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有我,除了医女全部下去!”傅子芩的声音更高了些
宫人皆行礼退下,左绮裳上前,问道:“怎么了?”
傅子芩抿着嘴,拉着黄袍的手指有些颤抖
“兴许是我看错了……”傅子芩喃喃,放开外袍
左绮裳往傅子芩的目光看去,也瞧见了皇帝胸口淡淡的粉色
傅子芩捏了捏拳头,两手将中衣往两边拉开,呼吸猛地一滞司离枭的胸膛上,浮现了桃源族遇酒才会绽开的桃花胎记
左绮裳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冷静下来,快手快脚地拿了锦帕给皇帝擦身酒水渐干,那图形便也慢慢消了下去
“娘娘先镇定,先为陛下更衣再说”左绮裳道
傅子芩这才惊醒,拉着皇帝坐好了,将湿衣换下扶他到榻上休息
直到烂醉如泥的皇帝呼呼大睡,傅子芩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知道司离枭是夫人的孩子,也是半个桃源人可他身上流着暴君的血,是狗皇帝屠了桃源之后,强迫族长夫人生下的孩子
左绮裳见傅子芩神色张皇,道:“娘娘,请随我来”
进了寝殿的耳房,左绮裳四下瞧了瞧,道:“子芩,我晓得你心中所想此时千万不可心软,他是狗皇帝的孽障,必得杀之而后快”
“可他也是桃源人啊!他身上有我们桃源的印记,他也是我们所剩无几的族人啊!”傅子芩抱着小腹低声道
“子芩!”左绮裳拉住他的手臂,“想想被困在宫里的夫人!若非深仇大恨哪个女人会憎恨自己的孩子?夫人既不认他,我们又为何要将他视为同族?”
“绮裳你方才应当听到了,”傅子芩眼里满是祈求,“他说待狗皇帝三年丧期一满,便为我们桃源族正名”
“别傻了!”左绮裳恨铁不成钢地盯着他,“即便三年后他履行诺言,我们是否还能活到那天?”
傅子芩垂下眼睑,如今司朝仍四处捕杀桃源“余孽”除了躲在康南王羽翼之下的桃源族,当年有幸逃离的人也早已身亡
“司离枭脾性暴烈阴晴不定,可康南王不一样”左绮裳正色道,“康南王乃余皇后所出,同余皇后一般品性和善当年若非余皇后偷偷拦下侍卫,少主早就被摔死可那狗皇帝为了将夫人扶上后位,不惜给余皇后安了一个莫须有的名号打入冷宫孤独横死”
这些故事他已经听了无数遍,可心中仍如刀绞般疼痛
“子芩,少主就快临盆”左绮裳将傅子芩的手臂又抓紧了些,“只要康南王成为皇帝便会赦免我们桃源族,少主的孩子也会成为太子我们桃源族有了靠山,才不用胆战心惊地过日子!”
傅子芩无言,摸了摸自己的肚腹
“还是说……”左绮裳眯着眼看他,“你想自己的孩子成为皇帝?”
“自然不是!”傅子芩低吼,“我只是……只是……”
左绮裳长长地叹息,放开傅子芩道:“我知你为皇帝怀了两个孩子,并非毫无情意”
傅子芩想要反驳,最终却只是沉默
“若是你不愿助康南王,到时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左绮裳柔声道,“你的两个孩子也能安康地活在新帝的庇佑之下”
傅子芩感受着小腹的炙热,沉重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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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雪花压断了干枯的枝条,簌簌地落在院中
傅子芩抱着六月有余的肚子,隔着花窗看向雪地
康南王那边传来消息,成羽亭生下一个男孩,名屹然,父子平安以及,开春之后,举兵夺位
“娘娘,坐会儿吧”扶着他的玉葑道
傅子芩沉吟一声,走到躺椅旁睡下
玉葑上前为他按摩浮肿的小腿道:“小皇子再有三个月便会出生了”
傅子芩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眼睛看向窗外
当年他离开之前也是这样的大雪,仍在月中不敢出去走动,他只能抱着司华宁站在窗边往外看去女儿黑珍珠似的眸子好奇地看着飘扬的雪花,嘴里含着白嫩的小手指,流出一口的涎液他忍不住笑,心想这么小的孩子何时才能长大
司离枭那时也还是个孩子,在院子里堆了三个雪人,两个大的一个小的小的那个脑袋上扎了两个辫子似的树枝,生怕别人不知他有了个宝贝女儿
谁知……
傅子芩感受着肚子里的跳动,叹息了一声
左绮裳端了保胎药过来,躬身道:“请娘娘喝药”
傅子芩挥了挥手让其他人全数下去,端起药道:“可是有什么要事?”
