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黎听了,忍不住笑起来:“我的侍从都明白的道理,你们身为读书人却不明白,在他人面前肆意调笑,言语轻浮,‘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一句,有什么说错的?”
几人闻言,面色窘迫,纷纷低下了头。
这时,门人从房间里出来了,道:“玉公子,裴公子,主子请二位进去。”
玉黎往身旁一瞥,只见方才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青年也跟着一起走了出来,其他人则是一副心有不甘、颓唐灰心的模样。他心下甚是欣慰……人品轻浮,文章又怎能入得张思任的眼?
他与那位裴公子一起进了房中,只见张思任穿着一身褐色直裰,斜倚在一张矮塌上,正将文卷放在一旁的小案上,注目凝视。两人朝他行了礼,口中问候,他才转过头来,露出一张年纪与玉章辞相差无几的脸来,他道:“我看了二位的文卷,各有千秋。君起的文章如蜡里藏佳肴,立意是好的,只可惜辞藻太过朴素枯朽,如同嚼蜡,无甚味道,需反复咀嚼才得其味。玉黎的文章……”
玉黎紧张极了。
只见张思任微微笑了笑,说:“到底年纪还小了一些,令尊平时大约也忙于政事,疏于你的功课教导……”
玉黎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果然,自己的文章还是不佳么?
正想着,又听张思任道:“不过算是小荷才露尖尖角,还是有进步的余地。”
玉黎一听,喜出望外,但他忍住了喜色,小心而恭敬地问道:“张公,晚辈不知自己的文章都有哪些不如意处,还望张公指点。”
张思任笑着捋了捋胡须,道:“你的文章就如同一眼清泉,涓涓细流,清澈灵秀,只是,格局到底是小了些,若是能如同大江大河一般,汪洋恣肆,飘渺天地,气象便阔大了。”
玉黎听得似懂非懂的,看了眼一旁的裴君起,见他也像是不甚明白,便又问张思任道:“那依张公看,我二人应如何改进才对?”
裴?0" 重生之琢玉0 ">首页 22 页, 鸪聊乜戳怂谎郏婕匆喙Ь吹乜诘溃骸巴肀补胝殴附獭!?br /> 张思任想了想,道:“我给你二人写两句话,你们拿回去参详吧。”说着,取来纸笔,迅速写了几句,一句是“贴金描红,饰而丽之”,一句是“俯天瞰地,声闻大众”,然后便将纸条递给二人。
玉黎得到的便是“俯天瞰地,声闻大众”,他虽一时间并不能参透,但还是如获至宝,对张思任谢了又谢,这才恭敬离去。
他方一出张思任的房间,乌夜啼就迎了上来,在他耳边低声道:
“九皇子殿下有请。”
玉黎略一怔忡,随即点了点头:“走吧。”抬腿欲走,突然想起来还未与裴君起道别,便转过身去,对一同出来的裴君起道:“裴公子,本该邀你一同去饮茶,但小弟突然有事,得先走一步,下次有机会再请裴公子饮茶切磋。”
裴君起望了他一眼,随即垂下眼睑,低声应了一声。
“告辞。”玉黎虽觉得裴君起此人有些奇怪,但因为二人初识,倒也不觉唐突,只是觉得裴君起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不知道在哪里听过,只是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跟着乌夜啼走往青桐书院深处,进了上次来过的院子,只见时常跟随元珩的两个侍卫正站在门口,其中一个他尤其熟悉,便是水龙吟,水龙吟见他来了,朝他笑道:
“玉三公子来了,主子正等着您呢。”
玉黎亦朝他笑了笑,跨过门槛进去,乌夜啼便被留在了门外。
一进房间,就见元珩正对着一个棋盘研究,眉眼间好不烦躁,听到动静,立刻抬起头来,笑道:“你可终于来了,我等了你许久了。”
玉黎挑了挑眉,奇道:“你等我做什么?”
“我方才见你在张思任门口等着,就猜测你是求他指点文章去了,怎么,他怎么说?”元珩直起身子,丢了手中的棋子,一掀外袍,在窗下的交椅上坐了下来。
玉黎也不瞒他,道:“我的文章做得不好,所以请他看一看,不过他只给了我八个字,说让我‘俯天瞰地,声闻大众’。”
元珩闻言,唇角一扬笑了:“他这是嫌你的文章做得小家子气啊。”
玉黎不料元珩居然能一语道破张思任的玄机,心中不悦之余也不免对他生了敬佩之意,只是不表现出来,朝他瞪了一眼,道:“就你的文章大气。”
元珩注视着他那张含了薄怒的俏脸,一手托头,斜倚在椅上看他,边笑道:“别人说你是个姑娘你都不生气,我不过说破了张思任给你的批语,你倒生我的气来,怎么偏就我这么不招你待见?”
