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在那瞬间屏住了呼吸,却只听见了一声充满歉意的话语:“非常抱歉……我们没能救下您的狗。”
“没……没关系。”阮玉的嘴唇颤动,他问,“是全麻吗?”
医生回答:“是。”
他垂下了眼眸,从鼻腔里发出了声音:“那挺好的,走的时候,不痛。”
“请您节哀。”
阮玉没有回答他,他的目光越过了医生,望向了手术室内,慢慢询问道,“崽崽呢?”
早已停止了呼吸的哈士奇从手术室里被推了出来。
盖着一块白布。
被压抑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他往后退了几步。
陈督站在他背后。
他的脸上有些茫然无措,却下意识地摊开了双臂,张开了一个怀抱。
然而阮玉却穿过了他,背抵到了墙上,他靠着墙一直往下滑,最终慢慢蹲在了地上。
他捂住了嘴,却有抑制不住的哭声从他的嗓子里挤了出来。
狗崽儿是他母亲送给他的十三岁的生日礼物。
小小的幼犬,犬牙细细的,咬人都不会痛。毛茸茸的一团。
它从小就很活泼,还特别会撒娇。每次见到阮玉,就一个劲往他怀里钻。
它陪了他十五年,从少年变成了青年,却没能陪他更久。
它再也没办法睁开眼睛,冲着他的主人撒娇了。
狗崽儿的尸体转送去了处理中心。
陈督跟着阮玉回到了家。此时天色已晚,阮玉却没有开灯。外面昏暗的光洒在了他的身上,照亮了一张死气沉沉的脸。
这个地方对陈督来说很陌生。阮玉回的并不是之前和陈督的那个家。
但是陈督却来过。
那天他梦游完,就站在这个小区里,站在阮玉家楼下,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他当时觉得莫名其妙,甚至匪夷所思。
很奇怪,那天之后,他反而像是刻意遗忘了这件事一样,无知无觉。直到今天,重新跟着阮玉到了这儿,陈督才想起来有这么一件事。
陈督的眉间微蹙,十分意外。
阮玉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一座风化了的雕像。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陈督垂下眼眸看了一眼,发现来电显示人是“陈督”。
……我?
阮玉举起了手机,看了眼屏幕。然后选择了接听。他开的是扩音器。
陈督听见了他自己的声音——“刚刚才想起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阮玉的生日?陈督有点茫然,那就是十月十六日。
所以,他是回到了过去?
可是,记忆里的过去并不是这样个样子。他明明记得,那时候狗崽儿还没死。
阮玉迟迟没有回复。
电话那边的人有些疑惑:“阮玉?”
“……陈督。”隔了很久,阮玉才开口说话,他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一些,情绪低落,“崽崽死了。”
对面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崽崽”是谁,他回答:
——“我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
——“请节哀。”
客套,又疏离。
陈督觉得要完,因为阮玉抖的更厉害了。眼泪跟珠子一样往下掉。
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觉得从里面蔓延出了一种叫做后悔的情绪。
很酸很胀。也很陌生。
他想,他果然见不得人哭。
阮玉没有再回答,直接挂掉了电话。
他的头埋进了膝盖里。
隔了一会儿,陈督听见了哭声。
陈督坐在了他的旁边,哪怕知道阮玉什么也感觉不到,依旧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他的背。
“不要太难过了……伤身。”
他不免觉得自己这一举动有点猫哭耗子假慈悲,但是至少此时此刻,他的怜是真的,那有些微弱的爱也是真的。
怜爱怜爱,又怜又爱。
阮玉哭到了大半夜,终于镇定了下来。
他开始收拾家里的东西。狗玩具,牵狗绳,食盆,狗粮……大概是怕睹物思人,那些和狗崽儿有关的一切都被他锁进了最里面的小仓库。
等全部收好,天已经蒙蒙亮了。阮玉躺在了床上,隔了一会儿,又起身,开始吃药。
陈督看清楚了药名。
氟西汀。
他的生父就是因为抑郁症自杀去世的,陈督当然知道这个药是干什么的。
而吃完药后,阮玉再一次的蜷缩回了床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陈督坐在了床边看着他。
他们结婚七年,陈督却很少仔细的打量他。
眉如远黛,目似点漆。
他比少年时更让人惊艳。
没忍住,伸出手理了理阮玉的刘海。刘海理所当热的纹丝不动。
他问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是因为我吗?”
