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池捧着他家老板的肚皮,挠痒似的搓弄:“很适合他啊。”
全程,池小池没有和谷心志发生任何直接对话。
在卡车的颠簸摇晃中,谷心志渐渐恍然。
这两年,他做的每个梦都有数月之久,加起来,他在梦里已过了百年。
梦中,丁秋云永远把一颗心系在自己身上,信任、坦诚,从不怀疑,永远积极地试图把他引入和大家的对话当中,不让他显得太自闭、太孤寂。
但那样的丁秋云,他已经不敢再看见了。
反倒是现在与梦里迥然不同的丁秋云,能叫他安心,却又叫他止不住地心头泛酸。
注意到谷心志含义复杂、甚至带着点委屈的眼神,061渐渐明白了过来。
池小池用近四百张的制梦卡,放了两年的长线,为的就是胜过和一个变态的心理战。
就目前战况而言,池小池大获全胜。
池小池带着谷心志回到了丁家。
进入家门时,丁母正浇着池小池上次从三百公里外搬回来的一株茶花。池小池用了一张屏蔽痛觉的卡片,蹑手蹑脚地走上去,搂住了丁母的脖子:“丁姐,浇花哪。老丁头呢?”
“回来了?他一大早就出去遛弯去了。”丁母一回头才看见谷心志,立即嗔怪地打了一下池小池的胳膊,“多大的人了,还搂来搂去的。这位是……”
“我以前的战友,谷心志。”池小池神色自若地介绍,“这次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碰见的。”
谷心志对丁母一点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不止一次设想过与丁秋云的未来,但内容都是他与丁秋云两个,从无第三者的存在,连猫狗都不能占据他们二人的空间。
因此他从来没有应对丁家父母的准备。
丁母较为宽和,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内向的孩子,立即热情张罗起来:“吃过饭了没?锅里还有点皮蛋瘦肉粥……”
池小池走到谷心志身边,不由分说地扯住他的手臂:“他身体不好,又比较内向,我送他去客房休息,一会儿我给他送饭。”
丁母一向了解儿子为人,既然是他的战友,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便转身去厨房热粥饭了。
谷心志被池小池拉上了楼,带入客房。
一进门,池小池便放开了手。
他现在身上带伤,也没有为谷心志服务的打算,指点着谷心志从柜中取出被褥,又倚在门上,看着他整理床褥。
二人均是出身军队,迅速打理好一张床已是基本技能。
谷心志把被褥铺好后,道:“枕头。”
池小池:“柜子里。”
谷心志:“没有。”
池小池便走到柜前去看。
等他一拉开柜子,就看到一双枕头静静躺在柜中一角时,他便意识到了不对。
谷心志从后环抱住了他,想要亲吻他的后颈。
池小池即刻有了反应,一把拧住他的手臂,倒退数步,和他一起倒摔在柔软的床褥上。
谷心志与丁秋云在梦里已做了百年的恋人,他只想感受一下现实中的拥抱与亲吻,谁想他还没有动作,便觉右腕一凉,定睛去看,竟发现是一只手铐铐住了他的手腕。
在他微微愣神间,池小池已一个翻身,迅速把另一只手铐铐上了床头栏杆。
谷心志:“……”
池小池翻身坐起,护住后颈,活动了一下脖子,回身过去,单手捏住谷心志瘦得微微往下凹陷的双腮,语气平静地把刚才自己对丁母的介绍重复了一遍:“你身体不好,比较内向。不要随便乱跑,在床上多休息。”
说罢,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擦了擦手指,往外走去。
“……秋云。”
谷心志在后面叫他。
池小池站住脚步。
谷心志痴迷地望着他的背影:“谢谢你还活着。谢谢你愿意找我。”
池小池没有理会他,径直出了房门。
谷心志被池小池铐了一周,期间食水都会被池小池送到床边。他似乎不讨厌这种被拘禁的生活,哪怕池小池松开手铐,让他去解决个人卫生问题,他也再没有对池小池有任何逾越的举动。
一周后,他们的队伍又要出发去寻找新的物资了。
池小池胸口的伤已好了不少,他把外出的时间告知了丁父丁母,唯独没有告知谷心志。
直到池小池离开的那天早晨,谷心志才从来房间送饭的丁母口中知道,丁秋云已经离家,准备出发去搜寻物资了,正式出发时间是早上九点,集合地点是在镇东头的停车场。
他用被子小心掩藏着手铐,温驯地谢过丁母,直到送走了丁母,才掀开被子,把目光投向了那在初晨的阳光下银光闪烁的手铐。
镇东头,载着一队人的重型卡车已缓缓驶出停车场。
颜兰兰正和孙彬说着笑话,而池小池枕在他家老板的肚子上,若有所思。
061问:“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一点?”
