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钱壁眼疾手快地扶住,二人双手紧握,看得白婵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孙小蝶将白婵和白雪霁扶了下来,四人行走到陡峭的悬崖边缘。
“夫君,你说的山洞在什么地方?”白婵有些胆颤,她只要再往外走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这时,一直在前面默不作声的钱壁转过身看着白婵,或者说是看着白婵身后的孙小蝶。
他的眼神里只有无尽的冰冷。
白婵有些许害怕,她看向自己身后的孙小蝶,而孙小蝶则低着头。
雨水不断滴落在地上。
突然,脚心离地,伴随着孩童尖锐凄厉的惨叫,白婵瞪大着她那双灵动的眼睛,看着悬崖峭壁之上那个人的脸,那个她爱之入骨的男人。
她的世界仿佛停滞,她用她残存的最后一点理智抱住了白雪霁,将她死死护在自己怀里。
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来不及去想,去恨,她只希望能护住自己的孩子……
钱壁和孙小蝶是哭着回去的,他们跪在白家家主的面前,痛哭失声,甚至想要以死谢罪。
白氏夫妻老来丧女,白老夫人听到这个消息,竟直接晕倒在地,没救过来,随女儿去了。
白家主接二连三地经历失亲之痛,白了头发,将手中万贯家财交给钱壁打理,从此隐居深山,不再出面,临走前叫来钱壁:“你本是穷苦书生,我女儿偏偏爱慕你,我和夫人本不同意,但婵儿执拗,这些年你的付出我们也看在眼里,婵儿已去,我也没有什么牵挂了,我白家今日托付于你,你要发扬光大,你可明白。”
“明白父亲,我一定会的。”他冲着白家主磕了三个响头,眼泪藏在眼睛里,却在低头之际嘴角上扬。
他装模作样地痛苦了一年有余,吃斋念佛,并说终身不娶。无数人称赞他是一位好丈夫,好父亲,无数人都在劝他另娶。
毕竟男人嘛,又不是女人,不需要立贞节牌坊。
所以他就“勉为其难”地应下了。
而这位新房,正是孙小蝶。
后来他们生育了一个儿子,名唤钱怀安。
十五年后。
火光冲天,熊熊烈焰经久不息已燃烧六天有余,白雪霁看着火焰出神。
明天,她就要成为红枫寨的圣女,献祭给他们的火神。诚然,红枫寨养育了她十五年,现在或许是报恩的时候。
但是,她还不能死。
寨子里的所有人围在篝火旁边虔诚地祈祷,她在山上深深地看了一眼,双膝跪地,双手扶额,跪拜这片养育了她十五年的土地。
随后,她带上准备已久的行囊和当初母亲放在自己怀里的玉佩,毅然决然地离去。
她听寨子里从帝都归来的年轻人讲述,帝都是一个繁华无比的城市,那本该是她长大的地方。
她一路打听,一路寻找,典当了身上的首饰,甚至因为涉世未深几番遭人欺骗,还好有一位去帝都赶集的老翁捎带了她一程。
“姑娘,你此次前行所为何事?”
“寻一个人。”
“偌大帝都,寻一个人可谓海底捞针。”
“那也要寻。”
老翁摇了摇头没再说话,挥舞着皮鞭赶着奄奄一息的老马。
她在睡梦之中被嘈杂的声音吵醒,环顾四周,她惊呆了。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喧嚣的人群将宽阔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周围满是稀奇古怪的玩意,或美或亮,看的白雪霁一时挪不开眼睛。
“姑娘,你可有落脚之处?”
她愣了片刻,水灵的眼珠有些落寞哀伤,她摇了摇头,转身向老翁深鞠一躬。
“多谢您。”她转身离去。
听闻钱壁在白家的扶持之下愈发发达,她都不需要花时间去寻找,就能看到这帝都仅次于皇城的一府。
钱府前一左一右两个侍卫,打着哈欠昏昏欲睡。她正想询问,却发现墙上贴着一张白纸,上书:“今钱府聘一名婢女,有意者请自来府上询问。”
她推了推打着瞌睡的侍卫说:“请问大人,这里是招侍女吗?”
那侍卫被吵醒时本来颇不耐烦,但在看到眼前的这位清丽女子之时,竟一时失了仪态。
“啊?对、对、对,姑娘这边请。”
侍卫带着白雪霁来到一间屋子,屋子里装饰华丽,帷幔屏风无不是上等佳作,她被带到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面前,随后她微微俯身以示敬意。
孙小蝶看着面前的女子,衣着朴素不施粉黛,却也遮挡不住她的秀丽,似雪的肌肤,柔顺的眉眼,无一不让人看着喜欢。
“你叫什么名字?”
