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着薄荷冷香的美人从容逼近,直到面前的人退无可退:“你说算还是不算?”
晏无咎靠着美人图屏风,眉梢眼角微挑:“您这是何必呢?”
贺兰凛手中的团扇重复当日晏无咎劫持他的时候,用扇沿沿着他的脸和下巴游走调戏,冷冷地说:“不装了?小骗子。”
晏无咎恭敬垂敛眉目,唇边三分浅笑:“贺兰大人误会了,无咎岂敢欺骗大人。只是当日突然见到,着实没有把大人和那日一面之缘的美人联系起来。便是察觉到了什么,也只当自己生了妄念。”
“嗤,那现在呢?”贺兰凛微微眯眼,团扇抵着晏无咎的喉结和下巴,迫使他抬起那双喜欢撒谎骗人的眼睛。
晏无咎静静地看着他,缓缓眨了一下眼眸:“大人,无咎只是个小人物,突然撞见大人这样私密的隐秘,除了装聋作哑,难道还能当面揭穿不成?您是正三品的指挥使,无咎只是个无名小卒。不敢放肆。”
贺兰凛深蓝色的眼眸冷冷看着他,这人每次见他一口一个姑娘,举止放荡眼眸轻佻,哪里有半点惶恐不安?分明比谁都胆大妄为。
“听说,你在清苑县的时候,在风月之地就已经很有名,经验丰富?”
被贺兰凛这样抵在冰冷的屏风上,近距离压迫,即便这人扮作风情妖娆的美人,那种薄荷冷香里隐隐的肃杀煞气,还是直逼肌肤而来。
晏无咎被压在屏风美人图上,身体近乎温顺垂敛着,没有丝毫抵抗。
他眉目微挑,神情不笑,纤长密仄的睫羽,敛下眉目的矜傲凌厉,平静从容地说:“大人,这是无咎的私事。大人既然愿意抽身来见我,我们有必要这种姿势谈话吗?”
贺兰凛不退,敛眸冷冷看他:“那要看你谈的是什么事了。”
这种狭小压迫的空间下对话,一丝微弱神情变化也别想逃过对方的眼睛,是没法叫人耍什么心机手段。
晏无咎失笑,眨了下眼,毫不避让他的目光:“自然是大人最关心的正事。”
“我关心什么,你知道的到清楚?”贺兰凛冷冷静静看着他,似是嘲弄似是轻慢。
晏无咎对着眼前那张妖娆冷艳的倾城面容,放空眼神,一本正经道:“只有那本名册,大人就算拿给陛下看,除了那个姓马的和旭王的关系,没有一点可以认定就是旭王所为。他要脱身很容易,搞不好还可以倒打一耙,说龙鳞卫织罗罪名,陷害皇室。”
贺兰凛掐着他的下巴,淡淡道:“这还要多亏了你。说起来,本座一直有个疑问,若是那一夜你诓骗木枫出去抄了那姓马的家,却没发现那本名册,你要怎么收场?或者说,抄家之前你就已经知道,那里一定有这样一本名册在?”
晏无咎定定地看着他,眸光静谧幽深,似月色沉敛水底,华美引人却也晦暗冰冷。
忽然,他粲然一笑,笑容凌厉亦绚烂,微微歪着头静静看着贺兰凛的眼睛:“我不知道啊。搜出什么固然好,搜不出来,我也没打算让他活着见到凌晨的朝阳。他若死了,就是一了百了,顶多我开罪大人。从我父亲入狱的那一刻起,在我这里,他就已经预定好了阳寿。只有更早,没有晚的。”
贺兰凛眸光肃杀,深深地盯着晏无咎,就像万剑寒光一齐对准了,只等他攻击令下,便要撕碎了这人。
他的声音和神情却很冷静,低低地说:“真是嚣张狂妄。”
晏无咎扬眉笑了一下,眼底却不带半分笑意:“多谢大人夸奖。无咎不但嚣张,而且还很记仇。”
“你在威胁我?”贺兰凛淡淡地说,“不是你自己主动来攀附我的吗?”
晏无咎下巴微偏,将自己从他的手指挣开,面无表情的脸上,毫不掩饰凌厉矜傲:“我攀附大人是为求功名权势,大人有倾城美色不假,不代表我就想上你的床。”
贺兰凛深蓝眼眸骤然一动,他没有遮掩自己的心思浮动,欲念丛生,这个人察觉不难,他意外的只是,晏无咎会这样直白说出来。
“那就说说,你愿意做的。”贺兰凛收了手,径直走回桌椅坐下,纵使缩骨易容,一身妖娆艳色毫无破绽,贺兰凛的行为举止也没有半分违和。
他给两人斟了茶,抬抬下巴:“坐着说。依你所见,目前本座该如何破这一局?”
