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绥还未大好,只得慢慢扶着桌子站起身来,道:“去备玉撵过来。”
舒乐的信就放在所有奏折的最上面。
以军中特有的漆蜡简单的堵住了封口,看上去很是惨不忍睹。
周绥笑了一下,又大抵是因为卧床太久,猛地咳嗽了一阵。
福全帮着周绥顺了顺气,接着便听到周绥在一旁道:“朕看这封信肯定是他自己封的,你说呢?”
福全暗自偷偷瞥了一眼周绥的神色,虽说是有些抱怨的语气,但面上却是柔和的。
柔和的泛着一丝特有的情意缠绵。
福全便笑着应道:“寄给陛下的信,舒小将军肯定是要亲自封的,陛下快拆开看看吧!”
周绥却没有立即去拆,反而有些犹豫的将信封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又问福全道:“你说他会给朕写些什么?”
福全揣摩了一下周绥的心思,道:“将军在外征战,肯定甚为想念陛下……”
“他想念朕?”
周绥兀自又念了两遍,面上的表情越发温柔起来。
他将封口的漆蜡揭了下来,将信展开。
舒乐的字体还是一如既往的狂放不羁,带着几分他本人张扬的意味。
……
陛下亲启。
若陛下得见此信……想必已经解毒,在此恭喜陛下了。
臣身在边关,不能亲自回去庆祝陛下龙体康健,只得以信遥寄心中祝福。
祝陛下眼光清亮,加强判断,远佞选贤;祝陛下神色清明,分清善恶,勿要妄加揣测,中奸不辨。
最后祝陛下能够加强技术,愿陛下宫中的娘娘都能得到真正的快乐。
舒乐,敬上。
……
周绥:“……”
福全:“……”
福全:许久不见,舒小将军的风格果真还是一如既往的耿直而清奇。
周绥捏着信纸,双手颤抖着看了好半天,才猛地将纸拍在了御案上:“福全!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福全生怕周绥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身子再一生气背过气儿去,赶忙上前劝道:“陛下,如今舒家父子全在边关,联系之前的误会,有所不满也是人之常情……陛下莫要动怒……”
周绥却指着那张纸道:“朕说的不是前两句!朕说的是最后这句!”
“你给朕说说!什么叫做让朕加强技术?!”
周绥气得整个人都在抖,他将信纸捏起来又看了一遍,将信纸恶狠狠的丢在了地上。
福全伸手要去捡。
还没碰到,却发现周绥一边气得抖着手,一边先他一步将那张信纸又捡了起来。
福全:“……”
周绥将信纸重新拍在了桌上,怒气冲冲的道:“福全!你说说,朕哪里不行了?!你哪一次清早喊朕起床的时候他不是被朕做的昏睡过去,现在却要朕加强技术?!朕——”
福全:“……”
福全能怎么办,福全觉得自己比皇帝还要绝望。
他甚至不敢空口夸,怕一不小心夸塌了陛下要他的命。
更不能说陛下不行啊……
福全面临了人生中最艰难的危急,他酝酿了半晌,也没有酝酿出来该怎么回答已经处于暴怒中的周绥。
而周绥原本惨白的面色已经因为怒气而涨出了几分不正常的红晕。
他再次猛的一拍桌案,对福全道:“寻常男子一般做此事需要多久?!”
福全:“……”
他也不知道啊,他甚至已经不是寻常男子了……
好委屈。
难过的开不了口。
福全艰难的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出话来,便听殿外传来了当值宫人的通传之声:“陛下,惠嫔娘娘到。”
福全:……
从入宫起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深沉的感激着惠嫔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 周绥:朕已经被气死了,你们开心了吗?!开心了吗!你们的良心呢?!
乐乐:_(:з」∠)_后面还是不太爽,但是爽了的话又不能骑马,唉,难过。
温容:哥哥,以后容容会让你爽哒。
周绥:呵,别想了。
林季同:所以……我已经凉了吗……
第64章 芙蓉帐(64)
芙蓉帐(64)
总而言之, 气氛一时间非常尴尬。
福全暗搓搓的斟酌了片刻, 跪在地上,鼓起勇气问周绥道:“陛下……可是要唤惠嫔进来?”
周绥还在气头上, 一张因为中毒本来就显得苍白的脸显得更为煞白。
他也不看福全, 直截了当对殿门当值的宫人道:“后宫不得参与前朝议政乃是惯例,不见,让她回去。”
福全:“……”
惠嫔入宫这么多年,周绥一向甚为尊重, 像今日丝毫不留面子的这种情况还从未发生过。
由此可见, 陛下为了自己技术和能力不行这件事,的确是非常懊恼了。
福全下意识的想安慰一下周绥, 话到了嘴边, 又想起陛下可能其实应该并不想要被一个公公安慰……
福全认真的思考过后,还是闭紧了嘴,跪在地上当一朵蘑菇,佯装自己不存在。
门口通传的宫人又再次进来了一趟, 朝周绥拜道:“陛下, 惠嫔候在门口不肯离去。她说无论如何一定要见您一面。”
周绥怒声道:“朕已经说了不见!这是要如何,她难不成还要像温容一样反了朕?!”