池小池将一只苹果抛起,又接在手里:“我想看看,他如果有了自己的活动空间,会做些什么。”
离开前,他把手铐的钥匙和谷心志常看的书一起放在了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内,谷心志只要一伸手就能拿到。
池小池不可能相信他的一面之词,他究竟有没有和新人类达成交易,现在还是未可知的。
他可能留在原地不动,也可能在这期间试图调查镇内的情况。
如果是前者还好,倘若是后者,那么池小池宁肯让任务失败,也会设法把谷心志处理掉。
在说话间,卡车厢外靠右侧的位置突然响起砰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跳上了外侧的脚蹬。
此时还未出镇,颜兰兰以为是哪个年轻人在跟他们闹着玩,从内拉开车销,正要把人赶走,但等她看清那张脸,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谷心志站在外侧脚蹬上,单肩背着包,头发微湿,喘着一步跨入车厢之内。
池小池也有点惊讶,坐起来看着他。
池小池本以为他是找到了钥匙,然而一低头,他看到了谷心志略有些红肿的右手大拇指,一时语塞。
……军队里学过,把大拇指掰脱臼,可以挣脱手铐。
看来他根本没有把时间浪费在寻找钥匙上。
谷心志在他身侧坐下,放下背包,道:“你说的。射程以内。”
第138章 我在末世养大猫(十七)
池小池将长腿随意一叠, 向后靠回了老板身上, 单臂架上了黑豹的后脊。
“介绍一下,新队员。”池小池漫不经心道,“谷心志。”
队员们面面相觑, 有点吃不准该拿什么态度对待谷心志。
说丁队喜欢这个姓谷的吧, 谁也没见过丁秋云用这种冷若冰霜的态度对待过其他人。
说丁队讨厌他吧, 谁都知道,这人一入镇直接住进了丁家。
对仰慕丁秋云的那些男男女女来说, 这一周他们什么都没干, 净抓心挠肝地猜测他们俩是不是睡一张床了。
谷心志从不介意别人的眼光, 注视着池小池:“枪?”
他用了两年的狙击枪遗落在了孙谚家里, 现在大概已经被充入公库了。
池小池从卡车角落里抓了根铁棍,随手丢给他。
谷心志倒是接受良好,随手一接, 将铁棍掂上一掂,行云流水地挽了个花,倒用得很顺手:“砂纸。”
有人从背包里翻出砂纸递给他,附赠了一根烟。
谷心志谢也没谢,径直把烟接来,叼在口中, 伸手再拿砂纸时, 池小池长腿一伸, 踩住了砂纸边缘。
他单手撑着头, 开口道:“说‘谢谢’。”
谷心志有点困惑:“……这是他自己要给我的。”
他并不懂该如何与人相处, 难以共情,对世俗礼节的认知更是淡薄。
他那一对沉迷酗酒的亲母继父什么都没教过他,只身体力行地教过他一件事:喜欢一样东西,就要去争,不计任何代价。
谷心志并不喜欢酒,他喜欢丁秋云。
和丁秋云认识后,他眼睛只看着丁秋云一人,再容不下其他东西。
别人把他的冷淡当做理所当然,毕竟能力强一些,眼高于顶也是常事,就连丁秋云曾经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池小池并不会这样想。
他的脚尖在砂纸上叩了两下。
在目光对视下,谷心志似是明白了什么,拿舌尖把口里叼着的过滤嘴往旁边推了推,对借给他东西的人略略一点头:“谢……谢。”
池小池这才把脚抬起来。
那人摸摸后脑勺,憨厚地对他笑。
但谷心志根本没看他的笑容,低头开始用砂纸打磨他的新武器,层层锈红在窸窣的摩擦声中剥落而下。
池小池没再理会他,拿手指轻轻抓着黑豹的颈窝。
他家煤老板却像是被撩弄得有些不舒服,喉间发出轻微的咕噜声,耳朵反复蹭着池小池的大腿。
颜兰兰被黑豹略异常的举动吸引了注意:“丁队,老板怎么了?”
池小池倒没觉得什么:“什么怎么了?”
颜兰兰:“它最近是不是有点太粘着你了。”
池小池撸着它的耳朵:“我一口口喂大的,不粘我是不是没良心?”