晏无咎入座,正色道:“既是条大鱼,就该放长线。我若是大人,就什么都不做。那本名册于大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于旭王那边却是寝食难安。既然如此,大人何不做个顺水人情,直接送到他手里去。”
贺兰凛抬眼看他,精妙易容的手笔,连妆容也精致细腻,饶是晏无咎都觉得怦然心动。
“送到旭王手里?怎么个送法?”
晏无咎眸光冷冽,似笑非笑说:“一个满怀野心,钻营攀附,明明立了功却不得大人看重的小人,若是背叛了龙鳞卫,转头倒戈向旭王,献上这份投名状,他应该会动心。”
贺兰凛斜睨着他,冷冷地说:“这个满怀野心,钻营攀附,立了功却不得我看重的小人是谁?”
晏无咎毫不在意地眨了眨眼:“除了我还能有谁?”
贺兰凛笑了,尽管笑容稍纵即逝,那刹那的惊艳却叫人难忘。
他摇头:“不好。我贺兰凛赏罚分明,不是这种人。”
晏无咎呼吸一窒,万万没想到因为这种理由被拒绝。
“那就改成,我不小心做了得罪大人的事,为了活命先下手为强,做了龙鳞卫叛徒。”
贺兰凛好奇地看着他:“你能做什么得罪我的事,让我要杀了你?我有那么残暴吗?”
晏无咎忍气:“暂时没想到,若是大人同意,我可以回去慢慢想一个万全的主意。”
“算了。”贺兰凛皱着眉,淡淡地说,“就说是,我兽性大发想睡下属,你宁折不弯,抵死不从。”
晏无咎一脸无辜,善解人意地说:“这样诋毁大人的名声,您不介意吗?”
他心里却恶狠狠地想着,到时候就对旭王说,是自己酒后睡了男扮女装的贺兰凛!
难道贺兰凛还能跑到旭王那里去追杀他不成?
贺兰凛摇头:“不介意。本来就是事实。”
晏无咎一只手紧紧握成拳,面上无动于衷:“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我才能越安全。龙鳞卫那里,希望大人到时候费些心,别让他们真把我当叛徒剐了就好。”
贺兰凛颌首:“不会。在旭王倒台或者登基之前,龙鳞卫都不会急着清算。我也会约束他们的。但监察司那里另有一套章法,他们不会轻饶你。”
晏无咎轻笑:“这个无所谓。但求大人一个信物,至少关键时刻,能叫我证明自己的身份。”
贺兰凛若有所思:“殿前司的影卫里有些执行秘密任务的,会用特殊药水在背上纹上银龙印,以此证明身份。”
“不行,我怕疼,而且很丑。”
贺兰凛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少爷脾气,当什么卧底?”
晏无咎平静看着他,根本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大人能否请一道秘旨来。我想,陛下既然想要自己的小儿子登基,派一个人去监视自己某个有本事的儿子有没有异心,不算什么。”
贺兰凛定定地看着晏无咎,喜怒不显,无波无澜。
他手上的确有这么一道秘旨,只有他自己一人知晓。若非皇帝叮嘱了不可让第三人知道,他还以为是皇帝告诉了云妃,云妃告诉了崔瑾,崔瑾告诉了晏无咎。
“好。过几日,布置妥当之后,秘旨会给你。”贺兰凛站起来,准备要走,突然想起来,“阿瑾从不过问我们的事。你若要叛去旭王那里,这几日就远着他一些。”
晏无咎怔然,然后点了头。
他两世从小到大,真正放到心上的朋友没有几个,崔瑾算一个,心里微微有些怅然。
晏无咎出神的时候,贺兰凛就坐在珠帘后的梳妆台上卸妆换衣。
一阵筋骨啪啪啪的声音后,纤秾合度的女子体态便变成瘦削斯文的书生。
第一次见识到缩骨功,也第一次亲眼看到贺兰凛易容,晏无咎叹为观止。
同时,心下浮起一个疑虑,既然贺兰凛除了扮作花魁女子,也可以扮成别的,他为什么这么偏爱冷艳美人扮相?总不会是特意扮作这样来见他。
晏无咎按下内心恶意腹诽,一脸无辜好奇,随口问道:“大人今日为何穿女装来?”
贺兰凛已然变作一个斯文病弱的贵公子,病容恹恹,一脸性冷淡。
闻言,他神情冷静,淡淡地说:“我以为你约我单独见面,是要自荐枕席,觉得穿着女装把你压在床上弄,比较刺激,你会更喜欢。特意选了你喜欢来的这里,想给你一个惊喜。”
呵呵。
晏无咎面无表情:“……恭送大人。”
职场性骚扰什么的,最讨厌了。
作者有话要说:啾啾:又是疯狂记仇的一天~
第48章
晏无咎回了兰都别院。
说起来, 虽然人人都说, 兰都别院的新主人是晏无咎, 但这其中有些误会。
兰都别院前身是皇帝为云妃建造的兰都行宫,皇室的规制哪里是普通人可以随便用的?
