来,立时被曹夫人和李续围了个彻底她面露喜色,高高兴兴道:“是个男娃,母子平安!”
曹夫人松了口气,身子一软险些跌倒,而李续当下也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僵直,旋即掩面轻轻地抽泣
听见内室传来的几声婴孩啼哭,萧启琛眼前发黑,他撑住走廊的立柱,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然后猛地弯下腰干呕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走向就是这样……本来可以写个全新的剧情,没有李绒,没有孩子,但写北风时就这么说了,两边矛盾的话不太好
绒娘是封建遗毒的牺牲品,阿晏也是写这个不是我在赞扬包办婚姻,相反,可以理解为是我对这种病态婚姻关系的一种……不认同吧
《长友》完本[古代架空]—— by:林子律
作者:林子律 录入:0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