“白小玉。”她思索片刻,还是给自己取了个化名。
“白小玉,白小玉……”孙小蝶念了几遍这个名字,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她并没有多想。
“小丫头长得倒挺水灵。”
“在夫人面前,我也失了颜色。”
她这一番讨好令孙小蝶甚是欢喜。
“洗衣做饭,端茶送水,揉肩捶背,你可都会?”
“奴婢什么都能做。”
“正好,大少爷的侍女因孕休假,你先顶替一段时间。赵襄,带她先去熟悉熟悉规矩。”
“是。”
侍卫一作揖,带着白雪霁来到另一间房里,这房间里有几个侍女正在聊天,看到来人纷纷好奇打量。
“这是夫人为少爷选的侍女,你们好好教教她。”
“奴婢知道了。”一位年长的侍女走过来,打量了一下她的全身。
“小丫头长得可真好啊,不过漂亮也是没用的,来了钱家自然要有钱家的规矩。”
“请姐姐指教。”白雪霁微微一躬身。
老侍女看着她这般听话也就少了几分刁难之心,带她迅速地熟悉了一下规矩,就领着她去了另一间房。
房内,一位翩翩少年正在案台上挥舞笔墨。
“少爷,这是夫人今日选的一位侍女,今后便由她来伺候您。”
他一抬头,少年独有的秀气眉宇和自幼饱读诗书的儒雅气质显露出来,但他毕竟还是一位未及弱冠的孩子,在看到白雪霁的时候,竟停住了手,自笔尖滴落的笔墨在宣纸上渲染开来。
“少爷,我叫白小玉,今后由我来侍奉您。”白雪霁说道。
钱怀安脸色微红,才发现自己一副画差点被毁掉,忙去补救。
“少爷,现在我能做些什么?”
“你来帮我磨墨吧。”
白雪霁应声,来到钱怀安的身边,纤纤玉手执起墨锭,在砚台里缓缓游动。
她的发丝被吹拂进屋的风刮起,迷住了少年的眼,也迷住了他的心。
傍晚,紫檀桌之上摆上十几道精美而又珍贵的佳肴,虽说食不言寝不语是他们一贯的作风,但今日钱怀安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怀安,这些菜都是你爱吃的,怎么不吃啊?”
“啊?孩儿不饿。”钱怀安摇了摇头。
“对了,今天给你选的那位侍女,你觉得如何?”
“孩儿觉得她很不错。”说到白雪霁,钱怀安又不自觉的耳根发红。
“哟,可从未听你这孩子夸过一个人呢。”孙小蝶笑着说,钱怀安也挑起一个腼腆的微笑。
“何时聘请的侍女,怎么不先给我瞧瞧?”钱壁听这母子两的对话,这才知道府上新请了一位侍女。
“老爷您日理万机,这点小事怎敢叨扰。”孙小蝶显然有些不满,这些日子钱壁忙于家业,都未曾与她亲近。但钱壁显然忽略了孙小蝶暗含的意思,叫来一旁侍奉的侍女,唤来白雪霁。
白雪霁低着头,缓缓来到钱壁面前,钱壁望着她有些出神,心里隐隐约约有些不安。
“你抬起头来。”
白雪霁愣了一下,缓缓抬起头,四目相对,钱壁在看到她容颜的那一刹那愣住了,十五年前红枫岭的旧事涌上心头。
第5章 婵娟2
白雪霁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她自己知道指甲狠狠钻进手掌的痛,尽管只在三岁之前见过他,但他的脸在之后的十五年之中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她恨,她想现在就刺穿他的喉咙,替她的母亲报仇。
但是现在还不能这样做,时机还不成熟,她还得忍耐,忍耐……
“老爷,怎么了?”沉默得太久,以至于孙小蝶出声询问,她看着钱壁出神的眼睛,有些不满。
“没什么,你叫什么名字?”钱壁赶紧回过神来,努力遮掩自己的慌乱。
“奴婢名叫白小玉。”
白小玉……白……
“你先下去吧。”他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恐慌,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心情。
对,不是的,当年他亲眼看到她坠下深渊,一定不可能生还的。
对……不可能的……
当夜,他被噩梦惊醒,梦里白婵全身是血,披头散发地向他索命。
他浑身湿透,身旁的孙小蝶仍然睡得安详,他愈发不安,于是当机立断下床去府上最隐秘的一间屋子。
这里他十五年来从未踏足,并下了所有人不得入内的禁令,因为这里存放着白婵留下来的一些遗物,金银珠宝他自然不会存放,但那里面放着一些东西让他始终不得释怀。
他就不该把这些东西留下来,不如趁早销毁,省得夜长梦多。
他推开老旧的门,门栓发出刺耳的叫唤,叫的他心直发慌,他走进去翻找着最里面的柜子,翻找了许久,这才拿出一个铁盒子。
他手忙脚乱地开启,却在打开来的一刻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这个许久未开启的盒子,里面空无一物。
铁盒落地的声音在这个空旷静谧的房间里显得异常诡异。
白雪霁躲在屋后,手上拿着匕首,甚至下一秒就想冲进去将他手刃。
屋里的动静逐渐消失,他好像离去了,白雪霁借着月光查看她母亲留下来的遗物。
金银珠宝一件都没有,只有几份手稿、一件素白淡雅的衣裙、一柄短匕,手稿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些什么。原来母亲生平有记日记的习惯,这几本应该是写于母亲和钱壁刚完婚的时候。
钱壁是个穷书生,他们因一次聚会而结识,母亲爱慕于他的才华,两人很快坠入爱河,不过因为他的家世背景处处遭人嫌弃,所以最终入赘了白家。
短匕名叫蝶翼,乃是当年白婵的嫁妆——婵娟双剑其一,刀刃极薄极锐,宛如蝴蝶羽翼。另一把月光已不知所踪。
想必一个七尺男儿受不了如此憋屈吧,但这一切都不是他痛下杀手的理由!
