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一出,十分给赵庆掉面子,回家又额外罚了他杖刑五十。
待受刑的伤口痊愈以后,赵承望干的第一件事便是孤身去找当日灌他喝酒的人。
说着说着,几个人便动手打了起来。赵承望寡不敌众,被打的鼻青脸肿。但他死死咬紧牙关,绝不求饶。
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他觉得,是自己太弱小无能了。
在认识秦归真以后,赵承望又想,即使我武功练不到他的水准,但我能驱使他这样的人为我所用,也可免受辱。
所以,赵承望想创立一个组织。一个专门替.人.报.仇的组织。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秦归真,秦归真说:“我不太懂,一切听大哥安排就是了。”
秦川的计划一是捣毁无妄,二是建立剑阁。两者难度都不小。
想建立一个门派,钱财人脉倒还在其次,主要得看掌门的声望。
一个剑客若想获得声望,如今的捷径是参加比武大会。
十年前朝廷颁布禁武令,顺便禁了比武大会。一年前,由于兵部尚书赵承望的请命,比武大会得以重开。
今年比武大会第一名的奖品是一把剑,名叫月光。江湖中人个个摩拳擦掌,志在必得。
很快便到了比武大会正式开启的那一天。
赵承望坐在首席,懒洋洋地喝茶。月光是礼部侍郎钱璧送给他的礼物,他用不上这么好的剑,所以拿出来当奖品。
但他并不指望能在这场比武大会中看到几个出色的剑客。那些剑客不是消失在江湖中,就是不屑于参加。
参赛人数从三百人到一百人,再到五十人,再到十人。
这十人中有一个面生的少年引起了赵承望的注意。
少年穿着一身白衣,手持一柄墨黑的剑,马尾用白 2 页, 缎带高高束起,眉间一点殷红朱砂痣。
赵承望感觉隐约在哪里见过这样一个人。但是他想不起来了。
到了最后只剩两人比武。一个是那名少年,一个是一名同样身着白衣的女子。
少年的剑法迅疾,白衣女子则稳健而后动。两人比试了一刻钟有余,少年的剑架在了白衣女子的脖颈上。
胜负已定。
赵承望抚掌,台下发出热烈的呼声。
赵承望拿着月光走到比武台上,问道:“请问阁下大名?”
少年答道:“秦川。”
“归真!那是归真剑!”
台下不知从何处传来喊声。
众人安静下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的确,少年的剑法和剑,乃至装扮都像极了秦归真,但样貌全然不同。
何况,秦归真已经死了。死在帝都城外第一峰岳然峰悬崖底。就算他还活着,也该是三十岁的中年人了,绝不可能仍保持着年少的容貌。
赵承望终于明白熟悉感由何而来。他手持月光站在原地,骤然陷入回忆中。
无妄建立之后,加入的人数超过了赵承望的预期。有的人为钱而来,有的人为杀戮之欲而来,有的人为出名而来。
赵承望身居幕后,一切运作由秦归真出面,秦归真同时也是无妄第一杀手。
但秦归真不杀人。不论无妄名声狼藉到何种程度,秦归真都坚持不杀人。
赵承望让他去教训谁,他不问缘由便去,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大哥绝不会欺骗自己。
于是秦归真在江湖中的声望迅速下跌,在恶人榜上的名次却日益上升。
赵承望每日照例去禁军营报到,照例在书房读书,照例听父亲的训示。如无意外,他的前程将一帆风顺。
当然,他暗地里让秦归真狠狠教训了那几个欺负过他的人。出完这口气,他觉得爽快无比,对秦归真却又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嫉妒感。
如果他是秦归真就好了,赵承望想道。
不过现在秦归真完全听命于自己,也没什么差别了。
好景不长,某一天那群欺负过赵承望的人又把赵承望堵在了小巷子里。
“老实交代,是你找人来教训我们的是不是!?”其中一个人问。
“我没有……”赵承望否认道。
“还不承认,你老子我把怀疑的人都盘问了一通,就剩下你了!”那人握着长.枪,突然以枪当棍劈向赵承望的脑袋。
赵承望只觉得脑中突然一片空白,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众人开始对他拳打脚踢。
突然,一个戴面具的白衣少年从天而降,制止了众人的欺凌。
“归真剑!”有人喊道。
众人抱头鼠窜而逃。
赵承望埋怨道:“你的身份被识破了,会连累到我的!”
