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一半的话题终止,她抬手,无声的捂住了脸,遮住了脸上精致的妆容。
不知道睡了多久,江临川才猛的惊醒,他的记忆还留在跟姐姐说话那里,因此第一句话就是:“姐,说到哪里了?”
“少主,您醒了。”
是安之的声音……
江临川艰难的抬头,揉了揉额头,询问:“姐姐了?”
“小姐吗?”安之疑惑,在若素捂住她嘴巴时,话语已经飘了出来,传入了江临川耳中。
“今天是小姐出嫁的日子啊。”
“……”
“嫁给谁?”最后一个字,话语颤抖。
“……”
安之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低着头不敢回答。
猛的掀开棉被,江临川憋着一口气,从床榻上撑起,咕噜一声,直接滚下了床榻。脸颊贴着地板时,他再次明白了自己多么无力。
“少主。”若素赶忙过来扶他。
被两个侍女从地面扶起时,江临川咬牙切齿,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却浮动的水雾,好像随时要哭出来似得:“帮我穿衣服,扶我去见姐姐。”
身上披了件袍子,又蹬上了一双靴子,两个侍女轮流背着江临川跑,带这孩子去见他姐姐一面。
江相宜嫁给徐陵白家公子白近真为妾,江临川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虽然是为妾,但是江相宜到底是江家名义上的大小姐。面对一个即将嫁出去的姑娘,江家那些长辈倒是装的大方,没有丝毫亏待之处。
空中盘旋着百彩灵鸟,修士身穿华衣御风于云层上,中央则是一架金红两色车辇,四蹄异兽拖着车辇飞跃而来,绣着精致花纹的红纱便在空中飘扬,如同一朵盛放的牡丹。
车辇在空中尚且看不出什么,落了地后,异兽踏过之地,开出了一朵朵娇艳又喜庆的花朵。
然后江陵便见到了他的姐姐。
一身嫁衣,在人群拥簇下,向着车辇而去。
修真界没那么多规矩,娶个妾室搞这么隆重也没人觉得哪里不对,倒是一个个惊讶江家大小姐的容色,美的令人一眼难忘。
围观者都在说:“可惜了,居然是个凡人。”
“过不了几年,这容貌也就枯萎了。”
“白近真倒是厉害,小小年纪就驯养了一头妖灵,据说那妖灵是一条腾蛇。”
“应该是了,我前些年看他跟人切磋过,动手时脸上多了几片蛇鳞,瞳孔也变成了兽瞳。”
“姐!”
江临川混在人群里,拼了命的喊,却被四周的声音淹没,他如今没了法力,根本无法传音。
“姐姐!”
这个时候,江相宜若有所查,回首,朝着江临川的方向一笑,唇瓣颤了颤,仿佛再说:保重。
随后,握住了一个年轻男子的手,踏入车辇。
四蹄异兽一声嘶吼,御云而上。
江临川咬了咬唇,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他自幼丧母,前些时日爹爹也没了,现在姐姐也离开了他,他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他只知道,不管这场婚礼瞧着多么繁花似锦,他姐姐其实是不愿的。
江相宜离开之后,江临川便天天窝在床上,不管谁来看他,都一律挺尸,耍起了小脾气。
他是江家少主,从小所用之物,样样都是最好的。改善筋骨、提纯灵力的汤药、丹药。练剑所用的灵剑,保命的灵宝……连住处,都在灵眼口,占据灵力最为浓郁的那一块。
然而,他废了的那日起,汤药、丹药通通断了。姐姐走后,灵宝也被迫上交。以往属于他的东西,正在一件一件被挪走,他根本无法反抗。
后头,他二婶婶亲自同他说,这院子要翻修一次,里头的阵法也该加强了,要江临川暂时搬出来,日后再住进去。
这般说法,也就表面漂亮点儿罢了,谁都知道,江临川搬出去了,便再也没有搬回来的可能了。
江临川一言不发,待二婶婶离开之后,便吩咐安之、若素收拾东西,省的被赶走时,什么东西都没拿。
安之气的跺脚,若素则开始把能带走的好东西藏起来。
然而,没过几日便有人传来消息,说不用搬了,院子里的阵法非常完整,不用翻修。
——因为本该成为白近真妾室的江相宜,成了徐陵府主的近侍,说是近侍,不过是无名无份以色侍人罢了。
江临川整个人都被炸懵了。
这段时日,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不要了,什么都可以不争了,别人要什么,他就给什么,而这不过是他懦弱至极的逃避罢了。
传信的人离开时,看着恭恭敬敬,神色间却满脸的不屑:“大小姐可真是了不得,赶着上着爬床。”
江临川在屋中转了两圈,甩开了两个侍女,熟门熟路的向着一个方向冲去。
他现在是个废人,跑几步路就喘气,跑到老祖宗居住的无休阁时,满头大汗,弯着腰,粗重的喘气,像个即将入土的老人。
“放我进去!”他对拦住自己的守卫命令。
“……”
“放我进去!”声音转为哀求。
“回去吧。”守卫到底看着他长大,有些不忍心,“当年主人便说过,你若是能在十岁前筑基,便肯你自由出入无休阁,可是少主,你现在已经没修为了,主人不会见你的。”
“求求你……”
双方便僵在原地。
这个时候,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让这小崽子进来。”
“是!”
