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黎不知道当时元珩是怎么想的,但是他明显看到了一边角落里的静王露出一个不甘的眼神,虽然那眼神转瞬即逝,但玉黎还是捕捉到了,不过前世的他当时和萧谨言是新婚,一颗心都在萧谨言身上,皇子之间的斗争他压根不关心。
不过即使前世发生过的事,他也不敢完全保证今世还会发生,所以他并不敢对元珩说消息一定可靠,但是对于元珩来说,哪怕是非常微小的可能,不也应该警惕并防范吗?
他对元珩道:“庆王寿宴的时候,会有刺客行刺太子,若是成功,便是太子死。若是不成功,便把罪名推在你身上……届时会有刺客在死之前指证你,说你是他们的主子……如此,你觉得是谁要陷害你?”
元珩冷笑一声:“这还用说?能一石二鸟,最大的受益者,自然是静王了。这个办法虽蠢,但效果倒是挺好的,起码死无对证,我又是个哑巴,还没等说清楚,我早就被拿下了。”
正因为元珩是个哑巴,所以这种法子才能奏效,若是针对宁王元瑛,得手的几率就大大降低了。
玉黎见他已想到关窍,笑道:“所以,万一我的这个消息可靠,你当如何?”
元珩静了须臾,随即道:“我需要回去想一想。”
玉黎见他一脸严肃,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你需要听听我的意见吗?长得又好看,身份又尊贵的九皇子殿下?”
元珩知道他是在嘲笑自己,也不生气,笑道:“长得好看又冰雪聪明的玉三公子,本殿下愿闻其详。”
玉黎笑着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缓缓道:“很简单,到时候你亦步亦趋地跟着太子,要多友好就有多友好,刺客一上来,你就将太子护在身后,一副惊怕又紧张的模样,到时候即便刺客指证你,陛下也不会信的。”
元珩听了,想了想,看向玉黎,说:“你的想法,总是将你自己置身于险境中……”他从长乐公主和温欲雪那里听说过玉黎对付秦氏等人的法子,发觉他特别狠,尤其是对自己特别狠,总是不惜用自损八百的方法来反击敌人。如今玉黎提出的这个法子,自然是非常有效的,但同时也是拿自己的性命去博。
他不禁有些心疼起玉黎来……会这样想,是因为玉黎他没有别的帮手和势力,所以总是要自己以身犯险。
玉黎见他微蹙着眉,眸子认真地看着自己,目光虽复杂,但是没有半分调笑和对他这个对策的不屑。
他不自觉地别开了视线,道:“我只是提出我的意见,用不用在你……你若觉得以身犯险不值得,也可以想一想其它的对策。”
元珩便笑起来,说:“这意见很好。”他不会去否定他,也不会去指出他的想法有些狭隘,毕竟以玉黎现在的身份地位,确实还难以想到更完美的对策,他若直接反驳他,会令他受挫,以后再有这种事,他也许就不会毫无保留地跟他说自己的意见了。
玉黎看着他的表情,也不知他到底会不会按照自己说的去做,但既然他肯定了自己的意见,那便是欣赏的吧?
他正想说什么,元珩忽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说:
“你瞧你,这么聪明,还说不想做我的人,若真是那样,可不正是我的损失吗?”