云妃赏赐给了崔瑾, 崔瑾好歹是个小侯爷,是云妃的堂弟, 对外也被称一句国舅爷,他用自然没问题。可若是直接就这么给了晏无咎, 纵使云妃不介意, 御史言官都要侧目的。
如此烈火烹油之势, 无疑是将晏无咎架在火上烤,崔瑾怎会不知道?又怎么会当真肆意妄为。
只是恰逢贺兰凛那里要布局,崔瑾便邀请晏无咎入住这小行宫, 提供一个开阔的场地, 也顺便给晏无咎造势。外人纵使不知晏无咎的来头,最起码也明白这个人是崔瑾要庇佑的。
在晏无咎入住之前,若非有特别的事, 崔瑾一般是不会住在兰都行宫的,这里通常也不对外开放。
晏无咎从万色阁离开, 身后便或明或暗跟上了龙鳞卫乔装打扮的随从。但这一路回去兰都别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黄昏渐消,月上柳梢。
兰都别院里的空气里似有若无的幽兰香,让人心情平静。
晏无咎一进门,这里的管事便迎上来:“公子回来了。”
“阿瑾呢?”
“少爷收到长安那边传信,说老宅的崔大人又病重了, 传他回去侍疾。少爷说,过个三五日就会回来,请您勿要挂念。”
晏无咎若有所思:“崔大人经常生病吗?阿瑾回去侍疾是常事?跟我讲讲崔家的事。”
管事恭顺地低下头:“是,公子。崔大人在家排行第五,是老来子,少爷是他的独子。在兄弟辈里排行第七。外头若说起崔七,就是说得瑾少爷了。”
“大姑奶奶夫家就是如今的副相吴相国。云妃娘娘是排行第二的崔国丈所出,娘娘在家里也排行第二,她还有三个兄弟,分别是大少爷、四少爷、六少爷。四姑奶奶在云隐山修了道,这些年很难见她一面了。她有一儿一女都随崔姓,五小姐现在是国公夫人,三少爷住在老宅里。听说姑爷是个江湖人早逝,孩子就生在崔家。她没成过亲。”
那人顿了一下:“崔三爷,家里现在主事的是崔三爷。老国丈英年早逝,崔大人从前就一向听崔三爷的,后来又常年有病,家里就一直都是三爷在主事。”
晏无咎颌首:“崔三爷没有孩子吗?”
管事低下头:“没有。三爷神秘得很,没听说过有妻儿。他是当家作主的,辈分最大,旁人也不敢置喙什么。而且,崔家的主子们婚嫁都晚,他又还不到四十岁。”
晏无咎想起什么:“我记得阿瑾说过,他父母成婚很早。”
“是。我们崔大人是个例外,十七岁未及弱冠就成了亲。他是老来子,比云妃娘娘还小一岁呢。还是做侄女的云妃娘娘求了圣人,给做的媒,娶了贺兰家的大小姐,这才有了我们瑾少爷。所以,娘娘待瑾少爷最是好。”
晏无咎想起崔瑾说的,崔家的孩子都不喜欢读书,只有崔瑾一个例外,云妃才要他入弘文馆。不知该说崔家的基因强大,还是贺兰家的基因更霸道了。
“这么说,云妃娘娘入宫得宠已经二十年了。”
这么久了还能独得圣宠,这个崔小姐也是不一般。不过既独得圣宠,却二十年了才育有一子,未免奇怪了些。
至于她给自己的小叔叔和名门望族的贺兰家保媒,应该是急于为自己拉拢势力。
然而,都是与她年龄相差不多的叔伯,给崔五爷做媒,却放着不管崔三爷?是因为崔五好说话,还是崔五与她关系最亲睦?
这样的话,晏无咎问道:“云妃娘娘连小叔叔都记得做媒,家里其他兄弟姐妹的终身大事,莫非也是她操劳的?”
管事恭顺地垂着眼睛:“回公子。只有崔大人是这样的,娘娘入宫的时候,她的两个哥哥都已经成婚了。不过,京中有传言说,四姑奶奶家的五娘子曾经嫁过人,因着云妃娘娘的缘故,又嫁去做了国公夫人。除此之外,崔家的三少爷、六少爷,还有我们七少爷,都没有成亲。”
“为什么?莫非云妃娘娘想开了?”晏无咎似笑非笑。
管事静默了一下,低眉顺眼说道:“崔家的几位少爷,除了我们七少爷,都比较……叛逆。管不了。”
晏无咎轻笑一声,想起洛阳的世家子弟提起崔家人的说辞,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看来最乖的崔小七的婚事是个要命的问题,在云妃娘娘那里,恐怕比选太子妃还重要几分。
不过那时候,他应该已经投奔旭王做了卧底,恐怕是见不到这种盛况了。也不知道,这次一别再见崔瑾会是个什么境况。
崔瑾说三五日归来,贺兰凛那里也说就这几日会安排妥当。不凑巧的话,许是都赶不上当面告别。