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对。”蓝珏应允,“此事是应当好好谋划,标准统一,令行禁止,如今国内还是混乱一片,便说这次灾年,栎城附近的暗哨来报,地方官员开仓放粮,一时无大碍,但不少县城却无粮可以赈灾,只因为平日税赋混乱,储备的粮食也没个定数。”
褚襄道:“不知国内可有擅长制定法律规章等事的官员?”
蓝珏皱眉:“还没有。”
褚襄想了想,问了谢知微:“知微,你那边舰队的整套建制都有存档对不对?”
“有。”谢知微回答,“但你可别让我改啊我不会,我只是一个单纯的服务器,你要把28世纪的法律制度适应这个时代,你得找真正厉害的官吏,我不行。”
“……我本来也没指望你呀。”褚襄笑意盎然地回答。
谢知微:“……”来个人管管他!
半晌,蓝珏忽然道:“所以,你要与我说的,就只是这些?”
第39章
在这种时候, 谢知微迅速分析敌情,做出战术分析,随后果断技术性关机。
空气里的气氛徒然一变, 从蓝珏抬起眼睛看过来开始, 褚襄忽然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把他压在了原地, 一时间他忘记了礼数, 忘记了规矩,甚至他都快要忘了自己在哪了。
蓝珏的眼睛颜色很深,深得像反物质聚集的混乱星云, 只一眼可以看到无数爆裂又聚合的尘埃, 藏着足以诞生恒星的能量。
褚襄舔了舔嘴唇,感到喉咙发紧, 他可以站在万人列队的甲板上,做一场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 但这一次出征的星域是他从未到达过的神秘地带,他没有经验,没有理论,有的只是一个忽然间手足无措, 外加心音乱颤的新兵。
“我……”他只发出一个音节, 蓝珏看着他, 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
于是空间的压力好像呈指数型增长。
好像,还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褚襄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蓝珏凝视着他, 向前走了一步, 但褚襄没有后退,他站在原地,于是蓝珏再走一步,这一回,褚襄便也向前,他们之间的距离瞬间消失,就像过大的引力拉动两颗行星脱离的原本的轨迹,他们会撞在一起,星屑与尘埃会弥漫在空间,然后不一样的物质在这里诞生。
他们安静地靠在一起,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就像分秒对星辰而言毫无意义,蓝珏小心伸出手,绕过面前细瘦的身躯,轻轻将掌心贴在他后腰,热量与战栗隔着衣物链接双方。
又过了片刻,褚襄微微仰起头,在蓝珏唇角轻轻一吻。
他说:“我的确,没有别的话要对您说了。”
话音刚落,他背后那只手忽然爆发一股大力,骤然收紧,差点将他勒得不能呼吸,然后视线颠倒,下一秒钟蓝珏将他强硬地按在桌上,褚襄背部撞在桌面上发出一声低呼,随后就像星舰的曲速引擎上线一发不可收,蓝珏的吻像他攻城略地时一样的猛烈,褚襄有半秒的错愕,随即笑意从眼底浮现,他顺从地打开城门,任凭蓝珏长驱直入。
他们分开时,呼吸都紊乱沉重,蓝珏把褚襄从桌子上拉起来,他们并无太多时间温存,苏靳在门外以银鹰暗号连续敲门,只不过获准进门的时候,苏靳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哑巴真是太好了。
苏靳低着头,飞快地打手势:银鹰已修整完毕,齐国以令旗询问,是否现在开始对赵国阵地发动攻击。
蓝珏的心情格外愉快,他甚至是笑着点头:“好啊,让他们先打着。”
苏靳一愣:您的意思是,我们先不插手?
