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调动起军队,兽人王还没说什么,这些贵族先吵了起来。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些利益分配方面的事。
谁都想少出点儿力,可谁都想多分点儿好处。
世间万事,左不过一个“贪”字。
桑尔高高在上地坐在王座上,唇角带着冷笑,看着底下那些贵族们勾心斗角,完全是一副看戏的模样。
可惜戏没看多久,就有宫人急匆匆过来,悄悄走近王座,低声说:“王,蓝先生晕过去了。”
桑尔脸色一变,想法还没浮现,身体已经自觉自发地站起来。
那些贵族并没注意到宫人的靠近,更没听到那句话,见到兽人王突然的动作,只以为他是不耐烦了,赶紧把嘴闭上。
他们还没忘了,当初桑尔登上兽人王宝座下,座下一片血腥。
说是兔族人,可是比狮族人豹族人虎族人都狠辣得多,完全没有兔族应该有的温和懦弱。
有些兽人甚至悄悄怀疑过,桑尔是不是那些勇猛种族的混血,否则怎么会那么暴戾,令人发指的程度令他们都侧目。
平日里在王面前为了利益争吵是正常的,桑尔也对他们的做法睁一眼闭一眼。
可真要惹到了桑尔,绝对没好果子吃。
这些贵族心里清楚得很。
令他们意外的是,桑尔并没发火,而是宣布此次议事到此结束,接着就仿佛不想再看到他们一样,急匆匆出去。
贵族们虽然心有不甘,毕竟不敢真的撩拨桑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桑尔到了蓝谨的住处,看到宫医在外殿写方子。
见兽人王过来,宫医放下手中的鹅毛笔,上前施了一礼,这才重新写了起来。
桑尔一边往内殿走,一边问宫医:“怎么回事?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不知道蓝先生身体里哪来的大量寒气,先前并没人给他看过,没人察觉。”那宫医说。
桑尔脚下一顿。
寒气?
那本古羊皮卷上不是说过,变异的冰寒气折磨普通人,会折损寿命,但至少要缠绵病榻好多年,没说这么快就会出现异样。
他皱了皱眉头,心隐约有些疼,带着几丝当初没逼肖孽拿出钥匙的悔意。
进了内殿之后,那些平时侍候的宫人们都守在一边,悄无声息。
桑尔摆了摆手:“出去听宫医的吩咐,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拖延。”
那些宫人立刻出去了。
桑尔慢慢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的少年。
大约是冷极了,他整张脸都雪白雪白,平时粉润的嘴唇透着青紫,甚至发梢还带着点点霜花。
内殿里堆放了很多火焰石,那些石头本身温度极高,不下于火焰,平时兽人们都用它来取暖。
一般来说,普通的房间放上一块,就能热得像初夏。
内殿里放着至少十多块,眼看着殿内热浪滚滚,偏偏少年不时打着冷颤,牙关紧咬,一看就是冷到了极致。
那霜花从发梢渗出来后,遇到内殿的热气,渐渐化开,洇到枕头上,却又有新的霜花出来,无穷无尽。
桑尔伸手摸了摸少年身上盖的被子。
是严寒天气时盖的天鹅绒被子,最厚的那种。盖了三层,却好像根本不起什么作用。
连被头都有霜花出现。
桑尔只知道蓝谨身上的锁魔链会让他受尽折磨,会让他减寿,从书里看到的句子并不直观。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蓝谨到底遭受着多大的痛苦。
少年眉头紧锁着,冷气在骨缝骨髓间缠绕,冰寒的同时又带来无法抵挡的刺痛,让人无法忍受。
就算世间最痛苦的酷刑,也及不上这里的十之一二。
偏偏少年脸上满是痛苦,却偏偏不发一声。
他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里,双重折磨之下,连低低的呻吟都没有。
到底是已经痛得发出不出声音了,还是……
桑尔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就听到蓝谨的嘴唇动了动。
他以为少年有什么话说,下意识地弯身,长长的耳朵竖了起来,贴到少年嘴边。
“风瑞……”蓝谨只说了两个字就停住了。
桑尔一怔,本来就不平静的心绪猛地搅动起来,翻江倒海。
风瑞,他还是精灵族王子的时候,就叫这个名字。
他一直以为,蓝谨既然毫不犹豫地对他下手,定然对他没有什么真感情,是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才接近他。
可是,在不知道他已经重生成兽人王的情况下,蓝谨前不久才向他承认过,自己心中有人,现在更是直接叫出他的名字。
既然真的爱着他,那当初为什么杀他?