白雪霁将她母亲的手稿小心翼翼地藏在了一个隐蔽的地方,直到第二天,天空微亮,她与其他侍女一同前去操劳府中各项内务。
院落内,少年一身劲装,手持木剑虚空比划几下,看起来颇有气势,却不到一会就有些喘息。
钱怀安有他父亲那般身高,却没他父亲那样健壮,他自幼体弱多病,钱壁夫妇也是为了这个儿子操碎了心,为了能强身健体,他每日清晨都需在此练武。
白雪霁走了过去,冲他微微行礼,刚想离去,就听到他在后面唤了一声。
“小玉。”
“有何吩咐,少爷。”白雪霁回到他的身前,静候吩咐。
“没什么吩咐,就是想和你聊聊天。”他略显羞涩地摸了摸脸颊,弄得白雪霁有些莫名其妙。
“你家住何方?”
“红枫寨。”她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这个地方。
“那是何处,未曾听过。”
“小地方不足为奇。”
“那你来到帝都你父母不会担心吗?”
白雪霁停顿了一下答道:“奴婢自幼父母双亡,了无牵挂。”
“啊?抱歉。”他有些慌乱,忙道歉。
“少爷不必这样,已经过去许久了。”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厨房里有个年长的侍女在催促着她干活,于是她告退。
留下钱怀安一人愣在原地,痴痴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天已经大亮,帝都又开始了新一日的喧嚣,白雪霁将早饭端上桌,夫人孙小蝶打着哈欠姗姗来迟,却不见钱壁的踪影。
“娘,爹呢?又去做生意了吗?”钱怀安出声询问。
“没有,今天也不知道他怎么的,到现在也没起来,喊也喊不醒,不理他,我们吃我们的。”
钱怀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对了怀安,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位王家二小姐,你觉得如何?”
钱怀安今年十八,也快到了娶亲的年纪,做母亲的自然是要早早地就张罗好,但他却不这么想。
“娘,我不喜欢她。”
“喜不喜欢又如何?你若是娶了她,我们钱王两家不就是珠联璧合了吗?再说了你要是实在不喜欢,你大可以去纳几个妾。”
“这怎么行。”
“你莫要再争,感情可以培养的嘛。”
钱怀安委屈地撅着嘴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望向一旁侍奉的白雪霁,她低着头,微睁着眼,睫毛如蝶羽般扑闪。
若是能娶她为妻,那该有多好。
日上三竿,烈日残酷地烘烤着大地,滚烫的热浪侵蚀着人的肉身和灵魂。
白雪霁应孙小蝶之命在钱怀安寝中伺候,她拿着蒲扇扇着风,却也阻挡不了他汗如雨下。
“小玉,你给你自己扇吧。”
“不用少爷,我不热。”虽是这么说着,却也只是故作轻松。
钱怀安执笔在宣纸上洋洋洒洒,墨汁在他的笔下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他酷爱牡丹,大红彰显着大吉,彰显着鲜活的生命。
白雪霁望着这幅画出神,手机械地上下摇动,但她心里已经浮现出了一个计划。
“少爷,这瓶红墨水可否借我一用?”
“你要来做什么呢?”
“我看少爷不过一挥手就是一副精彩绝伦的大作,看得我也跃跃欲试。”
钱怀安听到她这般略显俏皮的话,不由得有些雀跃。
“当然可以,不过这作画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我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向少爷来讨教。”她露出了一个笑容,两瓣梨涡在白皙的脸庞上异常灵动,大眼睛水汪汪的,亮晶晶的眸子像是明星般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