左绮裳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白的药瓶,道:“此药味同茉莉,服下能在体内慢慢积毒,最终致人如腹上死一般暴毙,且查不出一丝异常当年夫人便是将此药涂遍全身,不动声色地杀了狗皇帝”
“不能下在饭食中么?”傅子芩脸上微红
“皇帝的饭菜都会有人试毒,只怕被查出来”左绮裳解释道
傅子芩应了一声“哦”,默默地接了过去
“你若不想做,待康南王攻破皇城,也能杀了皇帝”左绮裳低声道
“我做”傅子芩答,司离枭暴毙,攻城之事才能万无一失
左绮裳点了点头,“我担忧时日无多毒性下得烈了些,你涂在身上万不可吃下去,最迟月余便能见成效”
傅子芩捏了捏手里的药瓶,淡淡地应了一声
过了几日司离枭照例回北郊行宫看他,不喜不忧的脸色与平时别无二致
“好大的雪”司离枭脱下狐裘,将傅子芩又搂在怀中,“嗯,还是你要暖一些”
傅子芩早已习惯,任由他抱着
“孩子还闹你么?”司离枭问
这样的温柔让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傅子芩撇撇嘴道:“没有”
“嗯,当真是朕的好儿子”司离枭拍了拍鼓胀的小腹
“若又是女儿该如何?”傅子芩问
“那便封她为公主,咱们再生”司离枭恬不知耻地摸了摸傅子芩紧实的臀
傅子芩不安地动了动,司离枭大笑开来,唤人捧上一条全新的虎皮袄
“朕狩猎之时遇上了一头老虎,便猎来给你做了身衣裳”司离枭笑着道
“我冬日的衣裳够多了”傅子芩低着头道
“是给我儿子的”司离枭说着起身,拿起皮袄给傅子芩套了上去
被推着到了铜镜前面,傅子芩左右看了看,觉得自己像个猎户
“穿这身衣服看着都精神了许多”司离枭搭着他的两个肩膀
傅子芩拉了拉袄子下摆,默默地看着镜中站在他身后的男人
阴晴不定
他早就明白这人的脾气
开心的时候如珠如宝一般将你抱在怀里,不高兴了宛如破布一样狠狠踩上几脚就像个尚不懂事的婴儿,任着性子做事
怀着孩子不宜沐浴太久,傅子芩在左绮裳的搀扶之下出了浴桶,便从衣服中摸出小瓶打算涂药
“这药不会伤及孩子罢?”傅子芩握着瓶身问
“放心,只有服下才起效”左绮裳答
傅子芩犹豫了一下,倒了些许药液在手中抹在自己的锁骨之上那人最喜欢啃咬这里,定会吃下去
穿上衣服回到卧房,司离枭正坐在灯下细细地品味着一卷书籍
“在看什么?”傅子芩上前了些,身上明显的茉莉香味让他有些紧张
司离枭头也不抬,“史书”
“哦”傅子芩答了一声
“从古至今,历朝历代不过数百年”司离枭晃了晃书卷,“不知我司朝又能绵延多久”
傅子芩站着等了一会儿,见司离枭一心扑在史书上,便干脆独自回到榻上
才躺下去,便被人从身后抱住
“好香”司离枭从傅子芩的肩窝闻去
司离枭吐出的气息让人有些麻痒,傅子芩缩了缩脖子,镇定道:“浴水里放了茉莉”
“嗯,还真是茉莉的气味”司离枭咬着傅子芩的耳廓
按理说现下就该顺水推舟,可傅子芩的身子僵得就像个蝉蛹,抱着肚子躲开司离枭的追捕
“怎么了?”司离枭一手往下,“洗得那么香不就是为了引诱朕?”