江临川来不及露出惊喜之色,直接冲了进去,还没踏进大堂,有什么物体袭来。
江家老祖宗总是喜欢这么考验后辈,随时随地为难一番,江临川早便习惯了,下意识就要避开,然而身体迟钝,根本不听使唤,直接被那东西击重了额头。
一股巨力从额头传遍全身,江临川整个人飞了出去,撞上了玉石垒成的假山。
他如今这身体,外表看着完好,里头却是坑坑洼洼没一处好的,这么一撞,全身跟“散架”了似得,疼的叫都叫不出。
一颗沾了血的珠子滚地,在地面滴溜转了好几圈。
正是这颗珠子砸中了他的额头,如今猩红的液体自额头滑落,流淌进唇瓣时,满嘴的腥味。
“你还有脸来见我?”江家老祖宗的声音充斥着暴怒,“你姐姐跟你娘一样,不知羞耻,下贱卑劣!”
第179章 剑仙(五)
一百七十二
“咳咳, 咳咳咳……”
手掌拍着胸口, 江临川不住的咳嗽, 企图将堵在胸口的一口闷血咽下,原本苍白病态的面容上,浮现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他使劲力气开口, 反驳:“我娘、我娘很好, 我姐也很好。”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位老人站在门槛处,眼皮子向下一搭,目光冷冷落在这个少年身上,嗤笑:“你以为你娘是怎么嫁给晏儿的?”
少年细碎咳嗽。
江家老祖宗又道:“你对你姐这门婚事很不满对不对?”
“我……”
“老夫告诉你,江相宜再怎么说, 也是晏儿的孩子,也是我的后辈, 这门婚事虽然是礼儿提起来的,却也经过了我的同意。”
江临川身子一颤, 猛的抬头, 眸光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彩:“为, 为什么?”
“我亲自见过了白家那个小辈, 虽然说不上多好,却也差不到哪里去。”实际上, 白近真在徐陵小辈中,名声极高,修为极为不错, 但是在眼高于顶的江家老祖宗眼里,也不过是“说不上多好”罢了。
“你姐姐嫁过去,可没哪里亏待她的。”江家老祖宗抿了抿唇。
“姐姐她不愿意当妾!”
“她没有灵根,不能修炼,岁数不过百年,嫁给白家那小子,只能为妾。”气都没喘一口,江家老祖宗接着道,“白家那小子少说也能活个几百上千岁,他要是想找道侣,必然是同等修为,或者稍微逊之的女修,可以走过无数岁月,可以一起历经磨难之人。江相宜就算是我江家的女儿,她不能同夫君一起修炼,不能同夫君一起历练,甚至还会拖累他人……她什么都做不到。”
江家老祖宗抬高音量,斥责:“就是你父亲活着,若是将她许配给修士,估计也是妾室,除非将你姐姐许配给一个凡人。”
声音一句句传入耳中,震得耳膜发麻,江临川此时不再咳嗽了,咬的唇瓣出血,额头青筋微凸:“老祖宗!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他打断江家老祖宗的话,直视老祖宗的眼睛,一字一句:“姐姐她不愿意,不愿意!”
“不愿意?”
江家老祖宗好多年没有被忤逆了,大为火光:“她不愿意嫁给白近真,就违背婚约,无名无份跟着白家那个老家伙?”