玉黎愈发生气,转而狐疑地看他:“你怎么知道别人取笑我的事?”
“老实跟你说吧,青桐书院的主人是我父皇,各处都有眼线,又是关于你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
玉黎吃了一惊……章武帝居然是青桐书院的主人!
不过转念一想,却又释然了,天底下所有俊才英杰,皆网罗至麾下,能这样做还不被犯忌讳的,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而且,他这样做,几乎是把所有的青年才俊、官宦之后、寒门士子都放置在了自己眼下,日后谁可堪重任,谁该如同驾驭,心中定然早已有乾坤了吧……
怪不得很少有见朝臣来青桐书院的,比如他父亲,比如一些进士出身的官员,几乎无人来此,大约心中隐隐也有所察觉吧?
元珩见他不知在想什么,忍不住道:“其实你在文章上有疑惑,不一定要去找张思任啊。”
玉黎嗤笑一声:“张思任天下文章之大家,我不去找他,难不成来找你?”
元珩居然被他逗笑了,轻笑了一声,又说:“你要是想找我,我自然非常欢迎,不过并不是我。”
“那是谁?”
“我的老师啊。”元珩面带自得之色,说道,“我的老师陆景融啊!”
本来年纪差不多的皇子应该受业于同一个老师,但是元珩是个哑巴,比较特殊,所以就单独受教于陆景融,陆景融是光禄大夫,与元珩的外祖父枢密使霍宗是好友。陆景融长于诗赋,文章也不算差,他与张思任就如同唐时的柳宗元和韩愈,各有千秋,但绝对是当今文坛执牛耳之人。
玉黎想至此,也跟着笑了一下:“你就是不愿我去找太子的老师,连这也要争强好胜。”
元珩便十分耿直地说:“我这是在吃醋!”
玉黎眨了眨眼睛:“啊?”
元珩特别喜欢他这种一脸茫然的表情,看上去呆呆的,杏眼圆瞪,红唇微张,甚是诱人,他都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怀里再也不放手!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没什么,到时候有机会把陆先生介绍给你,省得你再去低三下四求人。”
玉黎狐疑地敛起星眸:“你突然待我这么好,我有点受宠若惊,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元珩:……
“是是是,我确实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什么目的?”玉黎满心警惕。
“你过来,我告诉你。”元珩朝他勾勾手,幽丽狭长的丹凤眼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玉黎越发警惕,只是不至于怕了元珩便是,因此朝他走近几步,还没站定,就被元珩一把拉进怀里:
“因为我要找机会轻薄你呀!”
第72章 相为情颠倒
玉黎猛地跌进元珩怀里,耳边又听到他这种话,倏地绯红了脸颊,心中一跳,像是被什么触动了心弦一般,心旌摇荡。
正当他有些不知所措时,就听元珩又用低沉的声音叹息似的说:“你就是个小傻子……”
他那句话虽是骂人,可语气却一点也不像是在骂人,反而更像是情人间的耍花枪,满是温柔宠溺,又带着点埋怨,甚是勾人心神。
玉黎闻言,面红耳赤更甚,只是怕自己自作多情,也怕事情不可收拾,便忙推开他,道:“你骂谁呢?我却不知,堂堂皇子,也会有这种登徒子行径!”
元珩也不恼,只是看着他笑:“你瞧我轻薄别人了不曾?”
“只戏弄我,更是可恶!”玉黎心想,前世的元珩他虽只在梦里近距离接触过,可他也不似现在这样啊?前世的元珩看着还挺稳重的,怎么到了今世,就变得如此幼稚又轻浮?难不成自己的重生,还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不成?还是说,这本就是他的本性,只是自己未曾深入接触,因此不知道罢了?
不过他前世吃过萧谨言的亏,所以不敢轻易让自己陷进去,天家无情,元珩身为皇子,自然也不会将自己过多的感情投入到儿女情长之中,他若重蹈前世的覆辙,也许元珩就是第二个萧谨言了。
元珩见他不接自己的招,也不再言语挑逗,只正色道:“不过,方才我说的,将陆先生介绍与你,却是认真的,再过几日,等陆先生从家乡秣陵回京,我便带你去拜访他。”又说,“张思任虽好,但他对太子忠心耿耿,你若日后不投到太子麾下,他是不肯尽全力指点你的。”
玉黎闻言,有些信服,道:“那就多谢你了。”
既然谈到了太子,玉黎又想起前世太子的事,忍不住问道:“太子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元珩一愣,随即将墨黑的眸子看向他,唇角慢慢扬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玉黎也跟着扬起唇角,反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元珩听了他的反问,忍不住笑出声,歪着头故作天真地看他:“因为我也有这个‘隐疾’啊。”
玉黎见他好好说着话又跟自己调皮捣蛋,忍不住想拿手拍他:“我没与你说笑,你认真点!”