想到这里,桑尔又一愣。
重生以来,他痛恨蓝谨,是因为他死在了爱人的手里。
可是,蓝谨对他的感情如果是真的呢?
那当初毫不犹豫的下手,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比如说:其实杀他的并不是蓝谨。
他隐约想起来,那时他回精灵森林采集那里特有的月光之花,想当成礼物送给爱人。
结果回来一见到蓝谨,还没等他把花拿出来,就被少年当初一匕首刺死。
现在想想,那时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更没好好看看,说不定动手的并非本人,而是其他族派去的JIAN细,只是化妆成少年的样子。
很有可能!
他知道自己死后,精灵族有多痛恨蓝谨,全族对他发出了追杀令。
蓝谨不得不逃走,路上多次遇险,好几次差点儿命都没了。
这些并不是什么机密,在他成为兽人王之后,很轻易得到的消息。
那时他满心满眼都是对少年的切齿痛恨,压根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想着这种程度的追杀都能让少年逃得性命,真是命大。
当时杀他的,真的……是蓝谨么?
明明少年对森林中无知无觉的花草都那般温柔,看到受伤的小动物也会亲手包扎。
从来没有过的疑虑猛地涌上了心头。
温清根本不知道兽人王此时的心理活动,他正在系统的帮助下努力装死。
殿里的火焰石放得实在太多,都快烧起来了,偏偏他身上又压了几层厚被子。
要不是有系统在,他压根就支撑不到桑尔来。
不过,听到这段时间以来每天响起的熟悉的脚步声,喃喃念了念原主老情人的名字后,他就放心地失去了神智。
等他再次清醒时,睁开眼,入目就是两只长长的兔耳朵。
???
!!!
他忍了又忍,最终仍是没忍住,手暗戳戳地伸出去,拈着一只耳朵的边儿捏了捏。
那只耳朵微微一动,扭转了个方向,脱离他的掌握。
他的手往前探了探,又揉了揉另一只。
第二只也抖了一下,抖到一半时猛地一顿,紧接着一个头伸了过来,那两只耳朵蔫头耷脑地垂在两边。
两只狭长的眼睛,里面满是血丝,明明和兔子眼一点儿都不像,偏偏红通通地,再配上兔子耳朵,别提多蠢萌。
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勇猛精明相。
看到温清醒过来,桑尔浮现出惊喜的神色,失声道:“你醒了?”
温清笑了笑:“是啊。你怎么在这里?”
说着他想起来,却发现全身都动不了。不只是这样,除了刚刚捏耳朵的那只手外,另一只手也没有感觉。
“我怎么了?”他又问,声音沙哑。
桑尔没回答,转身从桌边拿过一碗水,小心地用勺子舀出来一点儿:“来,先喝点儿水。”
温清正渴得不行,张开嘴,清水从他的嘴里经由喉咙一下往下,似乎全身都熨贴得不行。
他迫不及待地等着下一口。
兽人王不像平时那样稍有不顺就立刻转身而去,耐心地把一碗清水都喂给他,眼见他还想要喝,就吩咐人再倒一碗过来。
“我的手怎么了?”温清问。
“没什么,躺得时间长了,有些麻木,等下宫医过来,帮你看看,就会好很多。”桑尔说,却不看他。
温清沉默了一会儿:“是寒气的原因吧?”
桑尔蓦地转头看他,目中满是震惊。
温清却很平静,似乎什么都不会让他惊慌失措,更似乎压根不在意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桑尔张张嘴,想说什么,话却都哽在喉咙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最后,他颓败地说了一句:“你别乱想,好好养养,我去看看宫医怎么还没来。”
说着他起身离开。
温清看着他在即将走出内殿时猛地撞到了门框边,可想而知现在失魂落魄到了什么地步。
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来,他缓缓闭上眼睛。
“啧,真没想到,精灵族的王子那么喜欢原主啊?”他在脑海里缓缓地说。
“咦?”
“不是吗?原本好感度一直在九十和负九十之间波动着,结果我就是寒气外泄了一次,竟然让他心慌成这样,连当初原主杀他的事都顾不得计较了。”
先前明明时不时还黑化一下的,现在知道温清要死了,堂堂兽人王在宫殿里走路都要摔跟头。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说:“经过探查,碎片会慌张,是因为他突然怀疑起当初他的死有内幕。”
“当然有内幕啊,我替他准备了杀夫证道的剧本还没来得及用上呢,”温清说,“说起来,要是用这个剧本的话,起码我得先替自己准备一个东方神秘修士的身份,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源力资料里我来历不明的原因了,毕竟我和他们不是同一个国度的。你说,等我这个剧本展开之后,不知道碎片能赋予我什么样的能力,一定会比现在厉害多了,说不定会成为大陆第一人吧?”
