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个目的出发,调查采花贼也好,调查冉小姐和晏清都也罢,都只是为了这个案子。
包括此刻决定将错就错继续关押晏清都,打草惊蛇,也只是为了调查晏家那个和尚。
诸葛霄这样一说,另外两个人都没有异议。
顾月息抿了抿唇:“也好。若他是无辜的,不知道这其中的血腥危险,也是一件好事。”
诸葛霄似笑非笑:“阿月何时这么心软了,若他本就知情,甚至是同党呢?”
风剑破冷笑:“不知天高地厚的二世祖,能有什么本事杀一佛寺的人?从一开始我就不觉得你找对了人。”
诸葛霄挑眉:“是吗?那夜偷袭我们的黑衣人怎么说?”
风剑破别开眼:“歪打正着。”
诸葛霄摇摇头,对顾月息说:“师父他老人家说,通常一力降十会的人,拥有野兽般的直觉。我倒是觉得,小风格外与众不同。只有前者,没有后者。”
风剑破狐疑地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阿月,这笑面虎是不是骂我?”
顾月息眉宇一点无奈,目光别开,违心道:“他夸你武功高,一力降十会。”
“没有,他骂我四肢发达像野兽!”风剑破冷冷地说,“满脑子弯弯绕绕,麻烦。”
若不是看在诸葛霄不会武功的份上,换个人,风剑破一定要与他一战。
顾月息平静地说:“诸葛兄性情聪慧冷静,虑事周全策无遗算。真凶未明前,他向来喜欢把所有的嫌犯都查证一遍,只信证据。这一点,连恩师他老人家都颇为赞许。他不能习武,自是要在别处更下功夫。你长于武功,他长于测算,本就毫无可比性。”
他说得平铺直叙,不偏不倚,风剑破神色稍霁。
顾月息淡淡一笑:“不过,我也觉得你说得更对。晏清都与此事无关的可能性更大。”
“为什么?”风剑破好奇,向来顾月息和诸葛霄意见一致,这次竟然相反。
顾月息略一迟疑:“也是直觉。”
不为什么,一定要说的话,顾月息只是觉得,似那样张扬肆意目中无人的人,不可能有兴致去杀人。纵使污名加身,大约也只会轻佻嘲弄地一笑置之。
晏无咎若是知道他这样想,一定会冷笑一声,不,他不但会挖苦嘲讽,还会笑里藏刀当面报复回去。
但杀人就算了,因为晏无咎看见血,便犯恶心。
……
诸葛霄换了清风朗月,纯然温文的面目,走到暂且关押晏无咎的房间。
刚走到门口,却微微一滞。
只见晏无咎躺在房间中间的躺椅上,一只手枕在脑后,含笑看着旁边。
穿着绿衣的少女端端正正坐在他旁边,正捧着一册书给他念。
诸葛霄侧耳一听,竟然是《会真记》。
让一个疯疯癫癫的被采花贼祸害过的少女,给自己念《会真记》?
诸葛霄眼中一丝哂笑,不知道说他轻佻还是人渣好。
那绿衣少女,正是已故冉小姐的贴身婢女红叶,因为采花贼变得疯癫,被殷家人关在柴房里。六扇门的人怕殷家会为了女眷清誉遮掩此事,私下害了她,所以将她带走安置此处,由诸葛霄代为医治。
红叶一贯怕人,疯癫无状,孰料现在却规规矩矩坐着,还能安静地读书。
少女清脆的声音正读到:“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
晏无咎面带微笑,微微侧首,琥珀茶色的瞳眸静静看着她,仿佛一泓浮光照耀的泉水。
诸葛霄等她读完了整本书,才抬脚走进来。
“原来红叶姑娘也在这里,在下忙糊涂了,已经过了晌午,无咎饿了吗?想吃什么?”
晏无咎只看了他一眼,便又继续将目光投降腼腆垂着眼的红叶,不甚经心地说:“不用了,门外的捕快已经送过饭了。”
诸葛霄看了眼门外的看守,他们刚正不阿地看着外面,一副不放过一只苍蝇的警惕样子,没想到这么心细。
他没有说什么,坐在红叶的旁边,温声问道:“红叶姑娘今日感觉如何?”
红叶一见他靠近,害怕地缩了缩肩膀,双手不停地梳理着自己身前的头发,一语不发只是摇头。
诸葛霄无奈,轻声说:“红叶姑娘见人便怕,竟是亲近无咎。”
晏无咎唇角微扬,眉梢上挑,轻佻嘲弄:“不是说我是采花贼吗?许是她看着眼熟,就不怕了。”
诸葛霄神情微微踌躇,略略蹙眉,温润眼眸认真看着他:“不要这样说。无咎怎么会是采花贼?”