“双方兵力相当,我们不过区区一百多人,奇袭可以,冲阵还是让他们先玩着。”蓝珏点头,“银鹰今日城中修整,明天凌晨,我们绕后袭击赵国大营。”
他并未避着人,甚至当着苏靳的面,他揽住褚襄的腰,侧头亲吻了他耳后敏感的皮肤,于是苏靳闹了个大红脸,飞快地退了出去。
不过之后,蓝珏并未做什么,他嗅到褚襄发间有洗发用的皂角香味,干净,舒服,强烈的渴望让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并且,他另一只手握住了龙雀的刀柄。不过很快,他看到了对方眼底的疲惫,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不急,不急,还有的是时间。
“你该去休息了。”蓝珏说。
褚襄点头:“您也是。”
整个平临城像发生了一场地震,城外赵国与齐国总计将近一万人的军队正面交锋,双方彻底撕破脸皮,摆开阵型互相攻击,平临城城头的士兵备好了火油、滚石、滚木,手握长弓,严阵以待。
他们已经接到命令,今天一年之内,不论双方哪一方靠近平临,全部一视同仁。城防指挥并不是继续让顾临之这个外行人担任,也不是苏靳,而是那名执金吾出身的异族人李术,褚襄特意让所有接受训练的异族都到城头上去,对于大部分没有打过仗的新兵而言,旁观万人战阵,也足以让他们涨涨血性。
偏生褚河星非要上城头,拦都拦不住,褚襄只能让白安白宁跟着一道去了,自己回房间好好睡了一觉。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通常是对耐力的考验,在星空里,一道蓄满能量的母舰主炮射击,可能就直接终结了一场战斗,但冷兵器时代的胜负,是一刀一剑砍出来的。
今夜的月非常圆,又很大,照得夜晚的战场如同白昼,双方在入夜后并未鸣金收兵,平临城里的大部分人今夜都将会一夜无眠。
西唐军队白天就在休息睡觉,到了夜里,肃杀的气氛感染之下,倒也困意全无。蓝珏拉着褚襄,又在进行某项严格意义上说双方都不擅长的活动——下棋。
当然,今天的棋就变了种味道,蓝珏乐此不疲地输给褚襄,旁观支招的谢知微觉得,这好大一碗的狗粮,连AI都觉得撑得慌。
蓝珏输也输得无比开心,好像下棋输了是天底下最愉快的事情,所以褚襄难免心猿意马——一个今天刚刚确立关系的美人,就这么笑意吟吟地坐在对面,心里没点想法才奇怪。
只可惜,褚襄看了看夜色——预定进攻的时间就快到了。
蓝珏忽然说:“我总觉得,我每一步棋你都能猜到似的。”
褚襄弯了弯嘴角:“当然不,我猜不到的有很多。”
他意有所指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眼中笑意更深,于是蓝珏直接掀了棋盘,扯过褚襄的领子,在他嘴唇上狠狠地亲了下去。
“唔……”
半晌,他们气喘吁吁地分开,蓝珏笑道:“比如,这你没猜到吧?”
褚襄喘息着回答:“不。这个我当然猜到了。”
“舰长,你到现在还觉得,对面那位是你的舰长夫人?”谢知微语气微妙,似乎并不太忍心戳穿。
褚襄倒是乐呵得很,他说:“你懂什么,这叫以退为进,敌不动我不动,诱敌先动。”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谢知微无言以对。
夜里,杨丰进来过一次,递上了西唐的国书,蓝珏看了一眼,丢给了褚襄。
“东唐那边完全按照预计,将大部分兵力聚集到了边境林区,莫疏崇安排了很多异族在林区内制造假象,区区几百人,声势大得像有上万。”蓝珏对莫疏崇的办事能力非常赞赏,“现在他在西唐王宫,护着小念呢。”
褚襄:“少主没有大碍吧?”
“王叔想动手,手下人不敢,他的人打不过莫疏崇。”
蓝珏想了想,一把抽出褚襄手里的纸,拉着他的手腕:“你再去睡一会,待会儿出发前,我叫你。”
“我觉得我不——”
“快去!”蓝珏起身,直接把褚襄拽起来丢到了内室床上。
谢知微道:“舰长,需要安眠曲吗?”
“……”褚襄心塞的发现,他的AI现在也变得更听蓝珏的话了。
……
黎明很快到来,血色在天边浮现,一百多银甲白衣的银鹰,在晨曦中列队整齐,翻身上马,双手银刀出鞘,背负弯弓。他们疾风一般冲入乱阵,一如既往,蓝珏一马当先,胶着的齐赵两国乱阵顿时像被一道银芒劈开。
“苏靳!找他们的将骑!”蓝珏手握银枪,横着挥出去,便看见一排人头滚落,赵国围攻过来的士兵顿时瑟缩了一下,对上那双满含杀意的眼神,似乎不必战斗,就已经先败下阵来。
刺客们将褚襄与褚河星护卫在后方,这回蓝珏并未放任他们自成一系,所有的异族战士被编排成护卫队,连褚河星都得到了一把短刀。
银鹰过境,如入无人之地,区区一百多人,却让齐国的阵势瞬间高涨,如果没有意外,午前,这一仗赵国必败。
但,这个世界最不缺少的就是意外。
谢知微忽然预警:“舰长,舰长!五里外,至少三千骑兵!”
褚襄一愣:“不好……戚咸不可能藏着三千骑兵不报,赵国……赵国是东唐的好处也想要,平临城,他们也想争!”
蓝珏忽然感到腰间一阵剧烈的颤动,龙雀在刀鞘内震动,隐隐发出悠长嗡鸣,刀身忽然径直指向了西北方向,蓝珏立马阵前,侧耳细听。
“苏靳!”蓝珏忽然大吼,“银鹰整队,有骑兵来了!”
不远处,尘土滚滚,三千重甲骑兵列队而来,与轻骑不同,这种重甲的骑兵连带战马都包裹着森冷的铁甲。若是双方对冲,轻骑本就不如重甲骑兵更有震慑力,更何况,银鹰的精锐只有一百。
李术惊呼一声:“那不是赵国的骑兵,那是东唐的重甲铁骑啊!”