给人戳破了心事,傅子芩脸上一红
司离枭笑着亲了亲他的脸,“你现在有孕身子不便,朕从后面好么?”
傅子芩的脸已经红得可以滴血,闭紧了眼被人像是□□一般放在榻上
翌日睁眼已是日上三竿,傅子芩想要爬起来,身后却像是散架一般酸软无力大着肚子承欢还是勉强了些,傅子芩躺着揉了揉脊背,猛地想起昨夜司离枭一直是从身后进攻,根本没有舔过他的锁骨
自己送上门还没有任何收效,傅子芩悔得瘪了瘪嘴
躺了好一会儿才叫人进门,玉葑领着一众宫女为他洗漱穿衣
挺着肚子去了大殿不见司离枭的人影,傅子芩问:“陛下在哪儿?”
“回娘娘的话,陛下去了后院射箭”宫人答
下雪天射什么箭?傅子芩穿上昨日皇帝送的虎皮袄便朝院子过去
“咻”的一声,翎箭直入红心
傅子芩站在玉葑撑着的伞下,默默地看着司离枭拉开□□,又是正中靶心
司离枭放下弓朝傅子芩看过去,“醒了?”
傅子芩颔首,“嗯”
司离枭挥了挥手,一众宫人侍卫便离了后院,连玉葑也将伞交给傅子芩,行礼退下
“怎么了?”傅子芩撑着伞走到司离枭身旁
司离枭伸手拿过伞柄,淡淡道:“下雪总让朕想起你离开的那一日”
傅子芩心里咯噔一声,不知皇帝为何忽然提起此事
“即便朕当了皇帝登上大殿,也不如你生下华宁时那般欣喜若狂”司离枭将手背在身后
傅子芩看着他,想从那张淡漠的脸上找出一丝线索
“你可曾知,你刚生下华宁昏死过去之后发生了何事?”司离枭瞥了他一眼
见傅子芩不答,司离枭继续道:“宫里忽然传召,说父皇出了大事”
傅子芩心头一震,将眼睛看向苍白的雪地
“朕到了皇宫便见父皇腰上缠了一圈纱布,隐隐透着血迹母后披头散发地被几个近卫围在中间,手里还拿着带血的匕首”司离枭顿了顿,声音愈发沉了下去,“就是那日,朕才晓得了母后本是桃源族长的夫人,父皇为了夺取母后,不惜将桃源屠族”
傅子芩咬了咬牙,眼里透出惊惧与怨恨
“朕原以为母后只是性子冷淡,”司离枭苦笑着摇头,“原来她从一开始便恨我们父子”
寒英无声落下,明黄的油伞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雪白
“即便如此,父皇仍然宛如神祇一般将母后奉为整个司朝最为尊贵的女子”司离枭的语气比这大雪还要刺骨,“朕不懂父皇的迷恋,更不懂母后的绝情”
傅子芩默然,司离枭那时不过十六岁,十六岁便要承受这样的巨变,实在悲哀
司离枭深吸一口气,道:“但至少那时,朕有你,有我们的华宁”
心脏仿佛被狠狠撞碎,一片一片散在傅子芩手中,尖锐的棱角重如千斤,刺痛他泛白的手心
“可是母后从‘贤良淑德’的十皇子妃那里听说了你,妄图从朕手中将你带走”司离枭哼笑了一声
傅子芩猛地抬头,“所以,你便要杀了我”
“杀你?”司离枭眼里满是嘲讽,“若你一心想要离开,那壶鸩酒便是为你而备若你宁可死也想要留在朕身边……”
司离枭没有说下去,傅子芩脑中已经炸开一般混沌
如果他宁可留在这人身边,如果他再坦诚一些……
司离枭看了脸色惨白的人一眼,道:“雪愈发大了,进去罢”
傅子芩呆呆地点头,与司离枭一同走入殿中
司离枭将伞放下,抖落肩膀上的雪花傅子芩站得有些累,坐在藤椅上静静地看着他
若是当年肯留下,或许他便能抱着他们的华宁,欢喜地等待第二个孩子的出生
可他是桃源族,与司朝皇室有着血海深仇的桃源族司离枭从一出生,他们便注定是敌人
“参见陛下”郦昔繁也行礼
“梓童请起”司离枭的目光丝毫没有放在皇后身上,上前将女儿抱进怀里,“华宁可想父皇了?”