徐陵府主跟江家老祖宗是同辈人,生在同一个年代,又都是天之骄子,天赋极佳之辈,两人见面称兄道弟,背地里就相互使绊子,如此斗了上千年。
到了这个年纪,这个修为,他们头顶没什么人能够压制住了,就放开了脾气。
江家老祖宗彻底贯彻“我行我素”这四个字。
徐陵府主就不同了,大概是年轻时视美人如白骨,成为天仙后,反而风流放荡起来,极爱收集美人。
自己的直系小辈,眼巴巴的爬上了自己老对头的床,江家老祖宗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脸面无光。
他都能想象下次见到徐陵府主时,对方的冷嘲热讽了。
因此,知道这个消息时,江家老祖宗暴跳如雷,偏偏江临川这个时候过来,直接撞上了枪口,便毫不犹豫的冲着他发泄怒火了。
可以说,若不是江临川被废,他今天要吃的苦就不止这么一点。
“老祖宗,你高高在上,你无所不能,你一令之下江家莫敢不从,你自然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这么做!”眼角有些湿润,江临川抬手抵住眼睛,遮住了脸上的脆弱,“她都是为了我……如果不是我这个样子,她又何必……何必……”
“笑话,那是你无用!”江家老祖宗毫无心软,铁青的笑容上,尽是冷色,“只会自哀自怜,自我厌弃。”
老人一挥衣袖,衣袍间长风呼啸,气势凛冽:“这世上多少凡俗修士一身家财,连一颗筑基丹都买不起?你了?只要你想要,你随时可以拿一瓶筑基丹当鱼食。比起他们来,你这点儿遭遇算什么?”
话语并无哪里不对,只是老人要求极为严苛,用一个成年人的标准,要求一个年仅十岁的少年。
“说白了,你前面什么都有,不过是有个好爹罢了。没有你爹,没有江家少主这个身份,你就什么都不是!”
江临川僵在原地,低着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老人拂袖而去:“因为你什么都守不住。”
才踏出几步,原先沉默的少年便拼了命的冲了上来,中途甚至因为脚步无力而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可是又很快爬了起来,牢牢抓住了江家老祖宗的衣袖。
江家老祖宗垂眸:“怎么,你不服气?”
话音未落,摔的鼻青脸肿的少年双膝直直跪下,咚的一声,以头抢地。
“告诉我,怎么可以守住,告诉我。”
老祖宗的衣袖被抓的皱了起来,不由拧起了眉头。
少年的额发遮住了眉眼,只能看到衣襟上点点的血迹,他恳求:“老祖宗,爷爷,给我一个机会。”
卑微又执拗,恭敬又满身傲骨,便这么展现于老人面前,让老人陷入沉默。
许久,江家老祖宗轻飘飘的开口:“我为什么要给你机会?”
江临川回答的相当诚实:“因为我是姐姐的依靠,整个江家她唯一的依靠。”
江家老祖宗不愿意给两个孩子庇护,两姐弟便只能自行寻找庇护。白近真在外人眼中是不错,但是他到底只是年轻一辈,还无法撼动老人们的地位。江相宜便是赢得了夫君的心,也很难将手伸进江家,庇护弟弟。
所以她才用尽手段,依附于徐陵府主。以徐陵府主的地位,就算江家老祖宗不屑一顾,但是江家其余人,却不得不慎重。
效果非常不错,江家那些人暂时放弃了把江临川赶出去的打算。
同理,他们是姐弟,江相宜攀附徐陵府主可以庇护江临川一般,若是江临川拥有了绝对的实力、权势,徐陵便没人敢给江相宜脸色看,给之前必须想清楚,自己能不能得罪的起江相宜的弟弟。
江临川娓娓道来,将自己的小心思全部告诉老祖宗。
老人沉思,许久才开口:“那好,你去做一件事。”
“请老祖宗吩咐。”
“拔出剑碑之下那把石中剑,只要你能做到,你就是江家家主。”
“谢老祖宗……”
最后一个字轻的像一阵风,江临川身体虚弱,又体力不支,得到老祖宗这个承诺之后,一下子泄了气,整个人昏了过去,昏过去时,双手还搂住老祖宗的大腿,据说当时老祖宗脸色非常精彩。
.
江临川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身在无休阁中。
真要说的话,他其实是在老祖宗跟前长大的,所以无休阁中,有属于他的房间,有属于他的一应物品。
左右打量了一圈,东西一样没少,他被废前是这样,现在依旧是这样。
发了一会儿呆,江临川便拉住了守卫,跟守卫打听剑碑下那把石中剑的事。
剑碑就在无休阁的范围,石中剑便是一把插.入石块中的剑,剑身没入石块,只余一个生了层层铁锈的剑柄。
江临川经常经过剑碑,觉得就是一座普通的石碑罢了,但是江家老祖宗这么提了,便说明事情没那么简单。
“少主,据我所知,家中核心成员成年时,都试过拔那把剑,没有一个成功的。”守卫告诉江临川,“那把剑的来历谁也不知道,只知道江家建立之前,剑碑和石中剑便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