秦归真摘下面具,对赵承望道歉:“抱歉,我这把剑实在是太显眼了。”
赵承望转而又道谢:“小真,谢谢你来救我。”
秦归真羞涩道:“大哥言重了,这不算什么。”
他们没有想到,那些人不仅怀疑起赵承望和秦归真有牵连,更向无妄的杀手下了单,以一千两白银悬赏赵承望。
秦归真向赵承望担保会妥善处理这单悬赏,但他实际上为自己的事已经焦头烂额——数十个武林正派联合起来追捕秦归真,要他入狱终生囚禁。
这天接了赵承望单子的无妄杀手正和秦归真缠斗,各武林正派纷纷赶到,加入战局。
秦归真力竭,转身轻功逃走。众人追上去,直至追到悬崖峭壁边。
赵承望被人从人群中推出去,有人大声喊道:“秦归真!承认赵承望和你是一伙的,可对你从轻发落!”
赵承望走上前,对秦归真低声说道:“承认无妄是你建立,入狱后我会想办法救你出来。”
秦归真高声道:“没有做过的事我为什么承认!”
赵承望还欲劝说,秦归真已经退后两步,抱着剑转身跳下悬崖。
“小真——”赵承望伸手去抓,什么都没有抓住。
赵承望将月光交到秦川手上。
白衣女子在旁静静地看着,突然对秦川说:“如果你将剑送给我,我愿意加入剑阁。”
“剑阁?”赵承望不解。他近来看文书的时间较多,不常听江湖轶事。
秦川说:“正好我也不需要,送你便是。”
白衣女子道:“多谢阁主。”
秦川看了赵承望几眼,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小真。”赵承望低声唤道。
秦川没有停顿,也没有回头地走掉了。
赵承望叫来自己的侍卫:“去查出他是什么人。”
桃花纷纷落下。
桃树下,白衣少年抱剑对另一个男子说:“愿如此剑,常伴长随!”
“师兄!师兄!”
韩缺用力敲着秦川的房门,秦川从梦中醒来。
秦川在岳然山上买下了一座道观,改建成剑阁,自己住在最高处的一间屋子。
“你来了。”秦川打开房门,让韩缺进来。
“师兄,我又打了五把剑你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韩缺兴高采烈地说道。
秦川笑道:“把剑都卖给我吧,以后给徒弟们用。”
韩缺应道:“好的师兄!”
两人正喝着茶说着话,门外突然闯进一个黑衣人。
是无妄的杀手!而且韩缺认出正是当初杀了他师父和母亲的杀手之一!
秦川毫不犹豫地拔剑迎战。
对方边打边说道:“韩缺,你只知是我们杀了你师父和母亲,却不知道是谁下的悬赏?”
韩缺急问道:“是谁?”
对方嘿嘿一笑,答道:“正是你师父自己下的悬赏。如今我算明白了,他的目的是要逼这位新晋的‘第一剑客’出山。”
韩缺不敢相信地问道:“是这样吗,师兄?”
秦川沉默不语。
对方说完这一番挑拨离间的话便逃走了,秦川并没有去追。
韩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对秦川说“师兄……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秦川说:“我就是秦归真,秦川是我本名。”
秦川从悬崖坠落以后,并没有幸运地得以生还。他的确是死了,肉身腐败,被秃鹫蚕食殆尽。
幸而有一个人路过了这里。
这个人叫做商略,是一名巫师。赢国没有巫师的容身之地,所以他是假扮成游方郎中前往朔国的。
商略用巫术召回了秦川的魂魄,用竹子做了肢体,用布条缠住关节,自眉心注入乌鸦血,让他重新活了过来。
复活的代价是商略要求秦川跟在自己身边,保护自己七年。秦川答应了。
两人在七年里游遍各国,秦川得以真正认识到自己过去有多愚昧无知,空有一身剑术却不懂为人处世的道理。
七年之期满,商略放秦川独自离去。秦川来到了鬼愁关,开了一家客栈,决定在此隐居度过余生。
如果魏成没有逼他出面的话,他本可以达成这个心愿。
韩缺浑身颤抖,泣不成声。
秦川说:“原是我亏欠你的,你要我怎么偿还都可以,包括我的命都可以给你。”
韩缺说:“事到如今,我怎么还能对你恨得起来呢?师兄!”