司华宁乖乖地点头
“当真是父皇的乖女儿”司离枭将小小的孩子高高举起,又重新搂回怀中
郦昔繁默默地看着司离枭,这人面色出奇红润,手臂上的经脉也异常地拱起,与当年先帝暴毙之前别无二致
“陛下何时回来的?芩妃现下如何了?”郦昔繁柔声问
司离枭瞧着颇为兴奋,“朕今晨回来的,芩妃如今已有八月的身孕,朕回来再挑些老道的御医和产婆回去”
郦昔繁抿着嘴笑,“芩妃得陛下垂怜,妾身替芩妃谢过陛下”
司离枭与这位正妻并无多大情意,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便抱着司华宁往前走
“父皇不在这些日子,华宁的《孝经》背到哪儿了?”司离枭看着怀里的女儿问
司华宁记性极好,立即脱口而出道:“子曰:‘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五者备矣,然后能事亲’”
“华宁可知这是何意?”司离枭抱着女儿坐在石凳上
司华宁歪了歪脑袋,道:“孔子说:‘孝子服侍父母,平日起居要恭敬,要让他们吃饭开心;父母生病了孝子就会伤心;父母去世了孝子就会悲痛,祭祀先祖的时候孝子要庄严守礼这五样都做到了,才能说尽到了责任’”
“华宁真聪明,”司离枭摸了摸女儿的脑袋,“那华宁可知该对哪些人尽孝?”
“父皇,母后,”司华宁掰着小手指数着,“还有皇爷爷,皇奶奶”
“还有呢?”司离枭将孩子抱紧了些
“还有?”司华宁不解地看了看父皇,又看看自己的手指
司离枭的脸色沉了下去,声音也带了些寒意,“还有谁?”
司华宁虽然明白父皇有些不悦,可却不知所为何事,紧张地坐在司离枭怀中看向母后
“华宁,”郦昔繁忙提醒,“华宁还有‘父亲’啊”
司华宁恍然大悟,“哦,华宁还要孝顺父亲”
司离枭脸上的冰霜与冬日一同离去,笑道:“对了,父亲日日都念着华宁,华宁怎可忘了?”
司华宁捏着手指,嘟着嘴不答
“华宁多日不见父亲,恐怕连父亲长什么样都忘了”司离枭将女儿抱起来站在自己腿上,“父皇带华宁去见父亲可好?”
郦昔繁心头一震,忙劝道:“陛下,芩妃即将临盆,带华宁去只怕缚手缚脚,还是待芩妃生产之后再带华宁去罢”
司离枭看了看眼中满是纯真的女儿,眉头微皱,“也成”
郦昔繁微微松了一口气,如今司离枭对傅子芩如此沉迷,也为他们的复仇大业清了不少障碍
“华宁可知父亲要生弟弟了?”司离枭又将孩子抱着坐下
司华宁转头看着父皇,懵懂地点头
“待父亲生了弟弟,父皇便带华宁去看他们”司离枭弯起的眼里满是笑意
“好”司华宁点点头
司离枭抱紧了孩子,终于看向自己的皇后,“近来宫中可还安分?”
“后宫中除了璟妃会不时闹些琐事,其余倒是无碍”郦昔繁正色道,“只是母后似乎风邪缠身,半月了仍不见好”
“母后一向病重,哪里分好或不好”司离枭脸上凛若冰霜
“是,妾身知错”郦昔繁躬了躬身
“让御医放手用药,”司离枭摸了摸女儿垂下的长发,“可得让她活着
《刺客》完本[古代架空]—— by:犬三十三
作者:犬三十三 录入:0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