晏无咎似笑非笑,缓缓眨眼:“那为什么我坐在这里?莫非是因为杀了人?”
诸葛霄抿唇,先转向红叶,声音轻柔:“红叶姑娘,我先让人送你回去好吗?你生了病不能乱跑。”
他对晏无咎说稍等,先走出门,令人喊来照顾红叶的老嬷嬷。
那老嬷嬷就在不远处,赶紧解释道:“红叶姑娘自己跑来的,到了就怎么都不走,又哭又闹的。里面那位贵公子便招手让她进去,说没关系。我们见她不吵不闹了,就……”
诸葛霄摇头,温和道:“无妨。您不必放在心上,先送姑娘回去。”
红叶对着手指,期期艾艾地回头看晏无咎,依依不舍又不敢说什么,慢吞吞地走了。
诸葛霄站在门外,逡巡了一下,突然说道:“换个房间。”
晏无咎闻言,只是略略扬眉,并没有说什么。
于是,关押晏无咎的地方换到了花园后一个偏僻的小院里,易守难攻。
外头院子里布置满兵力,屋里的晏无咎看去,却只看到一个顾月息和一个诸葛霄。
风剑破不在。
天慢慢黑了,屋内点着一株烛火,极为简陋。
晏无咎坐在唯一的罗汉床上,只差一道牢笼,就完美蹲监了。
他眉目沉敛,灯火下看去,晦暗又华美。纵使神情疏淡,却有一种矜贵的凌厉感。
六扇门这番架势,比起今夜会有人来劫囚,更像是今夜有人回来暗杀他。
晏无咎的脸上却连百无聊赖也无,只有漠不关心。
诸葛霄走过来,温和地看着他:“长夜漫漫,左右无事,不若我去取些酒菜来。聊以慰藉无趣。”
晏无咎看了他一眼,无动于衷。
诸葛霄像是征询一般看向顾月息,等他点头了,才走出去。
实际,他却是借机查看一番布置,与风剑破商定,今夜再探晏府的计划。
风剑破一身黑衣,特意换了武器:“若是今日我也无功而返呢?”
诸葛霄负手而立,从容自如:“那就只好再委屈委屈我们晏少爷了。”
风剑破皱眉:“再拖下去,他肯定觉得六扇门故意针对他。冉珩那个人,也会生事。”
诸葛霄自然不会不知道,他平静地说:“我知道,这些我会解决。你莫要分心,那个人的武功不在你之下,此去小心。”
房间内。
诸葛霄走出去后,就只剩下一个顾月息和晏无咎。
顾月息坐在房间中央的桌椅上,面前是一副玲珑局。
他垂眸看着,半响未动一子,仔细看去连眸光都微微放空。
晏无咎没有用过那么粗劣的蜡烛,时间一久被熏得,忍不住咳了几声。
顾月息才微微回神,抿了抿唇,抬手斟了一盏茶,走到晏无咎面前,默默递给他。
晏无咎没有看他一眼,只沉默接过茶,慢慢饮下:“多谢。”
顾月息接了空杯,却没有走。
影子笼下来,晏无咎自然感觉到,抬头看他。
一坐一立,顾月息那张清正端丽的面容,自然而然垂眸俯视于他。
“顾大人又想教导什么?”晏无咎只要不笑,眉目便显出嘲弄矜傲来,拒人千里之外。
顾月息清冷声音无波无澜,显得冷情冷性:“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既不是恶人,便莫要再做些叫人误解的事了。否则,这样的无妄之灾,日后也会只多不少。令尊为官不易,又能护你几日?”
晏无咎笑容一闪而逝,若有所思:“说得也是。”
就在顾月息神情稍霁的时候,听到他说:“我爹的官是小了些,不知道我外公的官够不够。”
“你!”顾月息冷冷地看着他,目光如寒霜。
晏无咎并没有看他,敛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月息看着他,慢慢眸光的凛冽淡去,被烛火耀得雾蒙蒙的。
直到诸葛霄回来,见到这两个人一站一坐对峙,顾月息神情少有冷然,不由讶然。
他快步走来下意识问道:“阿月,出了什么事?”
顾月息手中碎成粉末的杯盏落下,他看也不看诸葛霄,抬步往外走:“无事。”
他无事,晏无咎却有事。
阿月?
听到诸葛霄的这个称呼,晏无咎的眼眸猛地睁大,继而微微一眯。
晏无咎投生此间,二十年来一帆风顺,从未有过丝毫不顺心。
可是,自从加冠以来,事情却好像渐渐有些莫名起来。
从前他只当自己多虑,这声阿月却像黑夜骤然点亮的明灯,叫他将一切不对劲串联起来。
晏无咎开始倒推回忆,想到汜水河畔的焚莲,想到他去岁加冠,想到加冠那夜,书案上那册莫名出现又莫名消失的话本。
他的心跳忽然变快,那册话本里说,他奸杀了一个叫阿月的人,被疑似阿月的情人杀了。
这个“阿月”,难道就是顾月息?