韩缺跑了出去,秦川没有拦着。
他一个人在房里默坐了片刻,起身出门。
工部尚书秦阙的府邸位于城北一处幽静的巷子里。秦川走到大门口,对守门的人说道:“请代我通传一声,就说秦川来访。”
守门人入府晚,不知道二少爷的名字,应了一声就去里面通报了。
不一会儿,守门人出来对秦川说:“老爷不在家,大少爷请你进去。”
秦川进去后,跟着下人走到花厅,秦家大少爷秦垣正席地而坐,正在静静等待。
“大哥。”秦川走上前,恭恭敬敬喊道。
秦垣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说道:“你竟然还记得回家的路。”
秦川一时无言。
两人相对静坐了片刻,秦垣为秦川倒了一盏茶:“你喜欢的顾渚紫笋。”
秦川饮茶。
秦垣看着秦川感叹道:“我已年近四十,而你仍是少年人的模样。”
秦川说道:“外貌如何,并不重要。”
秦垣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小川,你愿意回家么?”
秦川站起身,再跪下去,对秦垣拜了三拜:“对不起,大哥,我今生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秦垣问:“更重要的事是指做你的归真剑客么?”
秦川摇头:“是以剑术维护我心中的正义与和平。我造的孽已经够多,我会用剩下的一生去偿还。”
秦垣沉吟:“你若执意如此,我也不拦着你。但我希望你知道,如果有一天你累了,想离开江湖了,大哥永远为你打开家门。”
秦川说:“多谢大哥。”
从秦府出来后,秦川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
但直觉告诉他并不是来追杀他的人,否则在花厅的时候就该动手了。所以秦川没有吭声,继续走自己的路。
前面却又有人拦住了他。
赵承望孤身一人前来,对秦川微笑道:“小真。”
秦川沉默以对。
赵承望说:“小真,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跟我回去慢慢说吧。”
秦川依然沉默。
赵承望走上前一步,试图牵起秦川的手。
“小川。”
一路跟踪秦川的人出现了。是比武大会第二名的白衣女子。
她依然一身白衣,背着那把月光,与秦川看起来十分般配。
她挽住秦川的胳膊,温柔笑道:“我们回家吧。”
秦川说:“好。”
据这一年的《武林轶事》记载,秦归真身份大白天下,剑阁迎来大批弟子,一时名声大噪。
自剑阁出师的弟子,大多行走江湖主持正义,尤其痛恨无妄杀手。
无妄被狠狠打压,朝廷因此特赦秦归真。
而秦归真与赵承望,两人再也没有相见过。
第4章 婵娟1
天色阴沉得可怕,黑压压的乌云快要将天地压垮,而雨水似乎下一秒就要瓢泼。
这是红枫岭最险恶的一段,马匹看着这悬崖峭壁下的万丈深渊都有些惧怕,纷纷贴墙而行。
“娘,我饿了。”小娃娃穿着华服,脖子上挂着一块精致的玉佩,依偎在母亲的怀里。白婵伸手掀开帘子看向窗外的天空,皱了皱精致的黛眉。
“雪儿,再忍忍,我们很快便到了。小蝶,还有干粮么?”
被唤作小蝶的侍女翻了翻包裹,无奈地摇了摇头:“没了夫人,本来预备一天的干粮,谁知道在路上耽搁了这么久。”
大雨如期而至,伴随着轰隆的电闪雷鸣,叫的人心尖发颤。马儿像是受惊了一样,朝天嚎叫嘶吼,竟无论怎么打骂也不肯再走一步。
帘子被掀开,一位清癯儒雅的男子走了进来。
“夫君,外面发生了何事?”白婵有些许担忧,柔顺的眉梢在今日却怎么也舒展不开。钱壁坐在了孙小蝶的旁边,似乎是车厢太小而钱壁高大,两人挨得极近,若不是孙小蝶身穿粗布衣裳,否则外人会误以为他们才是夫妻。
钱壁摇了摇头说道:“大雨倾盆,马匹被刚才一道雷鸣给惊了胆子,看来咱们只能在路上耽搁一阵了。”
“这可如何是好……”
小女孩坐了起来,冲着她的父亲怯怯道:“爹,雪儿饿了。”
“吵什么吵,这不是没办法么?”钱壁突然大吼一声。
白雪霁从未被如此重吼过,陡然吓得小脸苍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吓着孩子了。”白婵也有些惊讶,赶忙安抚着白雪霁。
“什么时候了还闹!?”钱壁继续吼道。
“若不是你一直说要出游,怎会落到这般地步。”白婵突然有些委屈,刚想反驳,就被冲进马车内的大水给吓得惊叫一声。
“这里不适合久留,我刚刚在前面看到一座山洞,我们去那里避避雨吧。”说罢,钱壁先一步走了出去,孙小蝶掏出纸伞紧跟着,却一不小心绊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