玉黎忍不住想甩开他,脸上有些烧起来:“什么你的人,你说话向来这么没轻没重的吗?分明是你的入幕之宾……”
元珩抓着他的手,唇角挑起一个弧度,他本就生的俊美,现在穿着一身黑衣,更是俊得邪气,他低声道:“非也,非谓之‘入幕之宾’,应谓之‘金屋藏娇’也……”
他嗓音低沉,语气暧昧,再加上手握着玉黎的手,样子分明是在挑拨玉黎,玉黎脸上愈发热起来,可是他不知为何,却无端想起了萧谨言和他轻薄自己的神态。
他立时将手伸了回来,不去看元珩,对元珩道:“夜深了,我要休息了,九皇子殿下请回去吧。”
元珩略一怔忡,随即勾起唇角,道:“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不送。”
玉黎说完,仍不去看他,过了片刻,烛灯突然暗了,他知道,元珩已经走了。
他走回床边坐下,可是,脑海里却乱成一团,睡意全无了。
第70章 感君千金意
谣言平息下去,玉黎的日子也终于又平静起来。
不过他可不会因为日子平静起来就忽视了表面以下的汹涌暗涛,他了解萧谨言的为人,知道他绝不会因为这样就罢休,更何况他本来就还想着将前世欠萧慎行的侯爷之位还给他,因此便琢磨着彻底毁了萧谨言此人,让他再无兴风作浪之机。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三月份春暖花开,砺锋院院子里的西府海棠已经开了起来,正好落在玉黎屋子窗下,一眼望去,景色如同画中一般,十分怡人。
玉黎最近正在背诵《大学》,朝廷规定官宦子弟十六岁可以考国子监,考经义、策论和诗赋三门,按照等第录取。江鹤尘主要教授他们经义和诗赋,且最重视经义,所以他平时的功课便是背诵和理解一些儒家经典。玉章辞和李氏知道他读书用功,都很是欣慰,因此平常都不许人来打扰他。
以前玉玄也考过国子监,可惜他读书并不用功,只是在玉章辞的严格鞭策下,稍稍背了一些经义,而对于策论和诗赋则是狗屁不通,所以成绩并不理想,并不曾入国子监读书。如今玉章辞是将自己对儿子的一腔期许都放在玉黎身上来了。
不过玉黎虽然用功,但他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并非从小受熏陶,启蒙实在是晚,而且玉章辞教导他也只是从去年才开始的,最重要的是江鹤尘有些迂腐,也不注重教他们策论写文章,因此他写出来的文章是很小家子气的,不够大方,不够有灵气,就好比一个整日局限于内院闺阁的女子,写诗作词,是不可能发皇阔大、有大气象的。
他心底自然着急,很想再寻一个老师,但是能够有这样的学识和宽阔胸襟的人,必然是成就之大者,怎么可能来当他的老师?
他叹了口气,正想去院中走走,排遣一下最近心中的烦闷,就见玉清从院中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袭石青色的长衫,胸襟和袖口绣有合欢图案,衬得整个人都越发文雅清俊起来,只是他最近不知怎么的,整个人都清瘦了,面上都有些病容了。
“清大哥。”玉黎唤了他一声,面上带着笑容,“今日怎么有空来我处坐一坐?碧笙,上茶。”
玉清朝他笑了笑:“闲来无事,听阿澈说你正埋头苦读,便来瞧一瞧你。怎么,在背《大学》?”说着伸手拾起桌上的书本,见那本书还是自己送与他的,笑意深了几分,道,“不知我的书对你理解有无裨益?”
玉黎点了点头,目光中含着感激:“自然有,不少地方我上课时未听懂的,咀嚼一下清大哥的评注,倒也似懂非懂了。”说着,和玉清一起笑起来。
玉清将书放回原处,欣慰道:“有益处便好。”
不过说到这里,玉黎也想起来,其实考进国子监之后儒家的一些经典经书还是要用的,玉清却将它们给了自己,也不知他自己是怎么解决的。便道:“对了,清大哥,我先前无知,不知考进国子监之后仍是需要用到这些书的,所以就收下了你的书,你……你自己是不是又重新买了?”
玉清并不在意,说道:“你不必介怀,反正书都要一遍一遍的读,我再买一本新的,重读一遍,倒是有新的收获了。”
玉黎知道他如此说,不过是在安慰自己罢了,因此忍不住道:“其实清大哥,你本不必如此……”
玉清看向他,眼中带着一些复杂,唇角的笑容亦有些悲伤起来:“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一些……难不成,你连这一些小事都不让我做吗?”
萧谨言诋毁黎儿,可是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那时,他才发现自己身为官宦子弟,但还是太过弱小,根本保护不了自己心上之人,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玉黎见他如此模样,不由得也沉默下来,微微垂下了目光。
两人相对无言,最后还是玉清打破了静谧,只见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玉佩,递到玉黎面前:“黎儿,这是我娘给我的,我从小佩戴的贴身玉佩,我想赠给你。”
玉黎诧异地抬起头,随即微蹙了眉尖:“我?可是我无功不受禄……”
“黎儿,你听我说。”玉清伸手握住他的肩膀,“我想了好几天,想明白了一些事……最近朝廷在招兵,我要去从军!”
此言一出,不啻于一石激起千层浪。玉黎惊诧地望着他:“为什么?清大哥你,你读书这么好,到时候科考,三甲必是你囊中之物,可若去从军,却要从百夫长做起,十年从军,也未必能立得尺寸之功……你,你这是何苦?”
前世的玉清明明是考中了状元,今世的他怎么会要去从军?!