温清还在那里畅想着,系统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
“碎片怀疑,当时可能有人冒充了原主,把自己弄成原主的样子杀了他。”
“……”
“……”
“小妖,你在开玩笑吧?”
“经过探查,碎片确实是这种心理波动。”
“那我就不明白了,当初原主杀死他时,他没这么想过。现在只是我寒气外泄一次,他就怀疑当初的事。这两样根本毫无关联吧?”
“这个我也不清楚,宿主有机会时可以去问问碎片。”
“……这算不算因祸得福?”温清虚弱地问。
说起来,他这次寒气不受控制,差点儿弄死自己,完全是系统的锅。
本来他琢磨着让系统在兽人大军开拔之前,试着调高自己身体里的寒气浓度,让桑尔察觉到不妥,从而把他带着。
桑尔对他的感情是爱恨交织,既恨不得他马上死,却又时不时怀念当初两人在一起时的甜蜜时光。
没想到系统第一次做这种事,没什么经验,一下子把寒气调得特别大。
要不是它努力护住温清的心脉,没有让寒气侵袭到心脏里,只怕现在的温清早变成一具冻得硬梆梆的尸体了。
就算这样,寒气仍然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他的全身都没有感觉,右手动不了。
只有左手还能缓慢动一下,幅度也不能太大。
跟个废人差不多。
难怪桑尔会突然离开。
照系统说的,他要是对当年的事有怀疑的话,对温清就不会有那么强烈的恨意了,毕竟那件事有可能不是爱人做的。
万一真是这样,那他眼睁睁看着爱人日日被折磨,一天天接近死神,心里肯定特别难受,说是刀剐都不为过。
而这些,原本可以避免。
毕竟,当初他把少年带出来时,就已经认出这人手腕上的锁魔链,甚至还以此要挟过肖孽。
那时候有多畅快,这时候就有多难过。
“不是,我说,他都不确认一下这种可能性是不是真的有?”温清目瞪口呆地说,“他和原主相处了那么长时间,两人彼此间的小动作很熟悉。换成其他人来演,多少会有疏漏吧?还会认不出来?”
“从资料里看,他和原主短暂离别后再见面,原主就杀了他。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系统回答。
“那就难怪了。”温清叹口气。
“真遗憾,我还想看看东方神秘修士到底能厉害到什么程度呢,”温清说,“不过,不会真的让我一直这么瘫着吧,我说小妖?”
“不会,真要那样的话,桑尔绝对不会带着宿主走,他怕战场上刀剑无眼,伤到了宿主。”系统说。
“那你想办法把我的身体恢复啊。”
“不能完全恢复,最多只能恢复到宿主缓慢起身勉强行走的地步,”系统回答,“毕竟宿主的这具身体已经伤到本源,就算我再能,有碎片的压制,我不可能事事随心所欲。”
“能动就行,只要不是瘫子。”温清说。
“那当初原主杀碎片的事该怎么处理?”系统忧心忡忡地问,如果它有心的话,“要不直接顺着他的猜想继续下去?这样倒是能省很多麻烦。”
“看看再说吧,”温清说,“银色碎片就是个大傻子,想知道真相还不敢直接问我,自己脑补了那么多。要是他一直不问,我就装不知道。”
总不能让他主动提这事吧?那桑尔立刻就会察觉到不对劲。
“碎片要是问了呢?”
“看情况。如果好感度差不多了,干脆就承认他的猜想也没什么,反正直接刷到满值好感度就自杀。”温清说。
“宿主还要自杀?”系统惊讶地问。
“当然啊,这不是先前就定好的吗?不自杀怎么叫醒上将大人的意识体?总得给大一点儿的刺激才好。”
“要是宿主自杀了,上将大人的意识体仍然没清醒怎么办?”系统不赞成地问。
最早几个世界死遁,是它不知道上将大人还有自己的意识,一心想着帮宿主把碎片收集完就好。
现在和那时候不一样。
上将大人的意思是,在顺利攻略了碎片的情况下,把宿主留在意识世界的时间尽量长一些,两人多呆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