另一个队员接话:“不是,丁队,我看着老板的确不大对劲儿,有点像……”
他欲言又止地瞟了一眼颜兰兰。
经此提醒,池小池把目光转向在自己腰胯处轻轻摩擦的老板,总算意识到了些什么。
老板粘人,多是在和他私下相处时,时常抱着自己吸两口,或是跳上床来和他滚作一团,但在人前它向来矜持,坐卧起居都有风度得很……
颜兰兰一语道破:“发情了呀。”
池小池与061俱是一怔。
这一周来,061身体确实有些怪异,身体烧得发紧,小腹内隐隐作痒,挨着小池的精神体蹭蹭才能清凉舒服些,从今早开始症状更加明显,腹内烧烫发痒,亏他理智尚存,还能忍受。
池小池担忧起来,趴在黑豹身上研究了一下它的生殖构造。
他问:“这怎么办。”
既然颜兰兰不介意,大家索性把问题摊在了明面上讨论了起来:“今天晚上找个地方露营,让老板出去找只母豹子吧。”
颜兰兰说:“你以为母豹子满地跑啊,能找只公的都算烧高香了。”
孙谚的声音从驾驶室传来:“能找只鬣狗就不错了。”
颜兰兰护犊子心切道:“不行,我们老板不能日狗,便宜它们了。”
061听着大家积极讨论他的配种问题,心情复杂。
他想听听池小池有什么办法,毕竟池小池脑子快,丁秋云本身也是学兽医的,说不定能找到什么药……
池小池琢磨了一会儿,断言道:“干脆阉了吧。”
061:“……………………”
池小池还很有理有据:“我记得豹子成熟后,发情起码是一年两次。总让老板忍着,这样太反人类了。”
孙谚笑道:“割以永治。”
全车大笑。
061:“……”根本笑不出来,还有一点想要离队出走的冲动。
黑豹张嘴咬住了池小池的毛衣下摆,很不高兴地甩动两下。
池小池却会错了意,安抚了它两下,柔声道:“逗你玩的逗你玩的,别生气哈。”
但061很快就听到池小池在心里问他:“六老师,六老师,阉的时候,多少剂量的麻醉剂才能让老板少点痛苦?”
061:“……”呵,人类。
061并不想手把手地指导小池如何阉掉自己,于是他说:“今天找个地方露营吧,看它能不能找到伴侣。毕竟现在的世界医疗条件跟不上,万一感染了就不好了。”
池小池想想觉得有理,就暂时放下了给他家煤老板人工结扎的念头。
一路走下来,大家发现自己的担忧全然是徒劳的。
他们根本不用考虑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谷心志,谷心志从不参与他们的话题,安安静静地往那里一坐,像是车厢内天然而成的一个摆设,存在感比他手上的铁棍强不到哪里去,有时,他们甚至会忘记车里还坐着一个人。
半夜,一行人在一片荒凉的旷野上歇下了。
烤兔肉的滋滋声从篝火方向传来。
坐在林立的帐篷间,池小池一边给他家老板的右前爪上绑上了一个远程定位装置,一边谆谆地给他家老板做起了生理教育:“老板啊,实在找不到对象也没关系,看见没有,那里有一棵树,树上的那个东西呢,叫树洞……”‘
061表示有点辣耳朵,不大想听,转身向外走去。
池小池追在后面殷殷道:“别忘了回来的路。”
煤老板的身影很快与夜色融为一体。
池小池站在冷风里,对061道:“感觉自己像个老父亲。”
061有点悲愤地想,我没有你这种想阉儿子的爸爸。
池小池返回了篝火边。
他刚才依依不舍一路相送的慈父模样遭到了队员们一致的嘲笑。
孙谚笑道:“丁队,你这算是临阵磨佛脚啊。”
孙彬:“……哥,你有没有文化。那是枪。”
孙谚敲了下他的脑袋:“你才没文化。枪磨佛脚啊。”
孙彬被敲得哎呀一声,委屈地闭上了嘴。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池小池往火里添柴,愁绪满怀地想,别被漂亮的母豹子勾跑了,不回家了。
谷心志远远坐着,怀抱着已经被他打磨得两端锋锐、光芒雪亮的铁管,痴迷望着坐在人群当中的丁秋云,又是酸涩,又是嫉妒。
但他心中那丝影影绰绰的恶意,很快被打得烟消云散。
从那重复的梦境中,他至少有了一件简单的基础的认知:丁秋云很在意这些人。
他如果有任何伤害他们的念头,就再没有和丁秋云在一起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