陈督绷着嘴角,最后,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
.
其实陈督梦见阮玉已经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了,最近几个月,他基本每天梦里都有他。
但是从没有任何一个梦这么清晰,又这么久。
时间流逝的感觉如此难耐,甚至让他怀疑,这可能不是梦。
可是如果不是梦,又会是什么呢?
大概是思虑过重,阮玉第二天就病倒了。
他烧的有点神志不清,跌跌撞撞的爬起来,给自己找了药,接水的时候却不小心打碎了杯子。
玻璃摔碎的声音清脆。水撒了一地。
阮玉的脸色茫然。
他一个踉跄,跪在了地上,用手慢慢的把玻璃的碎片揽在了一起。
阮玉的一双手被划出了细小的豁口,却宛如无知无觉,殷红的血珠滚了出来,滴落在地上,却被地上的水晕染成了淡淡的粉色。
阮玉开始喃喃自语:“没事的……没事的……会好的……”
陈督是个正常人,对鲜血有着遗传自先祖的恐惧,这一幕简直让他觉得刺眼了。
还扎心。
“不要弄了……阮玉。”
他在阮玉面前蹲下,想握住他的手,却什么也没能握住,就像握住了水,再怎么挽留,也会从指间倾泻而出。
阮玉却仿佛在那一刻察觉到了什么一样。
他停下了动作,抬起了头,左右四顾了一下。
这里空无一人。
刚才那一瞬间的温热,大概只是一个幻觉。
阮玉猛的回过神,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被来势汹汹的高烧屏蔽掉的疼痛感后知后觉的涌入。
他倒抽了一口气。然后站了起来,他来到洗手间,用清水冲洗后又回到了客厅。处理过伤口后,从医药箱拿出了创口贴,轻轻的给自己贴上。
阮玉买的创口贴很可爱,印花是吐着舌头软萌软萌的哈士奇。
他盯着上面的狗,又没忍住,鼻子一酸。
阮玉贴好了创口贴后,侧躺在了沙发上,两只伤痕累累的手握在了一起。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让人忍耐的疼痛。
然而阮玉却小声的,带着哭腔,特别委屈的说了一句:“妈妈,疼……”
陈督在那瞬间,心猛的一抽。
然后很重很重的沉了下去。
他神色复杂的站在原地,最后坐在了阮玉的身边。然后慢慢揽住了他。
“没事的,一会儿就不痛了。”陈督的语气温和。
他当然知道阮玉感觉不到。
然而他这一举动,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而已。
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安慰。
.
阮玉在家烧了三天,又烧又吐,因为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吐出来的全是酸水。
到最后,大概是真的觉得撑不过了。他直接拨打了120。
好在高烧这种事,在急救车上也能处理。
护士替他打上了吊针。到了医院,阮玉缴了费,又做了几个检查,最后分到了一张病床。
陈督跟着来到了医院,又是那种让他极其不适的消毒水的味道。
医生和护士在一边窃窃私语着:“烧成肺炎了……居然是用急救车拉过来的。看着有真是招人心疼……”
又有人说:“看报告,这个omega怀孕了……他自己到底知不知道?”
一个声音惊愕地回答:“那岂不是有些药不能用……?等会做个检查吧。”
医生想了想,回答说:“能用还是能。但是还是跟他说一声好了。不然以后出了意外,闹起来怎么办?”
护士应了声,“好。”
陈督在一边沉默的听着。
有点难过。
又觉得有些悲哀。
第26章
医生站在了他的病床前, 正声道:“阮玉先生,我们有一件事必须要先告诉你。”
阮玉抬起了头。
“您有孕了……恭喜你。”最后那一句话,医生说的有点迟疑。
阮玉的脸上果然如医生预料的一样,没有惊喜。
他的脸上闪过了一瞬间的震惊,然后又像是潮汐过后的海面,重新归于了平静。
他说:“谢谢您,我知道了。”
医生是个年轻的住院医师, 还没看透生死百态,未免有些心酸。
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的丈夫呢?他怎么还没来。”
阮玉顿了顿,回复他:“离婚了。”
医生顿时有些讪讪, 有点后悔起多问了那么一句了。
他不善言辞,想要说出一点安慰的话,却张口结舌,最终只能说:“你好好养病……我先去查房。”
阮玉冲他笑了笑, “好的,谢谢医生。”沉默了一会儿, 阮玉继续问,“可以……帮我安排人流吗?”