宫人吓得抖了抖身子, 赶忙连磕了几个头,断断续续的道:“可是陛下……惠嫔刚刚说, 如果您今日不见她,一定会后悔的……”
周绥本就恼羞成怒,此时怒火蹭的一下就冲上了头顶。
他在龙椅上重重坐了下来, 冷笑道:“不错啊,几日不见,连她也学会威胁朕了?!”
福全眼见着气氛越发不妙,只得瞅准时机凑上前劝道:“陛下,奴才还是头一回见惠嫔娘娘如此着急,再者此时又是特殊时刻,您才刚恢复,说不定的确有要事相报。不若奴才为您去请惠嫔娘娘进来见见?”
周绥发了一通火出来,现在已经有了几分冷静。
他在龙椅上坐了一会儿,伸手揉了揉眉缴,对福全道:“也罢,朕对她撒什么气。你去传她进来罢。”
福全当即飞快的小跑到殿门前,朝惠嫔行了个礼:“娘娘请,陛下在里边等您。”
惠嫔一身淡黄色宫装,闻言看了福全一眼。
她穿着鹅黄色绣花鞋的脚慢慢迈过御书房的门槛,然后从福全身边悄无声息的走了过去。
就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刚刚周绥在殿内暴怒的声音一般。
福全跟在惠嫔身后,不由得往面前这个女人身上看了两眼。
这名女子是周绥新帝登基后迎进宫的第一个女人,甚至比宫中德妃与叶美人的时间还要更早。
在见到面具后的舒乐之前,福全一直觉得惠嫔的姿容当真如市井传言一般,乃天下第一绝色。
可是周绥却似乎也从未将天下第一角色放在眼中。
虽然整个宫中上下皆认为周绥最为宠爱惠嫔,频频宿于惠嫔殿中,赏赐亦是不断。
但直到伺候过与舒乐共度欢愉的周绥卯时晨起之后,福全才发现曾经在周绥身上寻到的违和感究竟为何。
从舒乐床上起来的周绥面上明显有着姓事之后的慵懒与欢愉,甚至翌日清晨连对待宫人的态度都会和缓不少。
而从惠嫔宫中出来却从未有过这种情况。
周绥登基三年,从未有过子嗣,朝臣皆以为他子嗣稀薄,劝周绥广纳后宫。
而福全却依稀觉得,也许周绥从头到尾,只有过舒乐一个人。
若是不然,哪怕有过其他一点经验,也不至于被舒乐从头嫌弃到尾。
福全抽了抽嘴角,又看了走在前面的惠嫔一眼。
自从舒乐被陛下重新囚于宫中,原本在惠嫔身上的宠爱似乎一点点被抽了干净,虽然陛下依旧不断赏赐——
却甚少再去惠嫔宫中。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此刻已经到了御书房殿中。
福全默默退在周绥身边侍候,视线偷偷向前望了一眼,终于看清了惠嫔的正脸。
福全突然觉得这个女人的脸上突然多了几分和以前不一样的神态。
而此刻惠嫔跪在周绥面前,微微扬起脸,那张容色上乘的面上露出一个幽戾的表情。
却又一晃而过。
福全在宫中数年,顷刻间便明了了惠嫔的变化。
她褪去了原本因为圣宠而拥有的娇俏可人,又或者说,她从来就并非温柔娇媚之人。
惠嫔在宫中向来张扬,喜好艳丽宫装。
在舒乐未进宫时,甚至也曾穿过淡紫色的衣衫。
福全突然间想起,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惠嫔穿她这份妃嫔的宫装。
属于她原本分位的,嫔位从五品宫装。
惠嫔在周绥面前站定,行礼跪下:“臣妾参见陛下。”
周绥心中的火气未泻,只堪堪压了下去,他喝了两口茶水,对惠嫔道:“今日怎么有空来朕这里?”
惠嫔却笑了笑,扬起脸,妆容精致的面上有着一丝凝固了的薄凉:“臣妾若是不来……怕陛下都已经忘了宫中有臣妾这一号人在。”
周绥皱了皱眉,显然不喜听见惠嫔这番言语:“你这是何意,抱怨朕这段日子冷落了你?”