晏无咎的大脑像骤然被冬雪冲了一下,前所未有的清明警醒。
如果顾月息就是话本结局写的,被他奸杀的阿月,事情未免就太巧合了。
因为,顾月息完美符合晏无咎对外宣称的喜好。
而此刻,晏无咎已经被人怀疑是采花贼!
这话本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起他死后转世,那册子出现、消失都莫名吊诡……
想想莫名其妙的采花贼,莫名其妙被冉小姐纠缠,宋筱的神秘消失。普普通通的古代市井生活,忽然在两个月内,不但出现焚莲那样江湖传说里才有的高手,远在天上的神秘莫测的六扇门神捕,竟然一次性出现三个……
从头一想,晏无咎突然发现,他的人生好像真的像是传奇话本里,被炮灰的小反派的配置。
难道,他是穿越进了话本里面?
那册话本所写,就是他的人生他的结局?
晏无咎瞬间臭着一张脸,好气哦。
不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穿书了,而是穿书了的他,把摆在面前的外挂,早早地给扔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个小天使已经发现了,“阿月”和顾月息的微妙~恭喜你发现了华点~
第28章
诸葛霄有些莫名其妙, 他不过是出去了一小会儿, 怎么回来以后,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古怪。
顾月息从一开始就表现得排斥厌恶晏无咎, 这一点六扇门另外两个人都知道。
可是诸葛霄不知道, 以顾月息二十多年来的养气功夫,区区一个晏无咎, 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他气得失态?
眼看顾月息沉着冷清的面容头也不回走出去,诸葛霄心有疑虑去看晏无咎, 却发现晏无咎眉目微锁, 少有的露出狠厉气怒的神情来,却是引而不发。
看来, 不止是晏无咎气到了顾月息, 他自己好像也被顾月息气得不轻。
诸葛霄不禁好笑。
当然, 面对晏无咎的时候, 他已经把这些促狭心思,完美隐藏在温润无害的面容下了。
诸葛霄将食盒放在屋内桌上, 摆好酒菜, 温言邀请晏无咎坐过来。
本来三副碗筷酒盏,因为顾月息出去而空了一副。
晏无咎凝眉冷面,越发显得矜傲不逊, 却比起以往不管不顾的轻佻嚣张来, 多了些沉静内敛。
诸葛霄自忖,看来这几日的官司缠身,到底叫他受了些教训。
他却不知道, 晏无咎如今满心想着他穿进三流武侠侦探的可能性,越想越觉得那本擦肩而过的话本,就是他原本的外挂。
最后,心念便落在话本最后一页,他被人杀死的结局上。
毫无疑问,凶手就是六扇门中某个人。
既然顾月息是那个受害者,这个东方肖又手无缚鸡之力不会武功,除这两人外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剧情安排的,最后杀他的凶手。
骤然之间,人生从无所事事的市井种田流,变成了波诡云谲的悬疑探案风,晏无咎除了一开始因为错失话本而气闷,冷静下来后,就只有隐隐的兴奋。
是啊,若是从一开始就被剧透,游戏该多无聊啊?一无所知也不好,被人玩得团团转。
现在这样最好不过,已经知道结局,知道凶手的大致范围,不至于丧失主动性,还可以确保中途不会索然无味失去兴趣。最终黄雀在后,抓到大反派。
那可真是,太有趣了呢。
在这基础之上,他是一点也不介意作为一个炮灰NPC存在于世的,只要别让他太早觉得无趣就好。
晏无咎的眼眸浮现浓浓的愉悦,琥珀茶色眼眸像坠满星辰而发光的河面。他脸上的神情却越发平静了。像个精神分裂,压抑狂笑的反社会变态狂似得,唇角隐隐翘起,却极力抿成冷静不悦。
诸葛霄对着晏清都说了半天话,却见他一直兴致不高,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乖顺寡欢识时务的晏清都,固然可爱多了。但诸葛霄却更喜欢这个人嚣张跋扈,满眼嘲弄,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乖张清狂样。
毕竟,越是轻佻放荡,矜贵傲慢,摧毁起来才越令人愉快,不是吗?
六扇门的其他神捕,或多或少都会对穷凶极恶的凶案产生倦怠厌弃来,但诸葛霄不会。他平生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欺负恶人。
一般的恶人不行,越是凶悍强势、心性坚韧的恶人,摧毁起来,越叫他畅快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