东唐国的重甲骑兵,曾与西唐银鹰起名,只是近些年来,东唐国主景荣翰年事已高,这支骑兵也已经很久都没有出征过了,早些年,忠于天子的景荣翰也曾是这支重甲骑兵的统帅,为当今皇帝平过不少的战乱,近些年,天下局势早已不是一支骑兵能够平定,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在这里遇到东唐骑兵。
蓝珏的眼神变得冷冽异常,他与褚襄几乎在同一时刻想到——
曲凌心,曲凌心并不只握有缇衣铁卫。
皇帝的鹰犬,在天下倾覆之前,仍然忠心耿耿,试图让那一天晚一些到来。
第40章
“君上——”
褚襄飞快穿过战场, 惊得四个姑娘拼命要拦他。忠实的异族战士们则奋力为褚襄挡住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于是四名刺客见状,一咬牙, 手里利刃招招夺人性命, 硬生生在乱局里杀出血路来。
蓝珏听到他的喊声, 向他的方向迎了一段, 到了近前,褚襄一把抓住蓝珏的手腕:“君上,不可恋战, 再加三千重骑兵是我们无论如何都挡不住的, 让苏靳断后,您从城后快走吧!”
蓝珏却说:“不可。”
褚襄急道:“君上!虽说会失约于戚咸, 但此着实乃意料之外,我们力不能及, 也不算违背约定!”
然而蓝珏回答:“不,你并不了解曲凌心和景荣翰。”
三千黑甲重骑兵已经出现在视野当中,齐国步兵大惊失色,幸好齐国的主将是一位还算沉稳的统帅, 他立刻指挥齐国士兵收束阵型, 以重型盾牌迎接冲锋, 第一阵箭雨已经射出,但面对重甲, 收效甚微。
“射马腿!绊马索上!”
蓝珏看向不远处的平临城, 平临城不算大, 但也有数万城民,顾临之重金砸下去,满打满算也凑出四千余的军队,只是军中多数年过半百或者尚未弱冠,真正的壮丁早已经被其他军队征走,甚至城头持弓者还有不少妇人。
“你不知道,在三十几年前,南境有个弹丸小国,因为公然反对占星之术被灭国,动手的正是景荣翰的重甲骑兵。曲凌心下的令,景荣翰执行,一夜之间全城男子皆被斩首,妇女全部变卖为奴——那是我母妃的故乡,她当时已经是一国王妃,但一朝事发,她的母家依然都没能幸免。”
蓝珏的声音忽然充满了浓烈的戾气:“曲凌心常说这个是妖,那个是邪,在我眼里,他才是真正的妖邪!我是可以逃走,但我不想背着不战而逃的惭愧灰溜溜滚回南境去!”
他转过身来,手中握着那柄银色的短木仓,然后他翻转手腕,转动枪柄上一个机簧,银枪枪柄骤然伸长,成为一柄寒光凛凛的长木仓。银鹰在他背后集结,银甲的战士们沉默地从马身侧的鞍上解下两根银色的棍子,几下动作,拼合成为近三米的长木仓。
蓝珏:“李术,带褚先生后退。”
已经是白天,但战场上燃起的烽烟遮天蔽日一般,黑压压的重骑兵轰隆隆地冲过来,在视野里就像一片黑色浪潮,大地被踩踏得发出颤抖的悲鸣。
他们第一波就迎上齐国步兵战阵,曲凌心的确没有和“闲杂人等”叙叙话的意思,他们将齐国士兵一样视作了敌人,重甲骑兵以自身的重量冲击步兵方阵,步兵被推挤、践踏,被高头大马踩踏入战场的尘埃。
但是齐国的士兵没有后退,后方的指挥依旧给出了结阵的旗语。
褚襄忽然对李术说:“去,领上平临的守军,让他们去挖沟。”
“挖沟?”李术呆呆地重复。
“对啊!”褚襄说,“你们往齐国后面的阵地挖沟。”
李术对于命令说一不二,立刻领人就去了,本来平临城的守军就杂七杂八,这下看上去像春耕开荒。
褚襄又拍拍褚河星:“去,去城头,让上头的投石机都动起来,别干看着!”
小丫头气势汹汹地点头就往回冲。
实际上,并不需要褚河星回去,褚襄就是给她找个安全的地方,城头上的投石机已经开始工作,带着火焰的滚石从天空中滑落。
不过,东唐的重甲骑兵显然预料到了这一招。
只见所有被滚石笼罩的区域,都有专门的力士,两人合力,全力举起一面厚重的巨大盾牌,魁梧的力士骑着的也不是战马,是一种带角的巨牛,平临城所处的位置并不盛产石料,所以滚石都是用碎石堆出来的,块头都不算大,竟然能被这些力士以蛮力硬抗,整个冲锋的队伍有条不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