玉清别开目光,不去看他那双清澈黑亮的眸子:“去参加科考,哪怕成了状元,那又如何?你不知道,有多少状元,或外放成一知府,或去翰林院供职,如今看来,有几人能位极人臣、位高权重?便是大伯父,做到左相之位,如今也已是不惑之年。可是若是去从军,只要能立战功,很快便能往上升……你瞧瞧,现如今的国公侯爷,哪个不是当年勇冠三军的将军?”
“可清大哥你并不是贪恋权势之人,为何突然要……”玉黎还未问完,就见玉清那双眼睛灼灼地看自己,说:
“因为我发现,我太过弱小,根本无法保护你!”
玉黎一时哑然。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原来,送他玉佩,是这个意思吗?
他觉得玉清的眼神太过炽热,他侧过身子,避开了他的注视,道:“可你只是我的堂哥,并非我的亲哥哥,你并不需要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玉清只是一笑,那一笑中,包含了温柔深情、心酸和苦涩。他说:“黎儿,你冰雪聪明,理应知道我对你的心思。”
玉黎心头一震,面上红了又白,最终只能默默地低下头去。
“我意已决,只可惜我遇见你已经太晚,明白得也太晚……等我回来时,希望不是人事错迕。”玉清说着,握住玉黎的手,将玉佩塞给他,温柔道,“黎儿,请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玉黎下意识地去看他,却见他双眸含泪,已是动情。
他唤道:“清大哥……”
玉清却不再回答他,转身离去了。
他看着掌心中的玉佩,心中百感交织,连叹气也叹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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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注:“感君千金意”出自《碧玉歌》,原句是“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人事错迕”出自杜甫的《新婚别》,原句是“人事多错迕,与君永相望”。
第71章 轻薄为文
是日,玉黎拿着自己所写的文章,准备到青桐书院寻人指点。
他物色的人选乃是当朝太子洗马张思任,张思任出身进士,曾任秘书郎、中书舍人,官职虽都不大,但甚为皇帝所倚重,后即升迁为太子洗马,教授太子元琛政事文理。张思任为人志行峻洁,不自炫贾,且写文章极其出色,颇得文人称道,右丞相张泽敏、玉章辞都对他交口赞誉,本来玉章辞可以为玉黎引荐,然而张思任身为太子老师,身份暧昧,历来帝王都忌讳太子与丞相等重臣来往,因此私底下玉章辞与张思任甚少有来往,也不便为玉黎引荐。
张思任虽是太子洗马,但也常来青桐书院,因他文章做得好,是以有许多国子监学生都喜欢向他请教,自然他也不是人人都见的,一般人都需先递交自己的名帖和文卷,他看后愿意见,才得以拜见,若不然,便是站死门外,也是见不到一面的。
故而玉黎今日挑了自己认为最好的文章和玉章辞为他挑出的文章,前来拜见张思任,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垂青,在做文章方面能够指点自己一二。
他来到张思任的房间门口,见门口等着三四人,大约皆是来求见张思任的。他越过这些人,对门口守着的下人道:“小子玉黎,家父是左丞相玉公,今日特来拜见张公,望能通融一二。”说着,将自己的名帖、文卷和一锭银子一起递了过去。
门人得了他的银子,接过他的名帖和文卷,道:“劳烦公子在此等候片刻。”
玉黎行了一礼,便恭敬地在门口等着。
一旁的一个灰衣青年,显然是寒门出身,见玉黎穿着不凡,却相貌阴柔俊俏,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一边对着旁边的人语气酸道:“长得这么俊俏,看着又眼生,该不会是哪家的小姐男扮女装来的吧?”
身旁的人都窃笑起来,另一个穿浅碧色的青年边笑边道:“说不定呢,文卷上的诗大约也都是‘闺怨’、‘春词’之类吧!”
玉黎听身旁人讥笑自己,也不生气,只站定了静静等候。
身旁的青年见他不理睬自己,越发肆无忌惮,甚至开始评价玉黎的身材来。
玉黎见他们越说越过分,忍不住转过头去,幽黑的杏眼微敛,语气清冷道:“小弟不才,感激几位仁兄的教诲。几位人才出众,不知可听过杜工部的一首诗?”
“这位姑娘像是有什么见教?我等愿闻其详!”灰衣青年说着,表情嬉笑,甚是轻浮。
玉黎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嘲讽:“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下面两句无需他背下去,对面的面色几人已经是红了又青。
“你好大的口气!”浅碧色衣衫的青年发起怒来,伸手就要去揪玉黎的衣领,却被一旁的乌夜啼直接拿未出鞘的剑挡住了:
“劝你不要轻举妄动,这里是青桐书院,不是妓院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