这只是他那一瞬间的想法。
然而在话说出口后,阮玉却莫名觉得心里一松。
挺好的……不用犹豫了。
如果这个孩子早一点到的话,他们可能都会很高兴。
现在, 未免太不合适,又过于尴尬了。
医生愣了愣,回答:“可以是可以……但是按照法律规定,需要您的亲属或者前夫签字。”
“好, ”阮玉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联系他的。”
医生关上了门,走的时候还忍不住想着:我要是能娶一个这么好看的omega,我他妈还不得往死里宠着,到底是哪路好汉心这么硬?嫉妒到变形。
陈督在一边看着这一幕。
阮玉怀孕了……陈督是知道这件事的。因为在现实世界里,或者说,在他的那个世界里,有人用阮玉的手机给他发过消息。
陈督是知道这件事的。
但是他并没有去主动联系过阮玉。原因有点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他其实很高兴能当爸爸。
但是那时候他们已经离婚了,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喜好影响阮玉的人生。
阮玉沉默了一会儿,他打开了手机,却发现手机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
那瞬间阮玉有点愕然。
他本来是想打电话给陈督的,但是在发现手机没电后,阮玉居然有些高兴。
下一秒……他又更加的难过了起来。
看你自己这点出息。
阮玉有些难堪的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想,或许可以,等我出院……再说……?
这事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阮玉病的很重,足足打了快两周的吊针。手背都被输液输的肿胀了起来,炎症却还没有全消。
不过他已经好了大半,医院床位紧张,医生看了看他的情况,觉得已经可以出院了。
于是,当天护士给他换上了最后一瓶吊水,笑眯眯地对他说:“恭喜你,这瓶水输完你就可以出院啦。”
阮玉长的好看,脾气还好,再加上住院这么久没一个亲戚朋友过来看望,不免激发了她们的母爱。因此,这家医院的小护士们都喜欢替阮玉换药。
还有些大胆的年轻人拐弯抹角的要联系方式。
入院当天为阮玉诊断的医生就是那些大胆的alpha的其中一人。
替他办出院手续的时候,因为离别而心里酸溜溜的小医生没忍住,又嘱咐了一句:“说起来你还没流掉吧……之前做过B超,胎儿都三个月大了,等再大一点,我们这种正规医院就不能流了……”
陈督看见,正在填证明的阮玉笔尖顿了顿,“……谢谢。我知道了。”他说。
住院的时候是一个人,出院的时候也是一个人。
陈督跟在他身边,看他消尖的下巴,没由来的觉得心疼。
还十分的心烦。
这个梦为什么还没结束?
他不想做这么压抑的梦了。简直是找虐。
这种清晰的能感觉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的梦,真的是梦吗?
可如果不是梦?这些又是什么呢?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看见,正好好走着路的阮玉突如其来地停下了。然后迟迟未动。
陈督疑惑,走过去看了眼,发现阮玉的视线正注视着手机屏幕。
屏幕上面显示着这么一条消息:。
配图的场景陈督知道,老王结婚,他穿着西装致辞,穆青上来送花。刚好是他接过花的那一刹那。
这张照片却不知道是谁拍的,镜头感极好,就像他们正并肩而立,微笑着感谢来宾一样。
“假的!”陈督脱口而出。那瞬间他简直想骂人了。
他当初也知道这是穆青,或者说是穆家的手段。
可是陈督并没有在意,甚至让人辟谣后就没有管过这件事了。
……他完全不知道事情居然会被传成这样!
奈何,陈督知道是假的,可是阮玉不知道。
不管是真是假,也无法掩盖一件事,他阴差阳错,一错再错。
阮玉拨通了电话,联系人显示的是他。
陈督在一边喃喃自语,语气里有了一点不确定和慌乱:“对……问清楚就好了。”
可惜。阮玉说的是——
“陈先生,希望在这时候打电话没有打扰你。”他慢慢说着,等着对面人的答复,等得到了回答后,继续说,“是这样的,我最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医生说需要您签字确认,请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