后周皇帝中毒一事一瞒再瞒,惠嫔久居深宫,加之姜太医身死,自然不会知晓这事。
她在周绥面前又磕了个头,轻声道:“臣妾不敢。只是臣妾近段日子来身子一直不甚爽利,本想召姜太医来问臣妾看诊,却惊闻姜太医在宫中被杀一事,故而想来向陛下问问究竟这是为何。”
周绥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舒乐临走时那双冷漠极了的眼睛。
那个人身上的佩刀还滴着血,腰柄上的鲜血一直从舒乐的手上沾染到周绥所卧的床榻之上。
“陛下,姜太医欲要害臣,臣便用他的血祭刀。”
彼时周绥中毒甚重,意识早已经有些昏昏沉沉。
迷迷糊糊之间他伸手想要去握舒乐的手,只可惜还没碰到,就被舒乐轻而易举的甩了开来。
舒乐居高临下的站直了身子看着他,张了张嘴,像是说了什么。
周绥却没有听清。
只看到舒乐弯下腰来,冷笑着用刀柄拍了拍他的脸,接着甩下他拂袖而去。
而直到刚才——
周绥突然想起了舒乐所说的后面那一句话。
“陛下,臣杀了姜太医,一刀毙命,痛快极了。”
舒乐靠过来,面具下那张艳丽无比的面容显得张狂无比,却越发诱人而好看。
他笑了笑,对周绥放轻了声音道:
“只可惜不能对您亮刀,臣不愿意背那弑君的千古骂名。”
“陛下……”
“臣恨您入骨。”
周绥坐在龙椅之上,猛地清醒过来,只觉得彻骨冰凉。
冷意像是从宫墙之中的每一个缝隙渗透而来,灌进他的五脏六腑,搅得他痛彻心扉,无法安宁。
舒乐离开时的神情和陡然间想起的话语像是一把来自虚空的刀,阴冷的从最脆弱的心脏处狠狠剖开一条伤口,顿时鲜血狂涌。
周绥放在御案上的双手猛地握紧,又颓然松开。
而殿下跪着的惠嫔将周绥的神情变化皆收入眼底,只觉得心沉沉坠入深井,再也荡不起分毫波澜。
惠嫔面上的笑容几乎是僵硬的,她看着周绥,突然道:“臣妾听闻,姜太医乃舒乐将军在宫中所杀,不知是否属实?”
周绥皱了皱眉,沉下了声音:“你在宫中已不是一日两日,应当知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
惠嫔怔了片刻,下意识抬头去看坐在高位上的那个男子。
这个人在登基不久后曾亲自去宫外迎她入宫,告诉她不必害怕,虽然高丞相去了,但他会代替高朗好生看护着她。
后来,他也的确实现了自己的承诺。
只可惜帝王的承诺总是短暂,不过区区三年,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便早已经变了味道。
而任何一个女子,都已经再没有了可以重来的二八年华。
这所有的因果,皆系于凭空多出的舒乐身上。
若是这个人从未存在过,周绥便不会动摇……不会弃诺言,更不会动心……
在她幼时,曾听高朗说过自古帝王薄情寡幸,不会爱人。
只是她大抵真是命不好,偏偏撞上了这个人。
先师高朗早已仙去,姜太医又死于舒乐之手。
惠嫔闭了闭眼,将其中浓烈的恨意压了下来,柔声开口道:“臣妾知晓,只是之前与皇后娘娘……啊不,是舒小将军的关系不错,此次他体内毒/药未解,强行带兵出征,臣妾亦有些担忧,故此也想来问问。”
周绥神色一顿,厉声道:“你如何知道他中毒一事?”
惠嫔露出一个娇柔的笑来,声音却是冷的。
她张了张口,幽幽开口:“已经时过三载,陛下想必是忘了臣妾曾师从前丞相高朗,随不及师父精通,却也能通过诊脉略知一二。”
惠嫔见周绥神色大变,转而扬唇一笑:“臣妾亦知道……高丞相曾留给陛下一本药籍。舒小将军身上的毒应该便来自于那本药籍之上。”
周绥陡然变色,他倾身向前,急问道:“既然如此,你可知是何毒?!”
惠嫔从未见过周绥这般惊惶的模样,一时间心中更是千回百转,像是硬生生从白刃下走了一遭,刺疼的厉害。
她唇角带笑,眼角却微微红了起来,顿了片刻,轻声回道:“臣妾自然知晓。”
周绥像是猛然间抓住了一丝生机,当即道:“既然如此,想必高丞相也教授过你如何解此药之毒。”
周绥面上都带了三分喜意,甚至将舒乐刚刚的信中的不敬和临走前的两句话抛之脑后,挥袖传唤道:“来人给惠嫔备纸笔,传太医院主事的王太医前来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