他那俊俏小巧的脸上露出一种嫌弃,一双猫儿眼似的杏眼瞪着他,故作出一副威严生气的模样,落在元珩眼里,甚是可爱,忍不住就又想逗他:“我是说认真的呀,谁与你说笑了。”
玉黎:……
“你也喜欢男人?而且喜欢……”玉黎上下打量他,剩余的话尽在眼神之中。
元珩下巴一扬,丹凤眼微敛,唇角一勾:“我是不是喜欢男人,喜欢在上面还是在下面,你不是再清楚不过?”
玉黎蓦地涨红了脸:“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跟你又不熟,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喜欢在上面还是在下面我怎么知道?”
他话音刚落,就见元珩猛地站起身来,他立刻往后倒退一步,退完了,自己也腹诽道:我怕什么?为何要退?
元珩自然没有错过他慌乱的一瞬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缓缓说道:“在我十岁的某一天,我跑去宫里一个极偏僻的地方玩耍,那里有个竹外一枝轩,那天是一个夏日的午后,我玩着玩着突然下起了雨,就跑去竹外一枝轩里避雨,可是一进门,就听见里面有粗重的呼吸声和一个类似哭泣的声音,我那时年纪还小,不知里面的人在做什么,于是便猫着脚步慢慢走过去……”
玉黎听着,不禁愣住了。
只见元珩微微笑了笑,仿佛在说今日的天气一般:“于是便看见我那长相美丽如女子的太子哥哥,被另一个男子压在身下,面色绯红,如春潮带雨……我吓得立刻跑出去,可是太子还是看见了我,他第二天就让人在我的饮食中下药,我腹中痛了三天三夜,终于捡回一条命来,只可惜嗓子坏了,再也不能说话了,后来我母妃和外祖父偷偷请了人来,暗地里为我治了三四年,这才慢慢恢复过来……那一次在京都郊外你碰上我,正是因为我的嗓子刚恢复不久,不知怎么的,就被太子知道了,他趁着父皇带我们出来打猎,派人追杀我,来试探我的嗓子到底恢复了没有……”
玉黎只知道元珩生过一场大病,嗓子就坏了,却不知原来这其中还有如此内幕。而且,他以为从一开始,元珩就是在装哑,没想到,他是真的曾经哑过的……
元珩已经渐渐走到他跟前,那双美丽而魅惑的丹凤眼含着笑意,可却令人无端觉得危险,他注视着玉黎,如同一只猛兽盯着自己的猎物,只待千钧一发之时,便虎出于柙。他说:“所以我恨极了太子,恨不得将药下在他的饮食中,让他也尝尝这种滋味……不过,不知是他与人苟且的那一幕令我太过恐惧还是太过新奇,以至于后来念念不忘,就再也不喜欢千娇百媚的女子了……”
他说着,一把搂住了玉黎的腰,将他扣在自己怀里,那一双眼睛紧紧地锁在他那漂亮的小脸上,嗓音低沉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缠着你与你说话?”
玉黎吃了一惊,面上的血色不由得一下子褪去:“你把我当做他?”
元珩:?????
我的心上人为什么总和我的思路不一样?谁来告诉我?
玉黎见他一脸莫名其妙,又有点茫然起来:“不然那是为什么?”
元珩干脆破罐子破摔:“因为我喜欢男子,因为我喜欢……”“你”字正要出口,被玉黎一把捂住了嘴巴,他面色红得如同天边的红霞,目光也游移不定,假咳了一声,道:
“不许胡说。”又说,“我就当什么也没听到,殿下这种私密之事,还是不要告诉我比较好,免得……你!元珩你这个混账东西!”
这个混账东西!这个登徒子!居然用舌头舔他的掌心!
元珩把他抱得更紧,笑得跟得了心爱的玩具的小孩,满脸得意:“我就是混账东西,我再让你骂一句,你再给我舔一下吧?”
“你是狗吗?!”玉黎浑身都在发红,又羞又恼,恨不得抓住元珩揍他一顿,根本顾不得他和元珩的身份地位相差悬殊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